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墨藍色的天空,緊星明滅,鉤月西隱在薄雲內,依然透出一片淡淡光輝,蘆溝橋默默無聲橫跨在永定河上,河水洶湧澎湃,傳出解凍冰塊撞擊聲,寒風習習,岸柳搖絲,使人有說不出意境的美感。一個長身玉立麵露倦容的少年,憑著護欄,默默出神。


    往事令他緬懷追思,也令他懊喪,隻瞧他麵色陰晴不定,就可測知思潮如湧,他懷疑著世人多半不可信任,即使他先師也令他有所懷疑?


    因為其師曾說過,他本是江湖上籍籍無名之輩,所以傳授的武技也非博大積奧之學,隻可強身,不能用以禦敵;但事實不然,不但可以強身,而且致人死命。最令他不解的是?方才施出的一招半式,竟然輕而易舉的擊斃自視武當正宗嫡傳的端剛。


    他不知端剛所學,僅武當長拳皮毛而己,更不知其師所言寓有深意!其師看出李仲華外和內剛,不欲激發其驕狂之性,武學之道:水無止境,他署膳隆循序漸進,慢慢體悟,以成其才。


    可李仲華初涉人世,不明此理,一個人真正要了解人生,那就要他自己深臨其域,自然而然的才可以領會。


    滔滔河水,嗚咽不絕,李仲華幽幽長歎了一口氣,微語道:“歲月穿隙,逝水東流,它們均永無止境,與天地同壽;但朝露人生,去日無多.自己若不趁著有限光陰,創下一番瑟瑟烈烈的事業,一等春去秋來,那便要抱憾終生了。”他自淒身世乖誤,不禁俊目中流下雨行清淚來。


    忽然身後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年輕人,好沒誌氣,哭!能夠解決問題麽?”李仲華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所驚駭!身軀倏地轉了過來,但雙肩還自顫抖著。


    他雙眼凝視了那人一眼,更使他在驚駭上加了一層恐怖。


    原來那是一張極醜陋而又令人驚恐的麵目,雙眼紅肉外張,精光逼露,一張臉全被花白螟須掩沒,隻露出白牙森棱的血盆大口,身材臃腫粗肥,穿著一嬰短可及膝的寬大黑袍,在晚風中飄忽,乍眼一見,猶若一具幽靈,使人有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那怪人見李仲華麵露驚恐之容,不禁笑道:“年輕人別伯!老夫是人,不是鬼,你有甚麽事為難?說給老夫聽聽,說不定老夫能給你解決,快說,老夫還有要事待辦裏!


    李仲華竟不承情,搖搖頭道:“老人家你解決不了,在下殺了人。”


    怪老人聽說似乎一怔!忽然放聲大笑,聲如洪鍾,奔放雲看,在夜空中蕩漾回旋不絕!半晌笑定,才睜著精光雙眼沉聲道:“老夫隻說是甚麽了不起的事?殺了人有甚麽稀罕?老夫今年六十有五,喪在老夫手下的不計其數,老夫並無絲毫不安之感。”說著,又是長聲狂笑。


    李仲華被他笑得隻是神驚肉顫,暗忖:“這人看來近乎瘋狂,殺了人還說沒有甚麽稀罕?”


    這時,隻見怪老人陰笑了笑道:“老夫明白了,你一人在此流淚,是為了無路可奔麽?大丈夫四海為家,你若不嫌棄,可隨老夫回去,包你終生安逸!”


    李仲華聽出怪老人口音帶著濃厚的豫音,不禁心中一動,這幅“幽山月影圖”又泛在他的眼前,聽那店主說,此圖是被一中州口音甚麽堡主購去,自己不如跟怪老人去豫,徐圖查訪“幽山月影圖”的下落,遂慨然應允道:“隻是恐連累你老人家。”


    怪老人“嗬嗬”一聲大笑,說聲:“走!”當先走去。


    李仲華看出怪老人步伐雖亂,其實迅捷無比;轉瞬,已走出十數丈外,他個性強傲,生怕怪老人看弱了他,吸了一口丹田喜氣,跟在怪老頭身後奔去。


    他看出怪老頭具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單從他鬼魅飄風的步法,便可以測出,不費力的跨出,就是六、七尺遠近……


    李仲華生平就沒有真正與江湖朋友交往,無從判別其人的武學優劣,但怪老頭的身法在他眼中所見的可算是空前,由於他缺乏自信,對別人的欣羨,無異是對本身的自卑。


    他漸漸試出其師授他的“虹飛雲旋”輕身功夫,確是絕乘武學,悟出內中一半玄奧,是以盡力馳著,愈走愈快,那張俊臉上今晚首次泛出一絲微笑,奇怪那怪老頭從開始起,就沒有別過臉來望李仲華一眼,而由他的目中露出驚奇的光芒,他雖然沒回頭,但從身後“嘶嘶”風聲中,已知李仲華沒落後多遠,這顯然地李仲華輕身功夫算是不錯,然而上乘輕功,應該是無聲息的,如同行雲流水,究竟是李仲華功候尚淺。


    李仲華漫無目的跟著怪老頭飛奔,他發覺怪老頭不是取徑正路,而是穿越路邊雜林,一列列的林樹似飛煙般在身旁掠過,他不禁鼻端沁出汗珠。


    “喂!年輕人,你累了沒有?”怪老頭開始別過頭來問話,步法放緩下來,終至止住腳步,一雙怪眼望著李仲華麵上汗珠,咧嘴笑了笑,又道:“你這份輕功從哪學來的?委實不錯!”


    李仲華止住腳步,用衣袖拭了拭麵上汗水,開始覺得有點氣喘,聞言忙道:“如此謬獎,愧不敢當,在下隻是向無藉藉之名的武師習了三年,可是與您老人家一比,顯然差得太遠了。”


    怪老頭似笑非笑點點頭道:“這倒是事實,老夫隻用了七成功力,雖然如此,你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


    言談之間,李仲華獲知怪老頭姓宋,單名一個其字,江湖上混號稱做“怪麵人熊”


    怪老頭也獲知他的名姓及簡略的身世。怪老頭雖不諱言他那混號,李仲華可不敢笑出來,臉上也不帶出絲毫不敬之容,這樣,湊巧對了怪老頭的心意,江湖上不少人鄙視他的混號,卻招來一場殺身大禍。


    其實李仲華暗忖道:“這外號取得真絕,看他滿麵於思,加上他的臃腫身材,除了‘怪麵人熊’外,任何字眼卻沒有更比這四字來得恰當。”


    他不知“怪麵人熊”宋其就是武林中極負狠譽的中州二怪之一,別說白道人物見他頭痛,即是黑道巨孽見了他,無不敬畏三分,李仲華真要是知道他就是這種人物,也不會貿然應允跟隨著。


    怪老頭從懷中取出一隻水壺,咕嘟、咕嘟飲了幾口,又交給李仲華解渴,並舊事重提,露出深沉而疑惑的眼光,問道:“以你是書香子弟,為何要采取殺人之途徑呢?難道被殺的人,卻是與你有著不共戴天之仇麽?”


    李仲華想了一下,坦白地搖搖首道:“都不是,在下實是誤殺。”


    宋其目光燜然看李仲華一眼,道:“你真誠實,其實殺了人並沒有甚麽了不起、老夫所殺的人何止上千?並不見得各個都是該死,但老夫平素所行事,寧可誤殺千家,不能走漏一口,這道理你慢慢自然會懂,對敵人仁慈、即是對本身慢性扼殺一樣。”


    李仲華無言的點點頭,佯做凜然受教的態度:心內卻在暗暗說道:“這是甚麽話?難道天下人都是該殺的麽?你對他們狠辣,他們再報你怨毒,恩怨相結,無時或了;自己一時之氣,下手較重,卻令自己感到無限羞愧,長懷難安,替恬靜的心靈上平添了一層陰影:水難舒暢。”


    他突然感覺到受“怪麵人熊”宋其長時期的蒸陶下去,那會令本身惡性加深,變成一個無可救藥的人,一陣強烈凜念萎上胸頭,忽生一種意念電閃掠起,心說:“隻要自己潔身自愛,不同流合一行,未始不能振身自拔?”


    這時,宋其也未注意他的思想,麵望著林外天色一眼,自言自語道:“大約他們也該到了?”回頭喝了一聲:“走!”兩臂一振、斜剌剌地望右邊矮矮的士嶺掠起,像一隻大鷹,瞬眼已掠出十數丈外,巧快絕倫。


    李仲華不知他所說的是誰?但知他必有所為,陡見宋其身法如此靈捷,不由心生駭然,更不怠慢,施展“虹飛雲旋”輕功身法,隨後奔去,騰身在山丘之上,見宋其已停在一株茁枝怒葉白揚樹之下,兩目凝望在前麵。


    李仲華到得宋其存身的樹下不足一九丈處,倏然收住腳步,緩綬走前,一麵留意四周情景。隻見四周卻是磊磊荒塚,亂陳在這一片矮林中,月已西斜,那淡淡光輝映在這片林中,滿是鬼影,頭上不時傳來夜臬怪鳴,使李仲華不由泛上一陣寒意。


    他停身在“怪麵人熊”宋其身旁,循著宋其眼光投射下去,原來這山崗之下是一條寬敞的黃土大道,像一條死蛇一般,靜寂寂地躺在那裏。


    李仲華心頭甚是疑惑不解?為何宋其神色如此凝重?似是有一樁重大的事要做一個肯定地決定?


    宋其也不理會李仲華,讓他靜靜地立在一邊。


    突間一陣“咕咕”叫聲,隨夜風飄入耳際,由遠至近、在這荒涼的山崗墓地,更平添了幾分恐怖,李仲華不由毛骨悚然。這時“怪麵人熊”宋其別過頭,望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自語道:“果然他們到了。”


    李仲華情不自禁地問了聲:“誰?”


    宋其隻用嚴厲的目光投了他一瞥,並未理他。


    那“咕咕”響聲愈來愈近,已可漸漸看清楚四、五條黑影向這邊山崗飛馳,眨眨眼就到了身前,麵色誠謹的垂手立在宋其一側。


    “怪麵人熊”宋其沉聲問道:“他們得了手麽?”


    內中一個四句未到,遍身鬼氣的瘦長漢子答道:“稟當家,他們已經得了手,為我們巧妙的安排,多格親王府中都知是他們所為,再過半個時辰,他們也就來了,不過內中尚有一個紮手的人物,就是‘三手夜叉’覃小梧,當家的,我們是否照原計劃進行?”宋其冷哼了一聲。


    那五人似在同時用冷漠的眼光盯在李仲華臉上,瘦長漢子道:“當家的,他是甚麽人?”


    宋其冰冷地答道:“啊?他是老夫新請的司理文紮案牘的人,你們現在去吧!”五人答了一聲:“是!”紛紛向山崗之下掠去,似五頭飛鳥般飄落在黃土官道上,靜靜凝立著,有所等待。


    李仲華見所來五人都是鬼氣森森,不可親近的人物,尤其他們所投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分明合有一種歧視的意念,心中逐起了一種莫可言狀的凜意,神色露出不安。


    這時宋其緩緩的望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年輕人,你現在缺少的就是膽量,入我門中,沒有膽量不行,不如你到下麵去見識見識?”


    李仲華不禁激發了內在的好勝心,一語不發,大跨重足下了不很陡的山坡。


    那立在官道上的五人,見他竟然走了下來,均投了他冷漠的一眼!


    李仲華叉著手傲立其中,兩目故做直視前方,對他們亦報之冷漠。


    “喂!你下來做甚麽?”那瘦長中年人終於打破了這片刻的死寂,心中好奇的發問?


    李仲華目光仍注視著前方,隨口答道:“我麽!奉了當家之命,來監視你們。”


    瘦長的中年人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麵湧殺機,緩緩將手舉起……


    忽然內中一人笑道:“大哥,你準知當家的不會罪於你嗎?”


    瘦長中年人“哼”了一聲,收手緩緩走在另一邊。


    李仲華眼角瞟見那瘦長中年人舉動,早已凝神戒備,一等他出手,即施出“小天星七十二巧拿”手法,製他死命,他這時勇氣不知從何而來的?


    那人勸止了瘦長中年人後,走了過來冷冷道:“閣下膽氣過人,佩服佩服,閣下雖是當家的新請文牘先生,但當家的絕不會命閣下監視咱們‘中條五魔’所以大哥一聽便知有假,想出手懲治,兄弟看出閣下是氣咱們冷漠,故做此語,其實咱們生性如此,並非故意。”


    李仲華冷笑了聲:“豈敢……”正待說話,忽然那瘦長的中年人低喝道:“五弟!你也不嫌嘴皮子碎,他們來了!”


    李仲華心中一震,兩眼凝盡目力,隻見官道盡頭上,月夜之下有四個黑點疾奔而來,他先前鼓起的勇氣,不知在何時己消失了?


    倏然退出隱身一株樹幹後。五人此時已不計較這些,如臨大敵的,凝神蓄勢,準備全力一擊。


    那前路的四個黑點漸變成四條黑影,閃電流星般,疾奔而來,身法似乎迅捷之極,倏忽之間,已到了近前。


    李仲華隱在樹後,暗中打量來人,來人身形背光,麵容看得不很清楚,但都是身材修偉,長須飄拂的老者。


    四個老者似乎不把攔路五人放在心上,依然放開腳步疾衝而來。


    “中條五魔”同時冷笑了一聲,聯臂出掌,推出一股狂風,沙飛石走,聲勢駭人。


    四個老者怔得一怔!登時各各飄後一丈左右。


    其中一老者看出了五人是誰,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們!仗著一點平凡的藝業,竟幹上黑吃黑的買賣?你們可知我是誰?”語聲洪渾淩人。


    瘦長中年人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誰,你們隻留下那件珍物,自然可放你們過去。”


    那老者勃然大怒,倏然欺身,右手戟指一並,逕向瘦長中年人右腕要穴戳去,這一式不但如電迅風疾,而且變化莫測。


    瘦長大魔的武學,確有造詣不凡之處,在理來說,他不能不護自身脈門要穴,再出手反擊對方。


    哪知大謬不然?他竟視來指無睹,左掌飛快斜斜劈向老者“天府”穴等來指堪堪觸及腕脈,突然一翻右掌,由下往上朝老人腕臂切去。


    老人似乎被這種怪招式震駭?右掌疾縮橫胸旋升,想割開瘦長大魔劈來左掌。這話說來很長,其實,不過轉瞬間事,隻見大魔喜然左臂一沉,疾點老人“章門穴”。


    一式搏鬥,出手之速,變招之快,幾乎使李仲華看得眼花繚亂。


    那老人也是大江南北極負凶名的“三手夜叉”覃小梧,成名並非幸致,身軀猛撤,摔然踢出兩腳,快得如若電光石火。


    “中條大魔”喋喋怪笑!“平地青雲”直拔而起,才末起兩尺摔然一弓,雙手暴伸,向“三手夜叉”覃小梧兩“肩胛穴”猛抓過去,哪知竟撲了一個空?“三手夜叉”覃小梧雙足一踢出便倏然飄後三尺,展出一路奇怪的掌法,點、拿、硬、劈,無所不包。


    “中條大魔”一見先機已失,不禁大為震怒!雙掌潛運真力,竟以剛猛無信的掌勁著著硬拚,回環劈出,雖是硬拚,但仍合蘊極奇詭的掌式。


    其餘中條四魔似是不耐煩長時期拖延,身形倏然同出,圍攻其他三個老者。此等黑道高手過招拚搏,都是展出一身絕藝,無不欲製對方死命,著著都是詭妙無窮。


    李仲華看在眼裏大為受益,他出娘胎起就從未目睹過此種間不容發,生死之分凶搏場麵,故如吃橄欖,回味無窮,他從其中參悟出,出手之變化、身法之配合。


    此時月漸西落,長風掠空,隻剩下寒星閃眨,大地籠罩一片灰蒙黯淡,但見官道上隻是一團風沙卷影乃至人影不分。


    李仲華心中奇怪為何此時依然不見“怪麵人熊”宋其露麵?他究竟何處去了?心頭正在納罕之際,忽見場內灰砂中騰起一條龐大身影,哈哈大笑!


    “中條五魔”倏然一分,隻見那四個老者身形搖搖欲墜。


    那倏起人影,眨眼落地,李仲華瞧出正是“怪麵人熊”宋其。


    “三手夜叉”覃小梧好不容易立定身形,獰笑一聲道:“料不到宋老大也效那鼠輩行為?覃小梧雖死,亦必化做厲鬼追索汝命。”


    “怪麵人熊”宋其不怒反笑道:“覃小梧,你可記得前年太湖水寨,黑道同盟大會中當案詆毀老夫麽?今日你同‘甘涼三盜’每人中了老夫一支‘天狼釘’令你們吃上三個時辰的毒癢攻心的味道,天明以後自有六扇門中趕來收屍。”


    覃小梧聽後,便自麵色大變!與“甘涼三盜”先後倒地,不住地翻騰。


    “怪麵人熊”宋其萇然向前一閃,從四人胸後起出天狼釘;又從一人懷中取出一隻黑色小盒,小心掀開!


    倏見寶光四射,映得宋其須眉皆綠。


    宋其一見哈哈狂笑道:“老夫多年心願已了卻一半。”笑聲高吭雲霄,震回山野。正在“怪麵人熊”宋其意得誌滿之際,忽然麵前寶光一暗!隻覺被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道將寶盒奪出手外。


    隻見一條嬌小身形衝雷而起,半空中響起一串銀鈴嬌笑聲,向路邊丘陵中逸去,像一縷飛煙般,迅疾無比。


    “怪麵人熊”宋其在寶盒奪出手中的一刹那,應變奇快,回環雙掌望那嬌小身形撲去,但究竟是一分之差,撲了一個空,氣得狂吼連聲,喝道:“我們追!”


    “追”字一落,身形已刺入半空,望那逝去的嬌小黑影追去……


    “中條五魔”如五股黑線般飛射跟去,他們對李仲華視若不見,早置之腦後了。


    且李仲華隱在樹後觀摩黑道高手拚搏,正在津津有味時,忽覺有物擊在頭皮之上?隱隱作痛,用手一摸,在發中取出一片嫩綠樹葉,不禁目瞪口呆!


    他人本聰明已極,這時正是春盛百樹茁長之時,葉根樹枝聯絡甚牢,無論如何,不論被風吹落,也不會向下直墜,深入發裏;總之,這是絕不可的事,除非有武力極高之人,展出飛花摘葉手法……


    他一想到此處,不禁昂首仰望,隻見距頭頂不足兩尺之處,葉隙中露出一張俏麗的麵龐,凝眸望著自己,嫣然微笑,像一朵怒放的百合花,嬌豔無比。


    李仲華咋見之下,也不知是人是鬼?毛發悚然,張口欲呼……


    卻見那張俏麗麵龐微搖了搖,意思說他不要這樣做。


    這時李仲華瞧清楚了,那是一個風姿絕世的少女;見少女做此要求,立時將欲喊出的聲音收住,仰麵癡癡出神。


    麵龐倏然而隱,一條軟蛇的身影由樹間蜓下,不帶出絲毫聲息,對立定馬陸身前;黑色羅衣迎風飄舞,綽約生姿。


    李仲華雖在北京城生長,南朝金粉,北國佳麗不知見了多少?但與麵前少女一比,不禁黯然失色。


    他隻覺此女明眸皓齒,骨肉亭勻,尤其是那玉頰上一雙梨渦,淺笑分外迷人,穢纖合度,風華絕代,他真疑心世上無此美人,分明旦娥嫡塵。


    少女見他這副出神落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一雙黑白分明剪水雙眸注視在他臉上,低聲道:“你這人此時還不知宋老怪不是好人麽?你跟著他沒有出息,不如乘著他們不注意時,趕緊離開去涼水縣西門外,一座土地廟內等候姑娘,姑娘可為你指點一條明路。”


    李仲華見她聲如蚊納,但嬌甜無比,沁人心胸,她說的話,簡直不能使人拒絕,忙囁嚅道:“敬遵姑娘芳言,在下就去。”


    長揖至地,轉身走出。才走七、八步,忽間宋其哈哈在笑,不禁一怔!猶以為床真發現自己?


    忙別過頭來探望,還未看得清楚,隻見黑衣少女示意命他急走,忙放步如飛,逕望徠水縣奔去。他不知道少女是誰?


    他自己奇怪為何不忍拒絕她的話?明知這一離開宋其,必會發生很多事故,也許還有生命的危險?但,這些暫時都拋置不顧了,他覺得這少女對自己有著大多的重要,與其說是一見傾心,毋寧說是獲得感情的需要。


    “感情”兩字,是人世中最神秘莫測的東西,不可捉摸;但感情卻是人類絕望中的寄托,生命的延續,人在一生中每每自己的感情,希望長滋別人的胸懷,也常常捕捉別人的感情;感情就像下種以後的雨,靠它慢慢滋潤、培養、茁壯。夜色昏茫,月落星隱,大地重入無邊黑夜中,滓仲嘩一路飛奔,生恐宋其及“中條五魔”在後捕捉自己!


    “虹飛雲旋”輕功身法,本是上乘絕藝,不過他初次試用,又是心急慌亂之際,在他足下,無形中是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汗流浹背,疲累不堪。曙光初現,已自趕到涼水東郊,繞過城垣望西郊走去,遊目四顧,隻見一座荒廢頹敗山神廟孤零零擺在路右邊平矮的山崗上。


    李仲華至此,長籲了一口氣,大跨步向著那座山崗走去,走進山神廟,觸目盡是蛛網羅結,荒涼祝敗,一股霞腐之氣直衝鼻子,中人欲嘔,又陰森森地鬼氣襲人。


    李仲華錦衣玉食門第出身,首道身臨其地,不由微怯暗巡不前,暗道:“這座山神廟近在城郊,為何無人斥資重修?任它祝敗至此,孤零零擺在山崗上,一定有甚麽蹊蹺?”繼轉念想道:“那位姑娘讓我在此等候,為何偏選在荒敗不堪,而又近在城郊的山神廟內?”左思右想,隻是不解其故?


    突然眼光及處,赫然一具棺木放置殿角,隻因塵封甚厚而又光線陰暗,故不甚起眼;序仲陣瞧清了那是棺木人月脊內不禁冒上一股寒意,眉梢起了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正待急急轉身離開!忽聞棺木起了一種“吱吱”之聲?


    蓋板一分一分緩緩升起……滓仲陣不由魂飛天外,隻覺腳一陣飛軟,動彈不得!兩眼發直,瞪著那口棺木,隻見蓋板上升後,隨見一老婦緩緩坐起,白發披肩,麵上隻附著一張皮,直似骷髏活屍,陰森伯人。那具活屍伸出兩隻瘦骨峙崎的鬼爪,掠了掠頭上銀白鬢發,低聲問道:“是雲兒回來了麽?”


    李仲華噤聲不得,老婦又問了兩聲,見無回音,聲突變淒厲大喝道:“殿內來人是誰?再不回答,休怨老身得罪了!”


    李仲華毛骨悚然,強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掙出聲音道:“在下李……”聲猶未了,那老婦麵色大變!循聲電閃打出一股掌風。


    李仲華但覺一片奇寒侵骨的陰勁中上身軀,不由打了幾個寒噤,發覺四肢僵硬,血凝髓凍,人也昏昏欲睡,隻覺張不開眼來……


    但有一宗異處?李仲華仍然挺立原地,絲毫不見委頓倒下。


    突然——一條嬌小身影飛掠而入,驚呼了一聲:“娘!怎麽你老人家又施出‘白骨陰風手’人家怎禁受得起?”


    李仲華人雖眼皮沉重合上,昏昏欲睡,但耳聽仍未喪失,卻聽出那是方才囑他在山神廟等候的風華絕代少女。又間老婦幽幽一聲輕歎,道:“雲兒,是你的朋友麽?娘問了他三聲,才聽他回答,是姓李,所以娘才情急出手,現在隻有救轉來再說。”


    “娘就是這等糊塗,哪有仇家遣來的,還會讓你啟齒的機會?”語聲幽怨,並覺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掌,抵緊後胸,心知這位姑娘出手施治,隻覺一股奇熱如炙的氣流這穴湧進,與體內酷寒如冰的傷毒對抗,耳內微聞“嘶嘶”之聲,這是熱力融解體內凍凝氣血之故,凍凝的氣血撞上這股熱力,無異是向陽潑雪,迎刀而解。


    初時尚是迂緩推進,到得後來,如同勢如破竹,急速運行,走九宮,過雷府,渾身舒透無比,隻覺周而複始,運行了三遍,那一隻抵住後胸的玉掌,更令他有點飄飄然,他懷疑此刻?而又願意時光停留在此刻,使享受得更多的溫馨……


    人的思想往往是不可思議的,太多的思想遂令產生一種矛盾性格,何況滓仲陣有雙重內在的人格;一種是憤世嫉俗,隻覺世人都不可信任;另一種是感情的脆弱,祈求世人施予同情憐憫。


    李仲華此時腦際浮起一種念頭,自己甚覺好笑,既然是世人都不可信任,但自己又何以接受她的囑咐來此?難道是為著不忍拒絕她那魅力嗎?不禁臉上綻起笑容,眼睛仍未張開來,他伯一睜開來,這片刻的溫馨,在一刹那間就會長留夢境了;所以他寧可不睜眼,即就是僅多一點點的時辰,也是他祈求的。


    隻聽那少女低聲道:“你這人怎麽笑起來啦?”


    繼又聞那棺內老婦道:“雲兒,娘方才打出‘白骨陰風掌’掌勁,不過五成,此人所受的很輕微,怎麽你用‘七陽真力’,通關透穴,還未成功?”


    少女“嗯”了一聲,道:“娘真狠心,對一武功尚淺的人,竟忍下此辣手?人是早醒轉過來,女兒覺他體內蘊有異稟,想以‘七陽內功’助增他的功力罷了。”


    李仲華此時怎樣也裝不起假,雙目倏然開啟,忽覺後胸手掌亦蔓然而收,眼前一花,倩倩豔影已俏立在身前,隻見一對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凝視在自己臉上,一縷似蘭非爵的幽香襲入鼻中,不禁心神微搖,麵紅耳熱,不敢四目平接而視,眼光很快地落在那具棺木上。


    那少女見他這樣靦腆,不由嫣然一笑!


    回身也向那具棺木走去,輕喚了一聲:“娘!”


    此時正當寅末,外麵已是旭日初升,殿內仍是陰暗異常,那老婦僵在棺中,宛如一具鬼魅,十分駭人;隻聽得少女說道:“娘!那件珍物女兒得手了,娘那雙目也可重見天日,我們早點離開,免得為人猜測是女兒所為。”


    老婦顫聲驚喜道:“怎麽!你得了手麽?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


    李仲華聽出老婦雙目已盲,心悟方才她為何遲不出手之故,一定等自己回答,才循聲出掌,隻是還猜不出少女得了甚麽珍物?


    隻見老婦在棺側取出兩柄長可逾人的拐杖,略一撐持,便已離棺,煞捷異常。


    李仲華看出老婦雙股以下,軟垂垂地拖著,顯然是雙足癱瘓,不禁眉頭一皺,正待啟口相問……忽然少女別過頭了,見李仲華上神色,露齒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心中很多事起疑,要想問我,是嘛?但此時我們要急著離開此地,不暇細說,反正有的是時間,我們到了小五台山後,一切自然明白。”


    這時,老婦已迅怏地撐出殿後而去,少女又道:“我們快跟著走,你休小看了娘雙足癱瘓,舉動不靈,但撐杖而行,你恐怕還趕不上咧!”說著柳腰一閃,也掠去殿後。


    李仲華微“哼”了一聲,心想:“我就不信以我的腳程,猶趕不上無足的人?真是匪夷所言。”心隨念動,跟著少女身形掠去。


    殿後一片昏茫,比前殿尤暗,隱約看出少女身形晃動,耳際隻聽得一聲轟然大響!原來老婦舉杖擊落一扇窗欞,天光霍然射入,照耀得後殿通明。


    隻見老婦單杖一頓,身形電射穿窗而出!李仲華看得大為凜駭……


    少女跟著老婦身形魚貫掠出,等自己穿出窗外時,隻見她們已在十餘丈外,老婦每一拄杖,就是五、六丈,遠望宛如淩空飛渡,心頭更是一驚!知少女所說的話不假,惟恐少女看弱了他,不由展出全身氣力,拔足飛馳。


    眼前隻是一片綿延起伏無盡的丘陵山崗,滿是鬆杉矮林,陽光投射在崗陵上,湧起耀眼金黃,瞬眼,三人已遠離山神廟老遠,李仲華漸漸落後十數丈,自知功力不如人家太多,頓生羞赧之念,隻是不知老婦雙目失明,為何地形極熟?心頭默默尋思,距離也就愈拉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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