蘇長青睡在沙發上,有些輾轉反側。


    原本手上捧的那兩本書已經放進包裏頭了。平常又是早晨6,7點才睡的他,現在不到午夜11點就要躺下去睡覺了,這讓蘇長青很不習慣。


    茶水放在沙發前的桌子上,早已經涼了,就連空氣中也散發著寂靜的氣息。


    蘇長青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呆愣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對麵緊閉的木門,怔怔地發著呆。


    那是蘇晴梅的房間。


    蘇長青來了這裏有大半天了,愣是她的一個背影也沒有瞧著,就連裏麵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好似裏麵沒有人似的。


    “唉……”


    今天他已經不知道歎息了多少次。


    他每歎一聲,頭發就越加蒼白,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一絲,整個人似乎變得衰老而又無用。


    整個屋子都是靜悄悄的,蘇長青把已經冷了的茶水喝下肚,感受到肚子裏的涼意和茶水的苦澀,他發了一會兒的愣,重新躺在了沙發上,把厚被子蓋到了全身,隻露出一個腦袋來。


    這床被子硬邦邦的,但是蓋起來卻很是暖和,蘇長青側了一個身,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的他心中五味俱全,眼珠子突突得發著抖,卻是怎麽也睡不著。


    他再一次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打算去宋書仁的房間看看他有沒有蓋好被子,之前在蘇長青自己家的時候,他清晰地記得他幫他去蓋被子的時候,被子被他踢到了床側。


    踢踏踢踏拖著拖鞋,蘇長青緊了緊自己外麵的衣服,推了推宋書仁的房門。


    鎖著的,打不開。


    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打開了燈,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客廳的燈比較亮,蘇長青這時候也睡不著,幹脆就把包裏的書拿了出來。


    這書是文言文,對於蘇長青來說不算是生澀難懂,因此他便看了起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漸漸也就得了趣,看著這書也是津津有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正看著書呢,忽然間就聽到了門把轉動的聲音,這原本不大的聲響,卻在這安靜的地方不亞於是個大動靜。


    蘇長青反射性朝著那發出動靜的地方看過去,這一看,卻看見了一張滿是刀痕的醜陋臉龐。


    他愣了愣。


    是蘇晴梅。


    ……


    *


    蘇晴梅躺在床上,感受著身下柔軟的床墊,盯著上頭的天花板,發著呆。


    這是她每天都會做的事情,發呆已經占了她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時間,剩下了的時間就是她睡覺看電視的時間,日子十分無趣,卻讓她不知道過了多少年頭,依舊沉迷於此。


    她正發著愣,忽然間聽到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這聲音幾乎天天回響在她的腦海中,怎麽也忘不掉,甚至她還可以記起最後見他一麵的場景。


    現在已經是到了徬晚了,窗外殘陽似血,照在她渾濁的眼中卻可以依稀倒映出一個青年人的模樣。


    俊秀好看的像是她不敢觸及。


    即便此刻他的聲音是多麽蒼老。她還是能記住他。


    門外正熱熱鬧鬧的,不時還能隱約聽到觥籌交錯的聲響,清脆好聽得動人。


    他們一家子正在團團聚聚地吃著飯。


    蘇晴梅摸了摸自己的臉,驀然間緊緊地用手把自己的臉捂住。


    她的手滿是皺紋,卻能清晰得感受到手下皮膚脂肪的坑坑窪窪,那一道道的疤痕,像是每一處平原裂開的大縫。


    她靜靜地聽著,似乎還能聽見外邊的歡笑聲。這是她好久沒有聽到的聲音,稀罕得像是她腦海中從未出現過的一樣。


    過了些時候,蘇盛他帶了些菜飯進來。


    她不習慣出去吃,反而喜歡躲在房間裏一個人靜靜地吃著飯,她可以吃這麽一頓飯很久很久。


    房間裏沒有一塊鏡子,照不出她的模樣,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卻總是一個人默默坐著輪椅來到洗手間,死命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恨不得把這麵鏡子挖下來,更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挖下。


    原先她不想出去,現在蘇長青來了,她反而更加不敢出去。


    蘇晴梅吃完飯,沒有照例打開電視,而是默默地坐在床上,繼續發著呆。


    她發著呆發著呆,時間便這麽過去了好些時候。等到她回神,時鍾已經走到了9點整。這個時候門外卻是隱約變得寂靜了。


    她的房間旁邊是宋書仁的房間,房間對麵就是蘇盛他們兩口子的房間,至於蘇長青,蘇晴梅想或許他是睡在沙發的。


    她雖然呆在房間裏,可不代表她不知事,她知道明天是蘇盛老婆妹妹的大喜日子,甚至還可以提前猜出蘇長青會過來。


    這實在是不要太明顯了。


    自從上次宋書仁賭氣離家出走回來之後,她已經能時常從蘇盛他們嘴裏聽到蘇長青這三個字。即便他們認為自己說話說的很是隱秘,可再隱秘,也是有著各種漏洞,而這些漏洞也逃不過一個活了60多歲,看盡人間不如意事的蘇晴梅。


    蘇盛他們對蘇長青有著愧疚。


    這是蘇晴梅從始至終都知道的事情。


    她甚至能夠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不對,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她的自我自卑以及她的自我唾棄,更不能忍受在她毀容後蘇長青第一眼看她時對她露出的那個神情。


    厭惡,心疼,愧疚,憐憫,驚訝。


    想到這裏,蘇晴梅的手再次摸上了自己的臉,發出了一些不知所謂的呻吟,聽起來痛苦而又苦楚。


    隻是再怎麽想,她還是很想出去看看,去看看已經多年未見的蘇長青。


    已經9點14了。


    蘇晴梅盯著對麵掛在牆上的時鍾,死死地盯著,恨不得它走得快一些。


    已經9點30了。


    ……


    已經10點02了。


    ……


    已經11點整了。


    ……


    已經……12點23分了。


    ……


    可以走出去了吧?


    蘇晴梅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坐上輪椅。


    直到手指尖觸到泛著冷意的木門時,她的身體便不自覺地開始微微顫抖,似乎連吸氣呼氣都變得困難。


    最終,她推開了門。


    門外是一片的光亮,蘇晴梅的手發著顫,眼簾中猛然間倒映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叟。


    這麽多年了,她老了,他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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