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請問西九條警部……啊,你在啊!”吉原直人推開了房門,正準備詢問一聲呢,卻見西九條琉璃正俯在辦公桌上奮筆疾書。


    西九條琉璃抬起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恍若未見,又低頭寫起了文件。


    吉原直人不以為怪,厚著臉皮拖了把椅子坐到了她對麵,又環視了一下小小的辦公室,發現倒也稱不上簡陋。窗明幾淨,三張辦公桌,一套待客的沙發,一台飲水機——做為辦公室來說環境還算可以,但畢竟不是單人辦公室了,可見地位降得有些厲害。


    這會兒辦公室無人,西九條琉璃正忙著寫報告,隻聞沙沙聲,便笑著客套道:“讓我一陣好找,發郵件你也不回,要不是聯係到了伯母真不知道你調到這兒來了……你臉色不太好,前陣子又受過傷,怎麽沒多休息幾天?”


    西九條琉璃的臉色有些臘黃,讓人感覺像是病了一樣。


    西九條琉璃筆尖一頓,但並沒有接話,繼續在紙上書寫。吉原直人見她不理人,知道她心情不好,但身上有事也不可能就這麽走了,便細看她在寫什麽——


    昨夜(平成28年5月27日)20點前後,本警務署警員上野城一在使用警務署附樓男用洗手間時,發現馬桶有漏水現象,本著環保精神立刻關閉了馬桶的供水閥,並於今日清晨通知了內務部門,在此提出表揚。


    經檢查(經手人:西九條琉璃)確認,三樓男用洗手間左數三號隔間確實存在馬桶漏水現象,原因為蓄水器內部浮筒老化所至。後又檢查附樓全部洗手間共40個馬桶,再次發現二樓女用洗手間左數一號、三號隔間均有同樣問題。


    另,該批馬桶統一購於平成20年3月,除漏水外也存有積垢、按鈕失靈等各種問題。現特征詢意見如下:


    一、對該批次馬桶蓄水器內膽統一更換,預計費用40*11983日元,人工費約40000日元;


    二、僅維修發現問題之馬桶,其餘維持不變,預計費用3*11983日元,人工費約3000日元。


    該通告共複印239份,請諸位同仁在相應選項後打勾,以做為民主評議是否更換馬桶內膽的依據,並請於6月5日前投入內務部的門前信箱,投票統計不……


    吉原直人倒著看得慢,還沒讀完西九條琉璃呼吸已然粗重起來,鋼筆劃破了紙麵,抬頭望著吉原直人陰冷道:“你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


    她已經懶得問這男人是怎麽進來的了,警務署又不是什麽保密機構,依這男人的能力,光著屁股大搖大擺走進來也不是做不到。


    吉原直人一愣,低頭道:“失禮了!”他根本沒想到西九條琉璃在寫這種報告。


    西九條琉璃又挨踢了。東京都警視廳一般被稱為“櫻田門”,俗稱“本店”,而下麵各警務署被俗稱為“支店”,西九條琉璃失蹤了幾十天,原本的工作交給別人做了,回來後一時沒位子,又不敢再拖著不上班,便被下放到了千葉八指本警務署當內務副部長——高級打雜。


    也就是她背後有人,要換了一般的警員被從本店踢到了支店,可稱得上是仕途的一大挫折了,基本就可以宣布這輩子沒有晉升警視廳高層的希望了。


    雖然在哪裏都是熬時間,但西九條琉璃心中還是極其不爽的。她牢牢盯著吉原直人冷笑道:“不需要道歉,就算是來看我笑話的也不要緊,不差你這一個!”


    昨天一天她沒少接受看失敗者的目光,甚至有傳言她失蹤的這幾十天是因精神受創,被送精神病院緊急治療了。


    吉原直人拿出了一包糕點放到了桌子上,拆開推到西九條琉璃麵前,苦笑道:“別說這種話,你是知道我的,你明天要當上警視廳總監了我比你都高興……來,嚐嚐,你在木筏上不是說想吃硬粘糕嗎?我專程去買的。”


    硬粘糕已經被切成了薄片,片片潔白如玉。


    西九條琉璃默默看了硬粘糕一會兒,突然覺得心裏鬱氣少了很多,神色微微放緩,聲音也輕柔了,問道:“隻是單純來看看我?”


    她手按著小腹,覺得有些發暖。


    吉原直人呲了呲牙,幹笑道:“還有點事……小事。”


    西九條琉璃正伸向硬年糕的手頓住了,緩緩靠到了椅背上,默默看了吉原直人半晌,冷冷說道:“原來是這樣,難怪會……但我為什麽要幫你?隻憑一包點心嗎?你就這麽看不起我?”


    暖意似乎又消失了。


    她感覺自從和這個男人攪得到一起去後倒黴不斷,從警視廳搜一課進了內務部,又從內務部被下放到了警務署,再多來幾次,莫不是要去治安所,然後去交番當個社區警?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男人還要厚著臉皮來找幫助?還當他良心發現了……


    吉原直人無奈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就是行賄也不可能帶一包點心……其實也不算是幫忙了,就是想邀請你入股,或者該說是邀請麻衣家入股。”說著他將spm投資目前的情況、前景預期以及準備讓渡的股份份額等文件都掏了出來,厚厚一疊堆在西九條琉璃的案頭上。


    西九條琉璃劍眉一揚,眯了眯眼心中就想明白了,嗤笑道:“被誰盯上了?這種事你該找我母親,她喜歡也擅長處理這種事!”


    她完全沒有去動那些文件的意思。


    “她是看在你麵子上才和我打交道的,我當然要先來和你商量一下。”吉原直人笑道:“畢竟咱們兩個熟嘛。”


    “是誰?社團還是財團?”


    “山下組。”


    西九條琉璃微微一愣,被大型社團盯上了?片刻後望向了那堆文件,淡淡說道:“你生意規模不小啊!難怪又是飛機又是豪車,瞞得真好!”她有了些好奇心,伸手拿過spm投資的說明文件翻看了幾眼,眼中驚意一閃而過,又望向吉原直人,“你替哪個組織做事?別告訴我這些錢都是你的!”


    “這些屬於我合法的個人財產,不信你可以查!”


    “嗬嗬,合法?”西九條琉璃輕輕一笑,將這些文件又推回給吉原直人,“你不肯說便算了,你可以走了……”


    她不想和眼前這個男人有更深的交往了,沒什麽意思,人渣一樣的東西。


    吉原直人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要不要透露一些實情,把星野菜菜交待出來好不好,想了想沒必要。說星野菜菜拿一百萬日元滾著滾著滾出了一個核心資產一百多億日元,控製基金資產近五百億日元的公司,而且隻花了半年多,這西九條琉璃也得肯信才行啊!


    問題是,除非吃了一整瓶腦殘片,她能信嗎?


    要再繼續交待,就要把人工智能那些破事交待出來了,再扯出上杉香、連環綁架案什麽的,那就更要命了。


    他來的時候想得挺美,覺得和西九條琉璃共患難過,還交往過一段時間,應該是有舊情的,而且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


    麻衣家抵擋外部麻煩,星野菜菜將賺到的錢分他們一份,有什麽不好呢?公平合理!


    他不想自己去找西九條琉璃的老媽,而是想帶著西九條琉璃一起去,免得麻衣心奈獅子大開口提出無禮的要求——西九條琉璃的老媽不是個多靠譜的女人,萬一張嘴就想分一半,或是想過過會長癮,沒人轉圜路就直接堵死了。


    最好西九條琉璃點了頭,直接帶他去找她外公是最好了。


    現在西九條琉璃明確拒絕了,一臉不說清楚什麽事也別談的樣子,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也不好意思死纏爛打,強扭的瓜不甜啊,送錢還要磕頭那不是傻了麽,便無奈問道:“你既然不肯那便算了,我再去想別的辦法……看在過去的交情上,給我指條路總行吧?”


    西九條琉璃雙手合攏在小腹上,感受著一起一伏,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道:“山下組背後是東京都本土派,他們提供的資金占了東京都本土派競選資金總額中的很大一部份。你要找人調解的話可以找東京都本土派中的幾個政黨黨魁說話,想找人投靠的話,在當前組閣的兩大派中隨便撿一個就行,不過他們胃口很大。”


    “麻衣家算哪一邊的?”


    “麻衣家誰在台上聽誰的,目前聽兩大派的。”


    東瀛政府是由政客和官僚體係組成的,麻衣家算是官僚體係中的重要一員,上麵內閣愛怎麽樣怎麽樣,愛怎麽發政策就怎麽發政策,他們隻負責執行,幾十年不動,坐看風雨,穩如老狗。


    政客們大選上台組閣,可以當他們的領導,也可以對他們下達命令,甚至調整他們的職位(如果意見統一的話),但私下裏還是要哄著的,沒他們幹活政客們的政策就是一張廢紙,擦屁股都嫌硬。


    如果要比喻的話,政客相當於大腦,官僚體係相當於神經,大家配合得好自然手腳協同,能正常走路勞動,如果神經係統故意不配合……於是就開始特技表演了,什麽鼻子喝水,頭手倒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先都來一套。


    好經也能給你念歪了,還是很有威懾力的——一年三套經濟方針,一套沒執行成功,這種事出過不隻一次了。


    東瀛二十年了,腦子換得勤,神經少了長期穩定的管束也漸漸坐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要不是民間自治體係強,東瀛就不是經濟持續疲軟滑坡那麽簡單了,全國大亂都有可能。


    吉原直人考慮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麻衣家比較合適。小本經營自然是無所謂了,但公司一但想做大了,你不想官商勾結都不行,這和有錢了雇保鏢一個道理,而麻衣家真是很合適,老老實實趴在警界,沒什麽特殊的政治訴求但又很有底蘊,各方都要給麵子。


    可惜了!


    他抬起屁股準備走人,手上劃拉著那一堆文件塞進公文包,嘴裏歎道:“以咱們的交情,我不可能害你的,非要扯些有的沒的,你真是太多心了!我本以為你會很痛快答應的——這本來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沒想到咱們之間這點連信任都沒有。”


    這死女人,才剛回來就忘了之前的情份了!


    他打算出了門去雇個政治掮客,看看能不能搭上別的門路,總不能沒有西九條屠夫就得吃帶毛豬,事兒總是要解決的。


    他都準備拍拍屁股滾蛋了,但這最後一句牢騷不知道戳著西九條琉璃哪個g點了,她猛然站了起來,憤怒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你這是在指責我嗎?我憑什麽信任你!你有哪裏值得我信任!”


    西九條琉璃忍不了了,他憑什麽發這種牢騷,究竟是誰對不起誰?!


    吉原直人愕然,他還真沒見過幾次西九條琉璃暴怒的樣子,頓時懷疑她大姨媽前來拜訪了。


    她今天感覺怪怪的。


    他愣了一愣,笑道:“怎麽突然生氣了?我不和你吵,我這就走。”他自覺是冒著生命危險救過西九條琉璃的,但她無損甚至有利可圖的情況下幫個忙都不肯,感覺這樣太不講義氣了,但考慮到好男不和女鬥,便直接開溜。


    這怪脾氣的女人,沒你老子一樣把事辦了!


    西九條琉璃站在原地看著他一身筆挺西裝,金表金領帶夾,夾著個名牌公文包人模狗樣,最後臉上的表情簡直就是一副好心不識驢肝肺的樣兒,隻覺得胸悶得更加厲害了,直犯惡心,加上站起來太猛,感覺有些頭暈目眩,心裏暴躁之極卻罵不出聲,一時無法還口。


    吉原直人出了辦公室轉身要關上門,卻見西九條琉璃一頭虛汗,雙手扶著辦公桌站在那裏搖搖欲墜,頓時一驚,連忙關切問道:“這是怎麽了?”


    自己一直好言好語的,就最後丟下了一句牢騷話,怎麽就氣成這樣了?不應該啊!她不該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啊!


    西九條琉璃低下頭用手掩著嘴,另一隻手拚命擺著,示意他快滾。


    吉原直人這種情況下自然不能滾,這好歹是前女友。他又進了辦公室,懷著歉意道:“我就隨口說說,你今天火氣怎麽這麽大……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


    西九條琉璃強行將到了嗓子眼的東西又咽了回去,臉上神色猙獰,像是護崽子的母豹子,衝吉原直人大吼道:“馬上給我滾出去!”


    有些東西她不想吉原直人看到,情急之下已經完全不要儀態了。


    吉原直人被她嚇了一跳,看她臉色黑裏透黃,黃裏泛蠟,感覺不妙,遲疑著拿不定主意,隻見西九條琉璃已經去摸電話了——她準備叫警員來將吉原直人丟出去。


    但她的手剛摸上話筒就覺得眼前一黑,身上力氣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全靠著多年來的苦練才沒直接鑽到辦公桌下麵去,但身子還是直接斜趴到了辦公桌上。


    吉原直人更感驚訝,連忙過去將她扶了起來,隻見她牙關緊閉,身子還抖得厲害。吉原直人又一探她的額頭,發現濕乎乎不說還冷得怕人,連忙將她抄抱了起來,說道:“我送你去醫院!”


    “不……”西九條琉璃還沒失去神智,虛弱道:“馬上把我放下,你給我滾蛋!”


    都這樣了,吉原直人哪裏管她說什麽,抱著她就走。西九條琉璃奮起餘力掙紮了幾下,但問題是她正常狀態都弄不過吉原直人,更別提現在這種好像絕食了n天的狀態了——她掙紮無果,用最後的力量給了吉原直人一個大嘴巴子,又氣又急之下暈了過去。


    西九條琉璃不是一般女孩子,就算軟成泥了一個大耳光還是把吉原直人打得眼冒金星。但他顧不上了,嘩嘩流著眼淚一頭頂開了門,在警務署警員驚詫的目光中抱著西九條琉璃就向外跑去——醫院離這兒不遠,叫救護著不如自己跑著去快。


    他路上看著像個小貓一樣卷成了一團的西九條琉璃,看著她本能護在小腹處的雙手,耳上聽著低低無意識的呻吟聲,頭發都根根豎起,心中極度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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