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梧州金沙嶺法藏寺住持方丈虛無禪師年逾七旬,禪師半路出家,知命之年悟出人生虛幻,毅然落發皈依,他本武林隱名怪傑,所收兩徒一名杜衡一名朱懷天,俱皆在禪師未皈依之前藝成離去闖蕩江湖。


    二徒一正一邪,朱懷仁現為白骨魔教外三堂堂主,作惡多端,罪行如山,那杜衡卻是名動武林的英俠之士。


    朱懷仁與杜衡日漸疏遠,一至積不相容,割席斷義,而朱懷仁隻覺技遜杜衡一籌,心疑其師藏私,不料其師皈依佛門後隱禪法藏寺,四處探覓其師下落。


    霍元揆鯨喝了一杯酒後,長歎一聲道:“虛無禪師早就瞧出朱懷仁心術不正,必走入歧途,但師徒情深,諄諄告誨,期使朱懷仁改惡向善,自忖身懷絕學不可傾囊相授,不然日後無法可製,反之杜衡卻更上層樓。其實虛無禪師早年行道藏康,無意在天涼石窟覓獲一冊羊皮紙卷,除鳥獸圖形外,文字似梵文卻非梵文,無可悟解,卻知是冊上乘武功秘笈,潛心推解之下,僅從鳥獸圖形上悟出飛鷹三招,並以相授杜衡,朱懷仁不知在何處得知並知其師隱禪之處,因怨毒於心,唆使白骨教主逼虛無禪師獻出秘笈,虛無禪師一怒之下出手相拚,幸得昆侖名宿鐵筆震九洲田先生路經該處出手相救,才得轉危為安,但虛無禪師身受重傷,自知不免,遂重托田先生將羊皮紙卷送與鎮北侯府其徒杜衡處……”


    葉一葦默然傾聽於此,才微笑道:“前輩此行必然身懷武功秘笈?”


    “不錯!”霍元揆道:“鐵筆震九洲田先生事先不知原委,隻覺甚是棘手,因白骨教橫行西南,勢力龐大,門下網羅不乏好手,一有不慎非但有負重托,更為昆侖帶來無窮隱患,虛無禪師托付後便撒手西歸,田先生攜帶武功秘笈出得法藏寺後,白骨教窮追不舍,遂隱入江邊漁村飛書我等趕去,將武功秘笈拆散,命老朽等分途至長沙會合,田先生則朝相反方向而行,不知為何白骨匪徒悟出田先生之計,並探悉我等行蹤,此事原委如此。”


    葉一葦道:“在下還有不解之處,難道武功秘笈送往杜衡處便可參悟麽?更既然分開紙笈,索興逕往京師,何必在長沙會合。”


    霍元揆哈哈一笑道:“老弟台問得好,要知白骨教匪徒既然料中田先生之計,寧可毀掉,決不能讓我等送抵京城,間關萬裏,長途跋涉難免失閃,是以定在嶽麓會合,再商後計,鎮北侯有一通儒,能識多國文字或能參悟,可惜老猴兒無巧不巧遇上了難題了。”


    葉一葦詫道:“遇上何事?”


    霍元揆笑笑道:“老弟當有耳聞,事因翡翠玉佛而起。”


    葉一葦大感困惑,道:“在下已有風聞,但與翡翠玉佛何關?”


    霍元揆嘻嘻一笑道:“江湖之事雲詭波譎,瞬息萬變,金鷹鏢局因翡翠玉佛失鏢……”,繼將此事梗概敘出,接道:“裘觀海偵騎四出,探得失鏢下落,金府少主金獨白與陰陽雙煞結下梁子,訂定端午九華之盟,哪知金獨白竟然爽約不知何往,陰陽雙煞業已邀約甚多牛鬼蛇神紛紛趕至長沙,這本風馬牛不相關,哪知白骨教竟放出謠言,謂老猴兒等身懷之物就是金鷹鏢局失鏢!”


    葉一葦目露關懷之色道:“這一來前輩等陷入寸步難行困境了?”


    霍元揆冷笑道:“非但陷入困境,而且麵臨無數強敵,不過老弟放心,川東二矮並非易與之輩,鐵筆震九洲田非吾先生亦要趕來,老猴兒正嫌手癢難熬,殺掉幾個為非作歹萬惡匪徒也好,免得匪邪凶焰猖狂不可一世。”


    葉一葦道:“兵凶戰危,止戈為武,能不引起血腥殺劫是為上策。”


    霍元揆道:“江湖中事決非如此簡單,老弟武功雖高,但究竟年輕,慢慢就知道了。”


    葉一葦忽轉言道:“前輩三位師侄及一雙匪徒何在?”


    六眼神獼霍元揆哈哈大笑道:“如非老弟提起,老哥哥尚忘懷向老弟致謝,白骨匪徒詭毒歹謀即從那一雙匪徒口中得悉,現已葬身魚腹,至於三個師侄現出外辦事,天明之前必可趕回,老弟如不見忤,你我就在此作竟夕之飲如何?”


    葉一葦道:“前輩看重,本無推辭之理,隻因晚輩尚有友人候晤,晚輩明晨日出之前必再來拜謁。”


    霍元揆知是實言,當即笑道:“老弟明晨一定要來,毋使老哥哥望眼欲穿。”


    葉一葦頷首應允,立即告辭。


    霍元揆送出長興客棧外作別而去。


    滿天星鬥閃爍,一鉤新月高懸,江風如吟,葉一葦飄然行走,不到半盞茶時分,忽聞身後起了一片衣袂振風之聲,似是來人不在少數,不禁暗暗冷笑一聲,止步緩緩轉身望去,隻見距身丈外立著五個散發怪人,似麵目猙獰,凶光逼射。


    葉一葦微笑道:“五位追蹤在下為何?”


    其中一散發老者陰惻惻冷笑道:“老夫兩個同伴方才在天心閣上是尊駕暗算傷的麽?如今他兩何在,最好實話實說,不然休怨老夫心狠手辣!”


    葉一葦麵色一冷,道:“閣下似無事生非,在下何曾傷害閣下一雙同伴?”


    散發老者獰笑一聲道:“尊駕委實口緊,老夫明言相告,霍老猴兒那三個徒侄俱一網成擒,就煩尊駕轉告霍老猴兒以二換三如何?”


    葉一葦聞言暗驚,心知五散發怪人諒係白骨匪徒,從葛林郝元霸李如霜口中逼出六眼神獼霍元揆與自己兩人落在長興客棧內,為懼霍元揆手辣心黑,不敢貿然入內,發現自己出來,欲製住自己走馬換將。


    散發老者說話時身形緩緩逼向葉一葦走來。


    葉一葦似若無睹,仍淵停嶽峙,麵含微笑。


    那散發老者似為葉一葦氣度所懾,不覺停步不前。


    驀地——


    隻聽在後四散凶邪同聲發出悶嗥,栽臥在地,現出一高大微駝老叟,目中神光炯炯。


    正是白眉神駝莫潛。


    那散發老者聞聲麵色大變,忙閃身疾飄開去。


    怎料葉一葦身法如影隨形掠出,右手摺扇疾敲散發老者肩骨,左手五指迅如電光石火抓出。


    散發老者肩頭如中千斤重擊,拍的一聲,肩骨粉碎,右臂亦被五隻鐵鉤扣了一個正著,悶哼一聲,痛得幾乎昏死過去。


    白眉神駝莫潛目睹葉一葦製住散發老者,目中泛出愉悅笑容,兩手分抓起四具屍體,望江邊疾奔而去。葉一葦在出手之際,似耳聞一細如蚊蚋驚噫之聲,夜風中吹送一縷似蘭非麝幽香送入鼻中,暗暗一怔,別麵四顧,卻一無可疑。


    這時散發老者目露怨毒神光,厲聲道:“老夫不惜一死,隻恐為尊駕帶來殺身之禍。”


    葉一葦道:“說此狠話無益,被擒三人現在何處,速領在下前往。”五指一緊。


    散發老者隻覺萬蛇攻心,恨不得一死了之,卻又不能,忙顫聲道:“就在江邊漁村,老朽立即帶路。”


    白眉神駝莫潛疾掠而回,葉一葦牽著散發老者望江邊走去。


    夜色蒼茫,身影尚未消失,樹上忽翩若驚鴻般飛落一少女。


    那少女彷佛絕美,明眸皓齒,羅衣飄飄,晶澈如水眼神凝望葉一葦即將消失的身影,不由心頭泛起陣陣漣漪。


    良久,才輕咬櫻唇,喃喃自語道:“也罷,我隻當不曾瞧見就是。”


    這絕色少女卻又不舍葉一葦那玉樹臨風,倜儻不群翩翩豐-,倏又掠向江岸而去。


    □□□


    月色迷蒙。


    暗中又是數條身影撲往江邊。


    絕色少女已瞧出身影是誰,不禁芳心一顫,嬌軀疾如電射而出。


    隻聽一森冷語聲道:“不好,毛老大遭人暗算……”


    聲猶未了,驀感腰脅一冷,眼前昏黑,不由自主地頹然倒了下去。


    另一人發覺,詫道:“你這是怎麽了?”


    夜風中傳出數聲悶哼,接著倒地聲響,倏然寂滅。


    片刻——


    隻見葉一葦救出葛林郝元霸李如霜偕同走來,獨不見白眉神駝莫潛及散發老者兩人。


    葉一葦警覺地麵倒著數具軀體,就知有人暗中相助,但猜不出是誰,忙道:“三位速回客棧通知霍前輩遷地為良!”


    葛林道:“家師說躲躲藏藏總非良策,就算避過了今晚,也躲不開明日,反不如叫開了一決雌雄,是以家師言明午改在清風峽會晤,不要自亂腳步。”


    葉一葦道:“如此甚好,珍重再見!”抱拳一揖,飄然離去。


    身後一條形如淡煙嬌俏身影暗暗遙綴著。


    □□□


    一鉤新月,高掛天際,繁星閃爍,迷蒙光輝,嶽麓如披霧穀,風動林木,濤起天籟,如吟如訴。


    金府別業深處嶽麓之西,群峰圍繞,翠篁籠碧,丹楓淩幹,奇鬆古柏,亭亭如蓋,傑閣崇樓,掩映其中,不啻世外桃源。


    林木叢中忽紛現人影,疾如鷹隼掠上別業之外。


    來人著實不少,月色映照之下,為首兩人正是陰陽雙煞,相隨而來者其中不乏黑道高手,更有刁三維狐群狗黨,莫不摩拳擦掌,欲代死者複仇。


    別業內一星燈火都無有,黑漆漆地像一座荒廢已久無人居住的宅院。


    群邪持人多勢眾,洶洶氣盛尋釁生非,但長沙金府威震三湘七澤,介乎正邪之間,獨多黑道友朋,陰陽雙煞亦不敢貿然侵入宅院。


    驀地——


    牆頭亮起數十支火把,光亮如晝,宅院中忽邁出一神態悍鷙少年。


    群邪中隻聽傳出一聲驚詫道:“澄波少主鄧雅飛!”


    少年正是鄧雅飛,隻見鄧雅飛麵寒如冰,森冷目光打量了陰陽雙煞一眼,冷笑道:“兩位想必就是陰陽雙煞鄴氏兄弟?”


    鄴乾傲然一笑,道:“老朽等人來此須請問金少主為何爽約之故?”


    鄧雅飛笑笑道:“原來如此,兩位尚不知金府突生變故,金少主早在端午前離開嶽麓,現已失去下落,不知生死存亡,試問金少主如何赴約?”


    群邪不禁麵麵相覷。


    陰陽雙煞將信將疑,暗道:“哪有這麽巧法?”


    大煞鄴乾道:“鄧少主之言是真?”


    鄧雅飛哈哈狂笑道:“兩位真個認為金少主膽小怕事麽?其實原是兩位理虧,尚敢尋仇生非,委實令人齒冷!”


    雙煞聞言麵色一變,鄴元厲喝道:“為何說是老朽弟兄理虧?”


    鄧雅飛掃視了群邪一瞥,道:“看來諸位尚不知金府發生什麽變故?金府老主人金萬森突然無故失蹤!”


    群邪聞言不由同聲驚詫,簡直不相信他自己耳朵。


    鄴乾道:“金萬森自何處失蹤?”


    “就在嶽麓別業!”


    “難道就無一人發覺麽?”


    鄧雅飛麵色一肅,道:“就在金府少主接獲兩位九華邀約柬後,奔返別業途中突聞林中傳聲告知金萬森為一蒙麵老叟挾持,被此人無意發現在洞庭之濱似奔往江夏而去。”


    群邪麵麵相覷。


    鄧雅飛道:“諸位可知林中傳聲之人是誰?諒諸位未必沒有耳聞嶺南雙燕堡發生之事?此人就是擁翠山莊少莊主丘象賢!他為何隱匿不見,因他已變成一具毒人!”


    毒人二字入得群邪之耳,不由駭然色變。


    鄧雅飛道:“丘象賢變為毒人後,隻要近身三尺,對方必沾染奇毒無可解救,是以避不見麵。”說著長籲了一聲接道:“目前尚不知丘象賢之言是否是實,抑或別有用心,金府少主寧可信其有,是以兼程追蹤而去,諸位若是純為助拳而來,俟金獨白返回,自有一個交待,但在下心疑是否受丘象賢身後主使人指使,今晚金府別業之外就是諸位埋骨葬身之處!”


    群邪聞言不禁暗暗心驚,此行純係助拳與刁三維索償血債而來,非但犯不著背此黑鍋,而且雙燕堡之事已引起天下武林注目,俠義道人物無不在明查暗訪,若引來殺身之禍未免不值。


    鄴乾道:“老朽實乃找回過節,別無他意,與丘象賢毫無關係。”


    鄧雅飛哈哈大笑道:“在下與金少主均在雙燕堡為葉堡主賀壽,壽誕之前遭此變故,在下與金少主誼屬晚輩,自不能袖手旁觀,夙夜不寐追查主凶及燕雲三梟下落,風聞金鷹鏢局保了一批鏢貨係翡翠玉佛,試問金少主需否查明?”


    群邪中飛天蜈蚣章洪咳了一聲道:“當然要查明,但刁三維老師竟慘死在金少主劍下!”


    鄧雅飛怒道:“刁三維暗中施展其成名辣毒暗器,金少主如技遜一籌豈不喪身慘死,何況刀劍無眼,諉言金少主出手狠毒不嫌太過麽?”說著目注陰陽雙煞道:“兩位傷在兩女俠劍下,這筆賬也要張冠李戴算在金少主的頭上麽?”


    陰陽雙煞不禁麵紅耳赤,鄴乾憤極厲聲喝道:“刁老師之死係由老朽兩人而起,難道老朽不該找回過節麽?”


    鄧雅飛淡淡一笑道:“應該,應該,如今金少主不在,兩位應該如何?”


    陰陽雙煞雖不知鄧雅飛所言是否真實,但如此重大的事決不致信口雌黃,自損威望,然大舉而來,就此掉麵而回未免心有不甘。


    兩人互望了一眼,鄴乾抱拳道:“好,金少主既然不在,我等也師出無名,請轉致金少主,隻要老朽兄弟活在世上一天,遲早終須找回過節!”說著一揮手,喝道:“咱們走!”


    群邪紛紛轉身走了一幹二淨。


    鄧雅飛如釋重負,長籲了一聲。


    一個藍衣短裝老者搶步飛出,躬身致謝道:“若非鄧少主片言解紛,別業定必慘遭血腥殺劫。”


    鄧雅飛道:“在下與金少主誼同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分彼此,隻是此事太離奇怪誕了,令少主隻聞丘象賢語聲,又未目睹其人,怎能遽而相信?未必不就是丘象賢神智受控,受人脅迫而為!”


    老者道:“敝少主亦有此想法,但未明真象前寧可信其有,不過老朽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鄧雅飛道:“鬆老請說!”


    老者略一沉吟道:“不知鄧少主有沒有想到這點,先是擁翠山莊丘少莊主首當其衝,繼而雙燕堡也遭殃及,再後長沙金府,老朽認為……”似有所礙難,無法出口。


    鄧雅飛麵色不禁一變,道:“鬆老莫非認為澄波鄧府亦無法幸免?”


    老者惶恐一笑,道:“鄧少主委實睿智無匹,老朽隻是有此猜測而已,鄧少主切莫見責。”


    鄧雅飛忙道:“鬆老說哪裏話來,不是鬆老提醒,在下還在夢中,這就趕回澄波。”言畢雙拳一抱,身影一鶴衝天拔起,穿空如電,瞬眼無蹤。


    老者轉身右掌一揮,那數十支火炬頓時熄滅,金府別業倏地隱入陰暗中。


    □□□


    楓林中翩然負手站著葉一葦,目睹金府別業外方才情景,但也察覺他那身後暗隨著有人,從江邊一直追蹤不舍。


    葉一葦不知暗躡其身後的人是誰?但從夜風送來陣陣幽香,似蘭非麝,不言而知是一少女,在未明白其用心何在之前,決不能打草驚蛇,更不便無故結怨樹敵,卻予他猛生惕念,喃喃自語道:“這麽一來江湖之事更變得情勢雲詭波譎了。”


    突然一條龐大身影疾閃在葉一葦麵前,正是白眉神駝莫潛。


    葉一葦忙向莫潛示了一眼色。


    銀白月華映在葉一葦臉上,更顯得眉目如畫,秀雋飄逸,神-奪人,但眼神卻閃出一抹懾人寒芒。


    莫潛自幼伴隨葉一葦,自然對葉一葦神情舉止心意知之甚深,已知其意,垂手低聲道:“公子,夜深了,似可回至旅邸歇息,老奴始終不明白公子來此用意!”


    葉一葦微笑道:“望江樓上無意伸手管了這檔閑事,你一直暗中腹誹,以為我不知道麽?”


    莫潛惶恐答道:“老奴怎敢!”


    葉一葦道:“你不是常對我說,救人要救澈,送佛要送上西天麽?是以要管到底。”


    莫潛道:“其實川東二矮均是武林怪傑,武功登峰造極……”


    葉一葦不禁朗笑道:“微末螢光怎能與中天皓月相比,這話你不說我也知道,但川東二矮縱屬智者,必有一失,我料定白骨教匪徒明午必不肯善罷幹休,是以又從客棧趕至嶽麓查明匪徒潛跡之處,不想卻又遇上一椿駭人聽聞的奇事。”


    莫潛詫道:“公子又發現了什麽奇事?”


    葉一葦道:“你我回去再說。”


    兩人聯袂步出鬆林,雙雙向長沙府邑而去。


    翠葉叢中現出一張麗絕天人的麵龐,眸露迷惘之色,卻一現倏隱。


    南大街大鴻福客棧,距金鷹鏢局僅一箭之遙。


    時逾午夜,南大街靜無行人,隻有敲更擊梆人映著迷蒙月色踽踽獨行,篤篤當聲響刺破了如水沉寂的夜空,那大鴻輻客棧一盞紙糊燈籠隨風搖曳,散發暗黃光芒,顯得深夜格外地沉寂蒼涼。


    一陣奔馬如雷響蹄夾著軋軋車輪聲傳來,隻見一輛烏蓬套車奔抵大鴻福客棧門前,車把式是一虎背熊腰的大漢,一躍下得車轅,抱拳說道:“兩位姑娘,大鴻福客棧到啦!”


    客棧內一陣風似的奔出一個店小二,似方入夢境又被輪蹄之聲驚醒,睜著惺忪雙眼,隻見車蓬一掀,先後走出二女,為首一女體態婀娜,嫵媚剛健,一雙杏眼泛出兩道利劍寒芒,一身玄衣勁裝,肩頭兵刃絲穗飄揚,緊隨著一女麵覆薄紗,彷佛甚美,羅衣霓裳,宛如仙女下凡。


    車把式俟二女下得車後,立時躍上車轅,揮鞭疾馳而去。


    玄衣勁裝少女道:“小二,有上房麽?”


    店小二連聲稱有,領著二女進入客棧而去。


    大鴻福客棧廳屋院落各有格局,花木扶疏,布置典雅,不啻達官貴人宅第,老實說常人還真住不起。小二領二女看了幾處都不中意,最後才選定一間院落,這院落南北各有一廳兩房,南廂已住得有葉一葦莫潛,二女便住入北廂。


    俟店小二送上茶水酒肴退出後,那蒙麵少女才揭除麵紗,真可比之於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人間殊色絕不為過,響起銀鈴語聲道:“蘋兒,你可曾嚴囑烏雲飛黎環兩人不淮前來找我麽?”


    蘋兒笑道:“小姐放心,婢子已說過違者立即處死,他們哪有這大膽子,何況他倆正得其所哉,無人管束,花天酒地去了。”


    絕色少女麵色一寒,道:“他倆已有家室,怎可在外胡來。”


    蘋兒道:“小姐就別管了,本門持身嚴正者猶若鳳毛麟角,他倆尚稱得上中規合距的。”說著忽悄語道:“小姐所言的那位公子就住在南廂麽?”


    絕色少女不禁玉靨霞生,嗔了蘋兒一眼。


    蘋兒道:“婢子去偷窺這位公子一眼,為小姐看中之人必是人品絕佳,才華無匹的龍鳳。”


    絕色少女嗔道:“你若把事弄壞了,我可不饒你!”


    蘋兒抿嘴一笑道:“婢子決錯不了。”驚鴻疾閃掠出房外,隻見南廂燭光仍自閃躍,忙矮身一掠,貼在窗下點破窗紙向內窺視。


    葉一葦正麵向窗外與莫潛相對而酌,低語談心。


    蘋兒不由目迷神眩,暗道:“難怪小姐對他一見傾心,果然好人品!”


    隻聽葉一葦道:“不知何故竟然風聲傳開,說是川東二矮等人身懷之物就是金鷹鏢局紅鏢,居心叵測,意欲掀起彌天殺劫,令人不勝憂慮。”


    莫潛答道:“川東二矮及鐵筆震九洲田非吾均非易與之輩,公子未免太多慮了。”


    葉一葦搖首答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憂慮的是鄧雅飛口中所說的毒人突然出現。”


    “公子認為確有其事?”


    “誰也未曾目睹,縱使冒名危言聳聽,亦是一椿極其狠毒的陰謀詭計,我既然伸手管了,焉能半途而廢。”葉一葦說至此處微笑道:“我知道你又想勸我,夜已深了,你回房安歇去吧。”


    莫潛立起道:“老奴告辭。”轉身走入鄰室而去。


    葉一葦右掌輕輕一揮,燭光頓熄。


    蘋兒嬌軀疾掠回北廂而去。


    但見絕色少女業已蒙上麵紗,不禁吃吃嬌笑道:“怪道小姐今晚神情有點無法自己,這位公子確美如冠玉,婢子衷心祝福小姐早日得偕連理,比翼雙飛……”


    少女叱道:“你胡說些什麽?”


    蘋兒發現小姐瓠犀綻露嫣笑,知猜得不錯,忽正色道:“方才婢子聽得公子言說,似有一毒人在此?毒人是何來曆?”


    少女道:“這就是你我奉命出來須辦的事其中之一。”


    蘋兒道:“小姐你真守口如瓶,婢子絲毫不知情。”


    少女幽幽發出一聲曼歎道:“不知道還好,否則徒亂人意,蘋兒,我隻覺有助紂為虐之感。”


    蘋兒胸中泛起一陣無名感慨,道:“小姐不說,婢子也不敢說,無論如何,婢子願追隨小姐至死不二,但正邪不兩立,水火難相容,那位公子如是正派中人,恐好事難免多磨。”


    少女曼歎一聲道:“我就因此心煩,不過他若是邪惡之人,我也未必對他有意!”


    蘋兒暗道:“心性不端之人,小姐怎會傾心於他。”深深注視了少女一眼,嫣然嬌笑道:“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遂附耳密言良久,接道:“事難兩全,望小姐三思而行!”


    絕色少女嬌啐了一聲,道:“虧你想得出來。”


    蘋兒正色道:“結之以恩,再動之以情,何愁不得!”


    絕色少女不禁霞泛雙靨,嗔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越說越難聽露骨嘛!倦極欲眠,早點睡吧!”


    朝陽正上,長沙府邑南大街上行人往來絡繹不絕,肩挑負販,滿街喊賣,金鷹鏢局對邊湯記茶樓生意鼎盛,座客幾乎八成都是武林豪雄。


    這些武林人物莫不為了川東二矮一行而來。


    因風聲傳了開去,謂川東二矮等人身懷之物,就是兩月前金鷹鏢局所失紅鏢。


    謠言無憑,人言人殊,是以注視金鷹鏢局舉動。


    金鷹鏢局門前站立著一雙帶刀鏢夥,仍自雄糾氣昂,顧盼威武,鏢局兩月來拒接生意,全力追覓失鏢下落,裘觀海傳柬同道相助探查,自己坐鎮金鷹鏢局,一有下落立即兼程趕往。


    這時,一個瘦長黑袍中年道人望金鷹鏢局門前走去,道人麻麵鷂目,木冠攏髻,三綹短須,麵色陰森,雙肩佩戴兩柄外門兵刃雞爪鐮,步履輕靈矯捷。


    一個鏢夥目睹麻麵道人走來,忙抱拳笑道:“道長可是找人?”


    麻麵道人道:“不錯,貧道求見裘施主?勞駕通稟就說白骨教門下求見。”


    那鏢夥一聽,忙道:“道長請稍候,小的立即通稟。”轉身疾奔入內。


    片刻,裘觀海親自出迎,肅容引入大廳分賓主落座。


    麻麵道者道:“貧道來此非為別故,謠傳川東二矮等人身懷之物就是貴局所失紅鏢,其實不是!”


    裘觀海愕然詫道:“道長如何知之?”


    麻麵道者冷冷一笑道:“他們身懷之物乃係敝教外三堂練魂堂堂主朱懷仁師門遺寶,貧道等奉命一路從蒼梧追蹤而下,遺寶經拆散攜出,是以敝教不願打草驚蛇,欲一網成擒,特此走告裘施主不可為謠言所惑。”


    裘觀海長長哦了一聲道:“真個如此麽?雖說謠傳無憑,但並未絲毫提及貴教朱堂主師門遺寶之事!”


    麻麵道者目中冷芒一閃,陰惻惻一笑道:“那是川東二矮自知已陷危境,故放出風聲,激使敝教與貴局鷸蚌之爭。”


    裘觀海不由哈哈大笑道:“川東二矮武林名宿,一身武功已臻化境,何況還有鐵筆震九洲田非吾先生在內,更是難纏,他們未必如此示弱。”說此麵色一正,接道:“總之,道長盛情心感,裘某自有道理!”


    麻麵道者冷笑道:“施主不信貧道之言麽?”


    裘觀海道:“倘真如道長所言,裘某決置身事外!”


    麻麵道者霍地立起,道:“好,施主一諾千金,貧道信得過,這就告辭覆命。”稽首為禮。


    裘觀海送出大廳外,麻麵道長轉身之際,忽大叫一聲,麵色慘變,轟隆栽至天井中,一動不動。


    突如其來的變化,使裘觀海手足無措,目瞪口呆。


    不言而知麻麵道長遭受暗算而死,裘觀海近在咫尺,竟毫無所覺,鏢局之人聞得慘叫紛紛趕來,見狀不禁麵麵相覷,駭然失色。


    裘觀海忙命檢視道長致死之因,發現背上顯露一隻淤青掌印,與自己施展的摔碑手重手法一般無異。


    如此一來,倒應上了一句俗話“禍不單行”,裘觀海如中雷殛,麵色慘白如紙。


    一名鏢師低聲問道:“局主,此事怎麽處理?”


    裘觀海猛一頓足,道:“此又必是借刀殺人,挑起裘某與白骨門為仇,此人心機委實歹毒狠辣!”


    那鏢師乃金鷹鏢局以心機狡智著稱,忙道:“局主,現在莫說這些,局主不妨放出風聲立即前往清風峽,道長之死則須守秘,命人速偷偷移至清風峽近處!”


    裘觀海眼神一亮,麵色立即舒展,哈哈大笑道:“羅賢弟不愧為智多星。”立即命兩個武功甚高的鏢師將道長屍體由後門移出。


    金鷹鏢局門前頓現忙碌,牽來許多馬匹,鏢夥們忙著套鞍緊轡,這情形不言而知金鷹鏢局中人有事外出。


    對街湯記茶樓中武林群雄見狀均知裘觀海率領鏢師欲趕往清風峽,顯然傳言是真。


    茶樓食客中僅有一名白骨教門下,白骨教追蹤川東二矮的人不在少數,均在清風峽附近隱伏,等待川東二矮等人入甕,卻聞得謠傳入耳,為了不願多樹敵結怨,是以另遣數名弟子注視武林中人行動,更遣麻麵道者前往金鷹鏢局有所說明,並阻止裘觀海不可聽信傳言。


    那名白骨教匪徒但覺麻麵道者同門隻見其入,不見其出,去金鷹鏢局目的就是阻止裘觀海,卻適得其反,不禁愈想愈不對,立即起身會賬快步下樓穿過對街去,向一壯健鏢夥詢問那麻麵道長至今未見出門,莫非與裘局主同行麽?


    鏢夥故作驚愕道:“那道爺想必就是尊駕同門?這就奇怪了,道爺方才告辭趕往清風峽而去,為何尊駕未見。”


    白骨匪徒不禁呆住,詫道:“他竟然先走了麽?那麽貴局主意欲何往?”


    “自然是去清風峽了。”鏢夥答道:“那道爺言說川東二矮與白骨門乃係私怨在清風峽解決,並非與外紛傳證所言,是以敝局主急須查證是否確實。”


    白骨匪徒聞言,立抱拳告歉轉身疾奔而去。


    □□□


    大鴻福客棧內,絕色少女及蘋兒早就起身梳洗了,小二敲門進入,隻見蘋兒站在廳內似在沉思,忙哈腰欠身道:“姑娘要用些什麽!小店已準備得有可口小菜稀粥點心。”


    蘋兒道:“好,就請送來,我們小姐最喜愛可口美味點心。”


    店夥喜笑顏開,道:“敝店酒肴點心在府城最是拿手,小的這就送上。”


    蘋兒又喚住小二,問道:“對麵住的是什麽人?”


    小二道:“回姑娘的話,對邊住的是主仆二人,似是讀書的富家公子,那公子年少俊秀,文質彬彬,待人極是和靄,一主一仆現正在飲酒談心咧!”


    蘋兒聽主仆二人尚未離去,揮手示意小二離去。


    其實葉一葦一晚未睡,潛離大鴻福客棧,找上六眼靈獼霍元揆藏跡之處計議已定,剛剛才從外返回大鴻福客棧。


    大鴻福客棧門外忽有四騎飛奔而至,兩前兩後,前騎兩人正是烏雲飛和黎環,後二騎上人卻是一雙黑衫帶刀老者,四人紛紛落鞍下馬,店夥飛奔迎出,笑道:“四位大爺要住店?”


    烏雲飛道:“不是,我等來此找人,昨晚有兩位姑娘在此投宿麽?那是我家小姐,我等有急事求見!”


    小二連聲答道:“有,有,四位請隨小的來。”


    烏雲飛道:“無小姐之命,我等不敢入去,小二,你就快通稟報吧,我姓烏,百家姓上烏焦巴弓的烏。”


    小二轉身疾奔而去,須臾小二返轉,躬身道:“有請四位大爺。”


    烏雲飛趨前一步,道:“我等小姐說了什麽?”


    店小二望了烏雲飛一眼道:“小姐倒沒有說話,麵戴紗巾,似是十分震怒,倒是身邊那位蘋姑娘說話了,說:‘他們既然不怕死,就叫他們進來好啦!’小的從沒有瞧過一位姑娘家有這麽大的殺氣。”


    烏雲飛麵色微變,轉麵同望黎環三人一眼,道:“三位可要小心了。”


    四人隨著店小二走入院落,北廂廳內仍自緊閉。


    小二喚道:“啟稟兩位姑娘,四位客官已然帶到!”


    不說請到而說帶到,這話顯然別有用意。


    烏雲飛四人不禁麵色大變。


    隻聽廳內傳來蘋兒語聲道:“進來!”


    四人膽顫心驚,小心翼翼魚貫進入廳內,但見絕色少女端坐椅上,蘋兒麵凝寒霜侍立其旁。


    一雙黑衣老者趨前兩步,抱拳行禮道:“屬下洞庭分堂主巴定海參見小姐!”


    “屬下洞庭副分堂主蔭清參見小姐!”


    絕色少女冷冷說道:“你們好大膽子,心懷叵測,意欲敗露我的行跡,非但欲置我於危境,而且誤了本門大事,看來邇來本門諸項隱秘泄露諒都壞在你們之手,蘋兒,廢除他們兩人一身武功!”


    巴定海蔭清兩人聞言不禁麵色慘變,屈膝跪下,懇求饒恕。


    蘋兒道:“小姐,先問明來此情由再行治罪也不遲!”


    少女道:“我一向執法如山,言出法隨,烏雲飛黎環,你們兩人是否將令主嚴諭半年內不得散亂行動,形跡更須隱秘,違者處死與他們說了?”


    烏雲飛惶恐囁嚅答道:“屬下兩人已然傳諭,怎料他們今晨找上屬下,謂有重要大事非須麵稟小姐不可,黎環堅不應允,巴分堂主竟變臉相向,怒斥屬下兩人狐假虎威,非要麵見小姐不可,一切後果均由他們負責。”


    少女道:“巴分堂主,你有什麽機密大事非要見我不可?”


    巴定海道:“今午嶽麓清風峽武林人物風雲畢集,必然凶搏慘烈……”


    “這個我知道,有川東二矮這一方,也有白骨教高手,甚且尚有金鷹鏢局及不明存心的黑白兩道的人物。”少女冷笑道:“這與你巴分堂主何幹?”


    巴定海忙道:“這原與本門無千,但風聞丘象賢也在嶽麓現身,令主曾嚴令若發現丘象賢下落,務須全力生擒。”


    少女道:“這我也知道,你是說毒人丘象賢是麽?”


    巴定海料不到少女也知毒人之事,不禁大感意外,麵色更是一變,忙道:“小姐說得不錯,那毒人一現身,必對本門不利,頭一個裘觀海必難幸免,裘觀海……”


    少女搖手叱道:“不必說了,巴分堂主,是否你已聽得毒人潛跡真實之處?”


    巴定海不禁一怔,道:“屬下不知!”


    少女冷笑道:“安知不是強敵施此詭計使本門自亂腳步,敗露身份,僅憑風聞二字也可當真,不言而知,金鷹分局裘觀海乃本門長沙分舵主亦是你不慎泄露所致!蘋兒,速廢了他們武功逐之離去。”


    巴定海咬牙震顫高聲道:“屬下不心服!”


    少女冷冷一笑道:“你們兩人一出大鴻福客棧立即遭遇強敵猝襲,凶多吉少,倘廢了你們武功,還可隱秘我和蘋兒真實身份,來此無事生非,為我出手重懲而逃。”


    蘋兒道:“小姐,讓他們安然走出,如真受強敵猝襲,小姐趕出將他們戮殺滅口也不遲!”


    少女略一沉吟,頷首應允道:“好吧!我必讓你們死得心服口服。”


    巴定海蔭清同聲道:“屬下告退。”與烏雲飛黎環望客棧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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