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密風狂中,漸現出一雙人影,隻見葉一葦與蘋兒並肩走來。


    蘋兒格格嬌笑道:“這隻騷狐狸看上了公子,她不到手永難罷休……”


    葉一葦玉麵一紅道:“別胡說,別讓鳳姐知道。”


    風中忽送來一陣悅耳銀鈴笑聲道:“我早瞧見了,齊曉春貌美若花,心如蛇蠍,她早就遭受報應了!”


    聲未落,狄雲鳳已率同七婢紛紛現身掠至。


    葉一葦聽出狄雲鳳語含深意,不禁一呆,忙道:“鳳姐,你莫非有殺她之心?”


    狄雲鳳嫣然一笑道:“葦弟放心就是,愚姐怎會破壞你的計劃,但齊曉春非死不可!”


    葉一葦知少女習性,眼中絕不容半點砂子,不願再提,道:“勝老英雄傷勢如何?”


    “勝老英雄傷勢無礙,他帶來番酋呼延罕業已請降好消息,但有項壞消息。”


    “什麽壞消息?”


    “往昔呼廷罕勾結梁丘皇,固然梁丘皇妻兒被呼延罕所製,不得不虛與委蛇,但梁丘皇絕無偌大膽量借外番之力,圖霸武林,此無異與虎謀皮,定有朝中奸人倚為奧援。”


    “但不知查出了沒有?”


    “尚未,”狄雲鳳道:“番酋請降,鎮北侯必奉旨出關撫番押解呼延罕晉京,那時君上必有被弑之危,鎮北侯如留下護身四異,他自身難免途中遭受狙殺之禍。”


    葉一葦雙眉微皺道:“何必鎮北侯親身出關,副帥可一切權宜行事。”


    “番酋請降條件,非要親自瞧瞧鎮北侯是何英雄人物,不然四十萬大軍猶可作困獸之鬥,非傷盡一兵一卒才可罷休,所以鎮北侯已受命出京。”


    “隨身四異咧。”


    “留了下來,日夜不離左右。”狄雲鳳道:“所以天地二老及川東兩矮均已趕去,暗護鎮北侯,衛前輩猜測,搜魂閻羅匡散何以在四十年後再出,必受奸人慫-,務必查出他身後奸人不可。”


    蘋兒忽麵色一變,低喝道:“又有人來了!”


    葉一葦及諸女身影倏地隱入風雪茫茫中……


    □□□


    大雪紛飛,漫天銀龍飛舞,寒風肅掠,砭人如割,一望無際,白雪皚皚,竟無法分辨哪是天,哪是地。


    宅外門前飛落停身三個灰衣老僧。


    七個老道無異接踵落在三僧身後。


    最後是一麻麵老尼,身著一襲寬大黑袍,炯炯雙睛,懾人心神,身後遙遙緊隨著甚多江湖中人,老少不一,男女混雜,均都身戴兵刃,裝束怪異。


    中立老僧轉示左右,道:“那位齊女施主所說的就是此處了?”


    左立老僧合掌道:“不錯!”


    隻聽麻麵老尼陰惻惻冷笑道:“一個騷狐狸說的話,虧你三個老禿驢居然也會相信。”


    中立老僧轉回目光注視麻麵老尼道:“別忘了你也與貧僧無一樣地禿驢,徒逞口舌之利,於事無補,貧僧耽憂的她言說搜魂閻羅匡散竟在此處現蹤。”


    麻麵老尼冷笑道:“貧尼斷言匡老鬼早就死骨枯成灰,墓木已拱了。”


    “無憑無據,焉能見信,是否親目所睹,抑或聽自傳聞?”


    驀地——


    一聲嘯聲傳來,嘯音如狂風所攪,悶澀滯。


    隻見一個葛衫老人宛如飛鳥般在風雲中現出落下,一躍落在三個老僧之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途中傳言紛岐,委實是搜魂閻羅匡老鬼再度現身,獨自一人落在鄉村小屋內。”


    中立老僧道:“這是傳聞?”


    “不!”葛衫老人宏聲道:“老朽門下弟子在百裏外鄉野小店內親目所睹,一點不錯,還是當年形貌,老朽命門下在後暗暗躡蹤。”


    “他離開了鄉野小店?”


    “匡散匆匆裹腹後,立即獨自一人上道。”


    麻麵老尼道:“四十年前貧尼與諸位見鬼王令唯命是從,但不知如今諸位仍聽從鬼王令否?”


    諸人聞言卻麵色漠然,卻也不置一詞。


    麻麵老尼冷笑道:“往事均隨流水去,誓約已成過眼煙雲,貧尼決不受命。”


    忽見風雪茫茫現出一麵目森冷,肩披鋼刀裘衫少,足下未曾停步,隻朝麻麵老尼望了一眼,逕向宅門走去。


    麻麵老尼喝道:“站住!”


    裘衫少年身形頓住,轉麵冷冷笑道:“橋歸橋,路歸路,你我素不相識,最好不要無事生非。”


    麻麵老尼瞧出少年精芒內蘊,神態威重,知非易與之輩,道:“請問施主何往?”


    “這還用得著問,在下查明燕雲三梟是否真為搜魂閻羅匡散殺害。”裘衫少年冷冷答道:“匡散四十年後再出,真正意圖雖待猜測,但依然仗恃鬼王令號令昔年舊屬,到時諸位恐身不由主咧。”言罷放聲朗笑,身形似箭掠入宅院中。


    葛衫老人如影隨形追去,隻見那少年逕向宅後空院牆角翻入。


    磚牆角隅倒著三具屍體,身上堆著積雪,落頭麵雙足露出,仍結有冰鬆雪屍。


    少年驚呼了一聲道:“果然喪在匡老鬼搜魂爪下。”虛掌一拂,屍體臉上積雪紛紛散飛。


    隻見燕雲三梟麵上均有五爪裂痕,從額門至下頷,皮開肉綻,當時必然血流滿麵,骨裂奇痛,此刻血凝成紫,莫辨麵目,然目瞪口張,死有餘悸。


    葛衫老人已落在另側,雙眉皺了皺,道:“死者確是燕雲三梟麽?”


    “不知道!”少年頭也不抬,隻凝視三梟屍體,似若有所思,口中喃喃作答道:“在下不識燕雲三梟其人,閣下難道也不識了?”


    這時麻麵老尼等人行亦紛紛掠至。


    葛衫老人道:“方才你言說老朽等恐身不由主,定有緣故,可否請道其詳。”


    少年抬麵望了葛衫老人一眼,道:“老丈弄巧成拙,在下於鄉野小店用飯之際,正巧搜魂閻羅匡散追入店內,他四十年未曾江湖露麵,小店食客均不知他是何人物,在下也不例外,唯老丈門下……”說著微微一笑道:“在下也無須說得太清楚了,搜魂閻羅是何等樣人哪有察覺之理,老丈門下盡遭毒手。”


    葛衫老人聞言麵色大變,急道:“是你親眼目睹麽?”


    “非但目睹,而且從老丈一名受傷沉重弟子臨死之前告知在下一切詳情。”少年沉聲道:“匡散片刻之後定折返此處,老丈豈非弄巧成拙。”


    說時,一隻玉雪白鴿從空急瀉而下,簌簌落在少年肩頭,裘衫少年麵色一變,忙道:“匡散已至,在下避之大吉。”身形疾晃隱入厚密飛雪內不見。


    葛衫老人一聽搜魂閻羅匡散已來,忙道:“我等暫避為宜!”


    驀聞風中送來陰冷笑聲道:“來不及了!”


    話落人現。


    搜魂閻羅匡散碧綠懾人目光巡視了一瞥,沉聲道:“昔年誓約,音猶在耳,怎麽小別四十年,竟心存叛離,難道四十年後老夫就殺不了你們。”


    葛衫老人道:“令主,四十年來不曾聞得令主任何信息,可否相告?”


    匡散道:“此乃老夫私事。”就時倏地拔出肩頭那支鬼王令,擲插在雪地上,厲聲接道:“有誰抗拒鬼王令者,速即言明!”


    麻麵老尼合掌道:“貧尼業已悔悟前非,恕難遵從鬼王令約束。”


    匡散宏聲狂笑道:“不結庵主,看來四十年歲月,你業已習成小金剛禪功,自問可與老夫一較短長了?”


    麻麵老尼道:“這倒未必,令主實用不著貧尼再聽命於鬼王令下。”


    匡散不禁一怔,道:“為什麽?”


    “因為令主如欲稱尊江湖,領袖武林,四十年前早就做了,何必要在四十年後今天,如果貧尼說錯,又為了什麽?”


    匡散冷笑道:“老夫意圖用不著你多問!”說著緩步逼向麻麵老尼身前而去。


    麻麵老尼麵現緊張神色,暗聚真力待發。


    三老僧頓生同仇敵愾之心,相望了一眼,亦蓄勢準備相助麻麵老尼一臂之力。


    隻聽麻麵老尼一聲大喝出口,雙掌疾推而出。


    一股暗勁猶若奔濤,排空洶湧襲向匡散。


    三老僧同地騰空拔起,身如大鵬展翅般六掌飛花飄落震出沒空掌影罩襲壓下。


    搜魂閻羅匡散心中暗驚,身形暴退,倏忽之間落在葛衫老人之前,道:“你委實該死!”


    話音未出,五隻尖銳手指已抓實葛衫老人前胸。


    葛衫老人不防搜魂閻羅匡散有此一舉,待他警覺,匡散五指已抓入胸骨,不禁痛極神昏,張嘴狂叫之際,身形已被搜魂閻羅匡散擲向一尼三僧雄厚掌力襲擊之下。


    但聞葛衫老人發出一聲淒厲慘嗥,為一尼三僧掌力擊成內腑碎糜摔跌在地,張嘴噴出一股黑血。


    三僧一尼不禁一呆,耳聞匡散如雷大笑傳來,胸後各各挨了一記重手,身形不禁踉蹌衝出兩步,麵色慘變。


    匡散一進又退,道:“汝等已罹受老夫搜魂鬼手,活不過一個時辰。”疾又轉向黑白兩道眾人沉聲道:“不服鬼王令者請速見告!”


    黑白兩道都皆噤若寒蟬,不則一聲。


    麻麵老尼苦笑道:“貧尼死不足惜,有道是殺人者必為人殺;眼下武林人才輩出,令主如欲爭霸武林,慎防身敗名裂。”


    搜魂閻羅匡散冷冷一笑道:“老夫自有主張,用不著你代老夫憂煩,不過老夫尚不要你們四人就死,還有大用!”言畢伸手入懷,取出藥瓶傾出四粒丹藥,走至麻麵老尼身前,左手一托卸下老尼下顎,一粒丹藥已擲向嘴內順喉咽下腹中。


    如法泡製,三老僧每人各服下一粒丹藥。


    隻見搜魂閻羅匡散用傳聲之法,吩咐三僧一尼。


    三僧一尼麵色微微一變,合掌躬身一禮,率眾快步走出宅院而去。


    搜魂閻羅匡散忽雙目一瞪,逼射慘綠懾人神光凝視一扇木窗內,張口欲言,但倏又隱忍,轉身雙肩一振,潛龍升天拔起六七丈高下,軀身已掠,身如箭射,迅疾沒空飛雪茫茫中不見。


    □□□


    搜魂閻羅匡散一走,葉一葦狄雲鳳蘋兒諸人紛紛現身。


    蘋兒驚道:“不愧閻羅威名,方才出手一擊,一死四傷,倘婢子猜測不錯,那一俗一尼三僧必是多年不出的魔頭。”


    葉一葦道:“不錯,委實曠絕奇奧!”


    狄雲鳳嫣然微笑道:“匡散與葦弟交手,他所說的應該是實話,動了憐才之念未盡全力!”


    蘋兒麵色微變道:“匡散必去而複回。”


    狄雲鳳詫道:“為什麽?”


    蘋兒道:“他動了憐才之念,必先收公子作為衣缽傳人,所以婢子斷言匡散定去複回。”


    葉一葦忽率著兩女身形一閃即隱。


    牆外一條龐大身影冒著漫天風雪急卷而入,正是那搜魂閻羅匡散。目光凝視葉一葦三人原立之處,森冷如冰麵色上綻展一絲微笑道:“少年人,你可以出來了!”


    隻聽葉一葦朗聲應道:“在下不願過問江湖是非,業已向老丈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老丈不可樹敵結怨。”


    匡散哈哈狂笑道:“少年人,你還不配與老夫為敵,方才老夫不過是動了憐才之念。”


    葉一葦道:“請問老丈來意,閑話休提。”


    “好!”匡散沉聲道:“老夫原已離去,但途中盛傳謠言,均謂老夫殺了燕雲三梟,這消息必是你放出的?”


    葉一葦朗笑道:“在下不承認!”


    匡散手指牆角三具屍體,厲聲道:“三梟為何人殺害?”


    “他們真是燕雲三梟麽?”


    匡散不禁一呆。


    “老丈如與三梟相識,當能辨識是否真是燕雲三梟。”


    匡散走向前去,隻見三屍麵上抓痕已無,年歲約莫二十出頭,決不會超過三十,燕雲三梟與自己雖未謀麵,他們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氣,傳說中卻有五旬上下,顯然並非三梟,不禁怔得一怔,詫道:“他們是何來曆?”


    葉一葦冷笑道:“三個好色貪花無惡不作之徒,也值得老丈過問麽?”


    搜魂閻羅匡散雙眉皺皺道:“既然如此,傳說中竟謂老夫殺了三梟,奪取佛門三寶,為何散播如此迅速。”


    隻聽葉一葦答道:“江湖謠傳盡多不實,以訛傳訛無中生有,老丈既在此現身,難免不使江湖中人疑心,倘需取得佛門三寶,老丈速去五行院,遲則生變。”


    匡散頰肉動了動,似有話為難出口,但終於說出:“老夫意欲收你為徒,一身絕藝當傾囊相授,不知你意下如何?”


    久久不答一聲,匡散凝目望了一眼知對方人已離去,鼻中輕哼出聲,穿空拔起,去勢如電瞬眼無蹤。□□□


    靠近黃鶴樓不遠有座臨江酒樓,買賣旺盛,食客如雲,樓上一間雅房,麵臨大江,憑欄外望,浩蕩碧波,帆影片片,遠山隱約,對岸茵鋪綠底,竹籬茅舍,宛如仙境,令人神往,正有一人獨酌淺飲,其時,窗外雪地冰天,樓外長江仍自流外,其餘均是銀裝玉宇,狂風如刃,這人委實是怪人一個。


    那室忽響起一陣零亂步聲,隻聽小二笑道:“七位要用些什麽?小店河鮮燴鵝最稱拿手。”


    一個沙沉語聲答道:“送十五斤荷葉青,有什麽拿手好菜盡管送來!”


    鄰室七人入座後,那沙沉語聲又起:“江湖情勢愈來愈險惡,江某聽得五行院外戰雲密布,那西域金塔寺天象活佛率眾攻襲五行院傷亡累累,死在不解奇毒下。”


    “不解奇毒!”另一人驚道:“聽說不解奇毒乃苗疆毒龍僅有,即使毒龍亦不敢妄自施展,恐誤傷了自己,無藥解救,隻有眼睜睜地瞧著受盡痛苦,身化膿血而亡,怎麽梁丘皇會取有,難道他尋得解救之藥麽?”


    “未曾,苗疆毒龍不慎誤中梁丘皇暗算,那不解奇毒配製之法當然為梁丘皇獲取,梁丘皇知情勢險惡,心存敵我偕亡,殺一儆百,所幸苗疆少主郗南鴻與他誓不兩立,五行院門下死在郗南鴻手底亦不在少數。”


    “唉,六合門五行院新近才得聞名,在此之前梁丘皇並無藉藉名氣,竟然在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


    隻聽一人冷笑道:“會咬人的狗絕不會叫,小弟耳聞梁丘皇險惡歹毒,壞事做絕,新進又得手佛門三寶,不啻如虎添翼,假以時日,他必然獨霸武林,君臨江湖,故黑白兩道不容梁丘皇成了氣侯,先發製人。”


    “對,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先前沙沉語聲又起:“老朽更耳聞一件震心動魄消息,那搜魂閻羅匡散四十年後又露麵江湖了。”


    “什麽?匡散!他竟未死麽?”


    另一人笑道:“不錯,搜魂閻羅匡散又露麵江湖了,說不定就在附近,為何四十年又出江湖?小弟可說無一人比我更清楚。”


    鄰室憑欄獨酌的食客正是搜魂閻羅匡散,聞言不禁心神大震,暗道:“此人信口開河,老夫隱秘普天之下僅寥寥數人知情,且聽此人說些什麽?”


    這時,鄰室小二已送上酒菜,頓時起了敬飲喧嚷豪笑語聲。


    顯然他們都急於聽聞搜魂閻羅匡散為何四十年後再出江湖之秘,同聲催促。


    隻聽那人長歎一聲道:“搜魂閻羅一揮鬼王令昔年震懾武林,威動江湖,他為人介乎正邪之間,若不犯了他的禁忌甚少為惡,如果他要霸尊江湖,放手施為,何必等到四十年後,百年歲月,不過彈指光陰,他已年逾九旬,還有多少年可活……”


    匡散暗道:“不錯,這話有理!”


    但聞那人說下去:“匡散四十年未出江湖,並非息隱林下,而是被仇家製住,四十年來不見天日,受盡折磨。”


    “賢弟為何如此清楚?”


    “聽人說的。”那人笑笑道:“此無關宏旨,小弟也不識其人,隻是匡散被人施救脫困,匡散無德不報,更思湔雪前仇,奉命取那佛門三寶,梁丘皇不是省油的燈,兩雄相爭,真不知鹿死誰手咧。”


    匡散暗暗一驚,忖道:“此人不知從何處聽來,雖非全部事實,但也談言微中。”


    驀地——


    厚重門簾一掀,昂然跨入目蘊煞氣背刀少年,身穿一襲寶藍色皮袍,英氣逼人,望了望敞開的木窗一眼,即在搜魂閻羅匡散對首坐了下來。


    匡散兩道花白濃眉猛然一挑,沉聲道:“你是誰?怎麽大模大樣闖了進來。”


    少年冷冷一笑道:“偌大年歲怎麽這大的火氣,臨江酒樓買賣興旺,座無虛席,承蒙小二指點,說閣下獨自一人在內,似嫌寂寥,彼此聊天也好,倘閣下不願結交,小可吃了就走,誰也不犯著誰。”


    匡散沉聲道:“年輕人,老夫不信你為了吃食而來。”


    少年答道:“小可就是為了腹中饑餓才走進這家臨江酒樓,信與不信,這是閣下自己的事。”


    匡散冰冷麵色上微現笑容,頷首道:“老夫瞧你一身武功深得高明傳授,故而膽量忒大,狂得可以,你若知道老未來曆,也不敢進來了。”


    少年朗聲笑道:“小可來這裏為了填飽肚子,又不是叫字號找人打架來的?”說著雙掌突擊啪啪脆響。隻見店小二滿麵恐懼之色,畏縮逡巡而入。


    少年笑道:“別怕,這位老人家又非猛虎-狼,勞駕送五斤酒,幾樣應節菜肴。”


    店小二喏喏連聲轉身退出房外。


    匡散淡淡一笑這:“既然同席而坐,你也可以把姓名見告了。”


    少年劍眉一剔,道:“小可名喚韓仲屏!”


    “韓仲屏!”搜魂閻羅匡散猛地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韓仲屏是什麽樣人,頭一次動容詫驚道:“你就是韓仲屏,梁丘皇叛徒,難怪如此狂妄?”


    韓仲屏冷冷答道:“不錯,在下就是韓仲屏,叛徒二字委實難聽,實不知君不道臣投外國,父不正子奔他鄉之言,閣下相責狂妄受之有愧,聲譽轉贈閣下,四十年前閣下比我韓仲屏更甚。”


    匡散目中暴射殺機,厲聲道:“看來你早知老夫是誰,有所為而來。”


    韓仲屏傲然一笑道:“梁丘皇要殺我,其難猶若登天,何況閣下,再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閣下未必殺得了我,何不你我掬誠相談,各有所得如何?”


    匡散道:“各有所得怎麽說?”


    韓仲屏道:“閣下需取得佛門三寶,我韓仲屏卻為了了恩仇,三寶現在梁丘皇手中,閣下無我指點,決難獲取。”


    匡散點點頭道:“這話很有點道理,但你為何獨找到老夫相助,難道旁人不可?”


    “因為閣下四十年前業已震懾江湖,再閣下非取得三寶不可,他人似畏首畏尾,難以共事。”


    “所以說老夫是最好的人選。”


    “不錯!”


    搜魂閻羅匡散冷森森一笑,道:“韓仲屏,你錯了,老夫一向行事獨斷獨行,隻有別人聽老夫之命,決不會受命於人。”


    韓仲屏朗笑道:“閣下也錯了,眼前江湖比不得四十年前,人才輩出,均自視甚高,你那鬼王令非但不能震懾江湖,而且反招來無窮難阻,倘一不慎,昔年威望令名恐蕩然無存,如果不信,等著瞧好了。”


    這時店小二已端來韓仲屏酒食。


    鄰客暴笑盈耳,喧鬧如潮,誰也不曾料到鄰間坐著兩個江湖殺星。


    匡散碧綠懾人的眼神注視了韓仲屏一眼,冷笑道:“老夫不信!”


    韓仲屏微微一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閣下不信,我韓仲屏縱然舌燦蓮花也是枉然。”說著斟酒伸箸,不再言語,自酌自飲。


    這麵沉寂無聲,鄰室依然喧嘩哄鬧。


    仍聞沙沉語聲道:“我等將何去何從?”


    “順途西行,搜覓小賊下落。”


    “返五行院。”


    “我等乃江湖中人,怎能錯過如此百年難逢之事。”


    “倘遇上搜魂閻羅匡散如何?”


    鄰室中陡揚起一陣哈哈狂笑道:“聞風趕往那來五行院之人不絕於途,莫不是武林中卓著盛名的高手,匡散不過是四十年前的空負虛名的老朽,有何可懼?”


    匡散聞言不禁麵色微變。


    韓仲屏微笑道:“閣下何必動怒,稍時他仍定須離開酒樓,閣下在途中守候就是,瞧瞧鬼王令威名仍在否?”


    匡散道:“你這是借刀殺人!”


    韓仲屏道:“我要殺他們不過舉手之勞,何至於借刀殺人,閣下未免太小看了我韓仲屏。”


    匡散隻覺韓仲屏比自己更狂,暗道:“真是初生犢兒不畏虎。”


    仍見韓仲屏自飲自酌,片刻間酒食已罄過半,倏地離座而起,逕向廳外走去。


    須臾,店小二走入撤去韓仲屏所用之杯盤,並哈腰道:“方才那位客官已把兩位酒飯錢均會了。”


    匡散不禁一怔,道:“他人咧?”


    店小二道:“那位少年客官隻說途中有緣相見。”言畢急急走了出去。


    風狂雪密,官道上積雪沒徑,四外白茫茫地一片,眩人眼目。


    官道上忽現出七人七騎,這時馬匹也緩慢難行,不時打滑。


    騎上人均戴著護耳皮帽,皮毛勁裝外罩大髦,個個肩頭兵刃絲穗飄揚,不時策騎發出吆喝之聲。


    驀地——


    為首一騎二人發出一聲驚噫,手指前路不遠十餘丈外空地上插著一杆繡織鮮麗的三角旗瑟瑟飛舞。


    那人一躍而下,疾如箭射掠至旗側,伸手抓住旗角,定睛一望,不禁麵色大變,驚呼道:“鬼王令!”


    其餘六人紛紛落下,雖說他們都是江湖中凶神惡煞,卻聽得鬼王令三字,不由自主地心底泛起一絲寒意。


    突聞一森冷笑聲道:“不錯,正是鬼王令!”


    雪地中忽冒起一條龐大身影緩步走來。


    果然——


    正是傳說中搜魂閻羅匡散形像。


    七人身形倏動,布好七個方向,嗆啷啷已兵刃脫簧撤在手中。


    匡散不禁一呆,隻覺對方七人對自己毫無畏懼,也不問自己為何揮旗擋路原因,厲喝道:“你們知否老夫是何人?”


    “匡散!”


    “知否老夫插旗阻道之故?”


    “試試昔年威名仍在否。”


    那人冷笑道:“四十年前鬼王令所到之處,群雄無不懾服,如今不過是一麵繡織無用錦旗而已。”


    匡散隻覺胸中一股熱血沸騰,殺機陡湧,大喝道:“你等是何來曆?”


    “梁丘皇院主屬下,五行院追魂殺手!”


    匡散麵色一變,厲喝道:“死!”


    聲出掌出,雷厲萬鈞。


    七殺手兵刃齊揮,劃出漫天流芒。


    寒芒掌影,一合即分,隻見七殺手已飄了開去,均目露駭容。


    搜魂閻羅匡散一襲寬大黑袍上劃破了七八處刀口子,卻毫發無損,神色異常激動。


    匡散一擊無功,非但顏麵無光,而且內心受著極大的震恐,不料四十年後再出江湖,形勢為之大變,鬼王令隻是一杆旗子而已。


    七名殺手乃相隨梁丘皇撤出五行院後再予遣出,一麵搜覓韓仲屏及燕雲三梟下落,一麵偵察武林多門多派舉止,以為日俊行事的張本,武功更得自梁丘皇真傳,高出當日查秋曹等殺手甚多。


    這時,七名殺手雖不曾落敗,卻被匡散雷厲掌力震得氣血浮動,暗暗心驚。


    匡散忖道:“今日如不施展殺手,老夫威望何存。”反手撤出肩頭惡鬼手,冷笑道:“汝等若願投在鬼王令下效力,老夫則可饒恕汝等一死,否則莫怨老夫心辣手黑。”


    七殺手悶聲不答,十四道目光注視在匡散那柄奇形兵刃惡鬼手上。


    這隻惡鬼手打鑄得有異尋常,食指及無名指微向內鉤,可套可抓,尤其指尖鋒利如刃,掌心十二點梅花蜂孔,可打出獨門暗器“閻羅鑽”!循血攻心,立即身亡。


    驀地——


    搜魂閻羅匡散竟然悶聲不響,身形飄閃如電掠出,雙肩疾晃,幻化七條身影攻去,掌中惡鬼手一式“群星拱月”,無數流芒托著一朵碗大金星,襲向每一名殺手胸腹要害重穴。


    他此一幻形身法似分實一,可稱奇絕天下,尤其招式委實奇奧無比,令人歎為觀止,搜魂閻羅之名可見並非幸致。


    七殺手深得梁丘皇心法神髓,匡散身影甫動,立即揮刃合攻。


    隻聽金鐵交擊聲響,雙方都疾飄暴退。


    七殺手退出後手中兵刃依然揮舞出一片芒影護住胸腹。


    匡散疾飄出五丈開外,但覺背上似中了歹毒暗器,傷處微疼,循著行血攻入,心神大震,忙行功封閉穴道,知若不立即施展體內三昧真火煉此暗器,非但無力再攻,而且也落得個灰頭土臉,甚至身敗名裂。


    對方七名殺手忽見三人護體刀光漸漸緩了下來。


    奇怪,這麽冷的天氣,他們三人麵上冒出豆大汗珠,慘白無神,右臂垂了下來,兵刃噗的脫手墮向雪內。


    其中兩名殺手忽由顱至尻裂為兩半分向左右兩側倒下,五髒六腑依然留在腔內,不見半點溢血。


    還有一人眼耳口鼻內急噴黑血如雨,翻身倒下。


    餘下四名殺手見狀不禁目露怨毒憤激神光,住腕不動。


    氣氛生似凍凝了般,比雪密風狂尤勝幾分。


    三名殺手之死狀,令其餘四殺手駭心怵魂,畢生難忘,知這片雪地轉眼也將成為自己埋骨之所,不由寒意頓生。


    匡散忽聞身後響起一熟稔語聲道:“餘下四人何不一並除去,留之禍害無窮……”


    辨識正是韓仲屏語聲,搜魂閻羅匡散不由心神一震,隻聽韓仲屏接道:“在下不願撿現成便宜了。”


    這正合搜魂閻羅匡散心意,急於運使本命三昧真火煉化體內暗器,更慶幸韓仲屏未曾瞧出自己罹負暗傷,冷冷一笑道:“如此無名小卒,老夫不屑殺之!”


    其實韓仲屏早就察覺了,故作不知,聞言在匡散身後飄然掠出。


    四個殺手目睹韓仲屏於搜魂閻羅匡散身後飄閃而出,不禁一呆,及至看真了來人正是院主嚴命搜捕的叛徒韓仲屏,忽地麵色大變。


    韓仲屏壓低語聲道:“四位不言而知是奉了梁丘皇之命為了捕殺在下來的麽?”


    一個滿麵於腮,神態-悍大漢道:“不錯!”


    韓仲屏微笑道:“你們七人犯了一項大錯。”


    “什麽大錯?”


    “你們不該在搜魂閻羅匡散麵前自承五行院殺手,不然韓某也不會現身。”


    大漢冷笑道:“闖蕩江湖,本是刀口舔血,強存弱亡原係千古不易之理,俺等料算錯了,欺匡老怪僅孤身一人,怨得了誰,不過搜殺尊駕本人,不止俺等七人。”


    韓仲屏道:“眼前韓某就在此,你們也免掉追蹤跋涉了。”


    “俺不說自不量力的話,你有匡老鬼作為護符,並無勝算,錯過今日猶未可知。”


    韓仲屏搖首笑道:“韓某決不依恃匡老鬼,你等若勝了韓某,任憑離去,決不留難。”


    大漢聞言不禁一怔,冷笑道:“這話騙不了三歲小兒,俺等如勝了你能活著麽?”


    韓仲屏哈哈朗笑道:“有理,那你們四人隻有一條路好走。”


    不言而知那是一條死路。


    韓仲屏話出手出,身如電射,欺至四殺手之前,雙肩疾振幻出四條身形,掌影如山攻出。


    搜魂閻羅匡散不禁驚噫出聲,暗道:“老夫幻形絕學他是從何處習得。”


    四殺手大喝一聲,刀出劃空如電,劈向韓仲屏而去。


    隻聽數聲慘呼之聲,四名殺手個個右臂齊肩折斷,胸坎為重手法擊到,倒下之際口噴泉湧鮮血。


    韓仲屏身形躍起,一個倒翻落在搜魂閻羅匡散身前,笑道:“你我快走!”


    疾伸右臂,帶著匡散如飛而去。


    雪密風狂中突現出黎環烏雲飛葛林郝元霸等人,撈起五行院殺手,不論死活一齊帶去,瞬眼疾杳。


    搜魂閻羅匡散被韓仲屏帶出三四裏之遙落下,麵色變了變道:“你我既非同道,橋歸橋,路歸路,為何拉著老夫同行!”


    韓仲屏道:“五行院不止一批殺手,另批殺手恐相繼而至,閣下武功驚人,何必途中一再牽緩,閣下不是要取佛門三寶麽?還不速去五行院則甚?”


    搜魂閻羅匡散注視了韓仲屏一眼,詫道:“你何從習得幻形身法?”


    韓仲屏朗笑道:“閣下認為我韓仲屏竊自閣下的麽?”


    匡散搖首答道:“縱然是剽竊老夫絕不能在一朝一夕習成,何況老夫甚少施展。”


    韓仲屏笑道:“這話足見由衷之言,天下武學,源出於一,有何驚異,閣下能,我韓仲屏有何不能。”


    匡散鼻中冷哼道:“難怪你如此狂妄,不遜老夫當年。”


    韓仲屏朗笑道:“江湖形勢非四十年前可比,人才輩出,據在下所知,後起俊秀武功機智高出我韓仲屏的不知凡幾,閣下說我狂妄,未免太抬舉我韓仲屏了。”


    匡散猛然想起在白水湖棲鳳洲上相遇葉一葦之事,不由深信韓仲屏之言不疑,不禁興起時不我予之感,遂不再提,道:“你不去五行院了麽?”


    韓仲屏麵色微變道:“去非其時,何必自投羅網,你我在臨江酒樓話不投機,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隻有多行其是,奉勸閣下一句,五行院凶險萬分,除非你已有不畏不解奇毒之法,否則最好別去,在下還有要事待辦,途中有緣或可再見。”話落人起,去勢如電,眨眼即杳失在風雪茫茫中。


    匡散不知韓仲屏施展欲擒故縱之策,他背上灼癢針刺感覺尚未清除,不知五行院殺手究竟施展何種歹毒暗器,他武功已臻化境,除了幹將莫邪之屬決傷不了自己,這樣說來,暗器一定是專破氣功橫練的歹毒之物,又羞於出口詢問韓仲屏,一刹那間立在雪地中僵住,舉棋不定。


    忽腦中靈光一閃,暗道:“老夫何不返回原處,搜覓殺手屍體,必有剩餘暗器及解藥。”


    匡散越想越對,轉身望原處奔去。


    江漢之地暑天酷熱,入冬奇寒,無異朔方,這掌般大小的雪片無休無止地漫空飛落,將原與五行院七殺手拚搏之處又湮沒積蓋得不露痕跡。


    搜魂閻羅匡散辨位奇準,撤出肩頭的惡鬼手一處一處的掘尋。


    叮的一聲,翻起了一柄兵刃,他心頭不覺一振。


    但匡散失望了,僅掘起了七件兵刃,卻不見一具屍體,知韓仲屏所言不虛,除七殺手外,五行院尚有高手相繼而至,定發現七殺手屍體帶走追蹤自己。


    故而慶幸韓仲屏帶著自己轉入岔徑撇開追蹤之人,不禁微生感激。


    匡散頹然收回惡鬼手,轉麵奔去。


    □□□


    “三峽七百裏,唯言巫峽長……絕壁橫天險,莓苔爛錦章,入夜分明見,無風波浪狂……山空夜猿啼,征客淚沾裳。”


    此乃唐人楊炯詠巫峽片斷詩句,形容三峽天下險,其實驚險處尚不及萬一。


    三峽乃巴山山脈及武陵山脈出口,長江匯聚了岷江、沱江、嘉陵江、烏江諸水浩蕩而下,卻受兩大山脈緊束著江流,自四川夔府超止於鄂西宜昌凡七百餘裏,地勢高低懸殊,構成了纜崖絕壁的峽道,江流在萬山中蜿蜒瀠洄,滾滾而下,水流衝急,形成了三峽奇險。


    宜昌這日寒氣澈骨,彤雲密布,老北風呼嘯疾掠,前兩天一場大雪,到處都是白雲皚皚,人們都藏在屋子裏圍爐取暖,少許外出人縮首躬腰在街上行走的寥寥可數。


    佑國寺大街順昌客棧平時都敞開的,今天卻緊緊閉合著,因為店內客滿,天氣惡劣不管水陸兩途都無法成行,索興就在客棧內住下。


    店內熱鬧非凡,圍爐喝酒,擲骰賭錢,喧嚷嘈雜不堪。


    驀地——


    “澎”的一聲巨響,兩扇厚重的大門被震了開來,一股狂風卷著搜魂閻羅匡散掠入。


    川堂內的旅客均嚇得幾乎驚叫出聲,一見匡散獰惡神態更為之魂飛魄散,麵色慘變。


    匡散厲聲道:“店家在何處?老夫要住店。”


    有一膽大的店小二走前打躬作揖苦笑道:“小店住滿了,客官請轉過別家如何?”


    匡散眼中逼射懾人綠芒,似倏又斂去,伸手入懷取出一錠白銀,道:“無論如何,速騰出一間房讓老夫住下!”


    住在店內的多半是買賣人,再有也最多是在碼頭上小混混而已,哪曾見過如此的凶神惡煞,委實招惹不起,自動讓出一間角樓小房。


    店小二領著匡散進入角樓,哈腰笑道:“客官還滿意麽?”


    “也隻好將就了,”匡散道:“小二,有什麽酒菜快快送來。”


    小二喏喏連聲而退。


    匡散為了不知背上罹受什麽歹毒暗器,自己封閉了穴道,更身服多種靈藥,就是無法煉化及解治,麻癢感覺竟然愈來愈重,偶而也有欲衝破封閉的穴道之勢,不禁憂心如焚。


    他投入順昌客棧就是為了找尋一位傷科大夫察視背傷,因他自己看不見,又無知交可托以心腹,人到了危難時才知有朋友的可貴,由是想起韓仲屏的說話,彼此如取所得,有何不可,不禁暗暗歎息一聲。


    店小二托著一大盤酒食進入,熱騰騰饅頭五隻,一盤鹵牛肉,半隻燒雞、羊肉湯一大碗,尚有半壺暖酒。


    匡散連聲道好,也取出一枚散碎紋銀賞給小二。


    小二千恩萬謝,道:“客官如有所需,隻管呼喚小的就是。”轉身退了出去……


    寒冬,掌燈時分比往常早得多,未時兩刻,天色已沉暗了下來。


    店小二擎著一盞油燈,走入搜魂閻羅匡散居室,睜眼望去,不禁魂飛魄散……


    □□□


    隻見搜魂閻羅匡散整個身體蜻蜒倒豎在床上,長發散垂兩眼逼射慘綠神光,他原已貌像醜惡,這時更顯得猙獰森厲。


    店小二差點驚叫出聲,如非早知道匡散是人,乍睹之下幾疑是一凶惡厲鬼。


    桌上酒肴已雲散一空,卻多著三具鐵鑄猙獰惡鬼。


    店小二暗道:“我的媽呀,果真是見了活鬼嘛!”


    匡散身形疾翻坐定床沿,笑道:“小二別怕,老夫這是練功。”立掌如刃,虛空斬向一尊鬼像而去。


    “嘶”的一聲,鬼頭應掌斷落,如利刀切腐般咚的落地。


    店小二驚得麵無人色,苦笑道:“客官好高的武功!”


    搜魂閻羅匡散冷冷一笑,取出一錠紋銀,道:“拿去,你得見之事不許吐露一字,否則你準死無疑。”


    小二當然不敢接這錠紋銀,忙這:“小的一字不說,客官已賞賜甚多,小的不敢謝賞。”


    匡散沉聲道:“叫你拿去就拿去,老夫還有吩咐,一個時辰後你去啟開後門,等候一位老夫客人,來時可悄悄領人,不許驚動別人。”


    店小二隻有連聲稱是,接過銀兩謝了一聲退出房外離去。


    一個時辰過去,店小二領著一位穿著厚重皮裘老者入房來,哈腰笑道:“客官友人已至,小的去送點酒菜前來。”


    匡散業已立起道:“無須。”並向來人用手一伸,接道:“張兄請坐!”


    店小二趁機退了出去。


    那張姓老者坐下目露惶惑之色,詫道:“閣下重金為禮,請學生來此為了何故?”


    “當然要看病。”


    “病在何處?”


    “肩上。”


    匡散脫去上衣,袒露上體。


    張姓老者就著燈光之下,察視匡散背上,顯露出五個粟米大小梅花般黑點,周圍紫腫墳起,不禁一怔,兩指觸摸感覺燙熱如焚,詫道:“此乃江湖歹毒暗器所傷,尊駕乃江湖中人,應知是何物傷背。”


    匡散冷冷一笑道:“老夫如果知道,也不會請先生來了。”


    張姓老者皺了皺眉,扶脈尋視,麵色一變道:“似是活物,此物似有吮取人血之能,並生生不絕,幸虧閣下武功深厚,秉賦絕佳,封閉穴道,以本命真火練化,但非善策,此物生生不已,循血漸進,如不及時取得-製解藥,終至血枯髓幹而亡。


    匡散心中暗暗一驚,道:“如此說來,先生無能為力了。”


    張姓老者道:“學生不敢欺騙閣下,醫乃仁術,凡有可治,學生敢不竭盡心力。”


    匡散點點頭道:“老夫知你所言都是實話,察斷如神,無愧宜昌府城神醫之稱。”


    老者答道:“惶愧惶愧,學生不敢當此神醫之名。”


    匡散道:“老夫親自送出後門。”


    □□□


    搜魂閻羅匡散這晚未曾好睡,目不交睫,思前思後,暗中長籲短歎。


    天甫拂曉,門外忽起了一陣輕微敲聲。


    匡散不禁一怔,沉聲道:“誰人敲門?”


    隻聽店小二應聲道:“是小的!”


    匡散起身拔啟門栓。


    店小二一臉惶恐之色躬身囁嚅道:“店外有一姓韓的年少客官,他說與老爺子是忘年之交,堅要通知老爺子說必須麵晤老爺子要事商談。”


    匡散聞言麵色大變,暗道:“這小輩委實是陰魂不散,他如何知道老夫落腳在此。”想了一想,沉聲道:“速領他來見我。”


    小二領命急急外出,不久,隻見韓仲屏麵含微笑,隨著小二走入房來。


    韓仲屏不待匡散開口,即向小二道:“速送上酒食,我與這位老爺子有事長談。”


    小二遵命離去後,匡散沉聲道:“你是如何偵知老夫投宿在順昌客棧內?”


    韓仲屏道:“在下同道眼線密布,不然如何膽敢與梁丘皇對抗。”說時大刺刺坐了下來。


    匡散道:“老夫說過你我風馬牛毫不相涉,你來找我做甚麽?”


    韓仲屏冷冷一笑道:“閣下無須如此拒人千裏之外,在下隻問一句,閣下是否要去五行院謀取佛門三寶,倘答聲否,在下立即告辭,決不多言,不過閣下恐後悔莫及。”


    匡散注視了韓仲屏一眼,道:“你同道友好甚眾,何況你一身武功甚高,有無老夫相助並無分別。”


    “錯了!”韓仲屏道:“在下並無勝算,多一份助力即減輕一分傷害,閣下已命當年故交多人趕去五行院,倘閣下到時橫加阻攔,在下豈非一番圖謀俱成泡影了。”語聲微微一頓,又道:“不過閣下如無我韓仲屏之助,決到不了五行院!”


    匡散麵色一變,道:“為什麽?”


    韓仲屏張口欲言,倏又忍住,隻聽步履聲傳來。


    店小二推門而入,提盒放在桌上,揭開盒蓋,取出六菜一湯,並有一盤熱騰騰包子,另提一大錫壺陳年老酒。


    店小二退出後,韓仲屏即在兩人杯中各滿滿的斟了一杯,舉杯笑道:“在下一夜跋涉,腹中饑如雷鳴,先幹為敬,恕在下不客套了。”言畢一飲而盡,拿起一個包子大口咀嚼。


    匡散皺了皺眉,舉杯飲了一口,詫道:“你說老夫為何絕到不了五行院!”


    韓仲屏三口兩口咽下一隻包子,舉箸挾起一塊山雞肉,壓低語聲道:“因為閣下受了五行院殺手歹毒暗器之傷,永遠到不了五行院。”


    匡散麵色倏變為森厲猙獰,沉聲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下得知,所以廢寢忘餐冒著偌大風雪連夜趕來。”韓仲屏冷笑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是在下多此一舉,你我不提此事,在下酒足飯飽後立即告辭。”


    匡散麵色一霽,道:“年歲輕輕,梟雄機智,老夫算是服了你。”


    韓仲屏知他急於求治,遂微笑道:“你我分手後,在下折返原處,發現一名殺手傷重未死,立即帶走逼問五行院布伏隱秘,得知閣下罹受歹毒暗器,此一暗器本用來製伏在下的,可惜閣下竟代我韓仲屏受苦。”


    匡散忙道:“可有解藥?”


    “無有,梁丘皇心機險毒,製伏在下後,逼使在下趕往五行院領罪。”韓仲屏冷冷一笑道:“在下寧折毋彎,他是白費心機。”


    匡散道:“既無解藥,你連夜趕來亦是徒勞跋涉。”


    “未必。”韓仲屏道:“解藥藏處在下已探明,在下自信有把握手到取來。”


    匡散哈哈大笑道:“你先說老夫無解藥永無趕至五行院機會,等你取到老夫已成枯骨了,這話等於白說。”


    韓仲屏長歎一聲,搖了搖首道:“想不到閣下如此剛愎自用,在下如無穩住傷勢之能,也不會趕來順昌客棧了。”


    “你有法子穩住傷勢?”


    “不錯。”


    “你先說說看,老夫罹受何種歹毒暗器所傷。”


    “那是苗疆亙古人跡罕至的森林中所產的鋼線蟲,其形似針,堅逾精鋼,體細尖銳,能刺破氣穴毛孔循血攻心,梁丘皇以散花毒弩之法,將鋼線蟲嵌裝弩尖,弩中人體,鋼線蟲立即刺破氣穴透入,此物轉吸取人血維其生命長達半年,隔七日產下一卵,受熱血之孕,一個對時後裂為幼蟲,……”話此韓仲屏語聲一頓,目注匡散歎息道:“在下說此無異空言,此刻閣下心內想法定謂在下必以解藥相脅,其實你我不能推心置腹,一切說詞都是多餘。”


    匡散麵現駭然之色道:“老夫正有此想法。”


    韓仲屏歎息道:“彼此相交,貴於知心,在下此刻倘要傷害閣下易如反掌,閣下未免妄度我韓仲屏了。”


    匡散麵色一變,冷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老夫雖然傷背,但也不至於到任人宰割無還手之力。”


    韓仲屏正色道:“閣下不信,你我不妨一試!”繼而搖首苦笑道:“算了,你我不談這個。”說著在匡散酒杯中滿滿斟了一杯酒,舉杯勸飲。


    匡散回敬了一杯後默然須臾,方淡淡一笑道:“韓老弟,你真有法子穩住老夫傷勢?”


    韓仲屏道:“閣下既不能對在下推心置腹,在下縱然舌燦蓮花也無法使閣下深信不疑!”接著深深歎息一聲,接道:“閣下為何四十年再出江湖,又何以非攫得佛門三寶不可,其中道理在下百思不解,不過江湖傳言紛紛,謂閣下受製於其人,佛門三寶也是應某人之命才再出江湖,這點深為合理,不然閣下以垂暮之年又未創立宗派,爭雄武林,圖霸江湖,恐係曇花一現而已。”


    匡散不禁動容,道:“韓老弟,老夫非信任你不可麽?”


    “閣下心懷隱秘,在下無法猜測,若閣下欲有所為,攫取佛門三寶,非信任在下不可。”


    “老弟,應如何信任?你真有穩住老朽傷勢之能?”


    匡散已改口稱韓仲屏為老弟,自稱老朽,似已意動,狂傲之氣俱已收斂。


    韓仲屏道:“閣下請褪去上衣,容察視傷勢,因閣下犯了最大錯誤,就是運用本命三昧真火煉化侵襲之物,又封閉穴道,真火後援無繼,鋼線蟲又堅逾金鐵徒勞無功,在下需啟開一穴,導入空門,再服下一粒丹藥,使之幼蟲無法孕育成形,穩住傷勢,此不過是治標之法,但不知閣下有此膽量否?”


    匡散略一沉吟,發出爽朗笑聲道:“老朽姑且信任你就是!”


    韓仲屏道:“事不在急,且容在下酒足飯飽後再說,在下意欲聽聽你搜魂閻羅為何四十年後再出江湖之故?”一麵說,一麵進食,目光深注匡散,似無限企求。


    匡散道:“這是要脅?”


    韓仲屏似怔得一怔,道:“那就任憑尊便,在下不能強人所難,請!”舉杯相敬。


    兩人默然無言,舉箸對酌,心頭多有所思。


    匡散隻覺背上痛癢加劇,似強自抑製著。


    韓仲屏算是酒足飯飽,倏地立起,自懷中取出犀角小瓶,傾出一粒豌豆大小朱紅丹藥,道:“閣下服下後請立即寬去上衣!”


    匡散接道,隻覺清香撲鼻,目注韓仲屏道:“老弟,老朽算是服了你,老朽一生縱橫江湖,獨往獨來,並無知交友朋,亦未信服任何人。”言畢一口咽下,隨即寬去上衣背向而立。


    韓仲屏運指如飛,在匡散背上點了數十指。


    搜魂閻羅匡散大感驚異,隻覺韓仲屏手指點處,舒泰無比,自己所封閉的穴道更形凝阻,僅有一氣穴通暢,使背上痛癢頓時減輕,但覺韓仲屏所說的鋼線蟲循著氣穴蠕蠕行進,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突然,丹藥業已透散體內,隻覺一股熱流衝向那鋼線蟲進行的氣穴而去,迅急將之包住,鋼線蟲前進之勢猛地停住不前。


    韓仲屏兩指疾點而下,朗聲道:“隻能穩住七七四十九日,倘在此期間未能取得解藥,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得了閣下。”


    匡散宛如常人一般,痛癢火灼之感全然消失,而且血行無阻,不禁大喜,穿好上衣,轉身麵對,目中頓泛愧愴之色,長歎一聲道:“老朽耄矣,自愧不如。”


    韓仲屏微微一笑,伸臂如電,五指扣在匡散腕脈上。


    匡散麵色一變,詫道:“老弟,這是為何?”


    韓仲屏不語,隻抓著寸關尺上,凝神察視脈象,須臾鬆指放下,歎息道:“難怪閣下四十年後再出江湖,原來是為人陰手所製!”


    匡散大驚失色道:“什麽?老弟竟比宜昌名醫張一帖還要高明,你是如何知道的?”


    韓仲屏冷冷答道:“病於內必形於外,閣下印堂隱現滯暗之色,此人手法委實高絕,發作之期當在半年後,這不要緊,閣下若取得三寶交予此人,此人當言而有信,必然解開所製。”


    搜魂閻羅匡散不由驚得呆了。


    忽見搜魂閻羅匡散頸肉動了動,似暗中下了最大決心,道:“韓老弟,你要聽不聽老朽為何四十年再出江湖之故?”


    韓仲屏略一沉吟,搖首笑道:“不要,在下決不強人所難,閣下將此隱秘帶歸黃土吧,如此永無人知曉。”


    “你真不願意聽?”


    “其實閣下事到如今尚未能推心置腹,聽不聽都是一樣,閣下若無我韓仲屏之助,永到不了五行院,就算到了也無法抗拒不解奇毒必死無疑。”


    匡散厲聲道:“誰說老朽信不過你韓老弟!”


    韓仲屏無可奈何坐了下來,道:“好,在下洗耳恭聽!”


    隻聽搜魂閻羅匡散娓娓說出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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