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點點熱起來了,茂盛成蔭的樹上已漸漸有了聒噪的蟬鳴。


    這一日,方斌在武學館還未回來,阿瑤尋思著做了午飯給他送過去,卻聽得外麵一陣敲門聲。


    “來了來了。”阿瑤應著慌忙上前開門,看到來人是姚琪不由一喜,“阿琪,你怎麽來了。”


    姚琪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看樣子是一路奔過來的,緩了一會兒才拉著阿瑤的手道:“姐,快,快跟我回家,爹回來了。”


    阿瑤聽得腦袋突然翁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來:“什麽,爹回來了?”阿瑤的話語已經有些激動,她真是好久沒有見過爹爹了呢。


    姚琪連連點頭:“剛回來的,聽說你嫁了人把我娘好一頓訓斥,現在嚷嚷著要見你,姐,我們快走吧。”


    “可是……相公在武學館還沒有回來,不如你先回去,我去同他交代一聲再回去見爹爹。”阿瑤平靜的說著,但心裏卻極為不安寧,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爹爹不同意這門婚事,那該怎麽辦?


    “哎呀,等姐夫回來你讓街坊鄰居們告訴他一聲不就得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如今爹正在氣頭上,我們誰都不敢招惹。爹最聽你的話了,你就去勸勸他吧。”姚琪有些乞求地道,想起剛剛爹爹發脾氣的樣子她就一陣發抖,還從未見爹爹如此過呢。


    “這……”阿瑤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聽姚琪的先趕回去,至於爹爹究竟是個什麽想法到時候再說。


    於是阿瑤著急忙慌的鎖了門,又去隔壁王大嬸家交代了一聲便同姚琪慌慌張張的往回趕。


    進了姚琪家所住的巷口便見許多的鄰裏鄉親圍坐在一棵茂盛的柳樹下拉家常,眼光時不時的瞥一眼姚琪家緊閉的木門,再私語幾句。


    眾人看到阿瑤和姚琪從遠處走來慌忙閉了嘴,對著二人熱情地打招呼:“哎呀,姚瑤回來了,是來看你爹的吧。”


    說話的是莫煙的娘,阿瑤笑著點點頭:“是啊,莫大娘在這兒乘涼?”


    “是啊,你爹好像發脾氣了,你快回去瞅瞅吧,剛剛還聽到京哥兒的哭聲了呢。”莫大娘又道。


    阿瑤和姚琪一聽有些著急,應了聲便急急忙忙的回了家。


    推門進入,原本整潔幹淨的院子裏如今一片淩亂,鍋碗瓢盆什麽的摔了一地,而陳氏如今正抱著京哥兒坐在門檻上,她的發絲有些淩亂,左臉上還有發青的五指印,看上去有些微腫。


    京哥兒有些害怕的躲在陳氏的懷裏,身體隱隱的抖動著,似在抽泣。


    阿瑤一時也有些愣了,她長這麽大爹爹向來疼她,經常都是和顏悅色的,倒是從未見過他發這麽大的脾氣。


    姚琪慌忙上前扶住陳氏,眼眶含滿淚花:“娘,你們怎麽成了這幅模樣,我出去時不還好好的嗎。”


    陳氏緩緩抬起頭來,當看到立在不遠處的阿瑤時原本有些沉痛的眸子瞬間被仇視與怒火所取代,猛地站起身伸手對著阿瑤推了一把:“都是你,你這個禍水,到什麽時候你爹都忘不了你,如果不是你我們一家人過得該有多幸福,都是你!”


    阿瑤被推的忍不住釀搶了一下,姚琪慌忙上前扶住她:“姐,你沒事吧?”


    阿瑤笑著搖了搖頭,看著眼前近乎發瘋的陳氏不由得歎息一聲,卻並未多話。


    “瑤瑤回來了嗎?”屋內突然傳來淡淡的聲音,是獨屬於姚正東的渾厚與親和。


    阿瑤許久不曾聽到爹爹的聲音一時竟有些激動,對著緊閉的屋門道:“爹,是我。”


    “進來吧。”姚正東依舊溫和地道。


    阿瑤聞聲上前,小心翼翼的推門走進去。


    屋內,姚正東正雙手負立站在窗前,如今身上穿的是華麗的錦袍,渾身上下散發著高高在上的陌生。


    阿瑤還未看到他的臉卻已覺得自己的爹爹變了,再不是曾經那親和溫潤的模樣。


    “爹爹。”阿瑤乖巧的喚了一聲。


    姚正東聞聲轉過頭來,其實他如今不過四十出頭,但因為常年的科舉無望,頭發早已花白,如今看上去竟有些滄桑之感。


    他的眼神很精睿,透著阿瑤從未見過的犀利,但見到阿瑤的那一刻隨之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慈善:“瑤瑤,爹讓你受委屈了。”


    阿瑤愣了一下方明白姚正東話中之意,笑著搖頭:“不,爹爹對女兒很好又怎會委屈?何況,我如今過得很好。”


    姚正東走上前在桌前的木墩兒上坐下,又指了指旁邊示意阿瑤坐下,這才道:“之前的事我都聽說了,爹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什麽樣子,定不會就因為一些流言就將你隨隨便便的許了人家。你放心吧,如今爹既然回來了,就自當為你做主。”


    阿瑤尋思著爹爹話中之意,難不成是想要自己和相公和離不成?若是放在嫁給方斌以前爹爹這般說,那她定然是感激的。


    可如今,她並沒有覺得如此這般有何不妥,自然便不想要與方斌分離。


    “爹爹,雖然姨娘隨意將女兒許人家不對,但如今我卻感謝她,因為如果不是她瑤瑤就不會有如今的生活,相公他對女兒很好,女兒不想……”


    “我姚正東的女兒適合更好的男人。”


    阿瑤的話還未說完已被姚正東打斷,看著父親一臉的決然她竟然莫名的害怕,一時間竟再吐不出一個字。


    姚正東又語重心長地道:“那方斌我已命人私下裏查過,根本查不到他以前的蹤跡,這樣沒有過去的人留在你身邊你讓為父如何放心?倒不如與其和離,現如今爹已是隱王府的長史,有隱王殿下撐腰,縱使與那方斌和離也是不愁找不到更好的人家的。”


    阿瑤聽的心裏一驚,竟蹭的從木墩兒上站起來:“爹,女兒不想嫁於旁人,隻願同相公好好過日子,不想和離。”


    姚正東的眉頭皺了皺,臉上有些不悅,說話的聲音也沉了幾分:“那方斌究竟對你做了什麽,這才成親多久便值得你這般為他,連榮華富貴,更好的生活都不要了?”


    “他不曾做過什麽,隻是他就是女兒願意托付終生之人,我願意同他這般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


    “胡鬧!”姚正東猛地一拍桌子,臉上的怒火顯而易見,“你向來是個乖巧聽話的,卻不想如今竟這般忤逆為父,當真不像之前的瑤兒了。”


    “不,爹爹說的什麽話女兒都願意接受,可唯獨這件事,恕女兒不能從命。”阿瑤堅定地開口。


    姚正東有些無奈的歎息一聲,目光變得深沉:“你娘去得早,為了能給你更好的照顧我不得已娶了陳氏。這些年我雖然常年在外念書,但卻並曾對你置之不理,甚至耐心教你詩書字畫,讓你不像其她女子那般是個無腦之人,你以為爹做得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阿瑤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她的確一直很好奇,從小爹爹在念書方麵就對她嚴苛,她一直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雖說她從書中學會了很多道理,但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在這清原縣也從沒有用得著的地方。她甚至一度認為爹爹不過是教她玩兒玩兒罷了,難道竟不是這樣嗎?


    看著女兒眼中的疑惑姚正東又道:“我們家是員外出身,想當年家大業大,吃喝嫖賭的敗家子出了不少,但一心隻讀聖賢書,願意考取功名的卻是沒有。後來我們姚家沒落,子孫後代們這才想起考取功名的好處來。可是一代代下來卻是誰都不曾踏上仕途。就連你爹爹我也曾經因為多次科考落榜而打算放棄,直到遇到了你娘。”


    聽爹爹講起娘的事情阿瑤再次坐了下來,很認真的聽著,她還從未聽爹爹主動講起娘的故事呢。


    “後來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你娘,她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全家因為被人誣陷謀反而被聖上一道聖旨喪了命,你娘是你外祖父拚了命救出來的。她一個人逃難來到了這清原縣,誤闖我常年念書的竹屋。”


    “你娘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骨子裏倔強又剛烈,一心要過上京城裏的富貴生活,為了能夠配得上她,我這才又重新走上了科舉之路。隻是,你娘終是沒有等到我在朝為官的時候,早早地便去了。有幸的是她為我留下了你,我既然給不了你娘幸福,那便要盡吾所能讓我和她的女兒做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如此,想必你娘她也會含笑九泉了。”


    阿瑤聽到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有些無奈的笑笑,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什麽樣的女人才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


    娘是真的一心想要過上京城裏的富貴生活嗎?如果是,又豈會在爹爹屢屢落榜的情況下依然嫁給他?


    其實,娘親隻是想要借此來鞭策爹爹不要放棄科舉之路吧。


    爹爹,娘的苦心,您可曾真的明白?


    “女兒不願做什麽世間尊貴的女人,隻願同相公在一起。”阿瑤突然鼓起勇氣回道。


    “這是你娘的願望,你想做個不孝之人嗎?”


    “不,我娘不會逼我,她所希望的定然是我可以開心快樂,而不是做一隻沒有感情的金絲鳥、籠中雀!”阿瑤拚力的吼出這句話,起身便往外跑。


    到了門口卻又突然頓住,蒙著霧氣的眼光看向依然坐在桌邊的姚正東,嘴角扯出一抹不明的笑:“爹爹,你當真明白我娘的心意嗎?”


    看著女兒說完這句話奪門而出,姚正東突然怔住,一雙幽深的眸子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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