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關,城頭


    陰風呼嘯,不時出現鬼怪的透明身影。寒氣如潮,夯土泥牆處處染上白霜,仿佛包了一層磚。


    盡管現在的時節夏末初秋,佇立在關牆上的衛兵,卻裹著厚厚的冬衣,露在外麵的雙手,更是凍地皮膚青灰,仿佛不是生人。


    若非守將卞吉按《玄幽經》布置法陣,從北麵彌漫而來的怨氣陰雲,肯定不會遭到無形阻擋,逕自宣泄直衝南下。從這一點看來,他還是薄有功勞,可惜沒有用對地方。


    關外,擺開戰陣的鬥部新軍,在諸位統兵將領的默許下,輪流由大嗓門的士兵上前罵陣,不停地用市井俚語,以及粗俗的話,反複問候壺關守軍的女性親屬。


    由於法器白骨遊魂旗無法製住敵軍主帥,卞吉擔心自己出戰恐遭不測,就強行按捺住暴烈的脾氣,苦苦地忍受對方的嘲弄,直到他的師父抵達。


    一氣仙馬蚖應徒弟之求,前來壺關解決朝廷大軍壓境的難題。甫一落地,他就看見籠罩在“敵軍”頭頂的元神,分明是祖巫共工的模樣。


    在場所有人中,隻有一氣仙深知十二祖巫的厲害,差點不顧一切地轉身就走,不過腦後玉枕穴裏的第二元神,窺破軍氣遮擋的迷霧,看見“祖巫共工”沒有下半身的真相,頓時鬆了口氣,旋即明白過來。


    馬蚖雙腳站定在關牆上,小聲笑罵一句:“左右不過是幾個巫族餘孽,借助朝廷的龍氣,似乎將失落在妖都朝歌的十二祖巫召喚出來。出現在我眼前,若是一具完整的分身,本仙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可惜,僅僅是分身的一半,還嚇唬不住我。”


    壺關守將卞吉,此時就在不遠處,看見恩師從天而降,趕緊快步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以師徒之禮,正式拜見。


    上洞鬼兵聞到熟悉的氣味,盡管有些神誌不清,卻也知道一氣仙的厲害,不約而同地跪地磕頭。至於其他壺關守軍,眼看威風凜凜的主將都五體投地,互相交換眼神,三三兩兩地也跟著跪了。


    馬蚖看見這一幕,心裏自然是樂開了花,他本是天生地養的小小蟲豸,機緣巧合之下,化形修成了人身,而後更是得道成仙,享受長生不老的自在逍遙。可惜,與生俱來的蟲豸天性,朝生暮死的孑孓,自卑竟然轉成自高自大。


    此時享受成千上萬的壺關守軍跪拜,感覺全身過電似的酸麻酥癢,頓時忽視了冥冥之中,來自命運的死亡警告,決定與敵軍決一死戰,直到其中一方徹底倒下為止。


    與此同時,葉知秋的分身,鬥戰勝真君和祖巫共工的分身,第一時間發現馬蚖的蹤影,雙方默契地並駕齊驅,不分先後地來到軍陣前鋒處。


    葉知秋畢竟眼尖,隻是稍微湊近,“千裏眼”驀然激發,雙眼同時泛起七色琉璃光,倒映著一氣仙的身影,窺見玄幽一脈的道主馬蚖的模樣,具體細微。


    隻見此人身高不滿八尺,麵如瓜皮,泛起青黑相間的苔痕,咧嘴一笑,嘴角延伸到耳根,兩根野豬似的獠牙,又粗又長還往上翹。身穿一件血紅色的道袍,上麵有淡金色的火焰升騰紋路,像是五德中的離火神文。頭上掛著一串項鏈,乃是用秘法縮小的人顱骨,不過拳頭大小,色澤鴉白,如塗抹清油,泛起淡淡的白光。


    葉知秋不由咋舌:“馬蚖畢竟是仙人,怎麽模樣如此奇怪?直如冥土深處的積年鬼王,卻又有一副幽冥鬼神的獰惡之相。真是奇哉怪哉!”


    祖巫共工默然無語,即便以他的廣博見識,似乎也沒有找到頭緒,輕輕地搖了搖頭,揚手放出一團清亮水光,驀地鋪展開來,仿佛一頂碩大無比的傘蓋,穩穩地罩住後麵數千人的軍陣。


    壺關守將卞吉迎來師父一氣仙馬蚖,膽量陡然大了起來,自持有仙人壓陣,竟然率領精銳親軍,以及上洞鬼兵,共計一千多人,打開壺關城門,逕自在關前擺開陣形。


    “上駟對上駟,中駟對中駟,下駟對下駟,此為賽馬正道!卞吉自身的本領,以及法器白骨遊魂旗,算是一匹中駟。我和祖巫共工不好下場,以大欺小,隻能派侯成等四將出陣。可惜他們初入門檻,踏上練氣之道沒多久,不過是幾匹下駟,若是出戰,肯定凶多吉少。”


    祖巫共工聽到葉知秋的分身,鬥戰勝真君的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友所慮者,不過是法器白骨遊魂旗,有散人三魂七魄的凶威,此事容易之極。”


    話音剛落,葉知秋就看見祖巫共工伸手虛握,憑空凝聚水汽,繼而變化出四枚六角霜花似的符文。


    “此物名為玄冰生死符,能免除一切即死法術,豁免針對魂魄的攻擊,包括符器、靈器、法器。不過,隻能阻擋一次,用過就會自行消失。”


    葉知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瞬息間就將此符記住,其中蘊含關於生死法則的精髓,已初步破解出來,有了一點眉目。


    “壺關守將卞吉出戰,那匹‘烏雲踏雪’頗為神駿,首戰就用你罷。侯成!”


    侯成立即策馬出列,走到大軍陣前。他熟稔《相馬經》,又被葉知秋親手點開靈竅,通曉馬語,最擅長陣前“盜馬”。對方大將若是騎術不精,肯定會在淬不及防之下,被狠狠地摔下馬去。


    “這裏有四枚玄冰生死符,前胸後背都貼上,可保你免受法器白骨遊魂旗的傷害。卞吉實為道將,早些年卻是騎將出身,若是你在對戰時,使其坐騎趁機搗亂,那麽大獲全勝,一舉成名天下知,定會可期。”


    侯成知道自己的實力,不過是三流武將,主帥的期許不高也不低,對他來說剛剛好,也就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再則,前日軍帳中入睡,侯成不知何故,夢到亙古長存的星空,其中北鬥七星最有親近,久久佇立,直到其中一顆星辰猛地垂落,向他的懷裏飛墜,才從夢中驚醒過來。


    這些天,侯成發覺自己的軍道武技日益見長,身手也變得越發敏捷,平日裏常用的月牙鐺,如今使來不僅得心應手,靈光一現時,出招更是如走龍蛇,有武技大成的跡象。


    正因為如此,葉知秋的勉勵話語,沒有削弱侯成的戰意,反而令他求生的欲望越發熾烈。試問,天下武將多如繁星,何人不想出人頭地,遠超同儕之上,嚐嚐名震四方的滋味。


    侯成雙手抱拳,向葉知秋的分身,鬥戰勝真君重重點頭,旋即正色道:“大帥之命,莫敢不從。且看本將手段!”


    說完,侯成就策馬前衝,連親兵都沒有帶上。不料此舉正中壺關守將卞吉的心意,他不擔心對手一擁而上,法器白骨遊魂旗施展開來,定然會一網成擒。他最怕的就是,自己施法弄昏了對手,卻被人搶回去,白白辛苦一場,什麽戰利都沒有撈到。


    壺關城牆上,一氣仙馬蚖看著雙方第一波交手,卻是老掉牙的鬥將,盡管知道這是激勵各自大軍士氣的妙法,可是落敗的那方,遭受的打擊是雙倍的。


    “不怕不怕!我的愛徒卞吉可是一位堂堂道將,對方不過是一介凡夫武將,怎麽會是對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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