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老者聞聲垂手,又說一聲:“從命!”


    甘平群暗自好笑道:“唱的好雙簧,隻怕轉輪王也不容你們這樣做。”


    他自知轉輪王若不大為震怒,決不致傾出全部水上高手分頭兜捕,若果在兜捕的時候當場擊斃,轉輪王自無話說,這時既捕到船上,若把他殺死,這夥人怎能向轉輪王交代!


    果然那銀袍人阻止狄老者行凶之後,接著又道:“這人是王爺下旨緝捕的人,我等不便把他弄傷弄死,可不知他是不是正身,得要查明仔細,休被他蒙混過去,又陷尤成理覆轍。”


    “是!”狄老者恭慶一聲道:“待屬下把他血脈倒轉,看他開不開口?”


    右首那紅袍老者答道:“狄老你這一手大傷元氣,隻怕還是不大妥當。”


    狄老者道:“依你便該如何?”


    “兄弟認為可用分筋錯骨的手法。”


    “丁老你這就錯了。”狄老者笑道:“這人全身在釣和網包裹之下,分筋錯骨的手法由什麽地方用起?”


    “爺爺,我有辦法。”隨著這聲歡呼,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已由後艙跑了出來。


    銀袍人回頭薄斥道:“菊兒休來胡鬧,爺爺在這裏辦理正事。”


    那姑娘“噗”一聲笑道:“菊兒幾時胡鬧過了?你看狄爺爺、丁爺爺,連你也算上,都沒有辦法,你又不要,真的,絕不騙爺爺,菊兒真有辦法使這人開口說話。”


    銀袍人聽菊人當著一夥人麵前劈劈吃吃說了一頓,不但沒有怒意,反而縱聲大笑,震得這般大桅大船轟轟作響,船板跳動。


    甘平群躺在船板上被氣浪震得心頭微顫,暗驚道:“這人好厚的功力,敢要勝過鐵麵龍神甚多。”


    銀袍人笑聲一停,回顧左右二老道:“二兄你看這菊兒可是越來越橫了。”


    丁老者拂髯微笑道:“說不定年輕人更有辦法,總巡察何不讓她說說看。”


    “啊!他是總巡察。”甘平群心裏暗叫一聲,不自禁地又睜開一條眼縫向銀袍總巡察看去。


    銀袍總巡察麵上仍然蒙著,看不見麵孔。他肩後這時站著一位穿著蔥綠色衣裙的絕色姑娘,眼濃溶溶地射向這邊的鉤網。


    隻見她那豔麗的臉上展出兩個小梨渦,輕輕一笑,啟綻櫻唇,道:“菊兒的辦法,是先把那人放出來。”


    狄老者啞然失笑道:“狄爺爺以為你有多大的辦法,那知一開口就是此路不通。”


    菊兒豔臉微紅,厥嘴道:“為什麽行不通?”


    “這人是王爺緝捕的要犯,他水藝極精,萬一被他跳回海裏拿什麽向王爺交代?”


    “難道要把這一大困鉤繩蛟網,教十幾人抬到王爺座前?”


    狄老者被菊兒反問得一愣,啞笑道:“自然是把他捆綁妥當送去。”


    菊兒失笑道:“那可不就行了,在這裏也要以捆呀,先捆雙腳,後捆雙手,那時網已放開,狄爺爺要使他血脈倒轉也行,丁爺爺要用分筋錯骨也行,若果你二位爺爺都不願動手,菊兒還有一個絕好的方法。”


    她故意賣關子不說下去,狄老者微笑道:“說來也有幾分道理,還有什麽好辦法?”


    “唔。菊兒這方法妙得很哩。”


    狄老者以為她要說下去,正轉頭望她,那知她說了一句,便自停嘴,直急得跺起腳來,叫道:“你這刁妮子怎麽了,拿我狄爺爺耍寶!”


    菊兒忍不住吃吃一陣嬌笑。


    船上那些穿藍袍的管事,穿黑衣的船夫,也笑了。


    被重逾千斤的網繩和釣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甘平群,雖不知菊兒姑娘要以什麽方法來分布他,但看到狄老者那付著急又帶幾分尷尬的神情,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菊兒的好辦法就是要那人發笑。”


    丁老者一愣,道:“小妮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一笑起來,便不由他不說。”


    “方才他可不是笑了,你教你說去罷。”


    “不。”菊兒搖搖頭道:“他這時當然不說,改用繩索把他捆起來,他若是不肯說話,就教他哭笑不得,那時他就非說不可了。”


    狄老者說道:“好,就依你這妮子,看你耍什麽把戲。”他斜看銀袍總巡察一眼,見對方微微頷首,立即吩咐道:“李管事,你把繩索拿來,依照菊兒姑娘的話辦理。”


    “遵命!”一位身著藍袍,五旬上下年紀的健碩老人悉應一聲,隨即招呼幾人一齊動手。


    甘平群被以生蛟筋將雙手反綁向後,雙腳也綁得隻能分開尺許。


    李管事將他綁好之後,也就揭去壓在他頭臉上的釣網,順手一拍他的肩頭,喝道:“小子,你可輕鬆啦,還不起來謝謝菊兒姑娘。”


    甘平群重重地哼了一聲,躍起身央軀,昂然站著。


    菊兒卻在甘平群站起來的時候,瞥他一眼,星眸大亮,倏然如一股輕煙溜回後艙。


    狄老者叫道:“你這妮子又來作怪,還不回來問話。”


    由後艙傳出菊兒的聲音道:“問話是你爺爺的事,菊兒不管,那人要是不說就拿刷子刷他筋骨和腳心,包管他會說話。”


    狄老者大笑道:“好,好!虧這刁丫頭想出了這刁辦法。小子,我看你從實招認了罷,省得嗬瘁起來,不大好受哩。”


    甘平群劍眉一剔,昂然道:“你要小可招認什麽?”


    “你叫什麽名字?”


    “甘平群。”


    他說出這三個字,俊目也向上座掃了一下,發現銀袍總巡察的麵幕輕輕向外-揚,上軀也微微向前一傾。


    狄老者怔了一怔,又沉聲輕喝道:“你不是甘寧?”


    甘平群朗笑道:“甘寧就是甘平群,甘平群也就是甘寧。”


    狄老者臉色一沉,一對淩厲的目光直瞪在甘平群臉上,輕輕點頭道:“確有幾分臭硬的脾氣,象那……臭尿缸裏出來的。”


    甘平群怒道:“尊駕說話莊重些。”


    狄老者冷笑道:“王爺正要把你打下畜生道,你膽敢強項,老爺子就先收拾你。”


    甘平群心頭微震,抗聲道:“我犯了那一條?”


    狄老者喝道:“是我問你!還有那女的在那裏?”


    甘平群聽了對方這話,知道翟妮寧投有被這隊船陣截上,略感安心,淡淡一笑道:“海闊縱魚躍,天高任鳥飛,我知道她在那裏?”


    “你敢說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用不著什麽敢不敢,我若隨意騙你一個方向去兜捕,你能抽得著麽?”


    “嘿嘿,好一個利嘴的小奸細,李管事給他掌嘴。”


    “你敢!”甘平群一聲暴喝,驚得剛要走到身前的李管事後撤一步。


    丁老者急搖手製止李管事上前,從容道:“狄老請別性急,慢慢問他就是,把他急得跳回海去,又要大費手腳。”


    甘平群暗道:“我為什麽要急著跳海?正要和你們拖延時間,好讓翟姐姐更遠,更完全的地方。”


    卻聽閏菊兒在艙裏叫道:“狄爺爺,方才菊兒說什麽來著?他不肯說出那女子的去向,就拿刷子來刷呀,為什麽開口就喊打哩?”


    狄老者在自己腦瓜子上拍了一掌,苦笑道:“真是老糊塗,快準備刷子。”


    甘平群昂然道:“你最好準備刀子。”


    “不!”狄老者原是麵寒如鐵,經他一說,竟然拈髯微笑道:“本座就是準備刷子,你小子若想往海裏跳,就一帆風順送你一掌。”


    甘平群冷哼一聲,暗運奇功,將肌絡顛倒,心忖:“由得你們刷,也不會刷到我的癢處。”


    這時,默不作聲的銀袍巡察目光中忽現驚奇之色,徐徐道:“狄兄不必費事了,這小夥子連尤成理的‘倒經換脈’法都已學會,休說用刷子來刷,縱是用刀子來割,他也不會不在乎。”


    甘平群見對方隻見他運功,便可指出名目和功用,也學十分驚訝,但他更覺得奇怪的是,銀袍總巡察不過是轉輪王手下一員大將,就具有這等眼力,轉輪王當時為什麽就看不出自己身具一甲子的功力?


    他猛想到也許轉輪王早就看出有異,卻為了某一種原因,表麵上是送他往浮沙島學藝,實際上則是將他與人隔絕軟禁起來,以待查明真象,不料尤成理早就傳了他三十六種絕藝,以致他能夠自動打破生死玄關,陶總管不明方子的意思,反而假戲真做,傳授水藝大全,促成這次脫逃的機會。若果這個推論成立,那轉輪王豈不是陰險絕倫?若果這推論不成立,那轉輪王為何恨他人骨,要把他打進畜生道?


    他還在思索這裏麵的道理,銀袍總巡察已用極溫和的聲音問道:“甘平群,和你一起在浮沙島那少女的去向,你真的不知道?”


    甘平群搖搖頭道:“確實不知道。”


    銀袍總巡察稍停,又問道:“她叫什麽名字?”


    “她叫翟群。”


    “那裏人?”


    “不知道。”


    “還有沒有別的名字?”


    “不知道,因為我們原是萍水相逢。”


    “浩然天罡錄是不是由她帶走了?”


    甘平群聞言心中震了一震,他立刻想到翟妮寧曾進過古墓,拿走猴皮麵具,熱心教他練雷音八式,帶他往觀音崖尋找毒手觀音,又先搶上觀音崖,待被尤總管巡獲,又指說“浩然天罡錄”在自己身上,這一些舉動,若無純正的動機,則翟妮寧確是第一個奪得秘笈的可疑人物。


    然而,他忽又想起一事,於是搖搖頭答道:“尤總管擒獲她時,也曾搜過她身上,並沒發現有浩然天罡錄。”


    “她為什麽說在你身上?”


    “不知道,可能是為了應付一時吧。”


    “好,本座相信你這是真話,你知道她的師傅是誰?”


    “唔!”甘平群沒吟一下,仍然搖頭道:“也不知道。”


    銀袍總巡察略帶冷峻道:“休在本座麵前說假話。”


    “一點也不假。她教小可練過雷音掌……”


    “啊!無化的弟子。”


    “不!”甘平群從容道:“又有人說她不是,她自己也不曾承認。”


    “奇了,雷音掌是無化道婆的絕學,她若不是嫡傳弟子,怎會雷音掌法?”


    甘平群笑道:“她隻傳了我雷音前八式,後七式一直就沒有教過,也許她自己也隻懂得八式。”


    “難道是偷學得來的?”銀袍總巡察沉吟半晌,續道:“她還傳過你什麽武學?”


    “星雲步。”


    “噫!這是羅瞰老兒的絕學,怎和雷音掌混在一起?”銀袍總巡察也覺得奇怪起來,又道:“她還教過你別的沒有?”


    “沒有了。”


    “真的沒有?”


    “我不慣說假。”


    銀袍總巡察想了一想,回顧左右二老道:“此子所說,雖然還有小部分可疑,但在這裏不便追問,留待見過王爺後再說,二兄有何高見?”


    丁老者起身恭應道:“屬下認為先把他收押起來,一麵飛報王爺,一麵追問中州沿海一帶,看能否把那女奸細擒回來。”


    “丁兄說得有理,狄兄有何高見?”


    “屬下認為要查問此子,知不知他自己的身世。”


    “這個?……唔,事關王爺,我等不便。”


    “那麽,屬下同意收押。”


    甘平群聽到銀袍總巡察最後那句話,心下疑團大起,但還沒待他動念,李管事已走了過來,喝一聲,道:“小子,走吧,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你可雖打算逃跑。”


    他忍不住怒瞪李管事一眼,叱道:“走往那裏?”


    “艙底!你這欽犯難道想住艙麵?”


    甘平群被一管事呼叱,可真氣極,但在這時候隻好強自按下一肚皮悶氣,飄身下艙。


    “砰!”一聲,艙蓋關閉,底艙頓時一暗。


    “管他哩!”他已練成虛室生白的神眼,艙蓋關和不關,對他都沒有多大影響。可惡的還是雙臂受縛,仰躺不成,伏著也不行,雙腳被綁,站著不是,盤膝也不能。


    他想了一下,輕跳上艙梯,坐在梯級上倒也覺得沒有什麽不便,然後定一定神,便要將所有的疑點聯想一遍,卻聽到一個蚊蟲的聲音道:“娘,你說那小家夥見了王爺,會不會就死?”


    “能夠死倒是好事,下了畜生道,那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當真要人去向畜生投胎?”


    “女孩子家,盡問這些幹嗎?”


    “你說呀,人怎能轉投畜生胎?”


    “你這死丫頭越大越惹人厭,好吧,就告訴你,可不準告訴別人。”


    “當然,當然。”


    “他們用麻藥把人麻醉之後,剝掉人皮,同時也殺了一個畜生,把畜牲的皮套上人身,縫合刀口,經過一兩個月,畜皮和人身長在一起,可不就變了樣?”


    “啊!好怕人,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誰知道哩,敢是一種現世報。”


    “聽說不孝順父母的人,才遭受現世報,難道那些變畜的人都不孝順?”


    “我不知道,休嚕嗦!”


    甘平群一弟凝下神來,半裏內的落棄聲音,也可聽得清楚,何況在同一艘船上,才隻相隔幾丈?


    他聽得開頭說話的人正是菊兒姑娘,便已留意起來,但他竟是越聽越驚,最後隻覺眼前一黑,幾乎暈倒。


    就在他用手勾住梯級,勉強支持,即將仆倒的時候,又聽到那少女的輕笑道:“好吧,我就不問這個,娘可知道有一種縮骨法是怎樣練成的?”


    “你這丫頭隻誰說過有這種縮骨法?”


    “爺爺不是說,有個什麽總管會這門武學?”


    甘平群暗自好笑道:“我就會,用不著什麽總管。”忽然,他覺得菊兒的話大有深意——在這時候提起“縮骨法”,豈不是有意告訴自己以縮骨法逃生?不禁暗自喜道:“先要謝謝你這刁姑娘啦。”


    這時聽到那中年婦人笑道:“我也聽說有這門武學,但不知有誰練成功,因怕有練縮骨功的人,而穿上琵琶骨,所以也就沒有人肯花工夫去練它了!”


    菊兒道:“娘,快去告訴爺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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