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陛下你不能就這麽妥協啊,咱們還有轉圜的餘地呢,那楊道不是在守喪麽,咱就用這個借口不也挺好麽?直接認慫文官兒們會得寸進尺的!


    王振聽完朱祁鎮的話,就在心裏狂吼著,然而看著朱祁鎮那張臉,他想說話都不敢說了。


    那臉色太黑了,從朱祁鎮小時候就陪在身邊兒伺候的他知道,這是皇帝發飆的前兆。


    他再把目光看向馬順,就發覺馬順也是一臉的懵逼,根本就不像是之前聽到消息的樣子,於是他強行平靜下心情,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


    尚寶丞是個什麽官兒呢?幫皇帝掌握玉璽的,算是天子近臣了,正六品的官兒也不小了,雖然這“蔭補尚寶丞”未必能到皇帝身邊兒,就算到了身邊兒也不能拿著玉璽瞎蓋章,但也證明了楊士奇的地位,順便發出了皇帝認慫了這個信號。


    於是滿朝文武都舒坦了,別管什麽武將勳貴還是文官清流,一水地高呼著“陛下聖明,吾皇萬歲萬萬歲”,要不是朱祁鎮黑著一張臉,這簡直就是聖君在朝的最有力的證據。


    這一次,楊溥動了,他深深地看了朱祁鎮一眼,然後跟著跪下去山呼萬歲了。


    朱祁鎮這個決定做的對不對?當然是對的了,蒙蔭襲爵可不僅僅是楊士奇家的事兒,更是滿朝文武都關心的大事兒,大家都在一個鍋裏攪馬勺子,誰不想掙下來世代的富貴?然而大明朝開國之後是有成例的,爵位從不輕授,楊榮能打成那樣,還有著南京城攔朱棣馬頭、榆木川秘不發喪、宣德年請禦駕親征漢王的功勞,也就賺了個世襲的都指揮使,王驥當時要不是有倒向內廷的苗頭,朱祁鎮傻了才會直接一個伯爵砸下去。


    要不是因為楊尚荊這個穿越者在青樓裏鬧了個大新聞,直接就把外朝和內廷對立起來,明刀明槍地幹了一場,楊道扶棺還鄉的時候,這賞賜就應該發下去了,結果當時內廷外朝就差露胳膊挽袖子直接決鬥了,一地的雞毛蒜皮,也就把這一茬兒給忘了。


    所以,這個時候哪怕在不情願,也得順水推舟把官職許下去,俸祿發下去,反正又沒說“掌司事”,發一份餉銀罷了,而且尚寶司有兩個,到時候不爽了直接扔南京去,也就皇帝一句話的事兒。


    眼瞅著文臣武將們站起身來,安靜了下去,朱祁鎮這才黑著一張臉,開口問道:“眾卿可還有本上奏?”


    王振就對著馬順使了個顏色,於是整個正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站出班來,跪倒在地,恭聲說道:“臣有本奏,近日浙、閩、贛三省交界之處的銀礦多有流民嘯聚,私入礦坑,巡檢司弓手莫能製止,三省之中,民不聊生,還請陛下發兵進剿,以安黎庶。”


    朱祁鎮一聽這話,臉上的黑色漸漸消散了一些,複開銀礦這事兒,早朝上都吵過多少回了,結果不管是外朝的輔臣,還是三省的藩司、鎳司,那反對聲叫一個整齊,現在他順應外朝民意,直接給了楊士奇兒子一個正六品的尚寶丞,這幫文官兒總得給我點兒麵子吧?


    所以他眯著眼睛,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所謂流民作亂,也不過是生活不濟,方才行此下策,此等流民,並非外來倭寇,乃我華夏苗裔,朕不忍加之以刀兵。”


    歎了口氣,現年十八歲的正統皇帝繼續飆著他的演技:“況且,前日裏朕欲加禦馬監軍餉,王司徒曾與朕言,近年來天災不斷,戶部用度已然入不敷出,方今北有瓦剌窺伺中原,南有麓川尚未平定,再興兵戈之事,於國無益,勞民傷財。”


    王司徒是戶部尚書王佐,和王朗沒有任何關係,更不認識什麽姓諸葛的敵國丞相,這個從太學裏一步步走出來,從戶科給事中一路爬到戶部尚書的能人,此刻低著頭站在文官兒的隊伍裏,臉上也沒什麽表情,更沒人敢噴他什麽,外朝限製皇帝大手大腳花錢,曆朝曆代都這麽幹,哪怕皇帝要花戶部賦稅買根蠟燭,也得噴幾句“與民爭利,非明君所為”。


    而現在別說他了,就是那些五品、六品的小官兒也知道,皇帝這是又要開銀礦,貼補他的內帑了,而且借著自己剛剛讓步的機會,直接向著外朝發難,這事兒……不好辦。


    當然了,關閉銀礦這是皇帝剛剛即位那會兒的德政,所以皇帝不能自己說,所以隻聽朱祁鎮話鋒一轉,問道:“事到如今,諸位愛卿可有良策,以解東南百姓之憂。”


    然後就看見翰林侍講徐珵晃晃悠悠站了出來,跪在地上說道:“啟奏陛下,微臣確有一策,今鬥膽講出,還請陛下恕罪。”


    朱祁鎮擺了擺手,一臉的大度:“徐愛卿快快請起,若有良策,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於是徐珵站起身來,大著膽子就開說了,然而腦袋轉都不敢轉一下,因為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多文臣武將都在瞪著他,如果眼神能殺人,他現在早就千瘡百孔了。


    “啟奏陛下,方今朝廷府庫空虛,斷不能再興兵戈,此乃愛民之舉,然閩、浙匪盜不息,流民嘯聚,若是置之不理,亦是害民之舉,微臣鬥膽,請陛下重開銀場,召流民挖礦,供給飯食,則盜賊自息。”


    徐珵說完這話,低著腦袋退了回去,正統帝一臉壓抑不住的喜意,剛想說一聲“準奏”,就看見戶部尚書王佐站了出來,厲聲喝道:“無知小兒,汝欲陷陛下於不義耶?”


    嚴格來說,這時候應該出來一個都察院的禦史或者是科道的給事中,用不著正二品的大佬親自下場肉搏,然而之前皇帝提過王佐的名字,那他就必須站出來了,這是一種擔當,同時也算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就看見王佐撩衣跪倒,大聲說道:“昔年,正因銀礦礦脈枯竭,又兼百姓困苦不堪,陛下廣施德政,將其關閉,今若再開,恐有朝令夕改之嫌,絕非明君所為!老臣還請陛下下旨,將這不忠不義之人革職查辦,永不錄用!”


    自古礦藏都是國有,所以這時候就不能說“與民爭利”了,不過孔聖人不是說過嘛,“君子喻於義”,皇帝這麽高大上,當然是君子了,君子……就要用大義來壓,所以王佐這一番話說出來,朱祁鎮的臉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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