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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瀛島主嚴陵逸懷著一腔憤懣走出洞口,眼前景物大變,與原先進入穀中時回異不同,不由一怔。


    他頻頻打量四外景物,慢慢悟出原布設太乙奇門,陣圖已變為虛幻迷縱奇門,但他卻不知出入之法,麵色又是一變,心神為之震蕩。


    嚴陵逸秉性強傲自負,雖在危難中絕不靦顏求人,目前如此,往昔亦是如此。


    古往今來,凡聖賢豪傑,凶邪妖孽,其成就雖各趨極端,但緣於在其強毅不拔個性方能臻於顛峰,故善惡之分僅-線之隔,起念始於心田方寸間耳。


    嚴陵逸冷笑一聲,縱身飛落穀中,凝神觀察生門方向,緩緩前行。


    目光落在花樹,怪石間,他臉色更變得陰森深沉,原來他陸續發現率來爪牙,狼藉橫身於地,看來均為點上死穴喪命。


    然而,他伸手摸去,發現心脈均未斷絕,微微跳躍,顯然尚未死去。


    但他用盡手法解開不了他們被製的穴道,不由長歎一聲道:“看來這雪峰山中大有能人在。”


    嚴陵逸急於脫身出穀,放棄救治屬下之望,但半個時辰過去,東竄西闖,依然困在穀中,不由將來時萬丈雄心化為輕煙逝霧,隨風而逝。


    驀地——


    身後一聲陰惻惻冷笑聲傳送入耳,宛如兜頭澆下一盆冰冷涼水,使人毛骨悚然。


    嚴陵逸不禁心神一震,轉麵望去,隻見一個銀鬢白發,豹目燕額,貌像怪異身穿青布短裝的老叟。


    隻聽那老叟慢慢說道:“尊駕侵入老朽棲息穀中何為?”語聲如雷,震人耳鼓。


    嚴陵逸此時已撇開了性命,了無畏怯,冷笑道:“來此尋人!”


    “但不知尋到了沒有?”


    “未曾!”


    “尋覓何人?”


    “霓裳公主。”


    老叟道:“老朽穀中未有霓裳公主其人,看尊駕精華內斂,含蘊不虛,定是武林中知名人物,來此絕非無因,更難憑空穴來風之詞采信,請問何所而據。”


    嚴陵逸耳紅臉赤,厲聲道:“嚴某誤信人言,落得铩羽而歸,閣下有意奚落,未免欺人太甚。”


    老叟聞言仰麵發出震天長笑,蕩回幽穀。


    嚴陵逸臉色一陣白,一陣青,難看之極。


    笑聲一定,老叟臉色一沉,道:“是尊駕自找上門來,還說老朽欺人,顛倒黑白,是非不論分明是一江湖凶邪,如老朽所料不差,你定是凶名久著,陰狠狡毒的嚴陵逸。”


    “不錯!”嚴陵逸厲聲道:“兄弟正是嚴陵逸,你是何人?”


    老叟揚聲大笑道:“看你盛氣自負,莫非是要與老朽動手麽?”


    嚴陵逸道:“僅此一途,兄弟並無選擇餘地。”


    老叟望了嚴陵逸一眼,歎息一聲道:“嚴老師,你勝不了老朽徒兒,妄念與老朽動手相拚,無異以卵擊石。”


    世外凶邪嚴陵逸戰栗了,隻覺眼前一片灰黑,走上了英雄末路。


    似聽老叟道:“自負並非壞事,狂妄最是自誤,百物相克,造物者公平無欺,千百年來,武林中雖發生不知多少駭人聽聞的劇變,血腥浩劫,武林精英損傷殆盡,但終久邪不勝正,今日武林中人均為傳說所惑,非習成紫府奇書,不足以縱橫天下,霸尊武林,嚴老師亦複如是。其實今日武林中武功勝過嚴老師的指不勝屈,嚴老師出得穀外時當知老朽言之不虛……”


    說時,身形電欺,倏地五指疾拂而出。


    嚴陵逸一麵傾聽,一麵籌思出穀之策,正在心神不注之際,忽覺老叟電閃掠至,掌拂之勢更是奇幻不測,封拒閃避均不及。


    但感五縷勁風拂襲中身,立時被閉住五處穴道,眼前一黑,天暈地轉倒了下地不省人事。


    老叟振吭發出一聲清嘯,聲如龍吟,隨風四播,嫋嫋不絕。


    須臾,一條身影如流星射至,來人正是呂鬆霖,一眼瞥見昏死在地之嚴陵逸,不禁驚道:“恩師,您將他殺死了麽?”


    聖手韓康盧燕搖首一笑道:“為師豈可傷他性命,以毒攻毒之計仍是不變,霖兒可將嚴陵逸送往鯉魚峽。”


    呂鬆霖躬身答道:“徒兒遵命,不過……”


    盧燕道:“你是想說朱玉琪桑雲英之事麽?為師就去解決,你去吧。”


    呂鬆霖立時將嚴陵逸挾在脅下如飛而去。


    西方仍遺留著一絲落日餘暉,無色慢慢暗了下來,倦鳥投林,飛翔追逐,山野間暮風勁疾。


    鯉魚峽外是一片廣達百丈外草原,長草侵膝,暮靄四垂之際,呂鬆霖身形疾如星射而至,停在中心之處,目中冷電神光四外一瞥,將挾在脅下的嚴陵逸放下,仰麵放出一聲激越長嘯,隨著暮風傳送開去。


    這嘯音一播送開來,草原遠處立時隱隱現出一條人影,身法迅疾無倫奔至。


    呂鬆霖立時伸掌拍開嚴陵逸封閉的五處穴道,使其阻滯氣血緩緩運行,自己卻身形一閃,還在十餘丈外落下草叢中不見。


    那條人影風馳電掣掠過,北瀛島主嚴陵逸長籲一聲,舒展了四肢一下,一躍而起。


    嚴陵逸倘預知此人來到,定早早避開,那知呂鬆霖拿捏時刻之準,令人叫絕。


    那條人影跟嚴陵逸外丈餘頓住,目光一瞥嚴陵逸不由輕笑一聲道:“嚴兄別來無恙?”


    嚴陵逸見是芙蓉山莊外所遇之藍衣文士,聞言不禁一怔,道:“閣下是誰,恕嚴某眼拙。”


    藍衣文士微笑道:“在芙蓉山莊亦曾相遇,為何嚴兄健忘若此?”


    嚴陵逸道:“嚴某並未說錯,尊駕請示來曆姓名。”心中似有所惕,暗道:“莫非他就是江湖謠傳中當年舊識。”


    藍衫文士微微歎息一聲道:“當年舊交莫逆道,今日形同陌路,小弟就是巫翰林。”


    嚴陵逸聞言,麵前之人果是芒刺在背的巫翰林,江湖傳言他尚未死,竟然不是虛言,不禁麵目駭然色變,道:“你尚未死去?”


    巫翰林笑道:“嚴兄可是見小弟形貌已改,語音變換,竟認小弟之言不實麽?”


    他這時說話,語音竟是當年奪魄郎君巫翰林。


    於是,嚴陵逸相信了,信得暗中不由戰栗,但麵色仍是鎮定如恒,朗笑道:“當年巫兄實自取其咎,並非嚴某有意為仇。”


    巫翰林亦哈哈大笑道:“小弟確是自取其咎,不該在嚴兄手中搶去紫府奇書……”


    底下竟含蓄不言,使嚴陵逸不測其心意為何。


    嚴陵逸淡淡一笑道:“巫兄今日相遇,可是意欲報卻當日之仇麽?”


    兩人對語,均是滿麵春風,一點火藥氣味都無,神似故友重逢,把握契闊,其實他們骨子裏卻劍拔弩張,戒備對方猝然毒襲。


    巫翰林哈哈大笑道:“小弟初見嚴兄時,實有此意,但此刻卻已改變了。”


    嚴陵逸聞言大詫,揣摸不出巫翰林存何毒念,目光望了巫翰林-眼,微笑道:“嚴某並不怯巫兄複仇,力拚相搏,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不過嚴某話可要說明,當日在雪鷲峰下巫兄在嚴某手中搶去紫府奇書,嚴某如不出手搶回,無異於巫兄同謀,重傷巫兄的並非嚴某,而是陰陽聖指唐慕斌。”


    巫翰林哈哈大笑道:“這個小弟知道,目前小弟躊躇未決亦是為了此故,重傷小弟險些致死的確是唐慕斌,但如非唐慕斌劫書逃去,小弟終難逃嚴兄等毒手之下,是以小弟對唐慕斌恩仇難辯,對嚴兄而言亦是友敵難分。”說時又是一聲哈哈大笑道:“不過今日嚴兄處境之危,遠勝小弟百倍,小弟可作林泉佳侶,煙霞知己,嚴兄卻朝不保夕……”


    嚴陵逸不禁色變,道:“巫兄虛聲恫嚇大可不必。”


    巫翰林正色道:“小弟絕非虛言,戎雲虎、田雨蒼、金天觀主、商六奇、唐慕斌、霓裳公主無不欲製嚴兄死命,嚴兄如不信……”說著,手指向遠處一座危壑峻嶺道:“那是鯉魚峽,嚴兄一向自恃無恐,不妨前去一瞧就知。”


    語音甫落,身形升天拔起,躍落數丈外侵藤長草中杳然不見。


    一輪明月高懸天際,陣陣山風振蕩嚴陵逸衣袂瑟瑟出聲。嚴陵逸木然凝立,望著鯉魚峽山勢默默久之,突然振身拔空而起,如風奔去,去的方向,正是鯉魚峽。


    且說天河鬼叟戎雲虎率領屬下數十高手中巧計,陷身在鯉魚峽中,為骷髏魔君推石下穀,手下顱裂骨折,慘死穀中,從朝至暮,已喪亡過半。


    戎雲虎江湖凶邪,黑道巨擘,怎甘被困在峽穀中,但一妄念逃出,貼壁舉著山藤緣上之際,百丈絕壁即有巨石擲落壓體而下,生似穀上有千百眼光注視著他一般。


    他不禁忿極,破口大罵。


    但,穀上卻任他罵得口幹唇裂,一無回聲。


    其實,那鯉魚峽絕壁之上,田雨蒼留下五人,不過這五人卻是千中選一的武功卓絕的高手。


    太陽傍西,峽穀內已昏暗如暮,血腥刺鼻。


    戎雲虎環顧左右,隻剩下七人,穀內屍體狼藉,慘不忍睹,饒是戎雲虎毒狠凶殘,也不禁生出窮途末路之感。


    穀上五人均在五旬開外,麵色陰沉,目光炯炯懾人老者,一望而知都是內外雙修,武功驚人,手棘心狠的黑道高手。


    一人出聲道:“兄弟實在不明山主存下何種深心,令我等枯守此處,一鼓殲滅豈非永除後患。”


    “這道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另一人冷笑道:“山主風聞黑白兩道高手兼程趕來雪峰,攘奪霓裳公主所得之紫府奇書,為欲捷足先登,故意忘卻殲滅戎雲虎老賊,你道戎雲虎是好惹的是麽?”


    “哎,兄弟並非此意,我等守株待兔,天色已不早,尚不見山主返回,若戎雲虎老賊竄出穀外,或是救兵趕至,豈不是弄巧反拙?”


    “戎雲虎想生離峽穀,除非日出西起,水望上倒,你不要杞人憂天。”


    突聞一聲驚噫道:“你瞧,這是什麽人?不要是山主得手趕回!”


    十道目光望著鯉魚峽外,隻見十數條人影遠際顯出,在殘暮色中如飛掠來。


    漸漸人影臨近,五人不禁一怔。


    原來他們看出並非田雨蒼等人,由不得駭然色變,一人低聲道:“你我暫隱藏暗處,見機行事如何?”


    五名凶邪心意不約而同,紛紛閃往避處匿藏。


    來人正是金麵怪人及金天觀主廣明法王等,他們身法絕快,轉眼之間,已自掠登絕壁之上。


    雷震子霍然目力下望幽暗如黑的峽穀,隻覺並無動靜,僅聞血腥之氣陣陣刺鼻,不禁詫道:“這峽穀中人難道死絕了麽?怎麽一無動靜?但不知死者是誰?貧道意欲下去察。”


    “且慢!”廣明法王沉聲道:“道兄不可輕身涉險,貧僧雖不知峽穀者是誰?但無疑是敵非友。”


    雷震子猶豫了一下,道:“讓貧道出聲呼喚,有未死去之人定然回答。”說著放聲大叫道:“穀中尚有人在麽?”


    聲傳峽下,其音如雷。


    早在他們方至絕壁之上時,雷震子語聲已為天河鬼叟聞悉,不禁精神一振,希望之火又再燃著,聞聲仰麵答道:“兄弟戎雲虎在此。”


    雷震子不禁呆住,目光一望廣明法王及金麵人,道:“貧道實在不知應如何處置?”


    金麵人微微一笑道:“是友是敵在於方才一寸,觀主不妨問明他為何人所困,再作計議。”


    雷震子聞言頷首道:“施主之言對極。”遂放聲問道:“戎令主,你為何陷入穀中?”


    戎雲虎答道:“兄弟不慎,昨晚誤中田雨蒼詭計,居高臨下,墜石下崖,卑鄙毒辣,兄弟誓報此仇。”


    說時,鬼眼亂轉,意欲攀登而上,手下七八人亦躍躍欲試,但想到雷震子亦非好相與,所以能暫沆瀣一氣無非利害相結而已,並不是誌同道合的刎頸之交,不由舉棋不定,萬一攀登至半途,雷震子毒念一生,豈非自找死路。


    一念至此,更不敢犯險一試,示意七人不得妄動。


    雷震子道:“如今田雨蒼等何往,怎麽一個未見,戎施主可是身負重傷,行走不便麽?”


    戎雲虎聞言不由心神大震,暗道:“這其中大有蹊蹺不久之前自己圖逃,還有擲石之人,怎麽雷震子說一個不見?”不由恍然悟出,田雨蒼急於攘奪紫府奇書,率眾早就離去,方才推石之人,必是雷震子冒充田雨蒼欲將自己置於死地。


    此刻雷震子出聲詢問,分明試探自己死未,不禁殺機猛萌,暗中切齒罵道:“賊道,戎某不置你於死地,誓不甘休。”遂高聲道:“戎某實如所言,巨石傷腿,寸步難行,如觀主念在同仇敵愾份上,煩為援手,兄弟警報此德。”


    穀上金麵人忽冷笑道:“他這話騙鬼,戎雲虎疑心田雨蒼早就離去,投石下穀之人定然是觀主,實在是觀主一言買禍。”


    雷震子不禁一怔,道:“他這是什麽想法?”


    “這理由很簡單。”金麵人道:“戎雲虎怎是那甘心受困之人?分明是方才不久尚存推石投擲之田雨蒼手下,使他禁足不敢以身犯險,是以佯謂傷足,騙觀主下穀一舉搏殺。”


    廣明法王沉默至今才出聲道:“如施主所料不差,片刻之前尚有田雨蒼爪牙留守在此,發覺施主你我趕來才倉惶遁去。”


    金麵人點首道:“不錯!”


    “那戎雲虎存心如此可惡,何必救他?”廣明法王道:“三人合力搏殺他是綽綽有餘。”


    金麵人微笑道:“禪師之言有理,不過……”


    穀中的戎雲虎見久無回聲,不禁大詫,高聲道:“金天觀主還在麽?”


    雷震子道:“戎令主稍安無躁,容貧道熟思相救之策。”


    天河鬼叟眼中泛出狠毒的光芒,暗道:“這牛鼻子莫非知我佯謂傷腿誘他下穀之計。”隻覺心神一震,忙道:“觀主如不速賜援手,田雨蒼趕回你我必將無幸。”


    金麵人低聲道:“觀主問他,為何田雨蒼尚要趕回!”


    雷震子果然望穀底放聲道:“骷髏老賊既然撤去,未必卷土重回,戎令主何懼之甚深?”


    戎雲虎暗中切齒罵道:“賊道狡猾如狐,哼!老夫比你更鬼。”毒念一生,仰麵揚聲道:“觀主有所不知,因戎某才知道霓裳公主潛跡之處,試想他撲空一場未必就此甘心。”金天觀主等三人聞言心弦不由一動,突然金麵人忽輕哼一聲,人如飛鳥反身掠去,右手兩指迅疾無倫點向一塊石後,左掌平胸作弧形疾揮出一股陰夷潛勁。


    立時有兩條黑影冒起,才離地三尺,為掌指所中悶嚎得半聲墮下氣絕。


    金麵人迅即掠回,向金天觀率來手下低聲道:“你等速去搜索穀上四周,若是有田雨蒼手下,格殺勿論,不得容情。”


    十數條身形立即分撲而去。


    雷震子暗驚金麵人耳力銳敏,向金麵人微笑道:“施主耳力異於尋常,貧道欽佩之極,那戎雲虎之言不知是真的麽?”


    金麵人沉吟一陣,答道:“看來此言屬實,但他未必向你我吐露,據在下所料,穀底的不隻戎雲虎一人生存依在下之見,到不如將計就計,觀主與禪師率領一半屬下得穀去,以雷厲萬鈞之勢迫使戎雲虎就範,穀上由在下看守,萬一田雨蒼返轉,也可預為呼應。”


    他知雷震子廣明法王均是貪欲狠毒之輩,極須得悉霓裳公主下落,更因深知為人,不是心存毒念逼不得已事急求人,自吐隱衷決非無因,樂得坐隱釣魚台,讓他們生死拚搏,俟機取利。


    自然雷震子廣明法王兩人不知他就是陰陽聖指唐慕斌,否則也難暫時臭味相投,聞得金麵人不同行下穀,私心竊喜。


    屬下十餘人影紛紛奔回,一人稟道:“並未發現田雨蒼匪黨。”


    雷震子右掌微揮,向金麵人稽首道:“偏勞施主了。”說完與廣明法王挑選六個輕功上乘的高手,出聲傳向穀底道:“戎令主,貧道這就前來了。”


    他與廣明法王各率三人分奔兩麵堵死穀口而去。


    天河鬼叟戎雲虎聞言,心底不由升起一股無名的緊張,知這是生死關頭,決不能輕敵,忙低聲喝道:“你等緊隨老夫趕向東麵穀口,俟金天觀賊道尚未踏實,全力出手搏殺。”


    傳命已畢,疾率七名手下騰躍如飛奪向東麵穀口,匿伏亂石之下。


    冷月中天,一線銀白光輝侵入穀底,戎雲虎凝眼上望,隻見四條人影現身在穀口之上,隻頓得一頓,立即循著亂石飛掠而下。


    不知存心還是無意,四條人影飛掠奔下之際,搬動亂石,先是幾塊磨磐大的山石滾躍望穀底墜下,轟隆如雷。


    那如雷震聲,立致氣流激蕩,影響亂石鬆坍,生似天崩地裂之勢。


    戎雲虎不禁大驚,忙命手下速退,急如奔雷,重逾萬鈞,四個手下閃避不及,被巨石擊中,慘嚎未及出口,即壓成一團肉醬而死。


    那亂石鬆坍之勢有增無已,震動深穀,駭人之極。


    戎雲虎膽寒魂飛率著僅有三人狼奔鼠突逃向西穀口。


    不料驚魂未定,奔至中途,暗中忽閃出金天觀主雷震子四人橫身相阻。


    雷震子陰惻惻一聲冷笑道:“戎令主為何欺騙貧道說是傷腿行動不便,分明心存毒念,可怨不得貧道心辣手黑。”


    說時,率來四人已自發動仆襲戎雲虎三名匪徒,全力出手,刀掌兼施,淩厲絕倫,刀下三名匪徒縱身開去,揮刃迎攻。


    天河鬼叟戎雲虎平時口才無礙,鬼話連天,此際竟無言相對,呆得一呆,雷震子突身電閃,揮劍施展金天觀獨門劍招,寒星飛射,驚虹電奔襲至。


    戎雲虎不禁又驚又怒,閃身一推,雙掌迸吐玄陰罡氣猛攻而去。


    驀聽腦後傳來一聲陰冷澈骨語聲道:“戎令主,你還不束手就擒麽?”


    語聲入耳,戎雲虎心神猛凜,仗著身法奇快,騰身躍開,目光望去,見是廣明法王率著三人揮掌猛攻而來,跟著雷震子一劍驚天揮下。


    戎雲虎知今日弄巧成拙,悔已莫及,一言不發,右掌揮出如山掌力,左手五指出招如電,招招辛辣已極。


    雷震子冷笑道:“束手就縛,尚可活命,困獸之鬥自速其死,戎令主請三思而行。”


    戎雲虎麵目猙獰,悶聲不答,掌指吞吐如飛,招式益見毒辣。


    乳石鬆坍之勢漸定,塵落聲寂,中天一線月色隱約可見。


    慘嚎聲大作,戎雲虎手下三人悉數畢命。


    金天觀屬下四人立時加入合毆天河鬼叟,攻勢猛烈。


    戎雲虎以一敵八,錯非他武功卓絕,焉能抵敵,他怨毒在心,掌劈、指點、肘摧、足踢,招式奇詭無所不用其極。


    突見戎雲虎身形疾旋,兩手猛揚,立即反肘後撞,身法之變化更見奇幻。


    但聽兩聲慘嚎騰起,一對雷震子黨羽為天刑針打中胸口,倒地喪命。


    尚有一人針傷腿彎穴道,隻覺一麻,行血逆攻內腑,遍體蟲行蟻走,踉蹌退出一步,踣跌在地,滿地翻騰,哀叫不絕。


    雷震子與廣明法王大怒,迫攻愈淩厲,劍芒如春潮澎湃,疊浪不絕襲湧而至,掌風如雷山嶽撼震,威勢駭人,真是一場畢生罕睹生死拚搏,令人歎為觀止。


    驀地——


    絕壁之上傳來長聲宏烈大笑道:“老夫欲獲一獐,不意又得二鹿,可見蒼天有眼,不負老朽,金天觀主廣明大師別來無恙。”


    這語聲入耳均辨識為骷髏魔君田雨蒼所發。


    雷震子及廣明法王駭然色變,心神猛震。


    天河鬼叟戎雲虎隻覺脊背上泛起一股奇寒,機伶伶連打幾個冷噤,雙方自動住手不攻。


    雷震子向廣明法王望了一眼,成為甕中之鱉,懍懊不及。


    戎雲虎不愧為心機卓絕之江湖巨擘,眼珠一轉,長歎一聲道:“戎某錯怪了兩位了,你我宜戳力同心,始有出穀之望,誤會之處,望二位見諒。”


    雷震子苦笑一聲道:“戎令主倘不謊言傷在兩足,行走不便,誌在誘殺貧道,貧道豈能不疑,也不會有此失算了。”


    廣明法王道:“此時豈可再出怨言,急謀安然逃出穀外方是正策。”


    雷震子不禁默然,仰麵暗歎一聲。


    那穀上金麵人何去?遭了田雨蒼毒手麽?


    金麵人俯麵凝視穀下,隻聽亂石鬆坍響聲如雷聲,心中竊喜,暗道:“這次戎雲虎死定了,又滅卻一個切齒大仇。”不料轉眼望去,麵目不禁一變。


    原來如銀月色下岩下,草坡遠處現出甚多豆大的身影,彈丸射掠向鯉魚峽方向而來,暗道:“這必是田雨蒼卷土重回,自己與他無仇何必另樹一強敵。”


    心頭忽念電轉之際,瞥見金天觀手下並無所覺,暗中以陰陽指力虛空疾點了數指。


    六名金天觀手下突感胸後“三陽”穴,立時閉住氣血暢行,人如屍厥,仍屹立不動。


    金麵怪人回望山下,隻見人影如飛掠近崖底,前行五人身法極快,騰拔上崖,不由冷哼一聲,踹足升空,使展潛龍入淵身法,飛瀉下崖,瞬眼無蹤。


    五條身形飛掠上崖,居中一人正是骷髏魔君田雨蒼,目睹六個金天觀手下橫刃屹立,俯目凝視穀底,由於亂石坍崩震天雷鳴,對自己之來竟恍如無覺,不禁嘴角泛出一絲獰笑,右手倏地一揚。


    隻見六支骷髏箭脫手電射打出,不費吹灰之力釘中後胸,聲都未出,仰麵倒下。


    田雨蒼不禁一怔,隻覺這六人死得太過輕易,知必有蹊蹺,縱身一躍,疾落在六具屍體之前。


    但凝視察視之下,始終瞧不出有何蹊蹺,除了自已骷髏箭致命外,別無其他原因。


    六人中亦有雷震子廣明法王手下人在,田雨蒼不禁兩道霜眉皺了皺。


    其餘黨羽紛紛趕到,田雨蒼回首望著一人問道:“你可是親眼看見金麵人雷震賊道及廣明禿驢在此麽?”


    此人朗聲答道:“屬下看得適真,金麵怪人武功神奇,一招之下,擊斃了兩名弟兄,屬下自知非其敵手,同著周三、楊昆兩人報與山主……”


    田雨蒼不待說完,即目露詫容道:“他們三人何故失去影蹤?”


    “必去穀下,金天觀主與龍虎十二盟,當年亦是宿仇大敵,眼看天河鬼叟戎雲虎困在穀底,豈能平白放過如此複仇大好良機,眼前亂石崩塌穀底,不言而知是金天觀賊道所為。”


    田雨蒼略略頷首,立命屬下散布峽上要道,不容穀底一人漏網。


    崩石之勢漸定,隱隱可見穀下劍芒刃光飛舞,喝罵語聲亦依稀可聞,聽出那是雷震賊道所發,他做夢亦未曾想到囚辱之恥,今晚可如願以償,不禁宏聲大笑。


    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他在崖上得意狂笑,穀底雷震子廣明法王及天河鬼叟不由魂飛膽落。


    田雨蒼見穀底並無回應,麵色一沉,大喝道:“金天觀主,你今已成待宰之獸,尚逞凶賭狠麽?田某為報囚辱之恥,可怨不得田某行事辣毒絕情了。”


    雷震子目中射出怨毒已極奪人神光,仰麵厲聲道:“田老師乃一派宗師,豈可行事不光明磊落,倘你我各以本身武功,放手相拚,貧道如不敵,當束手就戳,死而無怨,暗算施詭,落井投石算得什麽英雄行徑。”


    田雨蒼放聲大笑道:“田某去貴觀寺,觀主不也是暗算施詭麽?隻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觀主似強詞奪理。”


    雷震子反唇相稽道:“此乃田老師登門尋仇貧道為免流血起見,不得不出此下策……”


    語尚未了,田雨蒼一聲暴喝如雷道:“住口,江湖之上,爭奪劫殺難免,田某往你金天觀時,你如以武功製勝,田某自甘身死無怨,如今豈能責怨田某此舉不磊落光明,金天觀主,你何不認命了吧!”


    雷震子不由發出厲笑道:“田雨蒼,貧道等如今雖成甕中之鱉,你亦是籠中之鳥,雪峰山中,七星幫暗樁密如星羅棋布,一舉一動,難逃他等耳目之下,不要黃泉路上相逢羞與貧道晤麵才是。”


    田雨蒼聞言一怔,暗道:“雪峰山是七星幫總壇重地,為何始終未發現一名七星幫徒,其中必大有玄虛,莫非雷震子賊道已有所覺。”不禁暗暗納悶,一時之間舉措難定。


    清輝月照山穀,景色淒迷,山風勁吹,振蕩衣袂,田雨蒼負手沉思著,麵色陰晴不定……


    骷髏魔君田雨蒼心生躊躇,舉棋不定。


    忽聞一個手下道:“山主,囚辱之恥,不可不報,就算我等身陷七星幫重圍,與雷震子賊道握手言和,共拒強敵,無異於與虎謀皮,得不償失,何況戎雲虎此人縱之而去,不啻開柙放虎。”


    田雨蒼點點頭,冷冷一笑答道:“不錯,此言實是有理,但你忘了最緊要不說,就是我等如何置他們於死地,永除後患。”


    那名屬下聞言不禁一呆,囁嚅答道:“投以巨石,活埋穀底。”


    田雨蒼冷笑道:“戎雲虎老賊為我等投石圍在穀中一日一夜,尚未曾死去,此計實難收效。”


    另一名屬下道:“有必死之因,決無再次徼幸之理,商大俠臨行之時尚贈山主無形劇毒,不妨一試,成事在天,謀事在人,盡其在我而已。”


    田雨蒼點點頭道:“診斷明確,老夫怎不知之,但萬一因勢孤身陷重圍,豈不兩敗俱喪。”


    那屬下答道:“依屬下之見,七星幫一直秘地自守,決無出手之理。”


    田雨蒼略一沉吟,毅然下令推石。


    一霎那間投石如雨,聲震如雷,夜空中彌漫著衝天塵煙。


    金麵人藏在暗處,冷漠如冰的麵色上,不禁泛出一絲笑容。


    他以借刀殺人之計,置溫蔚翔侯紹鴻於死地,人不知鬼不覺,如今戎雲虎十有其九準死無疑,滿懷欣悅自不待言,眼中之釘,五去其三,尚有奪魄郎君巫翰林、北瀛島主嚴陵逸二害未除,極須圖謀設計,轉身疾奔出百數十丈外,突見一條疾如流星人影,不禁一怔,身形挫隱在長草中,偷覷來者是何人。


    來者正是藍衫文士,金麵人暗中一驚道:“傳聞此人就是奪魄郎君巫翰林,他與自己一般,形蹤飄忽,令人莫測高深,唉,自己怎麽使他自吐來曆姓名,再設計除他。”


    隻見藍衫文士直奔鯉魚峽而去,他不禁改變離去心意,欲尾隨查視究竟。


    不料他身形未立起,驀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悠悠長籲,一條黑影在十數文外草中冒了起來。


    那人兩臂向空中一陣欠伸,似是困憊已極,又出聲長長歎息道:“歲月銷磨,英雄老去,恐日後武林中無用武之地了。”


    金麵人聽出語音甚熟,凝目望去,黯淡月色下辨出那人形貌,赫然正是他食寢難忘的北瀛島主嚴陵逸,不禁大詫道:“他為何說出如此壯誌消沉之話,莫非遭受重挫,走投無路,心灰意懶。”


    隻見嚴陵逸似為鯉魚峽震天墮石響聲吸引住,須臾,身形一振,疾奔而去。


    此刻,金麵人怎能置心目中大仇於不顧,遂遠遠尾隨嚴陵逸身後。


    峽中三凶見穀中投石如雨,不禁忙魂皆冒,東奔西竄,有幾次為碎石濺射擊中,任他三凶銅筋鐵骨,也痛澈心脾,在震欲如聾響聲中,戎雲虎高聲道:“似此閃避何時可了,不如闖出穀外,置之死地而後生,或可幸免一死。”


    金天觀主廣明法王也有同樣心意,齊齊選擇有利之位衝向東麵穀口。


    但天河鬼叟戎雲虎刁譎已極,雖衝向穀口,卻落在兩人之後。


    廣明法王流雲飛袖疾展揮出,卷出一片如山罡勁,逼開擲石率先衝上穀口,是告尚未落實時,突見三塊磨大巨石呼嘯破空激襲而至,不禁慌得身形一滑,吐氣開聲,兩袖猛拂了出去。


    卻不料兩條人影夾襲而至,寒光電奔,掌勁如潮,威勢淩厲。


    廣明法王鼻中冷哼一聲,袖勢突移,轟然微響,兩條人影頓被振得歪得一歪,卻值雷震子仗劍飛躍登上,一招“趁水推舟”揮出一道寒虹。


    鮮血濺飛中,兩條身形先後倒地捐命。


    雷震子與廣明法王亦闖出穀口脫去飛石壓體之危。


    豈知一波方平,一波又起,驀然空中一聲斷喝傳來,隻見一片箭網交織,銳嘯罩襲而下。


    雙邪不禁駭然大凜,箭未及體,寒冽逼人,心知那是骷髏魔君田雨蒼獨門凶辣暗器白骨箭,忙閃身挪避。


    天下事不如意者凡八九,田雨蒼恨雷震子囚辱之仇,恨入骨髓,存心將雷震子廢在手下,打出白骨箭多而且密,網形撤下,十丈方圓內無法幸免,僥是雙邪閃避得快,肩臂等處還是為白骨箭所中,隻覺一陣奇寒之氣湧襲內腑,不禁機伶伶的打個寒噤。


    田雨蒼哈哈大笑,飛瀉落地,偕著十數高手合攻雙邪。


    幸虧雙邪功力深厚,一麵運氣封閉著數處要穴,以免寒毒內侵,一麵施展絕藝力拚。


    田雨蒼厲聲笑道:“兩位何不認命束手,田某這白骨箭陰毒無比,妄施內力發作得愈快。”


    雙邪悶聲不答,雷震子奇絕劍招下,又是一人受創慘嚎倒下。


    田雨蒼冷笑一聲,率眾攻勢愈加緊迫淩厲。


    雙邪久久未見天河鬼叟戎雲虎登上穀上,不禁驚疑互望了一眼,本身武學,已發揮至顛峰,但體內箭傷寒毒如同潮水疊湧攻向內腑,幾乎衝破封閉穴道,內外兼顧下功力已大大打了一個折扣。


    約莫一盞熱茶時分過去,田雨蒼手下雖傷亡過半,但雙邪已負創多處,汗流滿麵,岌岌可危。


    突然,田雨蒼身形一提,疾奔穿空,半空中一個旋轉,淩空猛撲而下,骷髏氣功勢如排山倒海,銳嘯悸人。


    雙邪隻覺強風壓體,陰寒之勁如割,知除了硬接一擊外別無生路,但有心無力,身形各各一震,鮮血噴出口外,悶嚎一聲,雙雙栽倒在地。


    骷髏魔君田雨蒼身形猶在半空,目瞬雙邪踣地喪命,已自發出得意狂笑。


    語雲:“得意忘形,後患無窮。”正巧應在田雨蒼身上,他雙足甫自站地,斜刺裏忽斜撲出天河鬼叟戎雲虎,雙手猛揚,天刑針漫空如雨打下。


    隻聽田雨蒼厲嘯一聲,身形暴射騰空望岩下疾瀉飛下,遙遠傳來刺耳語聲,道:“戎雲虎,田某如不殺你,誓不為人。”


    顯然骷髏魔君受傷不輕。


    僅餘的田雨蒼手下紛紛亡魂循去無蹤。


    天河鬼叟戎雲虎望了雷震子廣明法王屍體一眼,冷冷一笑,虛空騰起。


    驀聽一聲森冷大喝道:“戎雲虎你作惡多端,今晚是你畢命之期。”


    天河鬼叟戎雲虎經過兩夜一日疲累,縱有虎賁之勇,也無力臂鬥,聞聲心疑是七星幫伏樁,不禁心神一凜,頓萌逃念。


    那語聲一落,一條人影疾掠而出,戎雲虎已穿空斜撲峽下,急如隕星飛瀉。


    豈知那人卻是藍衣文士,如影隨形撲下,雙手射出兩道紫焰。


    一蓬紫焰竟罩戎雲虎透體而過,隻見戎雲虎冷哼一聲,身形就地一滾,又穿空奔起疾掠而去。


    藍衣文士不料戎雲虎還有再逃之力,目中怒焰逼射,正待追去,卻見遠處一條人影疾如流星奔來,不禁怔得一怔,暗道:“此是何人?”身形猛然頓住。


    戎雲虎隻覺身後無衣袂破風之聲,慶幸之念方起,隻見來路人影奔來,他認出是北瀛島主嚴陵逸,不禁心神一震。


    他究竟是老奸巨滑,身形一頓,高聲朗叫道:“嚴兄別來無恙?”


    嚴陵逸不由一呆道:“戎老師,風聞你被困在鯉魚峽,怎能逃出。”


    多年情誼,廢於箕豆相煎,嚴陵逸不喚戎雲虎為賢弟,竟改稱老師,由此可見。


    戎雲虎朗笑道:“嚴兄是查明小弟已死否,怎奈命不該絕,在骷髏老賊與廣明禿驢雷震子俱喪命在骷髏魔君田雨蒼老賊白骨箭之下,嚴兄不妨一觀究竟。”


    嚴陵逸一怔,道:“那田雨蒼現在何處?”


    天河鬼叟戎雲虎發出刺耳的嘿嘿幹笑道:“明人不做暗事,田雨蒼被傷在小弟天刑針下遁去。”說著一頓,又接道:“小弟現須趕赴雲台,但願不久與嚴兄在接天崖相聚。”說著縱身一躍,已遠至四五丈外,如電奔去。


    戎雲虎說的雖全是真情,其心毒絕,知嚴陵逸定疑自己所言不實,必去鯉魚峽一行,存心誘他遇上藍衣文士,免除後顧之憂。


    果然,嚴陵逸為他料中,略一躊躇,即向鯉魚峽疾奔而去。


    踏上鯉魚峽崖上,即發現屍體狼藉,其中二具屍體正是金天觀主及廣明法王,致命暗器係是田雨蒼之白骨箭,不由心下駭然,暗道:“看來,自己真中了釜底抽薪,借刀殺人之計了,如不改弦易轍,酷烈之禍當不在遠。”


    他望了穀下一瞥,飄出走下崖去。


    藍衣文士及金麵人一直就未現蹤,崖上卻現出呂鬆霖瀟灑的身影,見此情景,徐徐長歎一聲。


    忽聽銀鈴語聲傳來道:“霖哥!”


    呂鬆霖猛然一怔,四麵望去,隻見秦婉玲笑靨盈盈,姍姍走來,雙瞳剪水中卻隱泛憂慮之色,不禁暗詫,微笑道:“玲妹,你怎知我在此?”


    秦婉玲嫣然微笑道:“妾身聽恩師說的。”目光移向西天殘月疏星,悠悠曼歎一聲。


    呂鬆霖不禁一怔,詫道:“玲妹,你長歎為何?”


    秦婉玲目光一黯,幽怨笑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世事真難全,百年人生隻不過彈指光陰,妾身此來有意相助霖哥偕同歸隱林泉,絕意江湖,從此不過問武林恩怨。”


    呂鬆霖茫然摸不著頭腦,隻覺秦婉玲神態言語失常,目中泛出驚詫神光,道:“玲妹,你為何說出此話。”


    秦婉玲凝視了呂鬆霖一眼,幽幽歎了一聲,道:“霖哥,你回去便知詳情。”


    呂鬆霖懷著一腔驚疑,隨著秦婉玲疾趕了回去。


    曙光初現,山巒間雲浪如帶,綠滿翠濃。


    兩人趕至霓裳公主潛修處,呂鬆霖環顧景物一眼,不禁心神大震。


    原來昔日峭壁如塹,如今已是亂石成堆,全非本來麵目,觀此情景定是山崩地裂所致。


    呂鬆霖呆立如雞,半晌才吐聲道:“玲妹,這是何故,能為我一說麽?”


    秦婉玲搖首歎息道:“妾身獨自在總壇習那歸元內功,忽見恩師匆匆進入,向妾身說柳鳳薇陳玉茹不知何往,雷鳴霄被點穴道受製,柳陳二位姐姐如非被人擄去,就是自己逃離……”


    呂鬆霖神色微變道:“解開雷老師穴道,從雷老師口中不難獲知。”


    秦婉玲道:“雷老師遭受暗算事先並未警覺,被恩師解開穴道後,亦茫不知情。”


    呂鬆霖神色又是一變,張口欲言又止。


    隻聽秦婉玲接著說下去道:“恩師正與妾身說話之際,忽聽驚天動地山崩之聲,恩師忙與妾身奔出總壇趕往察視究竟,隻見公主潛修之處已崩裂,恩師急命妾身找回霖哥,他老人家立即竄入亂石中探視霓裳公主生死下落。”說著眼圈一紅,淚珠如斷線般流了下來,哽咽說道:“妾身離此時,發覺紫萼妹妹等人一個不見,非但如此,就是散布各處伏樁亦形影俱杳,隻覺此乃駭人聽聞武林奇案,亦是一樁漩渦……”


    呂鬆霖不禁苦笑一聲道:“玲妹是耽心在下愈陷愈深,不能自拔?其實在下怎能坐視不問,失蹤之人無一不與在下有切身利害,玲妹你這是違心之論。”


    秦婉玲淒然一笑道:“妾身不能不勸。”


    呂鬆霖長歎一聲道:“恩師不知仍在公主潛修之處否?你我進入搜覓,或可查出端倪。”兩人縱身一躍奔入亂石中杳然不見。


    朝陽正上,天邊泛出絢爛霞影,雪峰山一片青蔥黛濃,雪屏擁翠,天風送濤,恬幽清新。


    兩條身影疾撲上一道峭壁,現出蠻荒一劍雷鳴霄與葛揚,目瞬霓裳公主潛修之處已麵目全非,成為聚石危峰,鱗峋嵯峨,不禁相視一怔。


    葛揚不由麵色大變,忙道:“雷大俠,事有蹊蹺,你我返去尋覓呂少俠。”


    雷鳴霄道:“呂少俠現在何處?”


    葛揚道:“盧老爺子命呂少俠挾送嚴陵逸老賊前往鯉魚峽,諒已回朱姑娘養傷之處。”


    雷葛二人疾轉回奔,一進入洞,驀聽一聲厲嚎傳出,知洞內必有劇變,迅疾趕入,隻見五個黑衣人圍攻桑微塵父女。


    桑微塵父女受傷多處,仍在浴血苦拚。


    尚有二黑衣老叟持劍掄攻朱玉琪,出招手辣,寒芒飛舞銳嘯悸耳。


    朱玉琪想是傷體未複,而是尚未複元,仍端坐榻上,隻右臂徐徐揮劍迎去。


    劍式奇幻不測,飛灑出漫空寒芒金星,麵色慘白,隱隱可見汗珠沁出,顯然內力不濟。


    雷嗚霄大喝一聲,青劍出鞘,一道藍光匹練疾卷如虹向五黑衣人攻去。


    葛揚掄劍一式“長虹飛月”猛出,截下迫攻朱玉琪的一雙黑衣老者。


    經他們加入,形勢突變,扭轉敗象。


    雷鳴四大喝聲中,一個黑衣人被毒劍刺中右肩,鮮血濺飛應劍嚎叫倒下。


    其餘黑衣匪徒見狀知不可戀戰,忍痛出聲,紛紛電奔退出室外。


    桑微塵父女久戰身疲,真力耗損過钜,已顯虛脫,忙盤坐於地調息歸元。


    朱玉琪右手長劍慢慢垂了下來,麵色更慘白無神,汗如雨下,身形搖搖欲倒。


    葛揚見狀大駭,因男女有別,礙難出手相扶,大盛舉措為難,忙道:“朱姑娘,你感覺如何?”


    朱玉琪清秀慘淡麵上,泛出一絲淒然笑容,身形隻搖了兩搖,止住後傾之勢,緩緩閉上雙睛。


    桑雲英忽睜開兩眼,望著葛揚道:“什麽?葛老師方才出聲喚叫朱姑娘卻是為何?”


    葛揚忙道:“桑姑娘速調息歸元,事有不明,容後詳談。”


    這時雷鳴霄已蹲下檢視被劍傷倒地上之黑衣人,發現尚未死去,忙取出一粒傷藥撬開黑衣人牙關喂下,並點了七處重穴。


    須臾,黑衣人已醒轉,冷笑道:“要殺就殺,休想在我口中套出一句真情實話。”


    雷鳴霄殺機頓起,目中吐出兩道懾人寒電,右掌緩一抬起。


    葛揚忙道:“且慢,待少俠轉回,不怕他不說出。”


    雷鳴霄冷哼一聲,忽翻腕出指,迅快如電點了黑衣人昏穴,回麵搖首歎息道:“如呂少俠及時趕回城屬萬幸,萬一黑衣同黨卷土重來,你我二人恐無法兼顧。”


    葛揚麵現憂容道:“雷大俠說的不錯,雪峰山雖大,眼前情勢,你我諒無處容身,在下心想不如待稽少俠處再作計議,呂少俠如安然無恙,一定趕去相見。”


    雷鳴霄點點頭道:“不錯,正合老朽之意。”


    半個時辰過去,洞內岑寂如水。


    雷鳴霄與葛揚四目相對,心中焦急不耐,雷鳴雷忽一指點開黑衣人啞穴,向葛揚道:“這黑衣人來曆必須查明,他不說老朽即廢了他一身武功,施展搜陰焚穴絕毒手法,瞧他能否忍受得住?”


    黑衣人聞言,不禁麵色慘變,暗道:“大丈夫視死如歸,有何可懼,但這搜陰焚穴手法委實陰損無比,雖銅筋骨亦難忍受,由不得咳了一聲道:“兄弟是奉了葉超塵所遣,至於葉超塵是何來曆形貌,兄弟亦不知情,此行共是五十三人,分作四撥,任務有別,互不知情,兄弟僅知如此,別無話說。”


    雷鳴霄不由呆住,道:“葛老弟,你可聽說過武林中有葉超塵其人。”


    葛揚沉吟半晌,搖首道:“在下並未聽說過。”


    雷鳴霄不禁大感納悶,腦中將武林知名人物搜索殆遍,隻覺並無葉超塵,看來實是新近崛起的魔頭。


    這時,桑微塵父女調息已畢,雙雙一躍而起,突然洞外一條人影疾射而入,四人不禁一凜。


    來人卻是那小叫化稽康,神色悸惶道:“小叫化與風塵三俠兼程趕來雪峰,途中忽遇盧老前輩負傷沉重……”


    葛揚聞言不禁大驚,忙道:“盧老前輩現在何處?傷勢如何?”


    稽康道:“盧老前輩醫追華陀,雖傷重仍是步履如飛,體力無礙,他老人家急須趕往天山采取-株珍果仙藥,囑咐小叫化趕來此處與呂大哥相見,風塵三俠折回,率眾遷往他處。”


    葛揚詫道:“稽少俠尚不知雪峰有變否?”


    稽康麵色一肅,答道:“約略知道,呂大哥人呢?”


    雷鳴霄道:“呂少俠不知所蹤,照理本該從鯉魚峽早回,恐凶多吉少。”


    稽康神色一變,道:“小叫化也是從鯉魚峽而來,目前事急,無暇多事耽擱,桑姑娘請背朱少俠,有勞葛老師雷大俠照小叫化所畫地址趕去。”說著伸手入懷,取出一個紙卷遞與葛揚,又道:“途中尚希慎秘,小叫化仍留在雪峰尋覓大哥大嫂的生死下落。”


    話方落音,人已騰身飛落石榻,伸出兩指,疾朝朱玉琪胸後點了三指,催促葛揚等人離去。


    葛揚咳了一聲道:“悶葫蘆終須打開,稽少俠請勿故弄玄虛,免得葛某寢食難定。”


    稽康皺眉答道:“小叫化知道的不比葛老師為多,隻從盧老前輩口中得知梗概,不但雪峰變生不測,而雲台也起遽變,商六奇為一來曆似謎的葉超塵製住擄去,這雪峰也是此人所為,葛老師宜早動身遲則無及。”說罷,一躍出得洞外而去。


    暮秋九月,江南正是千山落木,萬裏飛霜,景物蕭條。


    陣陣黃葉飄落廬山白鹿洞側登山石階上,時交申初,暮靄低迷,天邊尚留著一輪斜陽,秋風送寒,低雲中不時飛翔一行行南雲北雁,呱然唳鳴,使人觸目淒涼,心頭滿不是滋味。


    驀然,山道上隨風隱傳來歌聲:


    碧雲天,


    黃葉地,


    秋色連波,陌上寒煙翠,


    山映斜煙天接水,


    芳草無情,


    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


    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樓高休獨倚,


    酒入愁腸,


    化作相思淚。


    歌聲鏗鏘淒涼中,一條修長人影緩緩走下山道。


    這人身著天青長衫,麵如冠玉,額下三綹長須,星目膽鼻,神清氣秀,瀟灑俊逸,肩上帶來一柄長劍,絲穗拂動飄搖。


    他身法有如行雲流水,迅速,於後片刻,便已來在濱臨鄱陽的官道上。


    湖風狂勁送來隱隱一陣鶯鈴蹄聲,他轉眼望去,隻見六騎護著一頂青衣小轎奔來,四名轎夫袒著上體,氣喘咻咻,汗流遍體,騎上人均是貌儀威武,身帶兵刃的武林能手,太陽穴高高隆起,目中精芒電射。


    但聽轎內傳出一個蒼老語聲道:“六位壯士,轎役們想已累了,前途有什麽歇足上處暫且打住用些酒飯,也好恢複體力。”


    騎上人答道:“祝大人,賊人至今猶未放過大人,如不兼程趕路,恐凶多吉少。”


    轎內諒是下任官吏,聞言歎息道:“生死二字,下官已不放在心上,隻是六位盛情難卻,令兄弟衷心歉疚,前途如有酒戶,不妨打住,兄弟要與六位壯士暢飲幾杯如何?”


    六人在騎上望了一眼,一個四旬上下漢子騎上欠身道:“謹遵大人之命!”


    說著兩道銳厲的眼色落在那背劍中年文士身上,深深打量了兩眼。


    那身穿天青長衫中年文士,隻當未曾瞧見,微微一笑,身法仍是從容慢步行去,口中低吟一闋歌詞:


    楚客多情偏怨別


    碧山遠水登臨


    目送連天衰草


    夜間幾處疏砧


    黃葉無風自落


    天若有情天亦老


    惆悵舊歡如夢


    覺來無處追尋


    歌聲甚低,若斷若續,似有似無。


    小轎簾簷揭開一線,那退任官吏似為歌聲吸引。


    天色暗垂,前麵現出三兩燈火,不遠正是一處小小鎮集,轎騎奔行如飛,片刻之間,已趕抵鎮口一家飯莊。


    四名轎夫放下轎杠,小轎平落在地,轎簾一揚跨出一個青衣小帽,氣度威嚴之老者,由六個漢子護著走進戶內。


    店主眼力最尖,知道這老者必非常人,親自迎著引向一張八仙桌麵坐下。


    老者先吩咐店主一席豐盛的酒飯與四名轎役食用後,再點了十數味應時佳肴,二十斤狀元紅。


    六個勁裝漢子不禁危坐麵色誠敬,但不時顧盼店內食客,突發覺那青衫中年文士也在座,不禁麵色一怔。


    那上座的青衣小帽老者忽含笑離座,向青衫中年人走去,抱拳微笑道:“閣下可否請求同席?”


    中年文士緩緩立起,微笑拱手道:“萍水相逢,怎好叨擾。”


    六個大漢不禁麵麵相覷。


    老者朗聲一笑道:“旅中寂寥,來途耳聆閣下歌詠前人秋怨一詞,音律佳絕,不禁頓生親近之感,萍水相逢總是緣,何言叨擾二字。”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那麽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隨著老者過席坐下。


    老者道:“兄弟祝長卿,曾任粵藩,此次退任回京,不想欣逢閣下,其快何似。”說著-一為六個大漢引見。


    中年文士微微一揖道:“在下複姓南宮,單字柏秋,幸從嚴命,讀書為求明理,不作場屋之念,到處遊涉登臨,未免疏於禮儀,請恕不恭之罪。”


    祝長卿哈哈大笑道:“南宮先生與兄弟一般,是個泉石膏盲,煙霞固疾,難得,難得。”起立把盞。


    南宮柏秋與祝長卿談得十分投機,這位致任粵藩發現南宮柏秋腹笥淵博,議論精癖,不禁由衷泛起敬意。


    六位勁裝武士暗暗納悶這位祝大人處境危機一發之際尚有心情與陌生人從容談笑,將生死危亡絲毫也不放在心上,自己多人一路護著他來,目前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膽戰心驚中,看來養氣功夫竟不如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祝大人,頓生愧感。


    驀地——


    南宮柏秋忽伸臂在席前虛空一抓,倏地反手揚向窗外。


    這舉動令祝長卿及六位勁裝武士不由一愕。


    隻聽窗外傳來一聲慘嚎,接著一個森冷語聲道:“姓祝的,算你命大,不過前途還有好戲等你瞧的!”


    六個勁裝武士不禁勃然大怒,躍然欲撲。


    祝長卿搖首微笑製止道:“他暗我明,冷箭難防,追出反中了他們詭計,南宮老弟,此事正合了一句俗話,咱們騎驢看唱本,慢慢瞧等著唱吧。”


    南宮柏秋微笑不語。


    一個勁裝武士道:“祝大人,今曉不如下榻此處,反正賊黨已追上,除卻全力一拚外,別無他途可擇。”


    祝長卿微笑頷首,他尚殷勸酒,從容談論,絕口不提他為何與粵撫結怨之事。


    六個武士此時知南宮柏秋是一身負曠絕學武林異人,不禁暗驚祝長卿慧眼識人,若非是南宮柏秋,無法避過眼前慘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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