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季, 天氣炎炎,山澗的知了都叫得有氣無力。


    洛陽周圍有群山環繞,茂林如海, 其中豺狼虎豹從未少過。


    一群熟悉山嶺的獵戶背著背簍, 帶著熟悉相熟的村人,警戒地從深山中走出, 當離開密集的林木,回到開墾出良田的平地時, 才露出輕鬆的笑意。


    村裏很快有人來迎接他們,幫他們拿下厚實的背簍,又張羅著把背簍中的草藥拿出來, 送到大夫那裏。


    這些草藥的收入是種田額外得來, 雖然不多, 也不少了, 足夠他們購買一頭牛, 讓村裏多一輛牛車,平時耕作也理方便,牛可渾身都是寶貝, 連牛糞都可以刷在土壩上,幹了用來曬麥子。


    今年的夏收也很豐足,村裏多生出的孩子也能養活了, 這些年村裏男丁少, 都是老弱婦孺來做農活, 雖然也能做,但總是要辛苦很多。


    那位聽說是從薊城來的大夫醫術精湛,能治不少頑疾,在他們村裏的時間不長, 可得抓緊了。


    隻是這北方的大夫都年輕的緊,每日都拿著書籍翻看,極是勤奮。


    “這些藥挺不錯的,這些我們全都收了,你們繼續按我們教采藥,如果能種出來,我們也收。”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翻檢著獵戶們采來的草藥,麵帶喜意地道。


    他一個月前來過一次,和這些獵戶們進山,教他們認藥和采藥,他們學得很快,也不需要自己進山了,直接來收藥就成,節約了大量時間。


    “多謝大夫,您真是我們的大恩人。”


    得了錢的村人們喜笑顏開,對兩個少年畢恭畢敬地拜了,吹著銀幣愉快地離開。


    “唉……藥用得太快了,缺口很大。”一名少年無奈地道。


    “還是在薊城醫院學得多啊,可惜我成績不好。”另外一名少年有些委屈地道,“可是不應該是成績好的出來工作,差一點的繼續深造麽?”


    “沒辦法啊,醫生缺口太大了,”他的同伴無奈道,“咱們的主要任務,是宣傳洗手和不喝生水,還有接生時滾水消毒的重要性,其它的頭痛腦熱,都得照著醫書上湊合治,誰讓陛下說過,預防重於治療呢?”


    兩位少年互視一眼,隻能低下頭,繼續炮製藥材。


    這時,村長帶著諂媚的笑意,用粗陶大碗給他們端來兩碗麵,麵上各蓋著一個蛋,蛋下圍繞著菜葉,看著就很香:“兩位大夫,小地實在沒有什麽好的招待,還請見諒。”


    兩人也覺得有點餓了,感謝之後,端著麵條就開始唆起來。


    麵裏並沒有醬油,隻放了一點鹽,少到讓他們感覺像鹹味像是幻覺,他們熟練地拿出兩個小瓶兒,相互幫著放了椒鹽和醬油,有了調料,瞬間麵就美味一倍。


    “唉,存貨不多了,洛陽的物價就是貴,薊城都是放個小壺,可以隨便加醬油的,甚至蛋都是用豆油煎的。”王繞收小瓶子就特別小心,木塞蓋得超緊。


    “以後陛下遷都洛陽,肯定能比薊城還好,咱們多看些病人,存錢買宅子都是正理,”同伴說到這,又想起一事,“阿繞,你本是洛陽人,以前的宅子還在吧?”


    “早就荒廢了,”王繞不屑地道,“再說了,我要住也是住異人們新修的高樓啊,那種舊宅,春夏蚊蟲秋冬要火盆,哪有能通水的暖氣的新宅舒服。”


    “說的也是。”


    兩人吃完麵,繼續給村人義診,當做是這些草藥的費用補償,然後便把藥物堆上了馬車,熟練地駕馬回城。


    洛陽的官道被修整過一次,走起來還算穩當,在周圍的山匪被清剿後,送鹽送線的貨郎敢下村了,村裏的人也願意入洛陽裏買些農具和種子,商路便漸漸有了些人氣。


    隻是戰亂的損失太重,赤貧的村民總要那麽一兩年,有些餘糧,才敢購買一點鹽鐵之外的品物,所以離繁華還遠。


    除此之外,他們來到洛陽東門時,還看到不少關中難民。


    這些人是弘農郡的流民,那邊還在匈奴人的治下,盤剝的極是厲害,他們說自己的千辛萬苦才逃來洛陽,隻求一個活命的機會。


    少年醫生王繞想在這些人裏挑了一個看著身強力壯的,當作親隨,但並沒有發現中意的,遂作罷。


    “你那點收入,還養傭人啊?”同伴笑他。


    “這是我虎哥信上說的,南邊的醫生都要帶兩個健仆,免得遇到麻煩,讓我出門在外學著點,沒錢問他要就是。”王繞眨眼笑道。


    “哼,有錢了不起啊。”同伴有些向往地道,“也不知王將軍如今打到哪裏了。”


    但說羨慕卻是沒有的,王繞是北方猛將王虎在一次征戰中救回來的孩子,懂得書寫,就被他資助去北方讀了醫學生,這些年都是一個人生活,不像自己家庭美滿。


    兩人進了城,又險些迷路,沒辦法,如今的洛陽,就是一個大工地,一天三變。


    地下的水道已經封頂,各坊的水井和明渠都挖完了,一些重點的坊市地下還用水塔和陶瓷管通了水,但聽說這個冬天送水容易凍裂,所以冬季是不會供水的。


    萬象神宮的一層已經修築的差不多了,最靠近的宮廷的街道已經煥然一新,形成了一片新居民區,王繞他們二人就住在這裏,這裏還是整個洛陽的官邸,崔令尹和她的屬官也住在這裏,平日也都在這時履職。


    王繞回到住處,便看到一名俊美又有些桀驁的少年正坐在樹下,獨對棋盤,氣質孤高而驕橫,視眾生如無物。


    他切了一聲,背著藥箱回屋了。


    這少年是王悅的弟弟王恬,也不知王導怎麽教的兒子,都能教王悅那樣的君子了,怎麽還能養出這樣一個沒事找事的孽障。


    不過天下不是的父母多了,也不缺這一兩個。


    他有些諷刺地想著,繼續翻看醫書。


    沒一會兒,外邊就吵了起來,應該是那個王恬又懟人了。


    最近崔令尹想要重建洛陽的官署,提拔了不少新人,這王恬便想在崔令尹治下一展長才,但他除了棋藝還真沒什麽好一展的,於是便不服,成天陰陽怪氣。


    王繞不想理會,但外邊聲音越吵越大,讓他看不下書,心生煩躁之下,便推門而出,準備和眾人一起,懟到這個王恬懷疑人生。


    ……


    王悅安撫完每天必要鬧著回家的司馬鄴,才一回來,就被一群怒火中燒的同事圍繞,讓他管好自己的弟弟。


    他於是立刻明白,阿弟必是又在口舌之爭中一以擋百,贏得勝利。


    唉,阿弟在建鄴時便是談玄爭論的好手,北方這些實成人,哪會是他的對手。


    於是隻能一一道歉,並且表示一定會訓斥弟弟,說服弟弟,讓他早點回家。


    他素來人望不錯,眾人也不為難他,紛紛散去。


    王悅沒去看弟弟,而是轉身去找了崔令尹。


    “今日又有上千流民在城外盤踞,想入洛陽,”王悅有些憂心地提起此事,“自去歲以來,進入洛陽的流民已近兩萬,其中不乏有匈奴奸細,當加強戒備,以免多生事端。”


    “此言有理,你去辦就是。”崔鳶當然也明白這點,又問道,“學校的事情,如何了?”


    “如今已經招收學子四百餘,按學習速度,分成了十餘個班,但所在的舊宅甚是簡陋,入秋之前,還是得及時翻新校房。”王悅對這些事都心中有數,回答的甚快。


    “有些少啊,我還以為會有更多人來。”


    “洛陽畢竟荒廢許久,我們學校雖是不收學資,然還是要自帶飯食,自然為難。”這並不光是一飯的事情,一個懂事的半大孩子可以收拾家務、做些零碎補貼家用、照顧弟弟妹妹,一進一出之間,就可能讓生活難以為繼。


    “你繼續看著,這也不是一時半會之事,”崔鳶轉入下一個話題,“陛下已經準許,將在洛陽之北修築長橋,貫通河水,到時,必會調撥來大量工匠,你派人的準備糧草和居所。”


    “是。”王悅心中一喜,他當然知道一座大橋對洛陽意味著什麽。


    “行吧,你也累了一天,回去帶孩子吧。”崔鳶揮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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