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廟的爐灶,由於常年沒人使用,一直都被冷落,裏裏外外卻沒有多少積灰,或許與神靈有關,實在是炊飯做菜的好地方。


    不過,張弛本人也誌不在此,稍微清理一番後,立即倒入半鍋井水,點著秸稈引燃木柴,準備燒一鍋開水。


    稍後,他征得廟祝的同意,取了信徒布施的一口袋米,倒出一斤左右,用井水淘洗兩遍,全部倒進鍋裏。


    爐灶裏的柴禾熊熊燃燒,橘紅色的火焰照亮廚房,隨著水溫不斷上升,為了防止米飯粘鍋,張弛握著一根長柄鍋鏟,時不時來回攪動。


    鐵鍋裏的水很快燒開了,米粒受熱脹大,翻滾著衝上水麵,張弛看著米粒大約六七成熟,立即用長柄大勺,連湯帶米飯舀出來,放入筲箕中瀝幹湯水。


    一斤米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全部倒入墊著白布的飯甑裏,仔細均勻攤開,再放回大鍋裏,上飯甑蓋蓋好,重新添加井水蒸熟。


    趁著這段空閑時間,張弛開始專心製備食材,先將河蝦養在水盆裏,用井水鎮住。隨後找來一把豬鬃刷,仔細地將每一隻河蝦都刷洗幹淨,至少祛除蝦殼表麵滑溜溜的泥釉。


    一斤六兩重的鯉魚,先用菜刀刀背拍暈,利索地剔除魚鱗、去腮,開膛破肚,小心取出所有內髒,順手將腹腔裏的黑膜撕扯幹淨。


    半斤中的五花肉,表麵清洗一番後,放在飯甑旁邊,沒過一會就煮熟了,連忙撈起來,用冰冷的井水鎮住。


    至於擱置時間長了,有點發焉的白菜,在清洗的時候,菜幫子和菜葉自然分開,前者用來炒菜,後者用來作湯。


    萬幸的是,廚房裏還有生薑、大蒜等去腥的佐料,張弛也不慌不忙地去皮,切片活切塊備用。


    忙完手頭上製備食材的活後,飯甑蓋的縫隙冒出絲絲縷縷的白氣,張弛估摸著米飯也該熟了,立即過去端著飯甑兩旁的“耳朵”起出來。


    接下來就是表演的時候了!張弛先將鐵鍋清洗幹淨,從八成熟的五花肉上,切了幾片肥肉下來,扔進燒熱的鐵鍋裏,轉眼間青煙冒起,肥肉出油了。


    張弛不慌不忙地舀了半鍋水,隻聽呲啦一聲,幾片焦黃的肥肉,在水裏不停翻滾,表麵泛起密密麻麻的油花。此時,他端來一堆白菜葉,用手仔細撕碎,全部扔進去。


    做菜先做湯,喝湯潤胃腸。再說了,等菜陸續上桌的時候,熱湯稍微放涼,正好可以入口,免得傷了喉嚨。


    張弛熬煮的白菜湯極為簡單,加了一小勺粗鹽,攪拌均勻了,就立即起鍋,用湯盆盛地八成滿,隨後他雙手端著出了廚房,放在廂房前的石桌上。


    廟祝原本對張弛的廚藝不怎麽看好,隻是瞧見此子有條不紊地忙活,絲毫沒有手忙腳亂的場麵發生,憑感覺就知道他是個行家裏手,忍不住歎了一聲:“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古人誠不欺我。”


    妹妹看見兄長忙裏忙外,不聽勸阻地過來幫忙,燒火添柴總歸是力所能及的事,端菜擺盤也是小事一樁,臨了排布碗筷,特意請廟祝坐上首,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白菜湯出來,立即聽到“祝師”的誇獎。


    有了妹妹的幫忙,張弛也就不必時不時分心旁顧,仔細控製爐灶裏的柴火。隨著熱湯出鍋,下麵的菜必須趕緊著上。


    於是,張弛催促著妹妹調好猛火,幾塊肥肉熬成油渣,砧板滑落切絲的白菜幫子,趁著熱鍋寬油爆炒,二十息後就軟熟出汁,連忙起鍋端出“脂油炒菜”。


    接下來依舊是開猛火爆炒,刷洗幹淨的河蝦倒入鍋裏,翻炒了幾下,清亮透明的蝦殼就轉紅了,散發出一股誘人的河鮮香味。


    張弛趁熱出鍋,灑下一把剁碎的野蔥末,紅的河蝦,碧綠野蔥,看上去分外好看,端到廟祝麵前後,就連吃遍龍丘城,見識過城中所有酒樓大廚手藝的“祝師”,也忍不住食指大動。


    緊隨其後的是回鍋肉,沒有豆瓣醬也不算什麽,也沒有辣椒,就讓張弛頭疼了,好在廟宇周圍,有隨手可得的紫蘇,配田螺固然是一流,用來對付回鍋肉,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盤菜下麵有紫蘇葉墊底,澆蓋上一堆肉片,熱油浸透紫蘇葉,激發出其中的精油,香味濃鬱極了,剛剛擺在桌上,就將廟祝的目光從爆炒河蝦處移開,眼睛裏有鉤子似的,牢牢地鉤住紫蘇回鍋肉,一動也不動。


    最後一道菜是紅燒鯉魚,為了盡快上桌,張弛把廚房裏的一罐菜籽油禍害了小半,在升溫加熱的時候,為了保持紅燒鯉魚的外焦裏嫩,他又特意翻找信徒的布施,幸運地找到一小壇葛根粉,取出少許合水製備成水澱粉,給鯉魚外麵塗抹了薄厚適中的一層,然後才放入油鍋裏炸。


    鯉魚甫一入鍋,高溫熱油受到冷水刺激,冒出大團金黃色油花,魚身表麵的水澱粉迅速焦化熟成,裏麵的魚肉也很快褪去青灰本色,轉眼間變成一片奶白。


    張弛雙手托魚下鍋,手心手背多處被濺起的油花燙著,卻也沒有當作一回事,眉頭更是沒皺一下,隻是掂著小勺,從鍋裏舀起熱油,自魚頭澆到魚尾,加快紅燒鯉魚的出鍋速度。


    如此一來,這道原本很費時間的葷菜,就差不多該好了。張弛看著鍋裏的熱油實在是多,本著節約一點是一點的想法,用勺子舀出大半,這才滿意地進入下一個環節。


    張弛依次倒入黃酒、薑絲、蒜粒、粗鹽、醬油,蓋上鍋蓋,轉為小火燜煮。過了一會,鍋裏冒出白色熱氣,散發出一股誘人的魚香,他就立即揭開鍋蓋,特意找來大盤盛菜。


    趁著兄長端菜出去,妹妹默契十足地熄火,舀水進鍋,用猶有溫度的餘燼煨著熱水,準備稍後刷碗筷。


    廟祝沒有吃菜,隻是小口抿著花雕酒,看著兄妹兩人忙裏忙外,去井邊打水洗臉淨手,待張弛和妹妹落座後,才一起動筷。


    他放下酒杯,吃一塊焦香四溢的回鍋肉,身上的肌肉隨即賁張起來,卻沒有出現張弛心中期待的“爆衫”。


    “祝師,紫蘇葉包著肉片吃,味道會更好!”


    廟祝聽過建議,好奇心發作,果然按照張弛說的辦,用筷子夾起一塊回鍋肉,放在紫蘇葉上,然後夾起來,紫蘇葉剛好包住肉片,不慌不忙地送進嘴裏。


    他隻是咀嚼了兩三口,眼睛都瞪圓了,迫不及待地吞下肚去:“好!味道果然與眾不同,就算是城中有名的得月樓掌勺大廚李大嘴,與你相比也稍遜一籌。”


    張弛笑道:“祝師,嚐嚐這道紅燒鯉魚,最好吃的不是入口即化的魚腩,而是裹著粉麵煎炸焦透,燜煮熟化的魚皮。”


    廟祝被一個接一個的美食炸彈,炸地分不清東西南北,聽從張弛的指點,用筷子挑起一條魚皮,掛在筷子上,魏顫顫,卻不斷,小心翼翼地送進嘴裏,頓時感覺到集中魚肉精華的焦香,引發大量口水,幾乎從唇齒之間噴薄而出。


    咯嘶一聲,廟祝的衣衫終於如張弛所願,猛地爆裂開來,宛如蓮花骨朵綻放,露出“祝師”千錘百煉的肌肉,棱角分明,有如古銅澆鑄而成。


    難得在美食麵前失態,廟祝罕見地赧顏,連忙告退,起身,自顧自地回房間換衣衫去了。


    張弛吃菜不多,回鍋肉、河蝦都夾給妹妹,白花花的米飯很快幹光一碗,立即揭開飯甑給自己盛滿。


    廟祝換了一身新衣衫回來,這會態度從容淡定多了,同時也對張弛忍不住刮目相看:“你,很不錯!隻是,如此驚人的廚藝,藏在將軍廟裏,有點可惜了。”


    埋頭扒飯的張弛聽到這番話,慢慢地抬起頭,笑道:“小子的這點廚藝,也是從各家偷學而來,加上自己的琢磨,也不知道是否好吃。以前是藏著掖著不敢顯露,現在就想著報答祝師的收留之情。能得到您的肯定,我很高興。”


    廟祝輕輕點了點頭:“你倒是很用心了!不過,最令我滿意的卻不是這份廚藝。能將諸般瑣碎事務安排妥當,理出前後順序,就很不簡單了。尋常大戶人家的子弟,都未必有這份見識。更難得的是你還很謙虛,聽到我的點評,還能不驕不餒,品行、德行都過關了。”


    妹妹看著兩人說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直覺是好事,也就沒有搭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嘴裏時刻咀嚼不停。


    “廟裏正缺人,你若是有心,各種瑣務都學著做。我看好你!”


    聽到祝師說的話,張弛激動地差點豁然站起身,不激動是騙人的,畢竟現在時機未到,就算他有改天換地的本事,此時也不得伸展出來,隻能暫時委曲求全,保住身家性命為重,徐徐以圖日後。


    “祝師恩德,小子牢記在心。嚐聞大將軍一飯之恩,千金回報,日後小子有所成就,一定也會千百倍報答祝師。”


    廟祝的眼睛瞬間轉為幽黑,深不見底,卻輕輕搖頭:“我好心收留你,豈是希望你的回報。隻是看你是個可造之材,故而伸手扶持一把,結下一份善緣罷了。如果真的有所回報,希望你能夠對大將軍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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