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微弱的夜裏, 簡陋的房間中, 隻有微弱的燭火搖曳。


    凝視著燭火,肖曉靜靜地等待著。


    衝出包圍圈後,她便不需要帶兵拚殺, 隻需要等就是了。


    惟氏先前能占上風, 靠得是一個出奇不易, 而如今, 拓跋鬱律回過神來, 惟氏和他, 必然會分出一個生死。


    窗外的喊殺聲響徹天地, 火光衝天,大小各部族紛紛糾集人手, 能幫能站隊的,便卷進去,不敢幫也不想卷進去的, 便都來了她這裏。


    於是這被臨時征用的小小房間, 不時有人進入,向她送來禮物, 被她安慰數句後, 坐在了旁邊。


    不時也有斥侯前來回稟軍情, 如拓跋鬱律已經帶人殺入王帳,如兩個交戰激烈,如惟氏不敵,帶著兒孫準備逃亡, 再有就是許多惟氏手下頭人被亂箭射死等等。


    房間的小部族頭人們聽得心亂如麻,倒是燈下的美人神色溫柔,無聲散發著恬靜安寧的氣息,倒讓他們的心神稍微舒緩,有的人甚至疲憊地小憩了一會,一起等待天明。


    終於,天當大亮時,有人前來,說拓跋鬱律大人請肖姑娘前去商議要事。


    肖妃表示知道了,然後便微微歎息,跟著過去。


    ……


    還是先前的王帳之中,這裏血跡未幹,腥氣濃烈,先前炸出的洞口透著晨風,但地上的屍體已經被清理幹淨,火盆燈架重親豎起,外邊的親衛也重新換了一人,個個身上都透著殺伐的血腥 。


    肖妃走來時,拓跋鬱律坐在王坐上,麵色蒼白,卻看不出什麽異樣,讓她忍不住讚歎這些草原兒郎果然威武雄健,體質極佳。


    這裏已經沒有坐位,但她當然是不挑的,左右一看,便站在了拓跋鬱律的右前方,算一個很靠近的位置。


    很快,周圍有更多族人前來,其中有拓跋鬱律還未成年的兒子、妻族的部落,索頭部的渠帥等等,都在等著拓跋鬱律的發言。


    這些人和先前王帳那撥相比,麵孔被替換了三分之一有多,至於被替換的人去哪裏了,便心照不宣了。


    終於,上位的拓跋鬱律環顧四方後,招了招手。


    門外很快有了哭泣辱罵和喧囂聲,惟氏等人被帶入其中。


    她如今的模樣比先前狼狽得多了,但眸光中冷厲與鄙夷絲毫不減,隻是看著拓跋鬱律,仿佛她才是勝利者。


    “我侄鬱律,你殺了我又如何?”她嗬嗬笑道,“我獨留斷後,兒孫都已逃出,總有複仇之日,這草原上的單於又有幾人能長久,再者,那妖女又豈是好相與的,我便是升天,也等著看你死期。”


    拓跋鬱律凝視著他,突然又看向一邊侍從。


    那高大的侍從都未說話,便已經明白主公之意,大步上前,便是一刀。


    血水四濺間,人頭瞬間落地,然廳中之人,卻無一人動容,這點場麵,對他們來說,再尋常不過。


    拓跋鬱律又看了一眼肖曉曉,這才緩緩開口:“此次巨變,是索頭一部之大難,然事至如今,部族不可無主,如今各部皆至,不妨說說見解。”


    各部頭人一臉問號,這還有說的必要麽,草原規矩,成王敗寇,如今該是你當頭領,難道還要像漢人一樣,來個推拒幾次嗎?


    這時,便聽拓跋鬱律道:“先前一役,吾身有傷,一切事宜,皆托肖姑娘相助,你等有事,便詢她去。”


    這消息有點驚人,眾人一時大嘩,紛紛問起您的傷怎麽樣?


    再看拓跋鬱律蒼白到幾乎沒有一點血色的臉,眾人更慌了,在場那麽多人,不是你下屬就是你親戚,你怎麽要托付給她呢,一時間,許多部眾出來反對。


    肖曉曉微微皺眉,擋在了拓跋鬱律麵前:“他還沒死,你們急什麽?”


    在場諸人頓時一滯,幹係諸族利益,逼逼一下,沒有問題,但真讓他們站出來當著肖妃的麵反對,又會擔心她在商盟貿易約上回以教訓,所以勉強忍住了。


    肖妃繼續道:“如今盟主有恙在身,我雖被他委以重任,然而畢竟威望不足,暫時,部族大事,便按商盟大會之例,討論著來,各部不如先回駐地,等過一個時辰,吾便招開盟約,共議大事,如何?”


    早在先前她侵入草原之時,為了解決各部貿易摩擦,按後世的蒙古大會模式,將幾乎所有的部落都拉攏進來,按人頭、財物比例入股,分配各自產品代理權限,各部可以合縱連橫,如今已經過了四五年,運行的還算良好,眾人也都熟悉。


    一聽這話,便也不急,他們甚至都沒有退回去,而是相互交換視線後,便退出王帳,在院外開始了新一倫的拉幫結夥。


    肖妃這才關心地坐到拓跋鬱律身前,翻了翻他眼瞼,又裝模作樣的摸他的脈搏,最後看到他的手按住了腹部,輕輕伸指一按,感覺到腹部鼓漲的同時,也聽到青年低低的呻吟。


    拓跋鬱律幾個孩子紛紛都帶著恐懼和擔心的目光,問肖姑娘父親怎麽樣了。


    肖曉曉長歎了一聲:“髒腑出血,內傷。”


    頓時,周圍人麵色慘白,他家長子幾乎是立刻就哭了出來。


    拓跋鬱律也忍不住苦笑,他的強行打起精神,低聲歎道:“可惜了,吾族百年心血,怕是難以維續了。”


    拓跋鮮卑的先祖,在百年前的三國前期,從東北遷入了匈奴故地,七十幾個異姓部族都是在此時被他們一一征服,又到了晉朝時,才一統草原,如今也不過三十多年罷了,父親這一代後,他們這一輩,活著的便拓跋六修、普根、自己、三人為先,剩下的人,都沒有服眾的威望,一但自己去世,整個拓跋鮮卑,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托付之人。


    這一場政變,至少三十年,拓跋部族都不可能有先前的盛況了,如今的形式,已經不再是擔心誰來繼承,而是要擔心會不會被慕容鮮卑、匈奴、宇文鮮卑這些惡狼吞並打散。


    想到這裏,他緩緩抬頭,苦笑道:“你會讓六修回來繼位麽?”


    肖妃思考了一下,誠實地回答:“不會,六修也是狼,他在,對渤海公威脅不小,渤海公允許草原人南下,但不允許部族南下生事。”


    拓跋鬱律神色複雜,他看著那位美麗的姑娘,突然便悟了:“原來、原來如此……”


    夜裏傷他的人,是她啊,渤海公並不想看到草原再強勢起來,她也有著自己的使命,隻是可惜,自己輸了,沒有性命,也沒了美人,連帶著統一部族的雄心,南下壯大的心願,也一並輸了。


    他應該憤怒,應該呼喚左右殺她陪葬,應該命人南下,讓渤海公付出代價……


    然而都沒有,他心裏湧出,卻是濃烈的不甘。


    不甘又如何,他如今,連握拳的力氣都沒有了。


    終於,他低頭歎息:“阿曉,你願意嫁給我麽?”


    肖妃微微歎息,坐在他身邊,溫柔地為他撩開額間漢濕的亂發:“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他的強忍著疼痛,無奈極了:“那,我的孩子們,便拜托你了。”


    輸了便是輸了,狂怒也沒有意義,肖曉曉有渤海公為後盾,又有白部支持,加先前她的商盟已經有了人脈,那麽,以她的能力,隻要利益不損,草原暫時不會亂,他娶了她,給她控製草原身份,既能讓自己的孩子與她有牽連,也能讓她多少照顧一二。


    渤海公的勢力越加龐大,他的死既然已經無可挽回,便隻能做一些能做之事。


    揭穿了她的心計又如何,讓兩個還沒有車輪高的孩子去為他複仇麽?若他死了,她又不看顧,孩子們就隻能逃去舅家求活,這是草原上慣例。


    將來是什麽樣子,他看不到,但至少,要保住血脈,讓他們平安長成。


    “放心吧,鬱律,我一定做到。”肖妃認真道。


    他終於放鬆下來,將頭依靠在她懷裏,呢喃道:“你真是,蛇蠍一樣的姑娘。”


    ……


    有拓跋鬱律背書,又有當事人的配合,嫁給他,很容易——連裝備都是先前拓跋猗盧準備好的,至於吉不吉利,大家也都不糾結了。


    因為這麽匆忙的婚事讓大家都清楚,這位新出爐的大單於,怕是要涼了。


    而這又讓他們回過神來,感覺到世事變化無常,要知道兩個月前,拓跋猗盧還雄心勃勃地想要占據代地建國,從幽州占據更多利益,但就這樣的段的時間裏,居然就換了三位首領,這還不算之前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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