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群一聲長歎道:“他在兩天前已死於蕭錦之手。”


    “孽報,孽報……”禿頭孔雀神情頗顯得哀傷,但又喃喃不已,似覺胡不臣頗有取死之道。


    但甘平群認為自己事還管不了,那能管到別人閑事,既說孽報,也毋須再問。至於蕭錦殺死胡不臣,又陰謀將自己拖進海底,此仇無論如何也得報複,那是將來的事,也用不著心急。趁這時候向冰雪堡看去,但見一道高達三丈的堡牆,依峰腳地形建築,牆上溶雪流凝成冰,滑不留步,堡門也被冰雪凝固,隻露出一線門縫。


    禿頭連說幾聲“孽報”過後,倏然麵色一寒,喝道:“蕭錦又在那裏?”


    甘平群對此老的呼叱深感不滿,但因已看出他和翻雲手頗有淵源,隻好強自陪笑道:“奸賊蕭錦已經遁走無蹤。”


    禿頭孔雀怪目一瞪,怒道:“你還要在老人家麵前狡賴?”


    甘平群暗忖:“盡讓你問,反而問個沒有止境,顯得處處出了毛病,倒不如我先問你幾句看看。”他主意一定,從容一笑道:“小子並無狡賴之必要,請問老丈為何來這冰雪堡?”


    禿頭孔雀一愣道:“就是為了找你這狡徒。”


    甘平群失笑道:“老丈怎知小子要來冰雪堡?”


    “這還不簡單,我找不到你,就找你師理論。”禿頭孔雀說來自有道理,但甘平群已聽出他因在崖山不敢惹恨宮主人,才不惜遠來白海,找金鉤銀叟出氣,笑笑道:“老丈來冰雪堡,小子也來冰雪堡,總算碰到了頭,但老丈卻是錯了,因為小子並非金鉤銀叟門下。”


    禿頭孔雀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象你這樣狡賴的人倒是少見。”


    甘平群從容道:“小子並非狡賴,請聽小子向堡人報名便知端的。”


    他從容轉向堡門,朗聲道:“有勞火雲鏢利老丈傳告,劍聖於非子門人甘平群,東嶽無化仙姑弟子金雲鳳,神女宗弟子葉汝愜,有事求見堡主。”


    他雖未提勁發聲,但語音鏗鏘,如金玉交鳴,敢已傳達十裏開外。立聞有人答道:“你們在外稍待。”


    禿頭孔雀大詫道:“你竟是劍聖門人?”


    甘平群正色道:“雖蒙列入門牆,實不敢辱沒劍聖英名。”


    禿頭孔雀怪目向二女一掃,問道:“誰是無化老道姑門下?”


    金雲鳳見甘平群這般舉止,已知他用意,陪笑道:“小女子就是。方才老丈所說在崖山見到的紅衣女,實非敝派弟子,當初老丈和這甘小俠全被她騙了。”


    禿頭孔雀點點頭道:“那賤婢傲氣淩人,果然不是什麽名門弟子。”


    金雲鳳一句話裏麵,替師門解脫一樁冤怨,心頭暗喜,微帶嬌羞道:“前輩能夠見諒,小女子謹代師門申謝。”


    言略,果然側身拱一拱手,禿頭孔雀微笑答了一禮,轉向葉汝愜問道:“姑娘原來是神女宗弟子,聽說神女宗遍布天涯海角,人才比丐幫還要鼎盛,究竟誰是當代掌門?”


    葉汝愜斂衽一揖道:“前輩過分謬讚了,敝宗宗主正是家母,她外號‘百花夫人’,但極少在武林露麵。”


    “哦——”禿頭孔雀似若有悟地叫了一聲。


    甘平群揚聲報過名後,曾聞堡牆裏麵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並經火雲鏢親口答應稍待,但這時仍未見有若何動靜,那高大的堡門仍然關緊得象一隻死蚌,頗感不耐,轉向禿頭孔雀答訕道:“老丈既知小子並非金鉤銀叟門下,是否還另有要事必需進堡?”


    禿頭孔雀溫和地笑道:“你這話問得好,老朽雖多半因你而來,另外還有一件要事。”


    “唔——”甘平群聽說還有別事,不便再問。然而,禿頭孔雀反而十分詫異道:“你怎麽不問了?”


    甘平群搖頭笑道:“小子不願打聽別人私隱。”


    禿頭孔雀敢是被這肫誠的少年折服,歎一口氣道:“小哥如此襟胸,在武林上倒是難得,但此事已在北方秘密傳揚,你難得一點都不知道?”


    葉汝愜忍不住接口道:“前輩說的可是有關紫鳳女的事?”


    原來她每到一地,就先和神女宗的人聯絡,已知道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並將得來的消息告知甘平群,隻因人言人殊,無法打聽確息,蕭錦又極力慫恿先來白海,才暫時放了下來。


    禿頭孔雀先是一怔,隨即莞爾一笑道:“果然瞞不過你們神女宗的人,老朽也不必說了。”


    葉汝愜一憋櫻唇,佯作嬌嗔道:“你這位前輩太是古怪,好端端要吊人胃口。”


    甘平群一聽是自己大媽,且又拚死讓自己服下天龍膽的恩人之事,怎能不追問明白?急道:“此事與小子切身有關,萬望老丈勿吝告知。”


    禿頭孔雀訝然道:“怎會與小哥切身有關?”


    金雲鳳笑道:“這番輪到你前輩不知了,紫鳳女正是甘小俠之母。”


    “失敬!”禿頭孔雀竟叫出聲來,慌忙退後一揖。


    甘平群暗忖這怪老人當初還不是進古墓打“浩然天罡錄”的主意,怎立即恭敬到這樣子。但他到底襟胸高廣,也急忙一揖到地,道:“老丈切莫如此。”


    禿頭孔雀苦笑一聲道:“小哥有所不知,十八年前,令堂曾救過小孫一命,年前老朽趕往孤還嶺,為的也是搭救令堂,不料去遲了一步,卻遇上玄穀老道說令堂已亡,‘浩然天罡錄’被人劫去,老朽想起那部浩然天罡錄有關重要,才趕往古墓查看,當時若知小哥是聞人人女俠哲嗣,也許省卻不少麻煩。”


    甘平群對於禿頭孔雀這番解說,回憶當時情景,既不能全信,又找不出不信的理由,隻好說道:“敬謝老丈關心,所說省卻麻煩一事,可否見告?”


    禿頭孔雀先向堡牆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老朽為了追查‘浩然天罡錄’的下落,首先自是依照那自稱‘翟妮’的紫衣女娃所說,追蹤毒手觀音沈妙香,不料到了第二天,就遇見範日華那奸賊和一位蒙麵人撕打,以範日華的藝業來說,他絕非蒙麵人的敵手,但他手中一柄短劍竟是無上的寶物,蒙麵人武藝雖高,卻不敢衝進劍光裏麵,以致拖成平手。老朽因範日華慣用掌法,幾時得到那樣一枝寶劍,仔細察看下去,頓悟那枝寶劍竟是令堂之物。”


    甘平群一驚道:“家母之物,那劍是什麽樣子?”


    禿頭孔雀道:“那枝短劍長不及二尺,寶光浮動,隱透彩霞,正是令堂仗以成名的‘天演劍’。”


    “啊!”甘平群失聲而呼。


    在刹那間,猛思及紫鳳女將死的時候並無兵刃在手,穿雲堡主範日華卻身受鳳毛針的毒傷,若非範日華是殺母的主凶,母親的兵刃怎會落在他的手上?


    他重重地頓一頓腳,恨聲道:“那樣一個奸徒,小子竟誤救他一命。”


    禿頭孔雀幹咳一聲道:“你救他一命也不算錯,原來他竟擄走令堂遺體往山東厚葬。”


    甘平群越聽越奇,急道:“他將亡母葬在那裏?”


    禿頭孔雀歎息一聲道:“小哥且聽老朽道來,原來和那奸賊撕打的人,竟是當搭靈猿胡不忌,因他一招翻雲掌被我喝破,才丟下範日華而逃。”


    “翻雲掌與翻雲手有何不同?”甘平群忍不住又追問一聲。


    禿頭孔雀笑道:“胡不忌為人長了八隻手,輕功絕高,翻雲手其實就是翻雲掌,胡不臣其實也就是胡不忌,他不但夜盜千家,而且兼掏古井,盜古墓,所以說他身遭孽報。”


    甘平群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但他最後表現也還不壞,範日華敢也是自覺愧對亡母,才將亡母遺體運往山東吧。”


    禿頭孔雀搖搖頭道:“奸賊的機詐百出,那有這般幹脆,他自稱受你救命之恩,約你往穿雲堡共查秘笈下落,遷葬令堂遺體,是要引誘高手投向穿雲堡,好以逸待勞,追查容易。因為武林高手隻知他將令堂遷葬而不明個中曲折,可能會墜其彀中,若有人避不前往,他也可料得幾分道理,這原是八麵玲瓏的詭計。老朽深鄙其人,索性讓他做幾天孝子,是以任他把令堂遺本帶去,那知過後不久,又傳出令堂遺體再度失蹤。”


    葉汝愜插口道:“聽說穿雲堡主也身受重傷,可是?”


    禿頭孔雀反問道:“姑娘在何處聽到這個消息?”


    葉汝愜道:“在長城殺虎口聽有人說。”


    禿頭孔雀道:“這事我又不曾聽說,但傳聞那柄‘天演劍’已落入金鉤銀叟之手。”


    “好奇怪!”甘平群猛記起轉輪王假冒吳生餘身份時,曾說漱玉書生在羅浮獲得“天倫”,他自己在黃山獲得“天演”,待謎底揭開,才知轉輪王得那枝是“天戮”,到了崖山遇上周羽步,又說“天倫”是在黃山歸途得到,究竟是在黃山獲得,還是由黃山回到羅浮才獲得?


    當年劍聖於非子隻鑄過三柄短劍,這三劍得主既已知道,難道吳生餘竟未獲得寶劍,轉輪王也隻是順口雌黃,大施騙術?


    他才失聲叫出“好奇怪”三字,忽想到象轉輪王那般陰狠毒辣之徒,還有什麽事不能做得出?是以立又苦笑一聲道:“天演劍在金鉤銀叟之手,到底是真是假?”


    禿頭孔雀正色道:“追查令堂遺體失蹤之謎,與及天演劍的下落,正是老朽來冰雪堡的另一原因。”


    甘平群毅然道:“好吧,我們再以禮請見銀叟,若還閉門不納,立即衝進去再說。”


    二女的嬌呼,禿頭孔雀的暴喝,甘平群的揚聲呼喚,頓時鬧成一團。


    “當當”兩聲鑼響,但見峰頂上紅旗一展,堡門也隨即打開。


    一位二十上下的少年帶了二十來個勁裝漢子,魚貫而出,先打了手勢,讓勁裝漢子站成兩列,才拱手當胸,笑笑道:“劍聖於非子門人是男一位?”


    甘平群忍住一肚子悶火,上前揖道:“小可就是甘平群。”


    那少年回了一揖,又笑道:“區區巴德耀問的是劍聖門人。”


    禿頭孔雀暴喝一聲道:“回去教你祖宗出來,別教你你這聽不懂話的人來丟臉。”


    巴德耀連眨幾下綠睛,忽然笑起來道:“你老兒這付尊相,可就是禿頭孔雀?”


    禿頭孔雀那鵝蛋頭又禿又癩,確是名符其實,聞言隻嘿嘿笑道:“你小於認得老祖宗這付形象,總算有幾分眼力,先傳令你祖宗巴牙覺出來迎接。”


    巴德耀笑道:“家祖隻命區區恭迎劍聖門人和他的同伴進堡,並沒有你禿頭孔雀在內。”


    甘平群急道:“這位孔老丈與小可結伴同行,怎好分出彼此?”


    巴德耀哦一聲道:“閣下就是劍聖門下麽?”


    甘平群見這人過份做作,懶得答腔,默默點頭。


    葉汝愜卻是忍耐不住,轉向金雲鳳笑道:“雲姊姊,這人敢是少了耳朵。”


    金雲鳳為了保持她那高貴的氣質,本是極少說話,這時也忍不住輕綻櫻唇道:“豈僅少了耳朵,隻怕連眼珠也少了。”


    那知二女話聲雖低,遠隔五丈開外的巴道耀居然聽到,隻見他綠眼向二女一掃,臉色微變道:“二女欲進敝堡,為何出言不遜?”


    葉汝愜笑起來道:“你原來也聽見了,誰教你方才裝聾裝瞎?”


    巴德耀瞪她一眼,沉聲道:“區區如何裝聾裝瞎?”


    葉汝愜昂然道:“甘小俠先已報出名字,你還要問劍聖傳人就是裝聾。這裏統共隻有四人,孔前輩已自承身份,你還要問什麽‘劍聖門人’麽,若不是裝瞎,應該是白癡了。”


    巴德耀被她挪揄得臉皮發紅,怒道:“你們究竟來幹什麽的?”


    葉汝愜冷笑道:“當然有事找你祖宗,難道找你吵架不成?”


    巴德耀喝道:“誰和你說!”


    葉汝愜“哼”一聲道:“誰教你麵向我們這邊?”


    甘平群忙搖手阻止她再說下去,向巴德耀拱手道:“小可就是劍聖門下,今有事請見令祖,敬煩兄台傳報。”


    巴德耀眼珠連向甘平群轉了幾轉,漠然道:“你找他老人家有什麽事?”


    甘平群陪笑道:“事關重要,必須麵達令祖,還請兄台見諒。”


    巴德耀道:“閣下一人的事,也還是多人的事?”


    甘平群不明白對方意思,想起禿頭孔雀所說的事也完全和自己有關,順口答道:“這事隻與小可有關。”


    巴德耀幹笑一聲道:“既是如此,閣下可跟我進來,他們不必來了。”


    甘平群聽得不禁一怔。


    他一身藝業,萬丈豪氣,並不怕單獨進堡,但由這一帶地麵,除冰雪堡占滿一座海心山,連目下托腳的堅冰之下都是海水,教一老二女往何處歇息?


    他心頭不稅,麵色微凝,縱容道:“兄台何必拒人千裏之外?”


    巴德耀嘿嘿幹笑道:“你們中州有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話,他三人既是無事,實在不應該登山拜佛。”


    甘平群毅然道:“這樣說來,我也不進堡了。”


    巴德耀冷笑道:“進堡不進堡是閣下的事,若就此退去,區區決不幹涉。但若圖口是心非,想以偷襲或硬闖為手段,當心你們隻能魂返中原。”


    禿頭孔雀氣得縱聲大笑道:“小子,你乳毛未褪,誰教你學這牛話?”


    巴德耀仰臉看天,傲然道:“記當年,蘇武在這裏牧羊十九年,隻因那時年紀還輕,才留得性命去,你老兒年事已高,隻怕……”


    “住口!”禿頭孔雀巨雷般一聲暴喝,截斷對方話頭,欺前一步,凜然道:“我先教你這小子說話的方法。”


    甘平群伸臂一攔,叫道:“老丈請緩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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