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楊尚荊是打著朝廷的名義來斷案的,不是打著江湖豪俠的名頭來打抱不平的,所以他喊“帶回縣衙”,是肯定要雙方都帶的。


    然而此刻的孫老大還躺在地上昏迷著,他老婆雖然還清醒著,然而受限於受教育水平,加上剛剛受到了驚嚇,這會兒正抱著自家差點兒被擄走的閨女,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呢,神智都有點兒不清醒了。


    所以一幹原本魏國公府上的家丁看著這個場麵,都是一抖手,總不能把個昏迷過去的男人帶回去吧?而跪在地上打哆嗦的孫管家,一看著滿臉猶疑的這些兵丁,整個人瞬間就精神了,身子都不抖了,不過到底是在底層廝混的,演技的確不咋地,一雙眼睛之中瞬間就露出了精光。


    就差直接從地上蹦起來大喊幾句“趕緊抬起來,最好直接抬死他”了。


    而楊尚荊這會兒也有點反應過來了,連忙示意這些人不得上千,這特麽……孫老大都吐了血了,誰知道裏麵傷成了什麽樣,說不定動一下,直接就要了命了,到時候萬一這婦人發了瘋,不找這地主家的麻煩,而是直接和官府死磕,那玩笑可就開大了。


    畢竟現在他壓著全縣的鄉賢揍,是站在了道義的製高點上,可一旦自己的身上背了人命官司,甚至是僅僅站了那麽一丟丟的血,都會瞬間讓鄉賢們蹦起來,讓他體會一下什麽叫做“攻守之勢異也”——所謂的一物降一物,便在於此,鄉賢們在鄉中施虐那叫本分,可縣官致人死命,那就是找噴了,“民望”配合上“官聲”這種東西之後,在地方上大戶的眼中,就是擦屁股的廁籌,想用的時候當然要觸手可及,可用完了之後,有多遠扔多遠。


    而官府維護鄉民穩定的套路,說白了就是那麽幾套,這麽多年了,和官府打了無數年交道的鄉賢們,已經有了極其豐富的經驗了,各種應對、反製的措施,可以說是爛熟於心了,隻要“殺傷人命”或者“誤傷人命”的帽子往楊尚荊的腦袋上一扣,隻要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沒有同心協力往下壓,楊尚荊就是想跑都跑不掉。


    至於這個村婦……嗯,更不是問題,隻要讓她在幾百貫和楊尚荊官聲清白之間選一個就行了,結果,根本就不用多想。


    至於想讓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和承宣布政使司兩司同時發力,徹底把這事兒摁住了,更是癡人說夢一般,順風局的時候怎麽浪都行,一旦有了逆風的苗頭,就這兩司的那些官兒裏麵,誰能保證就不跳出來一個小癟三直接賣人頭,然後順勢倒向內廷?到時候內廷就是千金買馬骨,也得給他一個大官兒啊!


    “特麽的……不說封建時代的傾軋都這個路數吧,就是幾百年之後的非法上訪活動,不也是這個套路麽?”楊尚荊打了個哆嗦,一臉的晦氣,這特麽,套路幾百年了都沒變過,這社會科學到底叫不叫科學了?


    所以他擺了擺手,長出了一口氣:“去兩個人,兩人三馬,給我把城中最好的郎中接過來,給這漢子看看病!”


    說完這話,這劉管家的身子就是一哆嗦,眼睛裏的那點兒精光瞬間消散,整個人就把腦袋低了下去,沒轍啊,楊尚荊沒走那步昏招,他以後扣屎盆子的招數也就試不出來了,簡直……太遺憾了。


    楊尚荊看著他的表情,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問道:“方才聽這婦人所言,你來此間催債,試圖強搶田契,後又要強搶民女收做奴隸,最後生生將這漢子打成這般模樣?”


    劉管家哆嗦了一下,死死地低著頭,根本就沒敢抬頭,楊尚荊就是一眯眼睛,衝著身邊的徐敏英使了個顏色,後者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獰笑了一聲,上前一步,一腳就踩在了這劉管家的腦袋上,直接把他的右半邊臉踩在了地上。


    這姿勢就和劉管家當時踩孫老大一模一樣。


    “郎中問話,你還敢不答?速速從實招來,也好免了一通兒皮肉之苦,軍爺我混的是行伍,可不是縣衙裏那些軟綿綿的衙役,下手可是沒輕重的,萬一下一腳直接踩碎了你的腦袋,還得費心思給你安上一個通倭之類的罪名,你死了我也麻煩不是?”


    徐敏英獰笑著,腳底板還擰了擰,這動作和當時劉管家踩孫老大,還是一個路數,隻不過如今劉管家的角色換了罷了,這劉管家平時養尊處優的,也不趕什麽累活,哪裏能受得了這個?疼得“嗷”一聲,含糊著說道:“縣尊明鑒,軍爺明鑒啊,這刁民欠債不還,小人也是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啊!”


    楊尚荊眯縫著眼睛,慢吞吞地問道:“本官怎麽記得,今年的秋糧的賦稅,朝廷已經盡數免除了,他們到底欠了你們什麽錢?”


    “朝廷免了賦稅,可是這窮棒子租了我們劉家的田畝,自然是要交上佃租的……”劉管家嚎叫著,聲音含混不清,卻也能讓人聽明白什麽意思,他身後那些個原本窮凶極惡的狗腿子,如今一個個跪在地上,噤若寒蟬,雖然這些兵丁沒有幹什麽,但誰也不敢動,甚至打著哆嗦都不敢太大幅度。


    大明朝的軍隊是個什麽德行,這些人也是知曉的,這可是最純粹的暴力機器,多嘴?你多嘴一個試試!反抗?你反抗一個試試!


    剁了你的腦袋,還能領上一份軍功。


    “朝廷在體恤民力,爾等鄉間富戶,卻不知體恤鄉裏,可以說得上是為富不仁了罷?!”楊尚荊冷笑了兩聲,而隨著這兩聲,徐敏英的腳底板上就加了三分的氣力。


    劉管家大聲哀嚎著,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是什麽佃租,是……是種糧啊,種糧,他們家種田的時候,種糧也是從……從我們劉家借的,如今可是……可是連種糧都換不上的,小人也是出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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