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瑾公審在北方治下三州引起了軒然大波, 改革的阻力減少很多, 但麵其它地方,在意的這點的人就不多了。


    她更為震驚世人的,依然是平定青州的行為——要知道, 冀州、並州都以她為首, 加上青州, 就是四州之地, 算是如今地盤最大的土豪, 若是加上草原諸部, 她的勢力範圍已經接近當年的曹操。


    而這時, 離她的崛起,還不到八年, 石勒、劉聰,還有東晉的王氏兄弟,以及各地鄉豪, 都開始了認真思考了一件事情——若天下真為此女所治, 他們將何去何從?


    公元313年4月,江南, 吳興郡, 錢塘縣。


    做為南方最大的商隊, 吳興沈氏依靠南北貿易,已經一躍成為江南的高階級世家,沈氏的產業遍布整個揚州,養活了無數南下的流民, 也成為東晉稅收最大的財源。


    錢塘縣在這幾年,也是人丁興旺,幾乎成為要與建鄴比肩的大城市。


    因為這裏是北方貨船靠岸的港口,南方的大量糧食、茶葉,也是從這裏上船,運入北方。


    更不要提這裏有著當今天下最大的船塢,和最優秀的工匠。


    “今年的桐油全在這裏了。”吳興沈家的管事四十來歲,長得很是文雅,“你看看。”


    南方的造船大佬秦鳳正看著大船運來的一桶桶桐油,估算著今年能依靠這些桐油做多少船。


    “老爺的意思是,今年最好能多造兩艘船,這也是大將軍的意思……”沈管家在秦鳳身邊亦步亦趨,看他伸手沾了一點桐油,在指尖輕輕碾,感受著品質,不由得放低了聲音。


    “船這東西要按定單來,不可能插隊的,”秦鳳不悅地道,“這桐油防水要一層層地刷,你不是不知道,一層幹了才能刷下一層,否則江河近海看不出什麽問題,走得遠一點,那就得沉海!”


    這是古代造船最大的貓膩,木材的應力、水份、還有嵌合,都是馬虎不得東西,當然,就算有問題,其它也不怕——因為沒人能找他們售後。


    後世元朝打日本時,給朝鮮下過大訂單,還給出了苛刻的時間要求,朝鮮便幹脆給他這些隻會騎馬的征服者做了不符合海上航行的大船,忽必烈大軍興心十足地上船,正好遇到大風,便一去不複返,遇到蒙古擴張曆史上最大的損失,朝鮮也啥事沒有。


    畢竟茫茫大海,一但落水,能被救到那是比拿到遊戲號還難的事情,哪怕抱個木板逃過了鯊魚、體溫流失、沒有淡水食物而僥幸活了下來,最大的可能也是在哪個不知道的海島上當魯賓遜。


    回家?不存在的。


    至於陸地上的人,誰都不可能知道遠海的路上發生了什麽。


    秦鳳明白這一點,更不可能放鬆要求,他們要造的船可是要經曆太平洋的風波的,這地方名叫太平,但有多不太平,大家都心裏有數,一個不小心,他們可能就領貢獻獎了。


    “這……”管家陪笑道,“家主的意思是,一些不那麽重要的小船,可以先放放,或者,就將就著用。”


    秦鳳冷笑一聲:“不可能,隻要我在的一天,就絕不許一艘不合格的船從我手裏過去。”


    沈管家頓時麵色一苦,卻也不敢多談,隻能誇獎著他的人品,而在告退後,神色沉重地回去複命。


    吳興的家主沈充如今已經二十四歲,身長玉立,早已不是那個初去上黨的衝動少年,渾身上下充盈著上位者的威勢,聞言後,不由得麵露無奈。


    如果是普通的船匠,他當然可以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但秦鳳等人是入了渤海公眼的重要人物,可以說,沈家能在北方拿到大量貨物,有絕大部分都是為了讓秦鳳安心在吳興造船而做出的利益交換。


    倘若秦鳳有個三長兩短,甚至不需渤海公出麵,那些異人建立的奇坊商會便會更換供貨商。


    沈充隻能親自去見了秦鳳,他到船塢時,那幾個北地異人正圍著一張圖紙討論。


    “老大,從廣州招的水手們已經培訓了不少,多久開大航海啊?”


    “早呢,沒有西班牙葡萄牙那種基礎積累,我們從零開始,怎麽著也得弄個三五百水手,現在這裏,乖乖走沿海培訓吧。”


    “要不要建立一個航海學校,我覺得以後這方麵肯定需要人才……沈參軍來了。”


    於是眾人做鳥獸散,隻把老大留下應付沈充。


    “大將軍如今陷於荊州,”沈充在秦鳳麵前溫言勸慰,“杜弢亂荊已近兩載,大將軍為統軍元帥,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然則失平不下,如今軍需甚多,若獻船以助平亂,也是利天下之舉……”


    秦鳳嗤笑一聲:“明人不說暗話,我不想卷入你們南方的權利之爭,我建我船,別給我找麻煩就行。”


    沈充熟悉他的性格,也不生氣:“秦兄,你我相識已經有數載,當知南方諸事煩亂,如今陛下雖於南方稱帝,可所轄之地,不過揚州一帶罷了,需要依靠大將軍行事,他才高德寡,極善排除異己,我沈氏想居高位,便不能惹了大將軍厭棄。”


    如今的天下,晉元帝的身份沒有血脈正統——和他一脈的司馬家遠親在南方有五個,於是,長江以南,隻有揚州是聽命的,江州(江西福建)的華軼、廣州(兩廣)王機、都沒有理會晉帝的意思。


    至於雲貴那些地方,哪怕是大一統的時代,中央對他們的要求也從不是能交多少錢糧,而是不鬧事不派兵去鎮壓,那就算於國有功了。


    所以,說晉元帝不支持北伐也不能全怪他,就這種局麵,能不能北伐,還得大將軍王敦說了算。


    “這次,造船隻是將軍想要試探,”沈充誠懇道,“他希望與渤海公能隔江相助……”


    看秦鳳還是一臉迷惑的神色,沈充幹脆把話說開:“渤海公頃刻間拿下青州,震動天下,王將軍大為戒備,雖然知道中間夾雜著石勒等胡人,也還是的不放心,想對渤海公示好。”


    “不要想,”秦鳳冷淡地看著他,“我不傳這個話,你們有門路自己去找,沈充,你有決斷,北方情形你也清楚,兩邊下注,總要有點損失。”


    沈充無奈地搖頭,對這些異人沒辦法。


    秦鳳趕走了沈充,又聚集起了小夥伴們:“北方化工準備開了,你們知道麽?”


    “知道,聽說又有大佬了,”小夥伴們就很無奈,“如果不是有大航海新大陸這一波,我都不知道怎麽才能贏了。”


    “更過分的是肝娘,她在廣州也開始建船塢了,”秦鳳一提這事就一肚子火,“那廣州的樹木更多,適合造船的巨木到處都是,我們可得搞快,不能讓她又拿第一。”


    “不用擔心,去年廣州的船剛剛走,就有一波秋台風把她的碼頭港口橫掃了,她整個冬天都在修碼頭,造船肯定隻是下個注而已,”小夥伴們安慰他,“對了,我覺得,培養水手的話,我們要不要試試走日本這條運輸線?”


    “為什麽?”


    “我看過了,遼東希銀派去日本銀礦的海船,從遼東出發,到日本銀礦要行一千九百公裏,我們杭州這過去,隻要一千公裏,距離短,如果成功的話,不但可以培養出大量的水手,也可以為去美洲做準備,按兩年的水手培養時間,我們準備好了,差不多也可以去美州航線了。”


    “有道理……”


    遼東,襄平城


    渤海公一個朝夕平定青州巨賊的操作,舉重若輕。


    在遼東發展的話嘮林鍾期當然就成為遼東勢力打聽此事的目標。


    林鍾期每次和老大希銀說話都被各種杠,如今得到了吹噓女神的機會,當然便不留餘力,把敵人吹得上天,再用敵人襯托女神的決斷,徐策的用兵如神,普通一個閃電戰,被他編成了過五官斬六將,聽得旁人一驚一咋,如癡如醉。


    這也瞬間嚇到了占據遼東的護東夷校尉李臻,他是征戰老手,從林鍾期那注水嚴重的敘述裏推斷出了接近自己心意的版本後,最近都本能地收縮兵力,並且給部隊下了不處暗號,到處派遣斥候,探聽消息,就怕渤海公明天就說句“天涼了,該收拾李臻了”。


    如果說,以前他還有占據遼東以自保的心思,現在這點心思便基本淡去了。


    且不說他旁邊的慕容鮮卑、段部鮮卑,光是這一年來,希銀等人聯絡的海商貿易,就已經在遼東本地勾勒出一張巨大的關係網,更重要的是……


    “成兒,你去哪?”老將軍坐在庭中,大聲叫住正匆忙而行的青年。


    “父親,林兄弟最近又下了扶餘奴隸的訂單,我最近都在這忙這事,”李成說起此事,眉飛色舞,“您不知道,如今我在扶餘諸部中地位漸長,很多扶餘部族都求著我送他們去渤海郡,聽說連渤海公都已經聽聞我的大名,說不準回頭便能升我入幽州軍中……”


    “夠了夠了!”李臻氣悶地揮揮手,“去賣你的人吧!”


    李成沒被父親表揚,有些失望地走了。


    徒留老父看著他的背景,一番捶胸頓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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