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


    五條人影疾如流星而至,現出五個灰衣僧人,貌像怪異陰沉,一望而知為綠林劇寇扮出,動作神情流露出綠林習氣。


    五僧見青衣老者卓立林中,不由一愕,一個頭大身矮僧人道:“本山已成是非之地,施主請離去為妙。”


    青衣老者微笑道:“貴掌門有函相召,故不辭迢迢千裏兼程趕來,怎麽大師竟欲趕走老朽。”


    頭大增人聞言疑雲頓生,合掌施禮道:“既然如此,施主為何不遠赴五乳峰敝寺,在此何為。”


    老者麵色一沉,怒道:“老朽一日一夜奔波了九百餘裏,疾乏困頓,倦極願服,到了貴寺後想睡也睡不成了,老朽要偷半日閑,大師無須嚕嗦,日落時分老朽必趕到少林。”


    “那麽請施主賜告姓名,貧僧回寺稟知掌門人,以免失禮。”


    青衣老者哈哈大笑道:“我看不必了,貴掌門人見了老朽,自然知道。”


    頭大僧人聞言略一沉吟,搖首道:“貧僧等職司巡山,來曆不明之人絲毫不能徇情,盡須查問,以妨奸究,知情不報,更獲重罪。”


    青衣老者麵色微變,沉聲道:“你是說老朽有意欺騙!”


    那僧人答道:“貧僧並無說出此話,須知敝掌門人發出武林貼,貼上已書明登山途徑,沿途自有接引,施主我行我素,能不使貧僧心疑。”


    “依你之見呢?”青衣老者語氣似若不善。


    “施主既是應邀而來,何妨由貧僧接引。”


    青衣老者搖首道:“不行!老朽浮雲野鶴,不耐拘束,如今改變心意,不願赴貴掌門之約。”


    一個蟹麵凸睛凶僧右手疾向肩頭挽去,一聲簧鳴輕震,一口緬鋼長劍青光電奔奪鞘而出,振腕攻去。


    舒卷青虹如練飛出九點寒星,射向老者胸腹要害重穴。


    老者神態悠閑之間,劍勢奔擊宛若迅雷掣電,竟似若無睹,直等到劍芒方欲觸體之際,突胸腹暴縮五寸,右掌迅疾無倫揮出。


    青虹乍斂,一聲淒厲慘嚎騰起。


    隻見蟹麵凸睛凶僧已橫屍在地,從胸口至小腹劃破兩尺長口子,腔破血冒,五髒六腑溢出,死狀之慘,不忍卒睹,一柄緬鋼長劍不知為何落在青衣老者手中,這等驚世曠絕武功幾曾見過,其餘四僧不由魂飛魄散,深悔方才出言輕率,那裏還敢逞強尋仇,轉身圖逃。


    老者大喝道:“有如此容易走得了麽?”說著一招“周處斬蛟”劈出。


    頭大身矮僧人本是黑道高手,一身武功非同尋常,卻無法閃開這一招,隻覺避向後方,劍勢卻是望自己頭頂“百令”穴砍下,大駭道:“前輩且慢,貧僧有下情……”


    話猶未了,劍勢宛如天河倒瀉而至,隻覺眼前一黑,已被劈成兩半。


    三僧已竄出數丈開外,逃命要緊。


    青衣老者一聲冷笑出口,緬鋼長劍脫手飛出,劍勢宛如神龍天橋,虹飛驚人。


    此乃劍術中最上乘之馭劍之術,青虹在三僧穿體三過,屍分六截斃命在地。


    老者右手一招,緬鋼長劍竟自動返回落在腕中,縱身一躍落在三眼靈官井鱗藏處抓起,一式潛龍升天,穿空如電而杳。


    青衣老者身形甫告消失,數條人影疾如流星般掠至,現出金獅毒爪商六奇等人。


    商六奇目光銳厲,一見五僧死狀,就知遇上了極厲害的高人,不由駭然變色,大喝道:


    “搜山!”


    人影飛射,分向四外撲去。


    晨霧彌漫,嵩山在虛無飄渺中,東方疏星未落,天色露出一線青白,勁風嘯林,黃葉隨風逐空飄舞。


    秋深了,嵩山籠罩在蕭殺淒涼中。


    山道上現出三眼靈官井鱗身影飛奔著,他一手捉著四肢已殘,神智不清的天河鬼叟,望五乳峰下少林寺奔去。


    少林寺中鬆徑無人,隱聞梵唄,顯得無比寧靜,殊不知這寧靜之後隱藏著血腥殺劫。


    三眼靈宮井鱗如人無人之境,直奔寺後紫竹禪院,隻見一片碗口粗徑,濃翳如雲的紫竹叢中,座落一幢精致小巧的僧舍。


    井鱗一踏進竹林,即見林中閃出一對僧人,橫杖相攔,但一橫即收,其中一僧道:“掌門人要見你不是一次了。”


    三眼靈宮井鱗心頭一震,隻覺如驟了一塊鉛石般,寒著一張臉,三步並著兩步疾掠往禪院門前。


    突聽院內傳出葉超塵語聲道:“什麽人?”


    井鱗低聲答道:“弟子法空。”


    “進來!”


    井鱗跨步入室,隻見葉超塵與商六奇相對盤膝坐在薄團上密語商談,一見井鱗捉著天河鬼叟戎雲虎走入,不由一愕。


    葉超塵眉頭一皺,道:“你為何此時返回?”


    井鱗答道:“弟子為了戎雲虎追出五百餘裏外,遇有周折,途中略受稽延所致。”


    葉超塵望了戎雲虎一瞥,道:“你不將戎雲虎處死,反帶回本山,不伯引起蜚語流謠,為少林帶來一場危難麽?”


    井鱗答道:“戎雲虎落得這般情景並非弟子所為,據聞五皇子事敗與戎雲虎大有牽連,是以弟子不惜為難,用聲東擊西,釜底抽薪之計將他救出,掌門人試試能否恢複戎雲虎神智,使他說話。”


    葉超塵緩緩立起,仔細察視戎雲虎,須臾,搖首道:“戎雲虎無法可救,此人所用的手法奇奧絕倫,但不知此人是誰?”目中現出駭異的神光。


    井鱗答道:“匡道揚!”


    聲猶未落,金獅毒爪商六奇驚得跳了起來,道:“竟是他麽?掌門人此事誠堪憂慮,昨日五人之死顯是匡道揚所為。”


    葉超塵麵色如罩一重濃霜,沉聲道:“匡道揚雖出身少林俗家,藝獲真傳,但未必具有劍法最絕頂馭劍功夫?不過匡道揚熟知少林家事甚詳,此點不可不妨。”


    商六奇道:“掌門人不可優柔寡斷,不如將異己者毀屍滅跡,杜絕後患,一麵計誘匡道揚返山殺之滅口。”


    井鱗道:“商山主之言固然成理,但不甚妥當,少林寺僧幾三千之眾,若掌門人一反從前執法嚴苛,恐不免引起疑竇,眾口爍金,掌門人將難安於位。”


    葉超塵頷首道:“你此話對極,老衲此舉做得秘密已極,任誰都不知囚禁之處。”


    這話顯然是說與商六奇聽。


    商六奇心中不由生起一種反感,道:“掌門人睿智絕倫,商某望塵莫及,但連井老師也不知情麽?”


    葉超塵微笑搖首道:“老衲獨任其難,雖親信心腹亦不知情,正如孟德之言,罪在孤身,其餘皆不足道也。”說罷哈哈大笑。


    商六奇暗驚道:“這老兒端的心機超人,委實難以算計。”


    其實葉超塵防商六奇同床異夢,盡知心腹,恐井鱗難防毒手逼供。


    突由竹林外傳來朗朗高聲道:“稟掌門人,登封縣楊大人到。”


    葉超塵心中一怔,道:“這登封知縣來少林為了何事?”忙高聲道:“本座出迎。”大袖一揮,疾掠而出。


    三眼靈宮井鱗與金獅毒爪商六奇驚疑地相互望了一眼,抓起戎雲虎退入暗室中。


    但聽葉超塵與一蒼老語聲笑談走來,門外人影閃動,一個穿著七品頂戴老叟與葉超塵先後而入,分賓主落坐,葉超塵韻獻香茗。


    那登封知縣拱手笑道:“李製軍嶽母新故,製軍幼年深受其嶽母撫育重恩,聞知方丈乃當世高僧,欲假貴寺,請方丈設壇超度亡魂七日……”


    葉超塵心中大急,正待啟齒推動,楊知縣含笑接道:“方丈不必推辭,李製軍已從省城起程,萍暮時分當趕至貴寺,本縣先行來此準備一切,請方丈速速安排,以免臨時慌亂。”


    葉超塵不由暗暗叫苦,隻得合掌稽首道:“既然如此,貧僧敢不遵命。”


    楊知縣緊隨著葉超塵張羅佛壇,隨帶來三班衛役準備酒食供應。


    這一來,布置森嚴的少林寺頓現慌亂失序,尤其葉超塵內心焦燥不安。


    他不知河南總督製軍是否實為超度其嶽母,抑或奉了十七皇子之命有所圖謀,不禁憂心如焚。


    他使計擺脫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登封知縣,逕向紫竹禪院奔去,迎麵碰見三眼靈官井鱗。


    井鱗低聲稟道:“掌門人不可自亂步驟,屬下臆料,京中十七皇子雖剪除五皇子,拔卻眼中之釘,但皇子尚有多人,東宮皇儲未必穩如泰山,為謀鞏固寵位之際自顧不暇,怎能插足武林是非,何況掌門人一番慎密安排,無人知,李製軍之來顯為真情……”


    葉超塵深覺井鱗之言極為有理,心中一塊大石方始落下,道:“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百密一疏,恐一番雄圖俱付東流。”


    井鱗道:“屬下之見,商六奇當為心腹大患,此人不除,後患無窮,掌門人當記憶在禪院商六奇之語。”


    葉超塵猛然心內一惕,麵色陰沉,點頭不語。


    井鱗見狀知計已售,暗暗竊喜,忙道:“外事自有屬下應付,隨時稟與掌門人知道。”


    葉超塵道:“須要謹慎。”說時人已騰空而起。


    三眼靈官井鱗頓了一頓,疾奔出寺外望峻極峰上掠去。


    他逕向山北絕壁懸崖擇徑,他熟知浮樁所在,沿途每一暗樁處均逗留片刻,與之密語,趁對方不防之際,兩指迅如電光石火點向昏穴。


    對方在不防之下,應指倒地。


    南宮柏秋等二十餘武林高手,暗隨著三眼靈官井鱗身後,有井鱗開道,南宮柏秋等如入無人之境,安然無阻直奔山頭。


    峰頂四個僧人正圍在棋盤石而坐,石上置有美酒佳肴,芳香四溢。


    他們正酒酣耳熟,興高采烈之際,做夢也未曾想到危在頃刻。


    三眼靈官井鱗藏身在一株巨鬆之後,忖思是否現身,除此四人本易如反掌,但救出了塵上人則大感棘手。


    忽覺腦後為一粒細砂擊中,不禁一怔,轉麵望去,隻見南宮柏秋以手示意不可現身。


    四僧隻覺神昏困倦,放下酒杯,兩臂欠伸了一下,伏案昏睡過去。


    並鱗道:“為今之計應如何?”


    南宮柏秋道:“我等隻有走一步想一步,方為妥善,事實未明,預為之計未必可行。”


    忽隨風飄送一個蟻語傳聲道:“這還不容易麽?老朽代你策劃。”


    南宮柏秋隻覺口音甚熟,不由怔得一怔。


    巨鬆之上電瀉落下一具龐大身影,南宮柏秋著清那人是誰後,不禁大喜過望,喚道:


    “恩師!”


    來人正是聖手韓康盧燕,仍是如前模樣,麵色紅潤如玉,精神奕奕。


    盧燕目注南宮柏秋含笑道:“霖兒,你此事辦得令人叫絕,為師自愧不如,眼前急需救出了塵上人移往他處,在天下群雄之前,揭穿葉超塵本來麵目。”


    南宮柏秋答道:“這點霖兒也曾想過,但為防葉超塵發現了塵上人的失蹤,凶心突發,少林三千弟子生命堪虞。”


    盧燕搖首道:“無妨,將前途所點倒暗樁十七人舉數送至峰頂。”


    南宮柏秋不禁恍然大悟,知其師精擅易容之術,將了塵上人等救出,再將點倒暗樁易容成為了塵上人,此為偷天換日之計,怎麽自己竟未想到,不禁暗道:“薑是老的辣!”


    照計施為,太陽傍西時大功告成,將了塵上人救出,由原路奔下峰去,僅留下三眼靈官井鱗一人。


    一陣微風拂向昏睡四僧,四僧先後惺忪醒來,睜眼一望,一人駭然變色道:“怎麽太陽要下山了。”


    練武人昏睡如死為一大忌,互相詢問之下,頓感不妙,四僧急奔往石府內察視。


    須臾,四僧魚貫射出,麵帶微笑,未曾發現真了塵上人已為救走,沉心鐵石方始消失,但卻不明其昏睡之故。


    他們同下一個確定結論,乃陳年佳釀之過,酒雖人口甘香,但後勁太強,故力不勝酒昏睡至今。


    正說之間,一條飛快的人影冒上峰頂,四僧大驚,注目望去,見是三眼靈宮井鱗。


    三眼靈官井鱗走前坐下,斟了一杯酒仰麵飲下,長歎一聲道:“情勢瞬息萬變,掌門人憂心如焚,四位可要緊守峰頂,不得擅離。”


    四僧聞言不禁一怔,同聲追問。


    井鱗說出登封知縣,來到少林始末經過,道:“大概李製軍已登山途中,掌門人憂心者就是對頭人物藉著李製軍掩護混入少林。”


    “難道掌門人所為敗露了麽?”


    井鱗正色道:“天下事出人意料之外者比比皆是,凡事不可不防,井某此來謹囑四位外,峻極暗樁尚須另作安排。”說著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身形衝霄拔起,望峰下落去,迅疾杳然。


    這兩日武林人物,間關萬裏,仆仆風塵,絡繹不絕於途,涯往嵩洛而來。


    武林人物多以際逢這百年難得一見盛會為榮,其中不少是應邀而來,但其餘黑白兩道群雄均為欣賞這場驚心駭魄的連台好戲,藉增見識。


    八方風雨會中州,嵩洛又平添了幾分光采。


    但武林人物,都有一種超然世外的習氣,不喜與官場交結酬酢,聆悉本省李製軍率部浩浩蕩蕩一行駐驛少林,設壇打醮,超度嶽母,都裹足不前。


    登封縣顯得異常熱鬧,街巷充塞著背闊腰粗,神態鷙猛的江湖豪雄,晃過來又晃過去,無所事事,路人側目。


    客棧酒店人滿為患,店主酒保笑口常開,應接不暇。


    城北三官巷口有家“望嶽客棧”,不但名字取得雅,而且內麵布置也是雅絕。


    這家“望嶽客棧”本來為接待朝山富客,文人雅士而設,取租異常昂貴,故一般販夫走卒均不敢問津。


    日方停午,秋陽煦和,一陣奔馬如雷蹄聲由巷角生起,片刻時分,隻見七人七騎如風奔向“望嶽客棧”而來。


    “唷嗬”一聲吆喝,七騎猛然刹住,紋然不動。


    七個人一躍下鞍,為首一人約莫四旬上下年歲,濃眉豹眼,四方臉膛,身著鮮明天藍色勁裝,英氣逼人。


    其餘六人年歲均在四旬以下,臉色鮮明各異,神情驃悍,肩上兵刃都屬外門奇形,寒光閃亮。


    四方臉膛漢子甫一啟步邁向“望嶽客棧”而去,門內突奔出一個店夥模樣,雙手抱拳,躬身含笑道:“爺台海涵,敝店已為客人包下了,請爺台下次光顧吧。”


    若在往日,那漢子定變臉相向,無奈今日情勢不同,八方英傑,天下豪雄均聚集嵩洛,固然他們來頭甚大,也不敢造次,聞言濃眉剔了兩剔,沉聲道:“天下那有開著客棧不住人之理,郭某有別家客棧可住也不會來了。”


    店夥不禁一愣,趕緊陪笑道:“爺台真會說笑,敝店那有不住人之理,小的天大膽子也不敢將財神爺望外推。”


    藍衣漢子濃眉深蹙,道:“怎麽!竟住了人麽?住的是什麽人物。”


    店夥答道:“是羅姓宦眷,老爺仍在省城領憑赴任,故家眷在此相候。”


    藍衣漢子遲疑躊躇望了六人一眼,道:“這羅姓家眷共有多少人?”


    店夥搬指數著,答道:“共是十五人。”


    “那麽你店中共有多少房間?”


    “大大小小有二十九間。”


    “這就不對了。”藍衣漢子沉聲道:“十五人怎麽可住二十九間房。”


    店夥料不到他竟出此言,張口結舌,囁嚅道:“爺台這話可有點不對,羅大人已包下小的怎好再接待其他客人。”


    藍衣漢子豹目一睜,射出兩道懾人冷電,如挾霜刃。


    店夥不禁一怔,麵色大變。


    忽聞門內傳出一個曆曆鶯聲道:“這兩天江湖人物越來越膽大了,簡直不像話,店家,你問他們來曆,叫他報名而進。”


    語聲雖然甜脆悅耳,卻有一種砭骨陰冷氣味,令人悚然寒凜。


    店夥苦笑道:“夫人,小的不敢。”


    藍衣漢子聞聲一怔,不期然答道:“在下郭騰蛟……”


    那燕語鶯聲又起:“怪道凶神惡煞欺壓良善,原來是大漠七梟,你們武林人物是非客棧不住麽?”


    郭騰蛟不勝驚駭,一個官宦少婦怎會道出自己來曆,顯然並非……”想著一步踏入門內,隻見一個蒙麵白衣少婦立著白石小徑中央,微風拂飆白色衣裙,香氣四溢,仿佛甚美。


    大漠七梟秉性好色,郭騰蛟不禁一呆,目中露出閃耀光芒,道:“夫人可是姓羅麽?”


    白衣蒙麵少婦冷笑道:“你們七人橫行漠外塞邊,從未涉足中原,想必你那老鬼師父久蟄思動,亦來插足這趟武林是非,偕同你等七人而來麽?”


    這時其他六梟已自進入,站在郭騰蛟身後,淫邪雙睛骨碌碌盯著白衣少婦上下打量不住。


    郭騰蚊愕然強笑道:“夫人既非武林人物,何必過問江湖之事?”


    白衣少女冷笑道:“我要問你恃強欺壓良善,無事生非之罪。”


    郭騰蚊闖下了大禍,但狂妄成性,不禁厲聲道:“在下又未出手傷人,焉得稱為欺壓良善,夫人既存心找釁,在下等接著就是。”


    白衣少婦格格嬌笑道:“你們不是要住店麽?我讓你們留下就是。”


    留下二字顯然不是好話,弦外之音,大漠七梟怎不聽出來,不禁臉色大變,運功戒備,蓄勢出手。


    白衣少婦緩緩伸臂,大漠七梟心弦猛張欲待合力,一擊出手。


    驀地――


    一條捷逾飛鳥的身影掠入,落在丈外之處。


    白衣少婦一見此人,不禁嬌軀一顫,似抑製不住內心的震動。


    大漠七梟卻趁機反身竄出屋外。


    來人正是那陰陽聖指唐慕斌,他在嵩山並未察覺了塵掌門就是葉超塵,但他發現戎雲虎四肢經殘,身受之慘,頓感少林掌門對他並未存好意,趁著河南總督臨止少林之際,悄然溜出了寺門。


    此刻,白衣蒙麵少婦叱道:“你怎知我在此處?”


    唐慕斌道:“唐某也是誤撞來此。”說著長歎一聲道:“你我雖無夫妻之情,但有夫妻之名,往昔……”


    白衣少婦厲叱道:“誰是你妻,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唐慕斌大感驚愕道:“夫人何出此言?”


    這白衣蒙麵少婦正是柳鳳薇聞言冷笑道:“你可記得羅燕候麽?”


    唐慕斌頓憶十七年往事,為友助拳,竟殺害蒼梧三雄,羅燕候就是三雄老大,不由麵色一變,道:“羅燕候是夫人什麽人?”


    柳鳳薇厲聲道:“那是先父。”


    唐慕斌聞言麵色微變,道:“唐某必助姑娘達成心願,但此非其時……”


    柳鳳薇突五指拂出,五股利箭似的指風襲唐慕斌麵門而去。


    唐慕斌一式“因風飄絮”身法疾飄出門而去,道:“姑娘珍重,後再相見。”


    人影消失,話音猶自繚繞耳邊。


    柳鳳薇大喝道:“惡賊那裏走?”


    南宮柏秋已自現身道:“姑娘勿追,唐慕斌終難逃就戮,何必急在一時,倒是大漠七梟涉足中原,非同尋常,不可疏忽。”


    柳鳳薇回麵嫣然一笑道:“以你之能,還怕大漠七梟不成?”


    “大漠七梟雖然不懼。”南宮柏秋微笑道:“但他身後老鬼師父天池玄翁亦必同行,事有蹊蹺,不可不防。”


    小叫化稽康忽一閃而人,道:“大哥,小弟尾隨大漠七梟,隻見七梟進入嘉賓酒樓。”


    南宮柏秋不禁一怔,道:“難道他們是為著瞧熱鬧而來麽?”


    稽康又道:“小弟適才相遇苗老師等人,說他們迄未探出各大門派掌門潛跡之處,各大門派中人又守口如瓶,探詢不出絲毫端倪。”


    南宮柏秋略一沉思,道:“愚兄總覺七梟此來絕非無由,你我前往嘉賓酒樓一探。”


    說時,兩人先後掠出望嶽客棧而去。


    大漠七梟一路心內不懌,望嘉賓酒樓而去,郭騰蚊忽聽老三燕彬冷笑道:“如非師父命我等不可誤事,我燕彬就不信這妞兒武功強到那裏去。”


    郭騰蚊道:“愚兄從來料事無差,隻覺那望嶽客棧內隱有甚多能手,所以這妞兒有恃無恐,不然,憑大漠七梟威名,難道打不過她一人。”


    說著已然走在嘉賓酒樓門前,七人魚貫而入,拾級登樓,掃目一望,竟是座無虛席,在座者幾乎全是江湖人物。


    燕彬眼尖,看準東麵臨窗一席已殘,三個背劍勁裝漢子尚自賴著不走,醉容滿麵,高聲說笑,不由鼻中冷哼一聲,逕自望東麵窗口走去。


    他來在席前,冷冷一笑道:“朋友,吃飽了,喝足了,也該讓座啦!”


    三個背劍漢子麵色倏地一變,一個薑黃臉膛漢子大喝一聲,一式“巨鵬展翼”,橫臂疾伸向燕彬猛推而去。


    一股潛猛的勁風,破空銳嘯撞向燕彬胸頭。


    燕彬冷笑道:“原來是昆侖朋友,在下失敬了。”斜身一挪,右臂迅如電光石火疾探反掌一刁。


    此式看似平凡已極,其實出手方位,拿捏時刻,無不恰到好處,骨子裏神奇絕倫,大漠七梟之名並非幸致。


    隻聽薑黃麵色漢子冷哼一聲,右手腕脈要穴已被燕彬五指緊緊扣住,行血如逆潮攻向內腑,不禁麵色慘變,汗如雨下。


    燕彬無疑是有意尋釁,右腕一擰,左足猛抬踢向“尾閭”穴,麵色薑黃漢子慘叫出口,噴出一股黑血,身形望窗外墜而下,一條右臂被燕彬生生扭斷離肩握在手中,鮮血淋漓。


    這不過是轉瞬間事,群雄不禁大驚失色,那兩名昆侖門下駭怒驚悸得退出兩步,雙雙大喝道:“朋友,這等心狠手辣是何居心?”


    燕彬冷笑道:“朋友無須心懷不忿,是誰先出手的有目共睹,兄弟等初涉中原,不堪中原道上武林朋友岐視,朋友如欲尋仇報複,兄弟等在東郊十五裏外二郎廟外候駕。”話聲略頓了一頓,又道:“兄弟燕彬,漠邊江湖朋友,賜了一個不雅的匪號,人稱大漠七梟就是。”


    說著長笑一聲,回麵向郭騰蛟道:“老大,咱們這酒菜也咽不下喉了,走!”


    大漠七嫋魚貫奔下樓去。


    二郎廟外丹楓似錦,黃葉飄飛,雁過雲天曳出一聲悲鳴,秋風甚勁,振濤潮嘯,觸目呈現蕭瑟淒厲。


    那是一座敗頹半圯的小廟,孤零零地虛落在林木中央,廟前寂靜無人,僅敗葉殘枝夾著沙塵隨風旋舞。


    驀聞天際遙處送來一聲清澈長嘯,聲如龍吟,蕩漾雲空。


    嘯聲未止,西方現出數十豆大黑點,疾如流星,片刻時分已掠廟前。


    為首者是一頂梳高髻,鬆發斑白,身瘦高長道人,目中精芒雷射,氣度威嚴。


    突由廟內傳出陰沉長笑道:“如此細微之故,竟小題大做,連昆侖掌門人也搬出來了,可見中原武林人物,都是護犢偏愛,不論是非。”


    語聲蒼老森寒,不似大漠七梟。


    昆侖掌門太清真人聞言不禁一怔,道:“何方高人願求一見。”


    隻見二郎廟內走出禿頂矮身,鬆發如銀老叟,一身長衫潔白如雪,長眉拂頰,麵色紅潤,宛如南極仙翁。


    大漠七梟的緊隨著老叟趨出,雁翅般散開,護著老人身後肅立著。


    昆侖掌門大清真人一見老叟,不禁大感驚愕,忙稽首問訊道:“原來是天池前輩,別來無恙。”


    天池玄翁鼻中發出一聲冷哼,道:“不敢,掌門人來此可是興師問罪?小徒燕彬沒有什麽不對。”


    太清真人聞言大為震怒,卻心有顧忌,因天池玄翁出了名難惹,忖念之下,麵含微笑道:


    “依前輩說來,小徒是死有應得?”


    天地玄翁聞言壽眉挑了挑,泛出兩道殺機,燕彬卻疾躍奔出,躬身施禮道:“武林之事最重公道,嘉賓酒樓群雄畢集,有目共睹,眼前隨老前輩同行者,不少在場目擊,不妨詢問,若晚輩有絲毫過錯,當場自刎,死而無怨。”


    昆侖掌門稍一沉吟,隻覺此事委實棘手,不得已轉麵道:“那位在場目睹,答話須不偏不袒,免得貧道為難。”


    “在下就在令徒鄰席親眼目擊,願充見證。”


    太清真人轉目望去,見是點蒼高手摩雲金雕薛元荔,微笑道:“有勞薛老師了。”


    薛元荔大踏走出,與天池玄翁掌門兩人拱了拱手,靜待雙方發問。


    天池玄翁,兩道寒芒望了薛元荔一瞧,道:“尊駕請示來曆?”


    “在下點蒼薛元荔。”


    “請細敘事實經過。”


    薛元荔道:“嘉賓樓內嘉賓滿座,令徒七人到得酒樓時,已是座無虛席,隻得枯立守候,忽見燕老師向在下鄰席昆侖三位老師座上走來……”


    天池玄翁道:“劣徒為何向昆侖座上走去,請示其故。”


    薛元荔道:“昆侖三位老師已自酒醉飯飽,尚在席上高聲談笑,燕老師想是見席上杯盤已罄,故而上前出言催三位昆侖老師讓座。”


    太清真人道:“燕老師可是說了什麽話,致觸怒了劣徒。”


    薛元荔望了太清真人一眼,正色道:“燕老師隻說了:‘酒喝夠了,飯用飽了,三位該讓座啦。’”


    天池玄翁冷笑道:“這話也沒有什麽不對。”


    薛元荔道:“大概昆侖三位老師感覺燕老師,語氣不善,有意生非,所以金元輝老師大怒出手。”


    天池玄翁突然喉中發出桀桀長笑,笑聲陰寒如冰,人耳毛骨悚然。


    半晌笑定,天池玄翁臉上如罩嚴霜,沉聲道:“昆侖掌門人,話可要聽真了,是令徒先出手的。”


    太清真人心內異常激動,道:“但劣徒罪不致死。”


    天池玄翁目注薛元荔道:“薛老師可曾記憶昆侖門下是用什麽招式。”


    “巨鵬展翼,昆侖絕招。”


    天地玄翁桀桀狂笑道:“這就是了,倘小徒燕彬藝遜於昆侖,豈不當場喪在金元輝的掌下,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掌門人以為如何?”


    太清真人麵寒如冰道:“貧道總認為小徒罪不致死,既然天池前輩強執其是,貧道自無話說。”


    天池玄翁雙目一瞪道:“昆侖掌門可是有點不忿麽?那你我放手一拚,點到為止,勝者為是。”


    太清真人此時如騎虎背,勢難示弱,頷首道:“貧道領教。”


    天池玄翁哈哈狂笑道:“也好,風聞嵩山少林發出武林貼,邀請武林各大門派掌門至尊參與盛會,共商武林大計,唯獨老朽未在受邀之列,想是天池武學難濟大雅,不見重於中原武林,老朽心懷不忿,重複嵩洛藉此天下英雄畢集,老朽意欲領教中原武學,究竟孰優孰劣。”語聲一頓,又道:“連紫府絕學亦一並計算在內。”


    昆侖掌門料不到天池玄翁竟出此言,無疑先有預謀,藉著嘉賓酒樓之事發作開來,但理虧在己,話難出口,強笑一聲道:“這是少林之事,犯不著遷怒天下武林。”


    一株參天古樹上隱著南宮柏秋及小化稽康,目睹情勢意外發展如此,驚異不勝。


    南宮柏秋低聲道:“賢弟,愚兄所料如何?天池玄翁藉事尋釁,挑鬥中原武林門派,必藏有什麽陰謀詭計,莫非葉超塵私邀天池玄翁相助,恐中原各大門派意存觀望或不肯就範,藉天池玄翁之手,逼使投往少林。”


    稽康道:“恕小弟愚昧,忖測不透天池玄翁用心何在,且看情勢發展如何?”


    隻聽天池玄翁冷笑道:“酒樓嘉賓一事,可見中原武林目中無人,免怨得老朽遷怒不忿,老朽決定明晚三更在此二郎廟前恭候各大門派掌門駕臨,有煩昆侖掌門傳話,如有那一門派不至,休怪老朽辣毒無情殺該派門下。”


    說著右掌一揮,轉身率著大漠七梟向東密林如風掠去,轉眼身影俱杳。


    昆侖掌門目露黯然之色,長歎一聲,轉身揮袖率領門下疾奔離去。


    場外觀看熱鬧的群雄,亦心情沉重,紛紛如鳥獸奔散。


    南宮柏秋與稽康兩人疾如流星電奔,暗躡天池玄翁及大漠七梟身後。


    隻見天池玄翁等奔出十數裏後,竟繞道重返二郎廟中,故弄玄虛,使人莫測高深。


    殘陽流瀉,大地蒼茫,二郎廟前景物更顯愴涼蕭瑟。


    南宮柏秋立在廟外林中,沉思一陣,搖首歎息道:“愚兄實在不想又生波折,增加無謂困擾。”


    稽康道:“大哥睿智絕倫,想一妙計兔武林門派淪入殺劫。”


    南宮柏秋不語,仰望天空一片灰淡浮雲,跌入一片沉思中……


    二郎廟門天池玄翁正與大漠七梟商計明晚迎敵之策忽聞遙遙隨風傳來歌聲:


    “神州江山如畫,


    春降百花吐豔,


    夏有綠荷蓮波,


    雁過衡陽秋老,


    轉眼冬來景物蕭索。


    喜有寒梅先破玉,


    疏影橫斜籬落,


    雪裏暗香浮,


    恐被騷人尋著。


    今夕我來騎鶴,


    特為昨霄相約,


    攜得瓊漿並玉液,


    要與諾若同酌。


    拈韻和新詩,


    極盡仙凡之樂。”


    天池玄翁隻覺歌聲擾人心神,不禁暗皺眉頭。


    驀聽歌聲又起:


    “叔季人心,


    真險惡,


    半多奸惹,


    恨手挽狂瀾無術,


    枉殫心力,


    大夢沉沉睡不醒,


    紅塵滾滾天昏黑,


    看可憐,


    世道走豺狼,


    生荊棘。


    青嶙血,


    蒼苔蝕,


    蟲沙聚,


    成邱蛭,


    望荒郊戰壘,


    恨填胸懷,


    得因流離遭巨蟲,


    禾苗蕪穢多蟊賊,


    到如今,


    盡是逞威權,


    施殘刻。”


    調寄滿江紅,寓意警世,鏗鏘蒼涼。


    天池玄翁眉頭一剔,道:“郭騰蚊、燕彬,你二人出外去瞧瞧是誰?”


    郭燕兩人疾閃出廟,隻見夜幕低垂,昏茫沉迷,竟瞧不出此人隱在何處,不禁麵麵相覷。


    驀聽得一聲哈哈大笑起自北麵林中,兩人聞聲身形疾撲,如矢離弦穿入林內,隻見一株丹楓之下對坐兩人,麵前堆著荷葉貨包,陳有醬鴨牛肉並兩瓶葫蘆酒。


    那兩人一是青衣麵目森冷的中年文士,另外一蓬首跣足小叫化。


    隻見小叫化笑道:“大哥,那兩首詞兒作得真好,小叫化雖讀書無多,卻也能曉詞中音義語語警世,來,大哥,小叫化敬你一口酒。”說時手執著葫蘆咕嘟嘟鯨飲了一口。


    那青衣中年人含笑道:“這那是愚兄所作,不過把前人詞句略加換改而已,愚兄有感而發,放眼當今,淫暴殘殺,無不是名利二字爭奪而起,又誰真看得穿,勘得破。”說著長長歎息一聲,緩緩舉起葫蘆就唇。


    郭燕兩人,一閃欲前,燕彬凶光暴射,大喝道:“你們二人唱的什麽調?擾安寧,最好離去為妙。”


    小叫化稽康兩眼一翻道:“這就怪了,難道我們唱歌吟詩,也礙了你們麽?”


    郭騰蛟道:“兩位不如依在下相勸,離去為妙。”


    稽康冷笑道:“這片林地成為你等私有?哼,小化子偏不離去,看你們把小化子如何。”


    燕彬冷冷一笑道:“要你的命。”說時右手一探,抓向小叫化麵門而去。


    他手法奇奧淩厲,手出半途,驀往下一沉,兩指揮彈向小叫化“期門”大穴,一縷勁風如割如刃刺去。


    “啪”的一聲脆響,燕彬右掌如受千斤重擊,眼中金星直冒,哎喲一聲,身形跌出兩丈開外。


    他那右掌上皮開肉綻,鮮血外溢。


    郭騰蛟僅見南宮柏秋身形立起,卻未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但燕彬已被南宮柏秋碎裂所致無疑,不禁大感震駭。


    隻見南宮柏秋手指著自己,沉聲道:“你是何人?”


    “在下郭騰蛟。”


    南宮柏秋似有所悟道:“哦,我也有風聞天池玄翁及嘉賓酒樓之事。”手指著燕彬冷笑道:“他必是燕彬,難怪你等如此狂妄。”倏地兩指一屈,朝燕彬彈去。


    正值燕彬氣怒攻心,一式飛鷹攫兔撲向南宮柏秋而來,雙掌推出排空潛勁,勢如雷奔。


    燕彬忽感一縷陰寒勁風,突破潛在掌風,隻覺心口一麻,狂嚎一聲撞跌在地。


    郭騰蛟大驚失色,他深知燕彬武功已臻上乘,堪數一流高手,可見南宮柏秋神化曠絕,自己恃強出手,亦必無幸,猛萌逃生之念,一式旱地拔蔥衝霄騰起。


    南宮柏秋冷笑道:“你走得了麽?”兩指一彈,一縷勁風破空襲去。


    隻見郭騰蛟半空中發出一聲悶嚎,身形如斷線之鳶般跌了下來,叭噠墜地。


    稽康道:“大哥將此二人致死,天池老兒必難善罷。”


    南宮柏秋微笑道:“我隻點了他的昏穴,怎會死去,這二人武功甚高,若不預為戒備,我這淩虛罡指萬難傷他。”


    稽康望了郭燕二人一眼,目露詫容道:“那麽這二人應作何處置?”


    南宮柏秋略一沉吟,道:“我料天池老兒久候二人不返,必然趕來窺探,先將二人收藏叢草中。”


    稽康應了一聲,抓起二人騰身而去。


    明月斜掛樹梢,林野一片淒迷。


    天色二更將近,三更不到,二郎廟中果然天池玄翁久候郭燕二人不返,心覺不妙,率著五梟如飛奔出,分途搜索二人下落。


    天池玄翁忽聞遠處有人低聲談話,不禁循聲躡去,隻見南宮柏秋與稽康席地對坐,飲酒共話,輕聲談笑,暗道:“這二人在此,形跡可疑,老朽要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隻聽南宮柏秋歎息一聲道:“富貴榮華,不啻浮雲掠眼,人生百年,無異光陰過客,世人爭名奪利,到頭來還不是黃土附身,英雄事跡轉眼成空,曷勝浩歎。”


    稽康鯨飲了一口酒,笑道:“雲去眾生,大千世界,卻不是為名累,為利忙,能有幾人如大哥看得這般透徹,小弟記得一首詞兒……”逕自低聲唱吟:


    “逍遙自在,


    五湖四海無牽掛,


    手拈梧筆,


    漫把心情寫,


    以酒論交,


    好覓知音者,


    牢騷也,


    且權拋下,


    莫把新愁惹。”


    南宮柏秋撫掌大笑,道:“賢弟是諷我多愁善感,其實我輩身為武林人物,要說看得破,真不容易。”說著一頓,又道:“我今晚文思泉湧,信手拈來一詞,賢弟你可要聽聽。”


    稽康道:“大哥才華絕世,詞藻之美推為當世睿才,小弟何幸得以恭聆。”


    南宮柏秋長吟道:


    “人間往複,


    何寶鼎熱擅,淨案燒燭,


    隻為婆心救世,


    也甘勞碌,


    笑他醉夢癡迷漢,


    著殘棋未曾了局,


    依依不舍,


    有誰知足,


    任若輩中原逐鹿,


    莫空負心機,


    壯我同族,


    天降英俠,


    始慰萬家頌祝,


    人心悔禍幹戈息,


    免生靈遭彼奇毒,


    上元嵩運,


    那時同享太平福。”


    稽康讚不絕聲道:“好極,好極,音揚頓挫,如聆雅奏。”


    其實南宮柏秋知天池玄翁隱身在不遠處窺視,所以故意這麽裝作。


    突然,隻聞一聲朗笑道:“兩位雅興不淺。”笑時,天池玄翁已自飄身走出。


    南宮柏秋稽康不由雙雙起立,尚未出言,天池玄翁又含笑道:“兩位可歡迎我這不速之客麽?”


    稽康道:“四海之內皆朋友,風萍相聚總是緣,那有不歡迎之理,請問老丈尊姓大名。”


    天池玄翁微笑道:“老朽俗家姓名已不複記憶,蒙武林朋友抬愛,賜老朽‘天池玄翁’一個外號。”


    南宮柏秋稽康不由雙雙驚哦一聲,肅然起敬,抱拳說道:“原來是天池前輩,失敬了。”


    天池玄翁道:“二位可否賜告來曆?”


    南宮柏秋道:“在下名宮維仁。”手指著稽康道:“這位弟名康驥,出身東海靈鼇島。”


    天池玄翁聞言不禁一呆,他從未聞得有東海靈鼇島,以他的身份名望又不便追問,隨隻答道:“幸會。”


    稽康道:“前輩若不嫌肴殘酒冷,就請隨便飲用。”


    天池玄翁也不客氣就地坐下,取過葫蘆飲了一口酒後,道:“兩位老弟也是應少林之邀而來麽?”


    南宮柏秋笑道:“在下二人閑雲野鶴之身,不受羈束而且武功微薄,不足以爭銜揚名,怎比得前輩世外高人,武林名宿,風聞前輩明晚與中原各大門派掌門印證武功,名動天下可期。”


    天池玄翁目中閃出異光,道:“老弟何以知道老朽有致勝之望。”


    南宮柏秋道:“這道理很簡單,前輩既敢邀約中原武林各大門派印證武功,必是身負震古鑠今奇學,若無致勝把握,焉能出此大言。”


    天池玄翁含笑點點頭,油然泛起得意自負之色。


    隻聽南宮柏秋又道:“不過……”似礙難出口,又隱忍不言。


    天池玄翁詫道:“老弟,不過什麽?”


    南宮柏秋微喟一聲道:“前輩豈有不聞知少林有宗達魔遺學大般若禪功,威力無匹,還有紫府絕學神奧絕倫,在下不知前輩用何種武功抵製此二宗絕學。”


    天池玄翁望了南宮柏秋二人一眼,道:“老朽聽說過少林有這門大般若禪功,其武學威力如何,尚無所知,但少林近數十年來日漸衰微,可見大般若禪功不足重視……”話聲略略一頓,又道:“至於紫府絕學淵繁浩博,有生之年,更須過人秉賦,才能諳曉十之五六,如中原武林尚在攘奪紫府奇書,無足重視。”


    稽康聽天池玄翁大言不慚,心內不禁有氣,道:“若武林各大門派聯手合擊,前輩縱然武功曠絕量一人精力有限,勢成強弩之末,不勝為前輩擔憂。”


    天池玄翁哈哈大笑道:“中原門派,烏合之眾,彼此勾心鬥角,傾軋排擠,心存觀望,見他人之敗欣然色喜,老朽料他們必不能同衷相濟。”


    南宮柏秋點點頭道:“前輩料事如神,在下不勝欽佩,請問前輩可曾聽說過中原武林有葉超塵及金獅毒爪商六奇其人麽?”


    天池玄翁聞言不禁麵色微變,道:“葉超塵此人老朽無聞,最近方聽說起,至於商六奇是老朽當年舊識,但多年未見。”


    南宮柏秋聰明絕頂,已聽出天池玄翁與商六奇暗中狼狽為奸,心內暗驚,舉起葫蘆道:


    “在下敬前輩一口酒,恭祝前輩明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天池玄翁得意大笑,抓起葫蘆鯨飲。


    忽地,天池玄翁麵色一變,目光瞥向四外。


    南宮柏秋心內暗驚,道:“前輩似有什麽心事?”


    天池玄翁道:“不瞞二位,老朽在二郎廳內聞得宮老師歌聲,不禁神往,遣出兩徒邀請二位,怎奈一去不返,是老朽放心不下,率著五徒出廟探視兩徒下落,老朽幸會兩位,但拙徒迄未返轉,不知何故。”


    南宮柏秋故作沉思,目露詫容道:“在下二人一直坐在此處未曾隱秘形跡,令高足不致於不發現,想是另有強敵誘去令徒。”


    天池玄翁不由霍然一驚,深覺此言有理,霍地立起,忙道:“老朽要尋找七徒生死下落,恕不奉陪。”說時龍形一式衝天而起,瞬眼俱杳。


    南官柏秋稽康立時掠出林外,約莫奔出五裏外,到得一個隱秘山洞進入。


    稽康問道:“大哥可是看出其中有什麽蹊蹺不成。”


    南宮柏秋道:“不出愚兄所料,天池玄翁與葉超塵商六奇沆瀣一氣,裏應外合,陰謀逼使武林各大門派就範。”


    稽康目露詫容道:“大哥何以知情?”


    南宮柏秋微笑道:“稍時就知。”


    話聲未了,洞外傳入苗冬青語聲道:“少俠在麽?”


    南宮柏秋應聲道:“在,苗老師請進。”


    一條人影疾如流星掠入洞中,現出神機秀才苗冬青,身影一定,苗冬青即道:“苗某已探出各大門派掌門人潛跡所在。”


    南宮柏秋忽道:“稽賢弟先去洞外巡視,慎防天池老賊找來。”


    小叫化應了一聲,一躍而出。


    南宮柏秋道:“苗老師可是從昆侖掌門太清真人身上找出。”


    苗冬青點首微笑道:“苗某用的是雙管齊下之策,太清真人回去後,立即修書派人分送各門派掌門,苗某命人暗隨其後,一而又遣人暗躡各大門派中高手去跡,又自作主張投函暗約各大掌門明午在北門外禹神宮晤麵。”


    南宮柏秋道:“苗老師籌謀極好,就這樣辦吧,嵩山那裏有何信息?”


    苗冬青答道:“三眼靈宮井鱗帶一密訊,說葉超塵暗中猜忌商六奇,已先發製人將商六奇製住,不過陰陽聖指唐慕斌卻逃出少林。”


    南宮柏秋道:“唐慕斌逃出少林之事在下已知情,此人無關宏旨。”口中雖是這麽說,卻忍不住暗歎一聲。


    忽然洞外傳來一陣低沉嗚嗚哨音,南宮柏秋與苗冬青麵色一變,心知小叫化發現天池玄翁在附近,忙各取出一方蒙麵烏巾戴下,並肩盤膝坐下。


    洞中立時沉寂如水,靜得出奇,兩人鼻息隱隱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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