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黃衣少女正是轉輪王座前,號稱為“玉女”的待婢芬兒,一葉落而知秋,玉女既然在郎喬河出現,轉輪王縱是不在鎮上,也該住在近處,甘平群來到黃山總算沒有落空,怎不心頭暗喜?


    中州浪客在漳州集賢居見過芬兒,此時仍覺人麵依稀,急道:“那可不是老魔的侍女?”


    “正是。”甘平群答應一聲,接著道:“三位叔叔先和尹姑娘她們落店,侄兒看這芬兒要往那裏。”


    那知話剛說罷,店裏又走出二位十分英俊的少年,其中一人向甘平群瞥了一眼,立即冷哼一聲道:“小叛逆,你果然來了,要是不怕死得太早,立刻就往鎮南馬渡橋去。”


    甘平群認得這二位少年正是“金童”莊平和高泰,笑笑道:“高泰你吃不下甘某一掌,也敢來我麵前說大話,就煩你轉告轉輪老魔,甘某隨時準備再教他十八式劍法,然後取他性命。”


    高泰被揭聞往日的痛疤,俊臉一紅,冷笑道:“你怕死了麽?”


    芬兒走了一程,超越葉汝愜六女,打個轉身個姍姍緩步回頭,見高泰與人急執,佯“咦”一聲道:“這位可不就是王爺急欲找回的甘寧?”


    莊平使個眼色,默默地點頭。


    芬兒星眸向各人臉上打一轉,哼一聲道:“既已找到,就去告知王爺,何必在街爭吵?”


    高泰恨聲道:“誰在街上爭吵?王爺不在這裏,我先要這叛逆的命。”


    甘平群笑了一笑,見中州浪客、黃山羈客、鋼龠梵音和小叫化虎兒全在近處,菊兒和葉汝愜則率新降四女在一家店口駐足觀看,當下揮揮手示意各人進店,然後轉向高泰從容道:“你們那王爺顏劍龍,在威魯口外被我打得逃之夭夭,閣下更不是我敵手,你我之間無仇無恨,你若必欲為主盡義,也該先讓他知道才行,現下雙方已成敵對,總有一場好打,何必急在一時。”


    芬兒指口笑道:“對啊,王爺不在這裏,打勝打敗有誰作證。”


    高泰回頭看她一眼,不悅道:“亦芬,你這話很不象自己人說的。””


    芬兒眉梢一揚,冷笑道:“象什麽人說的?”


    高泰似對芬兒頗有顧忌,唇皮微動,欲言又止,轉向甘平群道:“好吧,明天中午在湯口鎮取你狗命就是。”


    甘平群笑道:“甘某從來不受別人邀約,高興時會找你,再見了。”


    他並未將莊平和芬兒列為敵人,說到末後三字,同時向二人拱一拱手,回頭就走,跟了三位父執進店,見虎兒已將馬安置,隨後進來,立又替他引見老少諸俠,命他就座,然後問起黃山近事。


    原來神女宗掌門人淩念生因何進入黃山,外間人雖不得而知,但一進黃山就是幾個月不見出來,這消息已不徑而走。


    除了神女宗本身之外,要算弟子布遍天下的丐幫獲知消息最早,丐幫幫主勞多義一知這消息,再接到師弟馮行義由山東飛報,說甘平群一行南下黃山尋母,順便打聽神女宗主失蹤之謎等事,勞多義一加思忖,心知這事非同小可,乃著令丐幫五老分率幾名精細弟子先往黃山山麓。自己親率一大批窮神叫化,分批來到徽州,並命虎豹雙童在青弋江和施溪沿岸行乞,迎接甘平群一行人人眾。


    因為這一江一溪,是由北方進入黃山的孔道,甘平群既由北南下,萬無逃脫丐幫眼線之理。


    但虎兒一到青弋江,立即發現不少健碩的人早在黃山山麓行走,這些人既不是進香,又不是富賈豪商、文人雅士,略加留神,又發現對方三五成群在山麓一帶遊巡,自是大有作為而來,直待甘平群一行到達,才知這一夥人全是轉輪王部屬。


    甘平群聽罷虎兒的陳述,麵露喜色道:“虎兒你巡弋在這一路,約莫估計有多少江湖人物?”


    虎兒不假思索,隨口答道:“無法仔細清點,看來不會少於一百個。”


    甘平群劍眉皺道:“可有很多少婦少女進山麽?”


    “哦——”


    虎兒失聲道:“確有不少,但她們不象江湖人物,也不象神女宗的弟子。”


    “有穿紅衣的麽?”


    “有,但是不多。”


    甘平群微驚道:“恨宮的人也來了,周叔叔你說進黃山隻有兩條正路,照算那老魔的來人已有二百人上,再加恨宮一夥,事情確是辣手。”


    黃山羈客周逢搖頭道:“進入黃山雖隻有兩條坦路,但武林高手毋須由正路人山,你這樣計算未免大有出入。”


    “真正是殺不勝殺。”甘平群喟歎一聲道:“不過,愜妹若能設法招降恨宮的人,丐幫分頭發動,先翦除老魔黨羽,我們專心對付他的死黨,也許還不致於殺戮太多,有傷天和哩。”


    菊兒笑吟吟道:“你這宋襄公又來了,隻怕由不得你。”


    甘平群搖頭道:“這又未必,就以他那兩對金童玉女來說,除了高泰天性暴戾,貪功為惡之外,莊平和芬兒都十分善良,我相信他定能棄邪歸正。”


    華倫正點點頭道:“賢侄此言有理,管事級的妖魅,全交由我三個老的對付了,至於總管級的老賊,還是請尹姑娘多費點氣力才行。”


    菊兒嬌笑道:“大叔看得起我,菊兒決不讓你老失望。”


    葉汝愜見她豪氣淩雲,好笑道:“人家同時圍攻,你也應付得了呀?”


    菊兒蛾眉一揚,“哼”一聲道:“你不幫我呀?”


    在座各人聽她哼聲,以為要提出反駁,或一口答應下來,不料她竟是請人幫忙,由此可見她姊妹情分,但又忍不住齊聲失笑。


    由恨宮降過來的寶緣含笑道:“招降恨宮姊妹,我四人勉可代勞,若不遇上林宮主和羅雪青那等上一輩的高手,在姊妹淘裏,我們還不弱於任何一人,掌門師姊盡可幫菊姊姊就是。”


    各人筵間商議結果,全認為轉輪王恨宮諸婦女先到黃山,必定已布下陷阱,但甘平群一來要尋母,二來要除此橫行湖海的惡魔,已是義無反顧,而且。各人分頭負責,無不準備大顯身手,除了籌劃如何對敵交手,根本也不把安危放在心上。


    移時,席散。


    各人知道一到湯口,可能遇上轉輪王一幹高手,索性在郎喬河歇息一宵,養精蓄銳,虎兒自去告丐幫,將遇上甘平群的事飛報幫主,卻又帶回一個令興奮的消息。


    原來馮行義一行也已向黃山進發,當夜傍晚到達相距郎喬河六十多裏的塵嶺,並即在鎮上的來賓客棧寄宿。


    這消息一被甘平群聽到,不禁滿懷喜悅地笑道:“尤爺爺他們一到,對付總管級的實力加強,老魔飛不上天去。”


    菊兒見他那付神情,好象已把轉輪王擒獲似的,好笑道:“老魔要是再由你手中逃脫,那時我看你怎生見人?”


    “不會。”


    甘平群斷然道:“任他逃往天涯海角,我也緊追不舍。”


    他嘴裏雖這樣說,心頭暗自擔憂,若果轉輪王再逃隱秘的地方,豈是短時間能夠尋獲?是以話一說罷,劍眉已微微一皺。


    華倫正笑道:“你這兩個孩子專向好處去想,但擔心老魔脫逃,若果他也獲知這消息,先往塵嶺找尤總管一行人的麻煩,豈不更加可慮?”


    甘平群被他一語提醒,不禁毛骨悚然,急道:“塵嶺在那裏?我們快去會合。”


    各人經華倫正那樣一說,全覺事態嚴重,萬一轉輪王集中全力,先向尤成理一行下手,尤成理那夥人必定無可幸免,黃山羈客忙道:“有我帶路,不愁迷途,但這房間仍得有人看守,休讓那些小妖魔知道我們已經離去。


    虎兒笑嘻嘻接口道:“周老俠用不著擔心這個,小的雖沒學到多少藝業,但這搗鬼和逃跑的功夫,確是高人一等,保管不致有什麽閃失。”


    菊兒忽然問道:“你會不會用飛針暗器?”


    虎門搖頭道:“金錢鏢倒會打。”


    “那就行了。”


    菊兒豹皮囊中取出一百枚帶索金線,笑道:“我這個不叫金錢鏢,但打法和金錢鏢一樣,子去留母,母去留子,可以飛去飛回,你覷準是小妖,就可送他一個。”


    虎兒接過手去,稱了一稱,喜道:“這敢情好,小的決不會弄丟了。”


    他和豹兒跟甘平群在漳州練藝,沒有學到多少招式,卻學了不少內功,比諸丐幫晚一輩的高手並無遜色,兼且十分伶俐,丐幫幫主勞多義才敢命他獨當一麵,這時一口答應留守的任務,各人都大為欣悅,當下由黃山羈客帶路,四男六女穿窗而出,向東南方的塵嶺奔去。


    月輪斜掛,清風徐來,樹影婆娑,鬆濤呼嘯。


    鳥雀多已休歇在巢裏,隻有夜鷹、怪梟,在樹梢上咕咕地怪叫。


    長空裏傳來一聲鶴唳,倍增這夜色的淒涼,菊兒汗毛一豎,悄悄道:“愜姊妹,你獨個兒敢不敢走?”


    “唔?”葉汝愜被問得顫起一身雞皮疙瘩,嬌嗔道:“你這癡丫頭別唬人好麽?”


    菊兒遙摣一株大樹橫枝的末梢,顫聲道:“不是唬人,你可看到那是什麽?”


    甘平群和黃山羈客走在前麵,因急於趕路,不暇左顧右盼,中州浪客和華倫正走在最末後,也要防備突然有敵人由身後襲擊,惟有走在中間這六名少女,各以三人巡視一側,偏是菊兒眼力最尖,恰見樹末端吊有直挺挺一個人影,也不知那人死了沒有,經她這麽一說,甘平群猛向右側一看,不由得叫一聲:“不妙!”便即一步奔去。


    黃山羈客隨後趕到,但見被吊的人衣裳襤褸,形如叫化,一條舌頭伸長尺許,一條衣帶扣緊在那人頸上,另一端係在樹頭,看這情狀,分明是自己吊死,看年紀已在七旬開外,不禁輕喟一聲道:“這年頭窮死的人不知多少,賢侄還是趕路去罷。”


    甘平群不待他說畢,一手解下捆在那人頸上的活結,微帶顫聲道:“這人身子十分結實,莫非是武林同道,叔叔你們先走一步,小侄看這人還能不救。”


    他一邊說,一邊診那人心脈,但覺心頭冰冷,六脈已斷,奇怪的是肌肉堅硬,而身子卻未僵直,沉吟半晌,不禁失聲道:“這位老丈莫非竟是假死?”


    氣功若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停脈假死並不太難,但隻能瞞過不諳武藝,或武藝劣等的人,卻蒙不過內家高手,在場各人個個藝業已達登峰造極的境界,而這位“老叫化”竟以假死欺人,除了直接診脈的甘平群,居然沒有誰能夠看破,這份藝業豈不駭人觀聽?


    中州浪客注視那人麵孔半晌,見他麵肉都不顫動一下,搖搖頭道:“賢侄真為這人是假死麽?”


    甘平群右手仍扣在那人腕間,右手貼緊那人胸口,內力深透人他內腑,幫他通經活絡,然而,自己氣勁雖循那人經路通行無阻,但氣勁走了幾遍,那人依舊動也不肯動一下。


    他替對方導氣行功,不能回答中州浪客的話,菊兒櫻唇一厥,佯嗔道:“對付一個死人,也值得下偌大的功力,我告訴你,幹脆點斷他開元,湧穴等大穴,安心看他死了也好走我們的路。”


    “好狠心!”


    那人忽然一挺身而起,閃電般發出兩縷指勁,射向菊兒身上。


    在這刹那間,甘平群但見那人體內氣脈一通,人已躍起,急橫劈一掌,叫一聲:“前輩且慢。”


    他這一掌竟未劈中對方的旨勁,但菊兒已在嬌笑聲中躍開丈餘,笑著罵道:“什麽前背後背,他在詐癲詐死,不這樣,敢也不會醒。”


    那人一擊不中,反而嘻嘻笑道:“你這狠心丫頭是什麽人?快報你祖宗的名字上來。”


    菊兒“哼”一聲道:“我祖宗的姓名豈能讓你知道,著!”


    她喝出最後一字,一道金光已迅如閃過離袖射向對方心坎。


    甘平群駭然叫起一聲:“菊妹不可!”


    那知還未待她出手,但見那人中指一彈,“鏘”一聲響,金龍匕已被彈得飛向半空,嗬嗬大笑道:“原來是尹家丫頭,竟想殺你祖宗,好哇,可是尹德寬那小子教出來的?”


    菊兒冷笑道:“你這瘋癲老兒也別來倚老賣老,敢不敢全接我三十六般暗器?”


    華倫正見日平群運功替老人打通經絡,照說經絡一通,皮肉也該顫動,但對方竟毫無動靜,已看出大有來曆,再聽他一見金龍匕,立即喝出尹德寬的名字,猛憶起一個人來急上前一揖道:“原來是癲仙前輩遊戲風塵,何必拿我們晚輩作耍?”


    他一叫出“癲仙”二字,中州浪客和黃山羈客都恍然大悟。


    這怪老人若非是久享盛名的“紗帽癲仙”,怎連甘平群都幾乎被他假死瞞過?


    “仙”“王”“客”當年名滿江湖,但這位享有“仙”名的怪俠,卻極少人見過他的真麵目,華倫正一口叫了出來,二客都不禁失聲。


    菊兒雖收回金龍匕,仍然格格笑道:“什麽癲老兒也敢號稱為‘仙’,我菊兒就是不服。”


    那人嘿嘿怪笑道:“醜丫頭,你不服我,還要服誰?”


    菊兒笑道:“你敢和我們去打轉輪王,我就服你。”


    那人由懷裏扯出一頂破舊的烏紗帽往頭上戴,一聲長笑,已向荒林掠去。


    甘平群愣了一愣,忽叫起一聲:“不好,這人功力極厚,休再被老魔網羅了去。”


    菊兒搖頭笑道:“你放心好了,這癲老兒與眾不同,和那死去的司命令主更是相去幾千裏,老魔還得怕他幾分,遇上就有一場好打。”


    華倫正沉吟道:“癲仙走的方向和我們不同,莫非他已知轉輪者魅藏身的所在?”


    甘平群略加思索,知道頗有可能,笑笑道:“若果他走的方向是老魔藏身之處,則尤爺爺一行往在塵嶺安如泰山,但為防萬一,我們還是先往塵嶺看過再說。”


    這時,各人展開腳程,舉止如飛,不消多時已到塵嶺鎮外,然而,鎮上靜悄悄並無交戰之聲,華倫正命各人停身下來,說一聲:“我自進鎮看去。”


    他象一縷輕煙飄進塵嶺,消失在房屋叢中。稍停,他又象一陣風退出鎮外,走到各人麵前,麵色凝重,道:“隻怕當真不好,他們一個也不在來賓客棧。”


    甘平群急道:“可是房裏無人?”


    華倫正頷道道:“來賓客棧有四個房間的窗戶未閂,我由窗口進去,但見被窩淩亂,枕席俱冷,房裏的人離開已久。”


    甘平群劍眉微皺道:“尤爺爺他們會不會租用八個房間,故布疑陣,以蒙蔽老鬼黨羽的耳目?”


    華倫正搖頭道:“來賓客棧總共有六個房間,剩下就是敞鋪大廳,決不適宜他們住宿,我猜想定是被別人引走。”


    “不好。”甘平群叫起來道:“我們快折往癲仙走的那條路。”


    他情急趕去援手,話聲甫落,人已走了幾十丈。


    當初紗帽癲仙一聽菊兒說敢去打轉輪主,才肯服他,便即奔向荒林,到底他是否去尋找轉輪王,還是癲性大發才自己走了,各人不得而知。但來到塵嶺撲了一個空,要尋找尤成理一行,除了先循癲仙的去向,確又沒有尋處,是以一見甘平群拔步,便同時起步追趕。


    菊兒腳程最快,緊隨他的身後,笑道:“象你這樣趕程,莫要趕到見人交手的時候,反而動彈不得。”


    甘平群被她一語提醒,自忖還不知尤成理落在何方,相距多遠,確也著急不得,當即略緩腳程,仍然健步如飛,象以一般飄過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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