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真道長一生孤傲,晚年歸隱,參悟玄機,被姑娘像打啞謎般的一哭,鬧得他六神無主,慌了手腳,更疑心徒孫有了不測,急得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怔怔然目注玉鳳。


    畢竟他道力通玄,靈台空明,稍微索思,似是想通了般的不覺莞爾一笑。


    人才笑,袖已拂出,一拂之力,竟將跪在地上埋首悲泣的玉鳳拂離地麵。


    玉鳳趁勢立起,道長走前兩步,伸手一撫她滿頭柔發,慈愛橫溢的溫聲慰道:“孩子,別哭!你忘記了你是戚道友的高弟,中原道上宵小聞名膽落的鴛鴦女,勇敢點,告訴我,是不是三弟欺負了你,老朽一定替你做主。”他像是猜透了玉鳳的心事,竟然一言中的。


    玉鳳登時芳心一動,暗忖道:“如得此老做主,那冤家敢……便是師父麵前也有個交代。”她人本意黠,趁勢一撒嬌,一頭倒入道長懷中,嗚咽失聲。


    道長皺了下眉,伸手在玉鳳香肩上愛憐的拍了幾下,溫聲說道:“不要傷心,一切貧道替你做主,先到貧道居處再說。”


    身隨意動,話甫落口,一帶玉鳳羅袖,快如電逸雲飛,施展出罕有的絕世輕功,玉鳳但聞耳邊風聲呼呼,眼前景物倒逝,兩腳虛空飄浮,有若騰雲駕霧,不由暗自心折道長的輕功絕世。


    片刻之間,兩人飛臨武當後山靈霞崖。


    崖頂鬆嘯盈耳,萬籟蕭蕭,一排三間茅屋,圍在修篁之中,崖下一條如帶山澗,水聲淙淙,月華灑照下,閃起片片銀鱗光華,說不出的幽雅靜謐,令人心神一爽,有出塵絕世之感。


    玉鳳雖在途中已止住悲泣,但進到茅屋之後,俏眼仍自淚光隱現,她無心領略這份幽靜月夜山色,低頭向道長見過禮,靜立一側。


    道長一臉慈祥的指了指身側的石墩,命她坐下,玉鳳悄聲的默默坐了下去。


    她想是心神略定,雙眸一轉,將茅屋中的景象掃了一眼,說不上什麽,隻覺得心中自然泛上一片靜雅安詳。


    桌上的鬆油燭正吐著熊熊焰舌,壁端除了一柄式樣典雅的紅穗古劍外,別無字畫古玩之類。再有,就是南端案頭的一爐檀香,香霧繚繞,清芬滿室。爐後平擺著張款式古雅的玉琴。琴旁放了幾部黃絹經卷。其中一本尤自翻開,想是適才道長聞警走得匆忙,來不及收拾。


    玉鳳心忖道:“他老人家多寂寞啊!終日恐怕除了參研經書外,便隻是撫琴自娛了。”


    道長輕咳了一聲,和靄可親的問道:“孩子,雄兒怎樣了?”道長深念著徒孫。


    眼前的兩人,同樣一般心情的摯愛著柳劍雄,情感均是一般的灼熱,隻是立場上稍有不同。


    玉鳳倏又淚眼盈睫的沙啞著聲音道:“他在關東……”


    她忍下了未完的話,道長輕點了下頭,但兩隻眼神仍慈愛的注定玉鳳,接問道:“他在外做了些什麽?你說給我聽聽。”


    她掏出素絹,低頭擦了下眼淚,又是嬌羞不勝,涕淚滂沱的把打從襄陽起,直說到雙怪夜鬧武當山止。


    靈真道長聽得,慈眉聳揚,心中盤算道:“雙怪鬧不動武當山,如將戚老怪搬下天山,怕不又要攪上一場絕大的是非?”


    忖思一落,微笑著慰解道:“孩子,你三弟與我共處六年,他心性人品我了解甚深,絕不是那種人,遼陽城中的事,你忘記了那姓陶的女娃娃是陶三姑的掌珠,依老朽看來,雄兒定被她挾救命之恩死纏於先,施展狐媚手段於後,雄兒才會迷失本性。”


    稍頓,又接說道:“幸好你能及時撞破,救了雄兒一劫,真是萬幸,看來也不再礙事了!你雖是在緊要關頭救了他,可是……老朽不是故意責備你,你不該不問清個中情由,棄他而去……”


    他略一沉吟,又緩緩說道:“你這一挾怨離去不打緊,他不知又要到什麽地方去找你?再說,你二位師兄誤會已深,萬一恿慫令師亦為此事下山,武林中豈不又將引起不少是非!你兩位師兄今天在武當山未討得好去,可能會到襄陽鬧事,如果再別生枝節,你們兩個娃兒的事,到時候,恐怕連老朽要愛莫能助。看來還得你到襄陽去化解這場是非。”


    玉鳳一麵聽道長訓誨,一麵低頭尋思,芳心不由羞愧至極,聽到後來,不由冷汗連冒,慌急十分,疾的站起身來,向道長檢衽一禮,伸手一抓放在鬆木桌上的銀闕劍,情急的苦笑了一下說道:“晚輩得聆您老人家教誨,頓悟自己之非,我要立刻趕往襄陽,盡可能攔阻兩位師兄任性鬧事,然後再海角天涯的去尋找……”說至此她有點羞赧,將話咽了回去。


    道長慈藹可親的一笑,搖搖頭道:“慢來!忙不在一時,憑你的腳程,隻要盡力施展,要追你兩位師兄不算難。老朽與你今日相見,總算有緣,再說你是我雄兒的二哥,如果不給你點見麵禮,對不起雄兒,戚道友將來也會說老朽小氣……”


    玉鳳心急難耐,有如萬蟻鑽心,雖將身停下來,但內心忖道:“誰希罕什麽勞什子見麵禮,辦正事要緊!”心中想的嘴裏可不敢說出半個字來,忙以惶惑的眼神看了道長一眼。


    靈真道長拈須微笑道:“數有前定,心急不得,你早到一步無益。貧道就將晚近二十年的一點心得,盡此個把時辰將之傳授給你。”


    姑娘早先是估錯了道長,這刻一聽並不是賜贈自己什麽東西,而是要授給自己一點絕藝,登時喜不自勝的朝道長參拜下去。


    靈真道長年逾古稀,早年名滿武林,武林三奇雖然是各生就了一副冷傲性情,卻都有震驚武林的絕藝。


    能得這種高人傳授一招兩式,即足以震懾武林,傲視江湖,她雖得天山的全部真傳,但靈真道長的絕藝又另具一格,她還是早就冀求於心,今見道長親授秘技,哪能不喜。


    道長點頭微笑,看著拜罷起身,婷婷玉立的玉鳳,良久雙目一瞬也不瞬,看得她不好意思的驟垂粉頸。


    道長忒也作怪,猛然嗬嗬的一陣豪笑,稍停,宛如自語般,含糊的念道:“真是天生的一對璧人。”


    玉鳳被他這聲悄然白語,登時羞得俏臉飛霞,喜上眉梢,笑得如盛開了的芙蓉,不由忸怩作態,倏的一跺蓮足,假想發作,突然一伸舌頭,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恩師,飛快的一端臉色,將那股刁火壓了下去,管自心中暗樂。


    這副忸怩嬌憨神態,看得道長情不自禁的縱聲哈哈大笑,這可是道長一生中難得的一次豪情奔放,說不出為什麽,愛屋及烏,連帶著玉鳳叨了柳劍雄的光,受到這位世外高人的青睞。


    玉鳳正自忸怩作態,心中直樂得惴惴難安的當兒,道長想是孤獨了一生,驟見這種活潑刁憨的任性姑娘,對了心思,突然一聲輕喝道:“小妮子還不快隨我來!”


    聲落,不見他作勢,燭火輕閃,人早巳挪移至屋外,玉鳳哪敢怠慢,疾點足,跟蹤躍撲,才出屋外,道長已身在十丈外,她暗中吐了下舌頭,忖道:“看來他老人家的輕功怕不要比師父還強些?”


    她心在想,腳下可不敢慢,雙臂連劃,人如彩鸞翔空,沿著陡急無比的峭壁拔躍。


    一股勁,猛躍登了三十多丈,攀上峰頂,景色突變,藍天碧雲,譫華流水,蟲聲啁啾,鬆濤嘯耳,此峰想來是武當後山最聳拔的一座高峰了。


    峰頂有畝許大一塊平地,參差著長了幾株合抱插天古柏,極目處,層峰重巒波伏,朦朧含煙,前山正起三更。


    她驟回頭向來路俯瞰,三元觀星火如豆,正在夜幕中閃耀,倏然月華頓陰,眼前一陣迷蒙,周身涼颼颼的,心方一驚,疾的回頭,鬆濤聲猶嘯,樹影幢幢,依稀可辨。


    原來就在她回首轉顧之瞬間,飛雲驟掩,遮去了月華,掩蓋了奇峰,竟失去了道長蹤跡。


    才心悔未緊隨道長,驀的流雲飛逝,依然月光如銀,三丈外一棵虯鬆下,靈真道長如霜銀髯在夜風中飄拂,仰首眺月。


    玉鳳晃身飛縱到道長跟前,垂首秀立。


    道長先生莞爾的掛落一串慈笑,然後伸手輕撫了下姑娘的秀發,柔聲說道:“你的輕功也不算弱,戚道友調理出來的弟子,拳掌劍術的功夫,普天之下,也難有人能望其項背,老朽沒得什麽好的東西教給你,我傳了雄兒一套‘九龍連環步法’,就一並成全你們兩人……”


    道長的話,像含有深意,玉鳳羞上了桃腮,櫻口綻笑,芳心喜得突突的亂跳。


    靈真道長沉默了一下,接著拈須說道:“九龍連環步法,是一種九九術數,暗合五行,巧分八卦的錯綜迷蹤步法,精微博大,變化無窮,是貧道近二十年苦參研創而成的一種秘學,步移勢動,無不暗含玄機,是一種玄門中難得的武學。”


    略停,又接說道:“以你的天資功力來說,如果能用心學,個把時辰,大致可略窺堂奧,至於未盡的秘奧,你將來再問雄兒吧。”


    這種步法確實玄妙,道長未虛張半語。


    道長話落,玉鳳睜大兩隻眼睛輕點了兩下頭,喏喏的應了兩聲,道長陡然一聲“小妮子”,接喝道:“還不仔細看來。”


    隻見他身形如兔起鶻落,疾走如龍騰虎躍,一麵比劃,一麵誦念口訣。


    雖隻僅得四式,卻暗含了九九八十一種步式,靈真道長一陣騰躍,就是未超出三丈方圓以外,但見步影細碎,身形疾旋有如陀螺,看得她眼花繚亂,目迷神眩,心中一陣嘀咕,暗怨自己太笨。


    想是這種步法太也玄奧,硬把個聰明透頂的玉鳳看得茫然不解,香腮一嘟,小嘴噘得好高。


    眨眼之間,道長走完八十一式步法,停步一掃玉鳳,不由為她那份嘟嘴嘟腮的嬌癡憨態引得好笑,嗬嗬的說道:“小妮子,怎麽恁般心急?別說是你,就算是當今宇內的幾個有數好手,便是瞪圓了眼珠,看它個十遍八遍,也摸不到竅門。”


    玉鳳不由俏臉羞紅,赧然的做聲不得,道長一扯她羅袖,柔聲說道:“來!小妮子,坐下來先聽我給你解說。”


    他先向蒼鬆下麵那塊丈長青石上坐了下去,玉鳳也傍依著他挨身而坐。


    道長稍作沉思,將九九術數扼精抉要的說了一遍,再按著四式口訣的身形步法,逐一詳為解說,總算玉鳳心竅玲瓏,一身出奇超凡的功力,一竅通,百竅通,經道長一陣講解,登時對這種玄妙奇奧的步法,領悟了個大概。


    她不由自己的一牽道長的大袖,小鳥依人般的甜笑道:“這種步法真是玄妙,訣竅我都知道啦!您老人家快一步一式的慢慢比給鳳兒看。”


    靈真道長一生哪見過這等靈慧嬌憨,秀美可人的孩子,看了她這副小兒女般的癡憨嬌態,哪怕他一生不苟言笑,孤傲冷癖成性?


    也被逗得心花怒放的嗬嗬縱聲狂笑。


    想是喜極,竟然笑得他老淚橫流。


    玉鳳偏偏生就了這份可人勁,伸手抽出腋下的香巾,欺霜賽雪的玉手一探,在道長那張皺紋堆疊的老臉上,將幾條淚痕揩一揩。


    別看這一個輕微的小動作,在這位畢生未得過一點人間溫暖,且又心情落寞的孤獨老人來說,實在有如給他注入了無比溫情,頓將他那顆冷硬得像鐵石般的心溶化了。


    他孤寂一生,這一刻才有如獲得了實在的人生,道深似海的定力,也被激動,鼻頭一酸,這一下真的是老淚縱橫,淚如怒泉,簌簌湧落。


    近六七十年間,道長有如天際神龍,見首不見尾,武林中的人很少得見道長一麵,有誰聽說過靈真道長曾流過淚?


    玉鳳一見老人揮淚,大概是受了感染,突然眼圈一紅,“嚶”的一聲,兩行清淚順著俏腮掛落。


    這倒不是她因生性慧黠而故作多情,討好道長,實在是她想起自己身世和三弟,不由陪著道長落了一陣淚。另一方麵,亦正因為女孩子天性多愁善感使然。


    靈真道長學究天人,道力深邃,老淚一流,立刻發覺身邊多了個人陪著流淚,頓時憬悟,運力一收,痛淚頓歇,慈顏盈盈一笑,左手輕撫了下玉鳳的秀發,輕舒右手食指,一抬姑娘下顎。


    “帶雨梨花一枝秀”,想是玉鳳生得太也美豔,香淚冼凝脂,淚痕如新玉初磨,愈增嫵媚。


    她那雙水靈靈的俏眼,閃著一層淚光,閃視在老道長的那張皺紋重疊的老臉上,眼神中有了一絲驚愕,原本老人眨眼之前仍是老淚滂沱,怎的指顧之間,就已慈笑盈麵,眼神澄澈。因此,她多少有點驚,心中亦不由為道長的道力深厚而心折。


    道長將撫著玉鳳秀發的那雙手拿了下來,溫聲說道:“孩子,時間不多,你還得趕路,趁斜月仍亮,一定要將它練熟,快看看,我慢慢的比劃給你看。”


    人隨身起,沉神亮式,一步一式的比劃下去。


    她強凝心神,向道長默不作聲的輕點了下頭,慢慢的唇角掛上甜笑。


    這一笑,有如百花齊綻,美絕人寰。


    道長頗有耐心的連比帶說,一刻工夫,比劃了兩遍,道長第三次比劃時,玉鳳跟定道長的身形動作練步,第四遍練完時,她已經是全部領悟了。


    半個時辰才過,玉鳳在這位武林奇人精心指撥下,將一套絕世玄奧的步法,漸由生疏練到了精熟。


    前後練了十來遍,口訣步調,已能理會了個中三味,道長輕籲了口氣,讚道:“孩子,真難為你,居然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練得這樣大致不差,真是難得。”話到此,陡然兩眼神光灼射,神色凜凜的說道:“你現在得立刻下山,遲恐誤事……”道長語音有點沙啞,接說不下去。


    短短的個多時辰的聚晤,說不出為什麽,老少兩人之間竟然產生了一種濃厚的情感。乍聽道長提醒她立刻下山,一種孺慕的依戀之情,頓時油然而生,疾的翻身向道長一拜,俏眼清淚搖搖幾欲奪眶而出。


    她聲調有點冷淒,顫聲說道:“鳳兒不知什麽時候能再拜謁您老人家的慈顏?”


    道長冷笑了一下,撫著她一頭烏黑如漆的秀發說道:“孩子,人生聚散無常,悲歡離合,數有前定。再說貧道也是風燭殘年,歲月無多了,記住,雄兒是個好孩子,你要一生一世信賴他。”


    玉鳳羞得玉頸深垂,沒有勇氣再看道長一眼,喏喏連聲的躬身一拜,眼眶微濕,黯然傷別。她猛的抬頭一瞥妙目,微瞟了道長一眼,疾的扭腰轉身,朝峰下飛快縱去。


    峰上,寂寞孤心的老人,凝目望著玉鳳如星丸下瀉的背影,輕喟了一聲,神目中閃起一陣悵惘的淚光。


    玉鳳下得百丈奇峰後,心急襄陽,腳下加了把勁,人如乳燕,穿林繞峰,宛如一線白影,踏著斜照冷月,一路思緒紛擾,想著老人的話,對未來的幸福,增加了不少信心。


    想著未來那股充滿芳香的幸福甜味,芳心一陣猛跳,腳下隨之加快了點,片刻工夫,來到前山,山林幽邃,清泉淙淙,冷月正自從上清宮殿脊上斜照下來,更起四鼓,適才那陣打鬥的跡象,已不複存,一切靜得冷寂。


    她沒有停下來,想是身形太快,連宮中值夜的道土都未看到她一絲身影。


    眨眼之間,來到半山解劍岩,她稍停了停,輕喟了一聲,然後又提氣朝山下勁撲。


    原來玉鳳在昌黎碰上兩位寶貝師兄,兩位師兄決定去找三弟生事,她芳心急煞,趁兩人怔神之間,躍藏在路邊密林之中,然後躡定兩位師兄,一路來到武當山。適時出手將二師兄救下。


    且說玉鳳展盡腳程,翌日二更天方抵襄陽。


    翻過小岡,翠柏莊內亂糟糟的殺聲震耳。玉鳳悚然大驚,嚇得芳魂搖搖,疾的連閃嬌軀,有若脫弦怒弩,向莊內電射。


    莊內火把亮如白晝,人喊馬嘶,嘈亂一片,玉鳳急得冷汗直冒,心中著實怪了兩位師兄多事,又暗責自己誤時。


    她晃了下嬌軀,躍過莊牆,極目看去。但見東北角一排屋頂上人影幢幢,兵刃撞擊之聲“鏘鏗”盈耳,屋下火把齊明,殺聲衝霄,想是家丁在下麵呐喊助威。


    西南角倏忽間起了一溜火光,她眼珠一轉,登時俏臉色變,嬌喚了聲“糟”,蓮足猛點,疾如飛矢的向火光處射到。


    她身形何等快疾,眨眨眼就已閃到火起之處,屋麵上,氣死神判正自執火把,意氣飛揚的縱聲狂笑。


    對麵十丈外的馬廄之中,火光衝天,人喊馬嘶,鑼聲震耳,亂得一團糟。


    氣死神判正待擰躍,玉鳳情急的一聲清嘯,有如鳳鳴九霄,接著一聲鶯嗔燕叱的“站住”,登時將氣死神判前衝的身形喝停,抄轉頭向玉鳳一瞄,立即為之怔愣住。


    玉鳳剛一看出是二師兄之時,距他還有十多丈遠,及見他向後躍撲,她怕驚壞了柳老夫人,那就令她擔待不起,是以急得出嘯呼止。


    氣死神判才停煞住身,玉鳳已躍落他身前丈許。氣呼呼的嬌喘了兩下,向他翻了下白眼,叱道:“狗捉耗子,多管閑事,看你到處惹事生非,居然敢犯武林大忌,殺人放火,看我回去稟知師父罰你。”


    玉鳳想是氣極,怒鼓著小腮,不但不怕二師兄,反把他數說得一臉羞愧,怯生生的轉了下怪眼。


    “殺人放火”是武林中一大忌諱,玉鳳一言喝破,想是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登時嚇得一哆嗦,連忙將火把一丟,旋身一聲厲嘯,身如飄風,不理玉鳳,疾的朝莊外飛躍。


    玉鳳知道二師兄發嘯是為了招呼大師兄速退,立刻將一顆緊張的心鬆弛了下來,她明白兩位師兄的為人,有一人退,另一人亦必接踵而退,是以她不擔心那麵鬥場不會結束,但她仍向那麵躍進。


    果然氣死神判一退,笑彌勒也發了一聲哈哈狂笑,身如鷹隼,衝霄猛拔,一個折翻,向莊外暴退。


    玉鳳正自慶幸大師兄跟踵退去。誰知笑彌勒身未落地,腦後響起了一聲破空銳嘯,逼得他反手一抄,急墜瓦麵,轉身向發珠的紅麵老和尚。老和尚說道:“老衲也想盡量見識一下天山武學。”


    笑彌勒板著冰冷的麵孔道:“好!三個月為期,我們兩個老不死的一準到嵩山找你們兩個自命為‘武林三僧’的禿驢打個三五千招,現在失陪了。”


    話落,滑步抖臂,旋身向莊外撲躍。


    武林之中,一經叫下了陣,訂了約期,縱有天大的過節,也要暫時甩開,靜待到期再了結。弘仁大師名列“三僧”,他怎能不遵守江湖成規,俟笑彌勒話落,隨聲應了一句“好”,任隨笑彌勒離去。


    兩人對話,玉鳳全都聽清,暗中慶幸今晚幸得弘仁大師來解此一厄!否則翠柏山莊今晚真是要不堪設想了。


    但她奇怪這一陣為什麽不見柳老英雄露麵,心想:“大概早已離開襄陽了。”


    她輕籲了口氣,師兄鬧出這種事,連帶自己也是無顏下去與柳老夫人見麵。好在一場凶戾之氣弭消,她懷著怨緒情愁,不願再耽一刻,急疾的離莊而去。


    原來雙怪在武當山並未討得好,氣死神判險險傷在十二個年輕道士的天罡劍陣之中,便是在下院與妙玄纏鬥的笑彌勒,也一樣的吃了劍陣的虧。因此二人憤恨填胸,一想事為柳劍雄而起,不由牽怒到柳彤身上去。果如靈真道長所料,雙怪相偕到襄陽來鬧事。


    也是柳家世代積蔭,不應遭此一劫,弘仁大師巧不巧的趕上熱鬧。他本是來邀柳彤出關去尋師門重寶,人雖未得見,倒替柳家解了一圍,擋了笑彌勒一陣。氣死神判幾招就傷了柳彤的大弟陳嵐,正要往後堂縱火,幸被姑娘現身嚇跑。


    眼看一場絕大的是非在俄傾之間煙消雲散,師兄妹三人也相繼離開柳家。


    暫時不管三人,回頭且說飛天玉龍柳劍雄,自古檜同歐陽盛與伍修架著李珍走後,連日大雪封山,再也沒有人來擾他的關期。


    野參坪也不複溫暖如春,連日狂風怒號,瑞雪飄飛,平地之間,已是冰凍三尺,連飛鳥都絕了跡。


    峭壁頂端的枯藤禿枝上,更是垂掛下條條閃耀晶瑩的冰琉璃,煞是可愛。


    危崖峭壁,冰融雪凍,全都鑲鍍上了一層銀白。到處滑難留足,縱有一等絕世輕功,也難攀緣上去。


    野參坪雖說是當陽之地,但也能嗬氣成冰,可見那高峰之上,更是奇寒難耐。


    冰窖之中,反而覺的溫暖非常,那塊青石上的柳劍雄,兀自垂簾內視,盤膝跌坐,一副莊嚴寶像,煞像人定的老僧。


    雪龍靜靜的躺臥在他腳下,這小東西似是知道主人在坐關,也不去驚動他一下。


    冰窖中顯得出奇的寧謐。


    他這次的關期,是九九循環的大周天,如按照一定的循序,必須要苦參八十一天。然而,因為他天賦奇厚,又一再的迭遇奇緣,獲內丹,食參王,加之自幼已領悟了玄門正宗內功法髓,諸般遇合,就縮短了這次大周天的關期。才坐到六十四日,玄關之竅已通。


    任督二脈熱流交匯,周身頓感熱燥,倏的狂吼一聲,兩隻神目電睜,朗目到處,登時愣住。


    冰窖之中景物依舊,但是多了一具僵凍得發紫的屍首,他一眼就認出是紫麵天煞文冬元的屍身,他凝神索解是怎麽回事,猛的一眼落在腳邊盤著的雪龍身上。


    他輕舒了下火熱如炭的鐵掌,撫了它一下,了然領悟是回什麽事。


    他關期坐滿之後,大羅金剛禪功火候已有六成,此時功力,無庸疑議,已是宇內有數高手之一了。


    他一猜悟透了屍身的來源,登時悚驚得疾探手入懷一摸,才輕籲了口氣,一臉寬慰,敢情那部蓋世奇書仍安放懷內。


    神情一鬆,跟著輕挺了下腰,身形突然憑空縱拔兩丈,幾乎碰到冰壁。這一下也太快了,竟使他瞠目結舌,暗驚自己身輕如絮。


    他竟然會將覺愚上人告訴他的話給忘了,習得大羅金剛禪功,除了靈智功力倍增之外,輕功更是宇內第一。怪道隻輕挺腰,便能拔躍數丈。


    其實,他此刻的智力何等高超,才閉目一思,已自憶及前事,不禁解嘲似的笑忖道:“上人說習成禪功,輕功舉世無雙,那麽我現下的功力大進是必然……”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登時氣凝玄關,功行右臂,力透指掌,輕移兩步,一把向那堵堅逾精鋼的冰壁端,一股銳厲指風已自插壁深入,“吱喳”之聲方起,數十粒如豆冰屑四濺橫飛,“嘩啦塌啦”墜落滿地。


    這種掌功指勁,宇內之中雖有塞外的大漠三醜練得如許精深,但三醜從未入過中原,有誰見識過。


    柳劍雄不禁得意的沾沾自喜,喜得他手舞足蹈,正所謂到了“得意忘形”的境界。


    說句恰當點的話,他本是個稚氣未脫的大孩子,想到上人說的習成寶錄中的絕世功夫,便能無敵天下,哪能令他不瘋狂。倒把一旁偏著頭注視著他的雪龍弄糊塗啦!


    這也難怪,雪龍雖是千年靈物,但人性中的喜、怒、哀、樂,它哪裏理會得,更何況是這般跡近瘋狂的狂喜動作。


    狂歡狂舞一陣之後,人一靜下來,覺得有點饑餓,伸手人懷中摸了枝老年野參大嚼,一麵嚼,一麵守神思忖今後的行止。


    凝思頃刻,驀的想到懷中的寶錄,低念道:“先送還師門重寶,麵謁掌門……將大羅金剛劍習成,再出關找九龍令,至於……古家堡的生死之約,未訂下日期,早遲一步,都無關宏旨。”


    行止決定後,忙著輕步走到石邊,探手撿起青虹劍及包袱,一伸左臂,雪龍已乖巧的纏在臂上,轉身一抄僵凍在丈外地下的文冬元,向洞穴外走去。


    輕身一躍,人已出洞,但覺一陣狂風卷體,怒雪在嘯風中旋飛,吹得他長袍飄舞。放眼處,四周景物突變。漫天灰暗,遠山近樹,隱在蒙蒙灰霧中,已不複得見,峭壁崖端的葛藤雜樹,隻剩些光禿禿的枯枝,兀自在朔風中抖顫。


    景象凋零,淒涼得有如是另一世界。


    他掃開厚厚的積雪,就地將文冬元草草掩埋,陡然一聲清越長嘯,有如鶴唳長空聲聞於天,暗欣自己內勁充盈。陡地想起上次雪崩的教訓,使他餘悸猶存,猛然伸了下舌頭,將嘯聲尾音咽煞。


    徼天之幸,頭頂峰巔的隆隆怪聲未作,諒是他收嘯得速,但飛岩突壁上那些懸吊在枯枝上的冰條,已被震得寸折,墜落下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次的雪崩真使他嚇破了膽,他駐足仰頭向高挺人雲的雪峰凝視了一陣,未見任何異狀,方拔步向東端盡頭走去。


    峭壁流光,被一層薄得晶瑩發亮的冰層包裹著,滑不留足。峭壁山道本已夠險,冰雪凝凍,他空有一身絕世武功,試著爬升了好幾次,都是僅上騰得八九丈高,在第二次換氣藉力時,難以留足,終於又滑落跌下來。


    須知,眼前的峭壁,陡立如削,換在平時,若非是身負超卓武學的人,也是無法攀緣。這一被堅冰凍蓋,饒他空有一身上乘輕功,也不能任意上下。


    他天生傲骨,牛性一發,咬了下牙,心中暗自決定非爬上去不可。


    略一思忖,他潛運真力於兩臂,十指箕張,吸氣躍身上騰,飛快的向壁一搭,十指深深的插入岩壁內。猛換勁,鬆爪上拔,又縱高了五丈。


    上騰勢歇之際,再伸臂,運爪如鉤插入岩壁,就這樣,藉力、換氣、騰身,一連十來次,已拔躍到頭頂突出的那塊危崖上了。人也累得有點微喘。


    運指、拔身,兩者都要運聚周身真氣,是以非常損耗真力,雖說他任督二脈已通,習了蓋世絕學大羅金剛禪功,畢竟此刻的功力才有六成,相距到達上乘之境仍有一段距離,內功的運用還不到勢如江河不遏的程度。


    峰頂雪封霧鎖,高聳插天,要想登到斷魂崖,還須再爬兩三百丈,這不是件簡單的事。


    他喘得兩口氣,再又騰身上拔,連換了十來次氣,又已爬高了五六十丈,但已累得額上見汗,上氣不接下氣了。


    他找了處能容足之地,雙腳立牢,靜下來歇神,心中雖有點怯意,但他生就了副寧折不屈的脾性,精力稍複,鼓起餘勇,猛力上拔。


    柳劍雄再猱升了數十丈,躍拔力勁已竭,忙的運爪朝一雪堆抓落。


    猛的一陣嘩啦暴響,千斛積雪有如飛瀑倒瀉,似一條匹練般的垂掛了下來。


    原來他落手處尺許高端,是一叢生在危崖外緣的積雪的枯藤,看樣子浮雪壓力已是不輕,隻要再積二三寸,枯藤必定斷折,那團千年浮雪亦必下墮。


    經柳劍雄一抓勁力的牽扯,那堆積雪立即兜頭壓下,尚幸距離很近,未受砸傷,但人已如斷線風箏,筆直的裹在下瀉的浮雪中飛墜。


    他在空中連翻了兩個身,但眼前密密麻麻的一片白雪影,使他無法探到崖壁,如果就這樣摔下去,真要摔得粉身碎骨。


    也是他命不該絕,情急智生,反應迅速,在快如飛逸之下瀉中,刹那間手一觸及崖壁,一探臂,五指一伸,一把插入崖內,得以停住下墮之勢,附身岩壁,但是那堆下瀉浮雪劈頭蓋臉的抒落,打得他臉頰刺痛,但抓住崖壁的手,死牢牢的不放。


    一陣浮雪飛墜過後,他睜眼一看,嚇得冷汗直冒,下麵三丈,正好是那塊岩石,如不及時抓人峭壁,隻怕真要摔個筋斷骨折。


    鬆手輕輕飄落岩石,餘悸猶存,難免心中有點忐忑,想是真力運用過度,登時盤坐在岩石上調息。


    良久,他睜開雙眼,凝目蹙眉的忖想:“大雪封山,冰凍三尺,看來真要到冰融雪解之時,方能脫困了!”


    他不再勉強上爬,並不是氣餒,事實上這種被冰雪封凍了的插天峭壁,任令是誰,也沒有這份能耐躍登上去。


    他又悄悄的返回到靜坐了兩個多月的冰窖中來,木然的想了一陣心事,陡然一念閃起,眼睛一亮,忖想道:“也好,趁這段時間索性將另外兩樣功夫練成。”


    想到練絕藝,未雨綢繆,要多采點人參,以備每日療饑。采參之念一起,另一念又升,記得師父說的另外兩枝參王,登時暗自又怪上了自己,如果剛才匆忙的離去,豈不又錯過了這種曠世奇珍。


    費了將近一個多時辰,自冰壁隙縫中取到兩株黃色參王。


    他采夠了足夠維生的野參後就著手練功,每天早午晚三個時辰,仍按禪功口訣,勤奮不輟的續練禪功。日複一日,又是半月過去,他感覺到進步神速,能三數丈外,遙空向數尺長的大冰塊推去,冰塊碎如砂粒。


    這使他歡欣逾恒,頓時覺得禪功已到了能練金剛禪指的火候了。


    從這一天起,除開子午二時仍坐禪功外,餘下來的時間,按著寶錄所載口訣圖式,習練金剛禪指。


    最初幾天,不甚得要領,透出來的指風散亂得不能隨心所欲,且又銳勁毫無。他知道要練金剛禪指,禪功火候仍差,又停下來練了半個月的禪功。


    半月之後,他有了異感,子午二時腹內已然在凝運真氣時,有了吼雷之聲。喜得他忙著運力於指,按著口訣圖式,五指一揮,朝壁上虛空劃去,三尺外的冰壁上鮮明的刻了五條深痕。


    這一發現,色然而喜。武功一道,真一點都無法取巧,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如果不是他聰慧過人,半月前回頭再練禪功,即無此成就。


    這當兒,隻要按著口訣一運氣,指端已能隱見氣飆流轉。


    他按著口訣圖式練了一月,已能運指將兩丈外的冰塊揮掃成粉。此刻的功力,真大為不凡了。


    又是半月過去,他已能運指將三丈開外的冰塊掃裂,三丈內更是點石成粉。到此地步,指功已算功行圓滿了。


    他隱隱記得自第二次進冰窖到現在,又逾兩月,金剛指功雖是練成,餘下大羅金剛劍仍未習得一式。


    洞頂積冰未融,狂雪仍舞,他雖是悶得有點發慌,但想到無法脫困,隻好翻開劍訣圖。


    圖解人目,心中愕然,劍訣分成兩部分,與覺愚上人所說略同。


    金剛四式,雖有圖有宇,其實有字等於無字,原因是每式圖下麵僅有四字,說明劍式何名,至於解說及習練之法,則無隻字可考。


    他翻開第一圖後,細看圖中人家,霍然繪的竟是四大金剛的老大——摩禮青,左手食拇二指扣搭,成禪出狀,右手握劍環抱,宛如懷抱著什麽物件。其下用朱筆寫了“金剛坐禪”四字。


    這一式劍勢含意所指,聰明如柳劍雄,且又禪功已俱六七成火候,仍是無法看出一點端倪。


    第二式更妙,活脫脫的是老二摩禮紅的像,這一式看起來更有點不大對勁,像雖是畫得栩栩如生,令人猜不透的金剛身上竟會長了三十二隻手;握劍、抓拿、指彈、鉤擊,形色不一,其下亦如第一式除了“金剛伏魔”四字外,別無注釋。


    第三式更是繁複,這一式的像是摩老三——摩禮海,亦如第二式畫了很多手,隻是多了一倍,計數六十有四,仍是指、掌、拳、劍各式形狀,姿勢乍看起來,與第二式大同小異。


    但有一點極為顯著不同的地方,是這一式畫像在額頂上多畫了一隻天眼。


    第四式自然是摩老四——摩禮壽的像,這一式有點不同,右手握劍,肘腕之間,圈掛著一座蓮台,左手五指箕張,同樣在肘端掛著一座蓮台,最怪的是頭頂三尺處,虛空懸了一座蓮台,其下注著“金剛歸元”四字。


    金剛劍訣中居然是他弟兄四人的猙獰模樣,柳劍雄猜不透的是繪者棄置了他們慣用的兵刃,改成執劍形態所蘊的玄機。


    須知,他自幼領悟的是道家心法神髓,對佛門禪機,可說是一竅不通。如今,手中捧定的是百十年來,天下武林高手夢寐以求的蓋世奇書,麵對蘊機深邃的四式劍訣圖譜,卻半式都無法悟解。


    第一部劍訣已夠他苦惱,他沒有勇氣再去翻閱“大羅一百零八式劍訣”。


    依照往昔覺愚上人的描述,第二部劍訣真是玄之又玄,必定是一種高深的禪理,非是像他這樣凡夫俗子所能領悟。


    他躊躇了良久,畢竟是好奇心驅使,他不得不去翻它。


    心情有點激動,神情的緊張,使他手指微有點顫,他鼓起莫大勇氣,揭開了第二部圖訣。


    映入眼簾的,確是繪工精巧的:-百零八尊羅漢圖像。


    每一尊圖除臉譜各異,衣著並無二致,還有就是有的羅漢像座下那些獅虎豹象之類的通靈神全沒有了。


    羅漢沒有了坐騎,因此,在姿態與動作上就有的兔起鶻落,有的是龍騰虎躍,全有了很大的變化,最為顯著的是每尊羅漢手中均執定一把劍,另一隻可又是作拳、掌、鉤、拿、點、劈諸狀,足下所踏方位及所踢動作也不同,反正是四肢之間,拳、劍、指、掌、腿,無不各極其妙。


    羅漢菩薩執劍殺人,這簡直是怪誕到了極點,從金剛四式中隱射,第二部劍訣雖是兵凶戰危的帶有火藥氣味,但他們手中的兵刃拳掌,全是用來斬妖伏魔,非是對常人而作。


    他蹙眉凝神,運集了高度的智慧去參悟,從第一尊圖像到第二尊像之間,看來兩者根本無法連貫。


    事實上,柳劍雄心裏明白,這兩式一準是貫通的。


    憑他的智力,隱隱隻能猜度出其間還有很多變化。究竟是什麽變化,他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就是理解不通。


    像這種至精至微,至博至大的武學,且又無注無解,確實是人世間最難理解的一種學問,無怪乎上人說難以解釋得清。若僅憑本身的智力,而缺乏佛理方麵的禪力,要想去領悟它,這確是一樁繁難的事。


    他一口氣看完了一百零八圖羅漢像,不要說去理解那些繁雜玄奧的變化,憑他這高的智慧,竟是連半式也沒有悟通。


    其實,這確是一種非常高超的學問,不僅得禪機佛理,縱然天資再聰慧,恒心毅力再強,都不能勉強悟解。


    望書興歎!他輕輕的將寶錄闔上,長籲了口氣,垂下眼皮,凝目沉思。


    他確是一代天驕之才,稟賦奇厚,這當兒,禪門絕世氣功業已有了基礎,通真悟玄,潛在的智力,也發揮到了最高峰巔,他雖不懂得禪機輪回之理,但他對易經八卦之類的玄學,卻早已通達。


    他閉目靜慮沉思,片刻之間,若有所悟,猛的朗目電睜,神色莊穆的白語道:“先索解前式,大概是……”


    他不敢決定這四式的淵源,疾的又注目凝神的細將金剛四式反複看了幾遍。


    他闔上書,垂目凝神的索悟了一陣,輕輕的答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抱陰而勝陽,養氣以為和……”


    他將老子道德經中對萬物化育的道理重複的念了三數遍隨又止聲尋思。


    好半天,猛的睜目一看圖譜第一式,凝住了好一會工夫,慢慢的搖了下頭,又將書闔上,垂目再跌人沉思。


    刹那之間,他閉目輕念了一聲:“太極化無極……”


    倏的朗目電睜一拍膝頭自語道:“對了!我怎不早想到這上麵……”想是他悟透了玄機,喜孜孜的接念道:“他懷中不是形似抱著太極嗎?”


    喜意才上眉梢,倏的又蹙眉思忖,低語道:“另外那兩指作何解釋?”


    他沉思有頃,頓悟起覺愚上人的話:“……大羅金剛劍訣融匯禪功、禪指、劍訣於一爐……”他立刻思悟出左手的兩指,必是彈指運禪。


    就這樣,第一式耗去他兩三個時辰,方才悟徹,要是一般武林人物去思悟,恐怕要費上個十天半月。


    第一式解透,算是人了金剛四式的門,他稍微淨一淨亂了的思緒,繼續又索悟第二式圖譜——“金剛伏魔”。


    他看了個把時辰,看出那四個字根本與圖式毫無關連,倒是那左右各三十二隻手隱藏了甚多玄奧!每一隻手有若單獨的一式,如果將幾隻手用線條連起來,又如一些極妙的劍路,另一些相連起來,又成了一種無窮無盡的招勢。


    千變萬化,頭緒紛紜,真不知教人從何處著手方好?


    好一陣,他無法索悟,不由停下來將第一式的手勢端詳了一下,猛然呼了一聲,迫不及待,有如找出了端倪似的將手指隨著圖中的手勢一陣比劃,輕輕的念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卦……”


    才念到此處,登時朗目一轉,俊眼異彩流光,嘴角掛落一絲微笑,笑意之中,含了些許得色。


    別看金剛四式僅得簡單的四個圖式,卻包涵了無窮的玄機,極盡了五行生克的變化,與八卦消長的機運,這六十四隻手,左右一合,形成太極,兩手一分,又幻化成兩儀。


    手一動,劍勢突變,劃分四象,四象動,八卦境,卦中含卦,式中套式。


    第二式圖訣,雖為一招,實包羅了太極、兩儀、四象、八卦等劍式,勢發如電,快迅絕倫,招式更是幻化繁雜,內藏五行,外合九宮,劍運七巧,功行六合,且又暗生三才,實是武林之中玄之又玄的劍法。


    這種駕古淩今的劍招,施展開來,旁觀的人所能看到的,僅是幾朵耀眼的劍花。有誰理解得,這幾朵劍花之中,會含著這種威勢絕倫,宛若布下了天羅地網的劍陣。


    像這種精奧難測的劍招,施展起來,普天之下,真難找得出幾人能接得下來。


    第一二兩式圖譜,整整的花了他一天的時光,方理出了頭緒,但要悟解得那六十四隻手的劍勢變化,還得需一段長時間的推敲與演繹,絕非一時半刻所能悟透。


    第二天,重又研探了一遍第二式圖譜之後,再進行探究第三式,白花了一天的時間,第三式圖譜的左右各六十四隻手大異第二式,使他悟不出來是什麽道理,更苦惱的,是摩理海額頂的那隻天眼,其意何在?更令人費解!


    第三天,早課方罷,時才拂曉,他已埋首劍訣之中。冰窖中雖是暗淡無光,但此刻他日光如電,已能在黑暗之中視物有如白晝。


    他運聚了最高智力,窮搜枯腸,將他所知道的天地間的知識匯集,逐一思考,就是找不出這一式的答案。


    以他這種八鬥高才的飽學之土,窮研苦思仍不能尋出此中玄奧,可見這一式的深奧程度。


    畢竟他是聰明人,金剛禪功給他帶來了更多智慧,窮則變,變則通,猛然憬悟到,第二式係由第一式中參悟出來,第三式不會由第二式中參研出來嗎?


    此念二轉,智慧陡生,從第三天起,他放棄了推悟第三式圖譜,他決定了要從第二式圖訣中搜尋第三式的秘竅。


    他傾注了全副精力在頭兩式,耗去了將近三天的工夫,方將第一二兩式劍路的變化參研出來,連著又演練了五六天,才將這兩記奇幻莫測,而又玄機隱現的絕招練熟。


    第二式絕招,確是金剛劍式的起手式,那左手的金剛指一彈,怕不是將金剛指的十成勁力全集中在這一彈的力道上,指力足可穿金裂石。這一彈之力,如彈在對方劍上,饒他是劍術通神的絕世好手,驟遇這種千斤勁道,也定可將劍式蕩開,或者兵刃被彈得脫手飛去。


    這當兒,右手懷中的寶劍驟化三十二縷劍氣,劍式一轉,泛起朵朵劍花,與左手的一百六十條指風相合,玄機陡變,起三才,演五行,走八卦,運九宮,動太極而生兩儀,化四象而聚六合,機運無窮。


    試想,這種絕世劍招,有誰能破解得?就算他是天下武林之中拔尖兒的絕世高手,逃得了一式,必定逃不出第二式與第三式的絕招辣著。


    他此刻已知道第二式劍招淩厲無匹,威勢奇猛,究竟妙到什麽程度,他仍不敢確定。


    他又用了一日夜的工夫,第三式圖訣已經解通了一半,那些繁雜得理不出的劍招路數,原來是與第二式相左逆運,一正一反,蘊陰陽兩重玄機。


    這一式,是一記攻中帶守的妙著,雖僅一式,可是變化無窮,誰要碰上,夠他享用!


    他雖是天聰地慧,卻仍未憬悟出額頂觀天的那隻神眼的妙處。


    他一再的窮究,始終參不透這隻玄奧莫名的怪眼的含意。


    一天清晨,風停雪止,他正凝神運劍在雪堆上練招,正自練到第三式,陡然狂風大作,頭頂飛岩上的枯枝被吹得簌簌搖抖,他並未在意,仍自聚神運劍。突然“奪”的一聲微響,他額頂被風吹折的斷枝打了一下,登時一驚收劍,向頭頂投以詫異的一瞥。


    飛岩上的枯藤禿枝,依然在冷風中嗦嗦抖嘯,不時還斷續落下幾枝斷梗。


    他凝注了少頃,猛的以手加額,輕哦了一聲,嘴角漸自微綻,泛上來一個得意的甜笑,疾將寶劍還鞘,探手入懷掏出寶錄,參詳了長在額上頂門的那隻怪眼一陣,猛的翻開第四式。


    他照著圖式運指比劃了一陣後,闔上寶錄,揣入懷內,抽出青虹劍,從第一式起運劍推演,眨眼之間,三招已完。


    他陡的將頭一仰,右手劍上舉,青虹閃處,劃起朵朵青蓮。左手同時運指一旋,指風錯落,嘶聲嘯耳。登時四周氣流閃動,指影有如落絮飛花。


    朵朵青蓮才現,青虹倏地變勢右指,挽劍花,上右步,左手指風倏地已向前後揮撒。


    指風過處,氣流旋卷,三丈內的殘雪碎冰,在嘶聲中一陣疾旋,齊向四方撒射,有如箭雨。


    是枯枝墮落,使他參悟出來怪眼的奧妙,提醒使這一式時,頂端是一個空門,要設法補救。


    補救的方法,當然是劍訣第四式,將上方及四周全包在劍幕指風中,這一式,三層蓮台,隱射了三重劍幕。


    他天資不愧是宇內的奇才,一竅通,百竅通,無意之間,悟通了最難的一式。


    第四式圖訣,是劍術中的巔峰,將二三兩式揉合成一式神奇無比的妙著,正奇互易,劍指相輔,不但運招攻敵,且能將四周防守得無懈可擊。


    這一招究竟怎麽個運用,已經到了沒有一定規則的地步,全看當時敵人進招的方位,與劍勢的緩急而定。這一式,最宜於群鬥。


    反正如何應用得宜,恰合了嶽武穆的一句話:“陣而後戰,兵之常勢,運用之妙,存乎於心。”


    他參解這四式劍招,前後花去了近月的工夫,一套蓋世劍法的上半部,總算是功德圓滿的練成了。


    隨著劍術的進步,柳劍雄此時的功力,如中天的皓月,已將達盈滿階段。


    蓋世神奇劍術上半部練成,但滿山滿穀,仍為厚厚的冰雪充塞著,雪龍仍始終盤臥青石上,寸步不離。


    柳劍雄又耗去了十來天光陰,將四式劍法練得純熟至極,四式均能隨心意運用,照例,每天仍是辛勤不倦的按時習練禪功。


    冰雪仍盛,看樣子,短時之間仍無法脫得了困,柳劍雄每天除開練習指、掌、拳、劍外,就按時坐參禪功。每天閑暇的時間也隨之增多了。


    頭幾天,還不覺得怎樣,五六天之後,就感到實在無聊。


    試想,一個有如生龍活虎的少年,陡然遭受了這種困擾,與世隔絕了將近四個月,終日麵對奇寒刺骨的冰雪,與窮荒蕭瑟的絕穀,真是困處愁城,有家歸不得。早幾天,全力的在研悟劍招,倒未感覺到環境的冷寂。這時閑暇一多,難免就思緒叢生,想這思那。


    幸而他自坐關以來,已練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免去了苦寒的侵襲,但孤寂使他有點難耐,難免為玉鳳芳蹤何處而苦惱。


    每想到玉鳳,一種刻骨相思終日熬煎著他,這種痛苦,沒有一時一刻停歇過,漸漸的他心氣浮躁,漸感不耐,恨不能插翅飛去。


    日複一日,他為苦惱侵蝕著,長此下去,能不令他瘋狂?


    總算他是一個修為功深的人,此刻的靈智不易受蒙蔽,才苦惱了幾天,就想到要滅除心頭的鬱悶,就隻有找點事做做。


    這一天,臨到申末酉初之時,他練了一陣乾坤掌,越來越起勁,登時靈機一動,閃起了一個怪念頭,自個兒忖道:“乾坤掌如果能化成劍招,定會比回環飄風劍法要強勁玄奧得多。”


    夜幕雖已低垂,但這個念頭兀自一再在腦中翻騰。上半夜,說不出是一股什麽力量,慫恿著他去思索這個問題。


    大智大慧,憑他浸淫了四年的一套乾坤掌,閉著眼,也能揣摸出每式的精妙處來。


    他籌思了一夜,輕車熟路,以他說來,算不上研創,隻認為是化掌上的功夫為劍式,隻算是一種組合變化的加工。


    起初,他是右劍左掌,按著乾坤掌招式,劍主幹,掌輔坤,奇正相輔,劍掌互用,漸漸的又換成劍輔坤,掌主幹,陰陽互佐,練了兩日,就將一套“乾坤劍”創成。


    慢慢的,他又別出心裁的化掌招為指式,以他這種絕世指功輔佐劍招,仍是乾坤掌的路數。這一來,威勢陡增,連稱雄了劍林垂兩百年的“回環飄風劍法”亦已望塵莫及。


    習練了幾天,威勢與日俱增,在他的直覺中,乾坤四十五式的換化猶自未盡,似乎有些妙著絕著,在胸臆中騰跳,不能抽絲剝繭而出。


    時間如同生命在賽跑,柳劍雄日以繼夜,全心全力的去思悟著那些隱伏在心底,蠢蠢躍動的怪念頭。


    好幾天他都沒有踏出洞口一步,這幾天,他已悟出了乾坤掌的倒轉九式,提劍躍出洞外,當時心胸一暢,原來眼到處,陽光輝照,明空如洗,不知何時,風停雪止,太陽已有點熱烘烘的暖意。


    敢情是春天已自來臨,眼到處,但見一片和煦,春意盎然。


    半年來,難得有這麽個好天氣,令人神情一爽,登時拔劍疾舞,將晤得的“幹劍倒轉九式”練了一個上午。


    接連兩天,冰雪漸融,峭壁危岩上的那層光滑如鏡的冰幕,與倒懸垂吊在枯枝禿藤上的冰條已融化。


    僅是這三兩天的工夫,在飛岩突壁上的那些斷禿枯枝,已跳出了米粒般的新芽,大地欣欣向榮的在迎接春光。


    他本想立刻離開野參坪,因為坤掌的逆式未能悟透,隻好耐著性子,靜靜的研參。


    誰知就在似通末透的緊要關頭,突然之間,一聲裂帛的嘯聲白頭頂峭壁傳來。嘯聲重濁麓耳,有如悶雷劃空。


    柳劍雄為這聲厲嘯驚愕住。登時俊臉色變,隨手一抄包袱及寶劍,正待探臂去抓雪龍,倏見那小東西兩個竄躍,身形疾如電閃,一逕的朝嘯聲之處竄去。


    來人顯然內勁登峰造極,柳劍雄驚得暗問自己:“這是什麽人,吼聲響遏雲霄?”


    變生肘腋,不敢怠慢,他身形如風的閃身向嘯聲之處撲躍。放眼向嘯聲之處一看,在東端峭壁之上,一團似火紅雲抖動,有如星丸瀉空,疾墜直下。


    才一眨眼,紅影已自滑落地麵。


    雪龍有如一隻脫弦疾矢,點尾弓身,朝紅影竄去。


    柳劍雄驟然憬悟出這紅影在記憶中尤新,不正是早先雪崩之前見過的怪人?他正在回憶尋思,驀的第二聲吼嘯又起,音色強勁震耳,他此刻縱然是身懷絕世武學,猛聞這種上乘功力氣勁嘯,也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怪嘯仍自盤空激蕩之際,雪龍已自躍停在距紅衣人三丈遠近處,偏頭吐信,凝望著他。


    紅衣怪人正是先一聲勁嘯引發雪崩的東海魔頭,火靈官岑化龍,想是勾起前恨,“嘿嘿”一聲冷澀慘笑,環眼如電一掃,黃發倒豎,揚掌一招“堆山填海”,一股無形罡風,朝雪龍卷到。


    柳劍雄詫然的微呆了一下,晃身猛向滾落的紅影處撲去。他一躍五丈,才三五個起落,已岸立在火靈官身前三丈。


    雪龍千年靈物,知道岑化龍掌力厲害,它身形賊滑,細尾朝地一點,登時脫出了火靈官的如濤罡風,他雖是怒得短發倒立,怪嚷連聲,才待再揚掌劈雪龍,猛然為柳劍雄迅捷的身法駭住,環眼狠瞄了柳劍雄一眼,驀的沉聲叱道:“娃娃!你好大的膽,野參坪可是你亂闖得的?”


    這魔頭確是狂傲得不可理喻,他不想想這般窮山荒穀,這種時令,沒有絕世能耐的人,怎能來此?


    一聲“娃娃”,叫得柳劍雄心有不快,但他此刻已是悟透玄機,涵養功深,心雖不快,仍是雙拳微拱,向火靈官淡淡的道:“閣下此話差矣!野參坪是窮穀荒山,普天之下,誰都能來,但不知閣下意指何事?柳某願聞教言。”


    岑化龍大嘴一冽,沉聲怒叱道:“娃娃!住嘴。這地方你岑爺爺半年之前就已發現,豈能容你亂踏一步。”


    怪人年齡確實不小,怕不有七八十歲,火氣可不曾減得半分,不但狂傲,說話更是老氣橫秋,柳劍雄不由心中有了三分氣,無形中金剛禪功已自發動,仰天一聲長笑。


    笑聲清越,有如銀鈴鳴空,震撼群山。


    一聲笑不打緊,岑化龍可是識貨的人,笑得他紅眉聳動,怪眼暴睜,一臉驚疑的將柳劍雄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陣。一點都不起眼!心忖道:“看不出這娃娃身懷上乘功力。”


    柳劍雄不是示威,是氣極,情不自已的笑,這一笑,真把個蓋世魔頭鎮懾住。


    這種發自上乘功力的清笑,出自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岑化龍一代魔頭,功力何等老到,猛聽笑聲,心中斷定這種勁力,沒有一甲子以上的修為,哪能笑得這樣清越雄勁,鼓耳如雷。


    畢竟他是宇內有數的魔頭,早年他連武林三奇這種高人都不放在眼裏,現下雖被柳劍雄笑聲鎮住,但他眼珠一轉,心忖:“毛頭孩子,就算你從娘胎中起就練功夫,也不過二十來年,你敢在爺爺麵前故弄玄虛?”隨抖聲叱道:“娃娃!有你的,敢在爺爺麵前賣狂,你是活膩啦!說,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的徒弟?”


    柳劍雄不但不懼,反而淡淡一笑,拱手說道:“在下荊襄柳劍雄,家師他老人家早在百年前已仙逝,閣下恐不識家師,說來徒費……”


    火靈官陡一聲暴喝,打斷柳劍雄的話說道:“小子,膽敢作弄你家爺爺,你這狗不是靈真那雜毛的徒孫……”話未落,人已仰天哈哈一陣狂笑。


    武林中有誰聽過徒弟才十八九歲,而師父早已在百年之前物故的怪事,這太不合理了,不但岑化龍有點怒,任令是誰,聽後都不免要驚奇不置。


    柳劍雄說的是實情,但火靈官岑化龍誤認是對方故意戲侮,他在一陣狂笑之後,咬牙接說道:“天賜老夫得雪三十年前的一掌舊恨。嘿嘿,小鬼,先拿你消消恨,然後再去找靈真那雜毛算還舊帳。”


    柳劍雄猛可的倒抽了口涼氣,但仍傲然的冷哼了一聲。


    三十年前,火靈官被靈真印了一掌,挾恨於心,隱伏了三十年,此番再度出世,就是為了尋仇而來。


    岑化龍一看柳劍雄不吭聲,認為他露了怯意,頓時將了看作俎上肉。猛的嘿嘿兩聲,探步亮式,右掌一揚,一股排山掌勁有如狂濤般的遙空向柳劍雄推去。


    他隻輕描淡寫的用了五成力,但柳劍雄從對方衣著及一副怪相中憶及,對手竟然是趙衝提過的一代魔頭,他怎敢大意,將早已運集的勁力聚蓄右臂,掌猛揚,“乾元亨利”一招乾坤掌絕學猛力推出。


    兩人全算得上是目下武林中的蓋世好手,這種上乘的內家掌力虛空一碰,“嘭”的一聲震天暴響,岑化龍退了一步,柳劍雄身形晃了兩下。


    雙方都驚,岑化龍驚中帶駭,適才托大,吃了暗虧,不但五成掌力被人接下,還被震退一步。反看對方若無其事,哪得令他不驚?


    別看他隻用了五成力,放眼武林中,接得下他這一掌的還真不多。


    他本是狂傲慣了的魔頭,稍為怔忡,猛的鋼牙咬得山響,怒得他黃發指天,怪眼冒火,雙掌一揚,連著全力推出兩掌。


    柳劍雄心中有數,怎會再硬接這種上乘掌勁,耗損真力,疾的飄身如絮,倒踩九龍步避開了迎麵擊來的兩掌。


    岑化龍滿腔憤怨,本想在年輕人身上找回三十年前一掌之仇的本利,存心要傷了他,誰知一出手就將老臉丟盡,是以怒火更熾,頓時狂吼一聲,身如行雲流水,掌勢不變,躡步跟進。


    九龍連環步暗藏玄機,是靈真道長苦研了二十年的秘技,饒你火靈官功力蓋世,仍是無法揣測。


    晃閃之間,柳劍雄影蹤早杳,岑化龍兩掌又落了空。他心方喊“糟”!疾縮肘翻腕,塌腰錯步,旋身一招“垂楊揮露”,朝身後猛推。


    這魔頭確不愧經驗老到,這一招,硬被他算準了,恰與身後一拳搗來的柳劍雄碰了下。


    拳掌方接,柳劍雄疾的撤招飄退,身輕如葉,藉岑化龍掌風一蕩,落身在兩丈之外。


    柳劍雄心地淳厚,不願無端傷人,剛才踩著九龍步旋到火靈官身後,向他背心平淡無奇的輕搗了一拳。豈知一著錯,滿盤輸,反而落人岑化龍的算計之中,他怎能驟然間硬接岑化龍的死勁一推。


    還算他退得快,隻覺右臂稍有點酸麻,倒也未受到掌傷。


    火靈官是什麽人物,哪容他再脫出手去,一飄身,掌鋒如刃,直向柳劍雄丹田重穴追躡。


    這一下如果戳實了,沒有話說,準定要將小命陪上。這一招,他本來是退得狼狽,再一被逼,他連點了兩次地麵,仍是甩不開岑化龍如狂濤卷潮的身形。


    眼看他隻要再退三丈,身後就是千尋絕壑,他必定要摔落下去,定摔得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人急智生,猛想到甫練成的指功,正好一試,念轉勢發,潛運真力,五指箕張,手揮處,一招“手揮五弦”,五縷勁風,挾著絲絲銳嘯,直向火靈官頭胸部位置落。


    這一下,距離既近,柳劍雄手才揮,岑化龍隻覺的砭骨生寒的幾絲冷颼颼的疾銳勁風射到。


    好魔頭,畢竟功力不凡,臨危不亂,雙腳一錯,猛點地麵,身形上拔兩丈,躲過了淩銳無匹的五縷指風。


    柳劍雄雖是一招退得岑化龍,但他後退的身形兀自未停住,有若閃電,指才揮出,人已一腳踏空,朝崖緣下墜落。


    岑化龍避招雖是夠險,但在看到敵人跌落下去的瞬間,不由嘿嘿一笑,誰知冷笑未落,猛的斷崖外破空飛起,斜斜射上來一條身影,他暴睜怪眼一看,霍然竟是失足墜崖的對頭。


    他此時已腳落實地,兩眼瞄定上衝的敵人,馬步一穩,雙掌運了下力,拿捏時間,準備賞敵人兩掌。


    “嘭”的一聲,岑化龍兩掌未發,“啊呀”一聲慘嚎,兩手一摟屁股,一蹦一跳的沒命狂奔飛逃。


    雪龍護主心切,性又刁滑,心眼更是賊猾,情急主人墜崖,又見敵人大刺刺的立馬準備堵截主人,登時心中有氣,陡然使壞,輕躍到火靈官身後,張口一吐,一個滾圓的屁股,結結實實的被噴了一口。


    他雖功力蓋世,但雪龍一口輕氣力道,確夠他受,下肢頓時漸覺麻痹,怎不把他嚇得沒命的奔逃。


    強敵驟退,柳劍雄腳落實地,仰天一聲輕歎,無限感慨的自個兒低念道:“想不到學成絕世武功,仍險險葬身千尋絕壁之下。”


    他剛才本是一腳踏空,但他此刻功力非凡,後腳甫一蹈空,前腳尖疾的一探危崖邊緣,稍借力一點,“玉龍盤空”一旋腰,兩掌虛空斜斜一按,身形登時破空飛升。


    這一著,說險真夠險的啦!如果不幸跌落下去,憑你武功再高,也必要跌得粉身碎骨。


    且說柳劍雄這樣懊喪,他怎知道今天碰到的人是早年與靈真道長齊名的魔頭,且又為人凶殘暴戾,也是他經驗不夠,一時之間慌了手腳,未施出妙招,岑化龍又全力猛撲,才險被他逼得墜崖。


    其實,憑他現在的功力,一上來就使出絕學,不但敗不了,說不定火靈官還真擋不了降魔斬妖的那四式劍招。


    可惜他賦性太淳厚,不願無端傷人,未能挫挫火靈官的銳氣。


    經過這番變故,創劍的念頭因心神懊喪而煙滅,不願再待一刻。


    事實上,別看野參坪靜寂得有點沉悶,隻要再過三兩天,冰解雪融,那些武林豪客奇士,怕不要紛至遝來,真要門庭若市,戶限為穿了。


    奇書出世,早已轟動武林,岑化龍僅是這些人中的頭一撥,往後接二連三而來的人,正不知還有多少?


    柳劍雄知道這種道理,再來的人,怕更惹厭,此時不離開,遲得幾天再想走,那就要費上點手腳了。


    可惜,時機不巧,使一套後來震駭武林的乾坤劍,終感到有點殘缺不全,別說他往後沒有時間讓他靜心去悟解,便是有這份閑暇,也會因為心湖不靜,難以研參出來。何況他生就的勞碌命,自此時起,將席不暇暖的奔波一生。


    柳劍雄稍作收拾,運劍把玉盒削了幾個小洞,將雪龍放人盒內,然後將玉盒揣人懷內,再轉身躍進冰窖內采了些年份老點的野參,方縱出洞,回顧了小住了四五個月的冰窖一眼,對野參坪做了一番留戀的憑吊,縱步向東端躍去。


    風雲際會,關東道上劍拔弩張,不單單隻是長白派調集了高手準備奪書,便是那雌伏了多年的大漠三醜,東海四聖,與一些黑道煞星,全都前前後後的到了關東。


    其他中原武林各大劍派,或明著替少林助拳,或暗著意欲染指的,就不知到了多少高手。


    除此而外,那些無門無派的煞神,獨腳大盜,還不知到了凡幾?


    長白掌門人,通臂掌古承修更是親自出馬部署,自積雪峰起,沿長白山各要隘,迄遼陽、鐵嶺等地,全皆或明或暗的設了樁卡,隻待雪融冰解之後,柳小俠一現身,就要傾力迫撲,強搶豪奪,長白派已作破斧沉舟之舉,硬要將那部奇書奪到手。


    另一撥由關內趕來的好手,由少林掌門人覺智上人率領,實力頗為強勁,有名列三僧的弘惠大師,武當妙清道長與師弟金梭劉銀龍,少林監院五老中的三老,還有土老兒神拳趙衝,一共是八位高手。


    稍後一撥,弘仁大師與狂道朱純飛也聯袂兼程趕來會合,十位高手,浩浩蕩蕩的令人側目。


    十人之中“三僧兩道”,除峨嵋的伏虎禪師外,全都到齊了。


    原來覺智上人在關內隻聽說師門重寶已出世,究竟是被什麽人得去,則不甚了了,是以他間關萬裏的邀了“兩道”與“銀龍”助拳,立下宏願,此番出關,非要奪回師門失寶不可。


    這一出關,妙清就聽到謠傳大羅金剛寶錄是被師侄柳劍雄尋得,著實吃了一驚。他驚的師侄雖是奪得奇書,但多少絕世高手心存覬覦,他估量了一下,認為師侄無法保存那部奇書,丟書事小,萬一有個好歹,師侄是師伯的衣缽傳人,他身上有一門武當派而又是靈真秘而不傳的絕技,況且,武當派幾代弟子中,誰都喜愛這個師侄。


    他憂心如焚,將話向少林掌門陳明,要先行一步替師侄去打接應。


    覺智上人乍聽師門至寶竟然落在武當門人手上,不由高興非凡,皆因他知道師侄趙衝與柳彤的關係,不怕失寶被武當吞掉,他千恩萬謝的向妙清道勞,並立刻派弘惠大師隨二人遠行,原來劉銀龍也隨師兄一塊去替師侄打接應。


    趙衝比誰都急,急得他抓頭搔腮,本想向掌門人請命先行,早點去看看侄兒,但又暗恨兩條腿不爭氣,跑起來沒有人家快,怕拖累了三人的行程,隻好憋著一肚皮氣,悶不吭聲。


    狂道朱純飛幸好與弘仁大師有事他往,否則,有了三弟的消息,怕不要狂得蹦跳。


    回頭且說柳劍雄未待雪融草離了野參坪幾天,使長白派措手不及,來不及調動高手攔截,沿途未見有什麽人盯梢。


    他走得夠快,才兩天工夫,已來到盤石,一進城,就發覺情形有點不對,好多紮眼的人物,明裏暗地的已將他綴上。


    他聰慧透頂,發覺被人綴上,一落店就忙著用晚飯,稍息片刻,就將房內的燈熄了,打開了後麵的暗窗,飛快的閃身射出,躍上房坡,有如一縷清煙,向城外飛奔。


    他不是露怯,驀聞數十丈外響起了人聲碎語,好快,第一聲才人耳,那繼續傳來的聲音又較前響亮得多了。


    他立足靜聽了一會兒,心中一陣驚詫,這幾人身手均是上乘,說些什麽雖是聽不真,但幾人話聲中似挾雜了一句“雄兒”。


    他不知是不是人家在說自己,心中難免愕然,疾的閃身道旁一株合抱棗樹後麵。


    也就是他剛將身藏好的俄頃,來路上已現出三條人影,四下雖是一片漆黑,幾人尚在二十丈外,柳劍雄已看出來人是僧、道、俗三人。


    須臾之間,一聲“師伯”劃空傳去。把前頭七八丈外飛躍來的三人怔駭住,疾的停步。


    柳劍雄猛的縱身一個飛躍,直落在妙清身前一丈,前麵三人登時一散,成了個合圍之勢,齊都凝神動勁,準備應變。


    此中有個原故,夜晚之中,妙清功力再高,黑漆漆的七八丈外,無法看清來人,況他與柳劍雄僅是在襄陽見過一麵,其餘的兩人根本就沒有見過柳劍雄。相反的,柳劍雄在七八丈外已經看清是師伯。


    柳劍雄一見丈外的師伯驚愕,忙著出身說道:“師伯,是我……我是柳劍雄。”


    妙清一看身前立著英風颯颯的少年自稱柳劍雄,登時走前幾步,看清確是自己要找的師侄,激動的叫了一聲“雄兒”!


    柳小俠傾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僧、俗二人也在此時圍了上來,愕然的看著地下的少年。


    妙清想是老懷欣慰,一把挽起地下磕頭的柳劍雄;閃著一雙慈愛的眼光,將師侄細端詳了一陣,柔聲說道:“孩子,你不但比去年長高了些,人也英挺得多了。”他雖是在讚著師侄,但一掃柳劍雄那雙流輝四射的神目,心中吃了一大驚。


    一旁的弘惠大師一聽來人自報“柳劍雄”,立刻暗中念了幾聲佛,皆因他算是第一個來迎師門重寶的少林門人。


    金梭劉銀龍睜大了一雙朗目,著實的將這位與自己同列入“劍林四龍”的師侄細打量了一陣。


    妙清怔愣了一陣,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向劉銀龍一指,說道:“雄兒,快見過你三師叔。”


    柳劍雄側轉身一步拜了下去,敢情這一陣,他已將兩人看了個夠,心中也暗讚師叔英挺。


    劉銀龍慌的一手扶起師侄,握著他的手甜甜的一笑,這一笑,含了多少意思,打從心底起,他非常讚賞師侄的英俊與氣度。


    妙清又向弘惠大師一擺手說道:“雄兒,這是少林寺的弘惠大師。”


    乍聽名列武林三僧的高人,他又細盯了老和尚一眼,但難題來了,師伯命自己見禮,要如何個見法,要見禮嗎?師倫大道,哪有長輩向晚輩行禮的道理?不見嗎?師伯諭命難違。


    他猶豫了一下,隨拱手淡淡的說了聲:“大師好。”


    須知他自得迫雲劍客遺命收為弟子之後,已算得上是名列少林門牆,講輩分,他高出弘惠大師兩輩,連掌門人都要稱他一聲師叔,是以妙清要他向弘惠見禮,可就作上難,這種別扭的關係,他也無法申說得清。


    弘惠心中大不快,妙清更是怪上師侄傲性。


    但此時此地,幾人都不遑計較這些,來不及問其他的,妙清亦已詫然的說道:“雄兒,為什麽天黑了不落店,還要連夜的忙著趕路!”


    柳劍雄囁嚅的垂下眼皮,恭答道:“侄兒本是早在盤石落了店,隻是……隻是侄兒似乎覺得被幾個紮眼的人物綴上,侄兒不想惹麻煩,才連夜趕路,想把那幾個家夥甩掉。”這種事,為了逃避強敵追懾,未免有點示怯,是以他說來很難以出口,何況還有弘惠大師在場。


    “怎麽?”妙清一臉驚疑的急問道:“是些什麽人?”


    柳劍雄輕搖了下頭,答道:“侄兒不知道是些什麽人?隻是有這種感覺。”


    妙清猛的兩眼神光一閃,伸手一扯師侄,側轉頭向弘惠大師招呼道:“大師,我們快走。”


    走字出口,他已拔步扭身疾躍,妙清怕師侄趕不上,才伸手扶他一把,誰知他竟與師伯奔了個並肩。


    銀龍與弘惠也緊隨二人身後疾撲。


    妙清想是出了全力,柳劍雄仍是與他並肩飛馳,反看其餘二人倒落後了三步,妙清心中暗讚師侄不愧是師伯的衣缽傳人。


    他哪知道柳劍雄還是讓著他,未出全力,如果盡量放開腳程,怕不早將他用後老遠。


    四人均是武功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這一展開腳程,哪還慢的了,三更天,就已來到海龍。


    三更半夜,僧道俗四人,免得驚世駭俗,不方便去打客店的門,凡人隻好在城外找了一處寺廟,權為歇宿一晚,好在幾人均已吃喝過了,不愁肚腹不爭氣。


    幾人靠在荒廟的神龕上,妙清問了陣柳劍雄別後的經過,他也概略的向師伯稟呈了一遍,待談到大羅金剛寶錄時,柳劍雄伸手向懷內一探,妙清忽的一伸手攔阻著道:“雄兒,慢著。”


    畢竟薑是老的辣,他不愧是個老江湖。


    妙清沉聲細語的說道:“寶錄係少林重寶,幹係非輕。雄兒,明天我與你去謁見覺智長老,當麵交還這部奇書。”


    弘惠大師輕念了聲:“佛祖慈悲。”


    柳劍雄輕聲恭答道:“侄兒敬遵您老人家吩咐。”


    稍停,他又接說道:“便是沒有您老人家的諭命,侄兒也要遵從師父他老人家的遺命去麵謁掌門,將師門重寶麵呈掌門。”


    妙清頗感驚詫的低問道:“你師父——誰是你師父?”


    柳劍雄神色淒惋的答道:“他老人家就是百年前人稱追雲劍客的林……”


    妙清似是有點震顫的打斷他的話,問道:“林老前輩是你師父?你見過?”


    弘惠大師驚得瞪大兩隻慈目,全神的看定柳劍雄。


    柳劍雄一聲不吭,淒然神傷的點了下頭。倏的發覺意思表達不完全,接著又搖了搖頭。


    這一下把三個老江湖弄糊塗了,妙清陡然沉聲說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柳劍雄一臉淒愴的道:“他老人家遺命收侄兒為徒,但是……他老人家已仙逝了百年!”邊說,邊探手入懷內摸索了一陣,將追雲劍客遺下的那幾張箋掏出來,雙手呈給妙清。


    妙清接過素箋,展開來,夜雖是一片漆黑,憑他精湛的內力,字跡雖有點模糊,仍是將意思看了個大概。


    看完之後,抬頭向天井凝目沉思,隨手將素箋遞給一旁瞪眼的老和尚。


    他此時心方釋然,怪道師侄隻向老和尚隨便的拱了下手,原來此中有了這段玄妙的關係。


    眨眼工夫,老和尚已將四張箋紙看完,連忙將箋紙疊折好揣入懷內,猛的立身,一扯灰布僧袍,雙手合十,上步屈膝,朝柳劍雄拜了下去。


    雖說是師門之禮不可廢,但弘惠大師亦是六十來歲的高僧,硬向他拜下去,柳劍雄怎敢當得,他慌不迭的點足向側方一避,兩手朝老和尚一扶,口中連說:“大師使不得,那樣要折煞柳劍雄。”


    弘惠是少林有道高僧,師倫大道,他哪敢兒戲,一味的硬要躬身下拜,但拜不下去是事實,不由咋舌吃驚的忖道:“看不出這位小師叔祖有這種上乘氣功。”


    兩人相持不讓,一個要行師倫跪拜大禮,一個是心性謙謹,硬要攔阻。妙清暗自點了下頭,心讚師侄這份尊老敬賢的淳厚品性,忙的向弘惠大師說道:“大師再堅持,就要折煞他了。”


    弘惠一看無法拜下去,隻好借勢站立起身子,一垂眼皮,極為恭謹的雙手合十,向柳劍雄一躬道:“請師叔祖慈悲。”


    柳劍雄拱手還了一禮,答道:“大師請不要多禮。”


    一旁的劉銀龍心情迷惘,暗自在猜啞跡,似懂非懂的又不便出聲相詢。


    猛的山門外“噫”的輕呼了一聲,接著是土老兒的聲音,宛如自語的念道:“兔崽子真會變戲法,你不滾出來,我老人家可要開口罵啦!”


    這本是一座小得可憐的破廟,山門外講話,廟內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廟內四人不由一齊驚愕住。


    敢情好,兔崽子沒有趕出來,可把自己人給罵出來啦!


    妙清沉聲喝道:“糟老兒,你是見了鬼,要指天罵地?”


    妙清一出聲,土老兒又驚噫了一聲,一聲“怪”,怪字未落,柳劍雄已踴身一躍,兩步一點,人已躍到趙衝身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給土老兒連叩了三個響頭,口裏邊說道:“雄兒叩候伯父鈞安。”


    土老兒趙衝眯著眼睛一瞟地下跪著的柳少俠,嗬嗬一聲笑罵道:“磕頭蟲,沒出息,還不給我站起來?”想是他心中太也得意,伸手一扶,一把挽起跪在地上的柳劍雄。


    這土老兒是樂極忘形,半年不見愛侄,柳劍雄確也爭氣,闖出了這麽大的萬兒,怎不叫他喜極忘形。


    一旁剛從廟內縱出的老和尚,急得直搓手,喊了一聲“師弟”,又頓住,暗中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妙清一看趙衝隻顧樂開來,拉著師侄隻管自個兒從頭到腳的端詳,對剛才罵兔崽子的一碼事甩在一邊,緘口不提,不由犯了疑,心中嘀咕,忖道:“照理,土老兒滑稽梯突,玩笑慣了,但還不致玩笑到他師兄與自己頭上,此中諒有道理!”


    他稍為思索了一下,見這爺兒倆竟然旁若無人,妙清再也忍禁不住,猛的沉聲叱道:“糟老兒,你是幹什麽來的?”


    一句話將趙衝提醒,“啊”的一聲,疾走了幾步,先向師兄請過安,又轉頭與妙清打了個招呼。方誠惶誠恐的說道:“老道哥哥,我們今晚落腳在城內北上街的第五家福安客店後院,是三更天,我聽得屋頂有夜行人經過的聲音,我先在窗前打了個響屁,接著就穿出窗來,躍上後房坡,正好,師叔他老人家安歇的屋頂上,正有人在探道。這家夥確有幾下子,我才一長身,他已驚覺,敢情適才的那聲響屁並沒有騙得過他,這家夥不吭一個字,拉開腿就溜,真快!才一眨眼,就失去了影子,等我追上城牆,瞄見那兔崽子向這座廟中竄了進來,等我趕來一看,不見那廝影兒,老道哥哥,你說我該不該罵?”


    劉銀龍一旁插嘴道:“師兄,我們搜。”


    妙清搖頭道:“這廝功力不弱,看來早走啦!搜也無益,走!我們這就進城去。”


    弘惠猛的舉手合十,向柳劍雄及妙清施了一禮,說道:“請諸位慢行一步,容貧僧先去稟知掌門師叔一聲。”


    妙清點點頭道:“大師請便,貧道隨後就到。”


    他知道人家少林失寶重歸師門,必定有一番排場,弘惠大師走後,又停下來閑聊,故意拖延了一陣時間,好讓少林門人有準備的時間,好一刻工夫之後,爺兒四人才向城內走去巳


    就在幾人走後,廟後躡足轉出來一高大的黑影,細看之下,是一位年在八九十歲之間的白髯老人,睜著雙光灼灼的眼睛,躡定四人,向城內走去。


    且說城中宿在客店中的少林掌門覺智,一聽弘惠歸報,登時愁眉舒展,接過師叔祖的那張遺書,立刻緊張萬分的命弘惠傳聚門下弟子與三老,擺設祖師香位,準備迎接師門失寶。


    狂道與弘仁大師今天甫自外事畢歸隊,猛聞三弟有了著落,喜得哈哈一聲狂笑,哪管身旁的弘仁,疾的自炕上蹦了起來,轉著一雙環眼,急問弘惠大師道:“禿驢,我三弟在哪裏?”


    弘惠哪有心情跟他鬥嘴,登時將幾人落腳的地方告訴他,狂道哪有這份耐心聽下去,不待老和尚說完,人已推窗縱去。


    半路上,弟兄倆已自相遇,半年來,經過了多少凶險辛酸,終於又見了麵,兩人均淚眼相對,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兩人相敘一刻,四人像眾星捧月的簇擁著柳少俠翻上城頭,縱落客店。覺智上人已親率三老及兩位大師恭立院中迎候。


    幾人見麵一寒喧,進到掌門上房之內,柳劍雄雙手捧定師門重寶——大羅金剛寶錄,報名進謁掌門人。


    柳劍雄高舉雙手,掌門率所有少林弟子先將師門重寶跪接過去,恭放在臨時擺設的香案上。


    柳劍雄趁掌門人忙於供奉師門至寶之時,“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報名說道:“少林第十六代俗家弟子柳劍雄參謁掌門,願掌門人福壽無疆。”


    覺智上人哪敢受此大禮,隨轉身與這位小師叔對拜了下去。


    兩人互相對拜了四拜立起身後,柳劍雄與覺智上人又率少林門人,向上首立著的一塊曆代掌門祖師的神位祝告了一番。


    禮成之後,少林掌門人請小師叔上坐,然後親率三位長老謁拜本門前輩長老,柳劍雄推讓不得,隻好受了半禮。


    “覺”字輩的門人參謁完畢後,“弘”字輩的兩位高僧又報名謁拜師叔祖,柳少俠也隻受了半禮。


    想是在破廟之中,趙衝已弄清了侄兒與本門的關係,心內感慨萬千,一方麵替侄兒高興,另一方麵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本是自己的侄兒,轉眼之間,就要變成自己的師叔祖,倫常倒置,心中很覺不是味道,是以他默不作聲的隨幾人返回客店,直到現在均一言不發。


    “弘”字輩拜完,該輪到少林第十八代俗家弟子參謁這位小師叔祖了,掌門人都向侄兒行了大禮,師倫大道,趙衝哪敢不敬本門長老,逼得他哭喪著臉,作勢要向柳劍雄跪下去。


    土老兒自小痛愛他,恩重如山,柳劍雄哪敢受此大禮,攔阻既不可能,受禮又悖逆倫道,他天膽也不敢大刺刺的受伯父一拜,急得他右手一揚,發動金剛禪功,將趙衝剛待跪下的身形托了起來,搶著一步跪下,伏地痛哭道:“伯父,您老人家要折煞雄兒。”


    掌門人暗中點了幾下頭,暗讚小師叔心性端厚。


    妙清一看場麵有點尷尬,忙搶身站了出來,單掌打個問訊,先向覺智上人告過罪,然後一手扯起伏在地上的侄兒,一手向一旁發怔的趙衝扯了一下。


    趙衝一見妙清出來轉寰,默不作聲的退到弘仁大師身側,一語不發。


    妙清轉身肅容向少林掌門人打個問訊,低聲說道:“晚輩有一事是否該說,請老前輩示下?”


    覺智上人莞爾一笑,說道:“道長有甚高見,老衲恭聆。”


    妙清先看了看柳劍雄,遲疑了一下,方緩緩的說道:“令師叔雖是貴派的長老,師倫大禮不可廢,但趙大俠自小寵愛柳施主關護至切情,逾父子骨肉,彼此之間,勢不能因師門輩分而廢人倫尊卑之分,晚輩鬥膽代求掌門至尊,可否破格請柳施主仍以誼侄身分禮事趙大俠,以全柳施主孝思。”


    少林掌門人顯得躊躇不決,轉頭向妙清身側的柳劍雄望去,看到那雙淚光婆娑,充滿希冀之色的眸子,就微笑著向妙清一點頭道:“道長卓見,老衲謹遵法諭,但今天有曆代祖師神位,趙師侄仍是師倫重禮不可廢。”


    趙衝知道今天仍是不免一拜,柳劍雄聰慧的緊,他不等趙衝拜下去,早已“噗通”一聲的雙膝落了地。


    這一下子算是兩人對拜了四拜,在場諸人均心中讚賞柳少俠的謙恭。


    儀節過後,上人請小師叔及兩道與銀龍落坐,少林門人仍垂手侍立,恭候著覺智上人將寶錄用一方黃絲絹裹好,放人玉盒之內,雙手捧交給執掌達摩院的長老覺鈞上人,再將曆代祖師的牌位交弘仁大師背定。


    一切儀節完成,掌門人轉身朝小師叔及道長合十頂禮,神色莊重的說道:“幸賴師叔尋獲師門重寶,使曆代祖師在天英靈得慰,覺智想早日奉寶歸山,以安祖師英靈,不知師叔有無法諭,弟子恭候示下。”稍頓,又接道:“妙清道長有甚麽教言?”


    妙清慌的立掌躬身一禮,恭言道:“老前輩言重了!隻是……”


    他是聽柳劍雄說有人迫躡蹤跡,再者,憑自己幾人,竟被人家摸進破廟而不自知,可見來人確是武功高深得不可測,這一見少林掌門竟將重寶交給一位功力不高的長老背定,是以就擔上了心,他本想說寶錄應該仍給師侄背定,又怕長老不快,因此忍住不言。


    掌門人慈顏微綻的笑道:“道長有話請說,老衲恭聆教言。”


    上人這一說,妙清更是猶豫,心中翻了幾個滾,有意點醒上人的說道:“近日齊集關外謀奪寶錄的高手,多如過江之鯽,今晚柳施主已被人綴上,來人功力奇高,是以前輩須慎重……晚輩的淺見,返中嶽的事,前輩務要預策良謀,慎重從事,方保無虞。”


    上人一掀慈眉,淡淡的一笑,說道:“卓見高明,與老衲所見略同,老衲已謀得一條妥切的路……”


    上人話到此頓停,弘仁、弘惠不愧是武林名宿,經驗何等老到,一看師叔說話吞吐不定,登時宛如平地湧起兩股狂風,同時之間,閃出前後窗。


    除了繁星滿天外,就是漆黑一片籠蓋了大地,院落之中,了無異狀,雙僧互一打手勢,又雙雙躍回上房。


    覺智上人環掃了屋中之人一遍,將兩道冷電似的眼神停在柳劍雄俊麵上,慢吞吞的說道:“這件事,還得偏勞道長同柳師叔……”


    上人略一沉吟,妙清輕輕的接念道:“金蟬脫殼。”


    上人神目一亮,向妙清伸了下拇指讚道:“道長真是神人。”


    兩人細一磋商,分作兩路,妙清、狂道、劉銀龍同柳劍雄,打著護寶的幌子,從東豐經鐵嶺人關,引開敵人耳目牽製那些高手。


    另一路由覺智上人率著一眾少林門人,護定師門重寶,抄蒼石,走磨石嶺,南下營口,然後從水路至登州,再往嵩山。


    計議才妥貼,柳劍雄猛的一長身,晃得一晃,人影已杳,房中之人,就沒有誰看清他是如何離開的。


    變起倉猝,室中的人齊都驚疑交集,不待上人吩咐,除上人與三老外,齊均穿窗奪門而出。


    狂道、趙衝與妙清,更是急得心中冒寒,先眾人躍上屋頂,放眼四望,萬籟蕭蕭,天上星河耿耿,四周寂靜得出奇,哪見柳劍雄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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