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刹那,靈修觀忽生巨變,呼地一聲巨響,隻見四周觀牆之外烈焰衝起騰空,火舌狂卷。


    眨眼之間,竟延及觀牆之內,生像土麵披上一層硝磺似地,瀉地飛燃轉瞬頓成一片火海,炙熱窒焚。


    這時,群道狼竄鼠奔,慘-出聲,隻見道眾及袍衫,變做一個火人,焚斃之前慘-淒厲不忍卒聞。


    郗鴻落在壇中後,見生如此巨變,不禁駭然變色,立在壇中發怔,不知所措。


    等到火勢流瀉幾乎蔓及石壇的時候,郗鴻這才奮不顧身破空斜飛,閃電星射般掠進觀中大殿。


    殿中已為殿外濃煙侵入,嗆口炙熱,令人眼目難睜,耳中但聽得殿外呼呼畢剝之聲不絕於耳。


    郗鴻不由心說:“這一片大火突然而生,顯然有人事前蓄意安排,毀屍滅跡,主意端的狠毒無比,難道竟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蹤,將自己也一並葬身於火海之中麽?這人究竟是誰?”


    他猛然悟出一人暗道:“莫非這人是馮光,恨我橫刀奪愛,施出此惡絕手段,哼,我若生出這靈修觀,縱然你逃至天涯海角,我必然尋至將你化骨揚灰,以消心頭之恨。”


    忖念之際,火舌已侵入大殿,郗鴻大駭之際,勿忙之間向後殿竄去,東閃西避,慌亂則足不擇地。


    忽覺足下一空,全身栽入一園廣不及丈之放生池內,嘩啦聲響,池水濺飛四射,喉中已咕嚕嚕湧進兩口池水。


    還好池水不深,僅隻兩尺。


    他忙立起,發覺四外已是一片火海,急中生智,心說:“不如藏在水中,或可幸免一死。”


    遂又身形一挫,浸入水中,頭麵藏縮池角,心內暗暗切齒痛恨。


    耳中隻聞得一片倒塌之聲,轟隆嘩啦震耳欲聾。


    此時池水溫度急劇增高,漸趨骨骨沸騰,幸得他習有寒-真力,逼運寒-布滿周身,對抗外侵炙熱,否則他不被燒死,也難幸免於池水沸熱之下。


    他盡量挨忍,池水沸騰升華減低,逐可見底。


    他不敢仰麵而視,索興全身伏下,為盈寸泥濘淹柬,眼耳口鼻全在泥濘之內,急用兩手撥開,抱護頭麵不使泥漿侵入,運出鼻息之法。


    突然上空墜落兩三蓬燒成通紅的瓦片,無巧不巧擊中他的後胸脊背之上,如受千斤重擊。


    郗鴻禁不住-得一聲,眼中昏黑,昏死池中。


    不知多少時候,他才悠悠醒轉。


    隻覺骨骼如裂散一般,痛脹難禁,他奮力掙起,眼見池水乾涸,泥乾焦紋裂,大龜十數個個仰麵朝天。


    移目逡巡,隻見偌大的靈修觀已化戍一片焦土,到處殘垣瓦爍,木已成燼,天色已是大亮。


    他顯然提不起真力,勉強地跨出池外,踉蹌而行,到處可見一具具屍體燒威一截枯炭般,髏骨焦黑,觸目驚心。


    郗鴻蹣跚走出觀牆之外,隻見觀外數十丈方圓之內鬆衫林木亦被波及,隻剩下一株株僥焦枯幹。


    此刻他身心疲傷之下,也無心詳察究竟,隻覺耳鳴目眩,高一步,低一步,亦不辨方向,循著山穀低地而行。


    人類潛在求生本能在他身上發揮殆盡,他耳鳴目眩轉變為目中發黑,耳聾心悸,換在別人已是倒地不起。


    他猶自掙紮著走出三十餘裏,忽猛感喉中一甜,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伏在地下,再度暈迷不醒。


    口口口口口口


    悠悠醒轉,發現身睡在一座農舍之內,身旁坐著一個年逾古稀老農,麵上皺紋千疊,見他醒來,現出喜容。


    他隻覺遍身酸脹灼騰,髒腑翻湧,生像虛脫一般,眼皮又闔了攏來,極力忍受這無盡的痛苦,然而又想逼氣自絕。


    人生自古難免一死,郗鴻雖恨不得就此死去,但因想起韓玉姍美麗的笑靨,難忘的溫馨,求生的意誌複又升起。


    隻聽得步履躞蹀穿梭往來,老農似無限憐憫地歎了一口氣道:“這少年人已是昏迷不醒三日三夜,方才醒來又複睡去,看來是沒有什麽關係了。


    唉!也真虧他,據大夫說這人內傷很重,又為火毒攻心,更勉強走了一大段路,無異是雪上加霜,怎麽禁受得了。


    還好,幸得體質滋實,不然,早就走上黃泉路上了,大夫診斷需全部複元,少說也非兩月不可。”


    說完,又是長長歎了一口氣。


    口口口口口口


    光陰似箭,轉眼又是十天。


    這家村農老小共是十餘口,三代同堂,雖非殷實之家,卻也柴米不缺,其樂融融,對他更是關懷之至,喂服藥湯,噓寒問暖。


    他自覺傷痛漸已減輕,隻是疲軟得很,連提氣調息也不可能,不禁暗歎了一聲。


    他仰睡在榻上空睜著兩眼,幻念惆悵無由自來,一腔愁緒難以自遺,最難過的是度日如年。


    那晚焚燒靈修觀烈焰騰空,附近村民都蒙若無知。


    因為靈修觀深處山穀內,為群-圍峙屏峰,而靈修觀與世絕立,凡夫俗子不準妄入穀內一步,即是有所發現,也是卻步禁足。


    佃農人家,大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靈修觀祝融肆虐時,村民已進入沉沉睡鄉中,因此無人知曉。


    但郗鴻養傷此地,不時有人探問其負傷之由。


    他想好一套說詞,推稱自己是江湖人物,與強梁結有仇怨,那晚仇家來犯縱火毀宅,自己從火海中竄出,與仇家歹人拚搏,寡不敵眾,負傷而逃。


    他又嚴囑不可泄露自己在此,怕仇家聞風而來,連累無辜。


    這一套聳動危詞異常有效,村民竟相慎戒勿走漏風聲,防受池魚之災。


    他養傷時期,令他最感困惑的就是不知靈修觀火焚毒謀主者究竟是誰?


    他前測度多半是馮光,但馮光既是大別諸友門下,為何將大別諸友觀中道眾全部葬生在內,顯然非是。那麽又是何人呢?


    這困擾問題每日縈繞於胸,一絲端倪都找它不出,似一團亂麻般混淆不清。


    口口口口口口


    涼秋九月,黃葉西風。


    一抹殘陽照下青石嶺山徑古道中,郗鴻身形又自出現,慢步行雲走著。


    他英俊如昔,然而他麵色蒼白,劍眉深鎖。


    他憂念此刻韓廣耀韓玉姍父女仍留在九宮山鎖雲崖否?


    鐵劍真人及大別諾友雖已畢命在靈修觀中,二樁心願尚是未了,寒冰真經未曾找回,連韓廣耀所囑之禪門奇珍不但未能取來,而且毀之火中,諒已早成灰燼,隻怕與韓廣耀相見時歉疚難言,一路想著不時暗中長籲短歎。


    暮靄深垂,鉤月東升。


    蘄州郊外一片蒼茫,陣陣西風灑落滿空殘枝凋葉,倍感蕭索。


    蜿蜒城堞隱隱在望,郗鴻加緊腳程向前趕去,一踏入蘄州城中,早是萬家燈火,戶戶炊煙,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熙攘不絕。


    他從行人口中問得一家三星客棧,從街心左側一條小巷進入,才不過十數步已遙遙目睹巷尾右首高懸著兩隻紅紙燈籠,上書四字“三星老棧”,燈籠隨風動蕩,透出不太強亮的紅光。


    這家三星客棧不設在熱鬧街衢,反置在僻靜死巷中,這分明是大違常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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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自己初涉入世,快步如風惹人眼目,路人雖不懂武功,卻已確知他是江湖人物,便指點這家專為這些草莽雄豪,江湖英傑下榻之“三星”客棧。


    客棧門前顯得冷落淒涼。


    郗鴻一跨入店門,轉過橫壁,就有一虎背熊腰店夥模樣大漢迎著,微微抱拳道:“你老是住店麽?”


    說時目光灼灼不停地上下打量郗鴻,似要察出郗鴻是那條道上人物。


    郗鴻聞言不由暗暗動氣,心說:“不是住店還會到你們這兒來幹嘛?”-


    他乃城府深沉之人,麵上卻不帶出絲毫慍怒之色,冷冷地點點頭。


    這店夥竟是高深莫測,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問道:“你老要住店是再好也不過,請留下高姓大名以好落簿。”


    郗鴻望了他一眼,慢吞吞答道:“郗……鴻……”


    他這個姓雖然在百家姓中列有記載,髫齡稚子朗朗在口,但有這種姓的人可就不多見了。


    店小二竟然楞住,半晌眼珠一轉,佯笑道:“你老隨小的來。”


    店小二說完,轉身走去。


    郗鴻隨著店小二穿過三進大廳,隻見兩側廳房燈火如畫,不時遇見形形色色江湖人物,彼此互投了一眼,昂然來去。


    不覺來到一間陋院,店小二指著一扇支離破殘木門之內道:“郗客人,就是這一間了,別無餘房,你老請將就點,出門人都是隨寓而安,你老用過飯否?小的命廚下送來。”


    郗鴻在他說話時,目光打量了這所陋院一眼,隻見陋院中並無一絲花草,唯有一泓汙水,散發出中人欲嘔的臭味。


    他不禁劍眉微皺,聽說隻餘下這間,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命廚下送上酒飯吧!”


    店小二喏喏應命而去。


    郗鴻推門而入,不禁一怔,隻見室內已有一人,側麵蜷臥在榻上,眯眼望著自己,麵上帶著似笑非笑神情。


    這間房內共有兩榻,其中之一是空著的,郗鴻想了想,昂然的邁向空榻,也不理會鄰榻之人。


    坐定之後,隻聽那人喃喃自語說道:“天下事真個無獨有偶,想不到還有人也遭受到三星老棧冷落歧視的。”


    郗鴻聽出這話中另有涵意,不禁回麵衝口問道:“什麽?”


    那人翻身立起,隻見那人穿著一身陳舊土灰色長衫,年歲約在四旬上下,小眼如豆。


    他望了郗鴻一眼,冷冷說道:“這家客棧專接待武林人物,上上下下共有三百餘間房屋,以名號威望分品接待。


    你我都是武林無名小卒,所以把這等下而又下的房間讓給你我,那裏是沒有餘房,不過是狗眼看人低而已。”


    郗鴻微微一怔,暗道:“難怪店小二要問我姓名落簿,原來就是看看自己是否是名見經傳人物。”


    隨即鼻中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那人又道:“尊駕是否-報了姓名?”


    郗鴻道:“在下實是初涉江湖,何必捏造姓名。”


    那人朗笑一聲,已仰身倒在榻上,不聲不語。


    不到一刻工夫,店小二提了一隻食盒,匆匆進入,直趨桌前,將食盒中酒菜白飯一一取出,笑道:“郗客人,請用吧!”


    那知鄰榻這人一骨祿離榻而起,湊在桌前打量了酒菜一眼,微笑道:“這是宮廷禦膳,不但天天雷同,就是餐餐也不變樣。”


    店小二兩目一瞪,冷笑道:“麻客人那來的這多挑剔,你老又不是不知小店的規矩,看什麽人就什麽樣款待,小的是奉命行事概不由己。”


    說著氣衝衝大步邁出房去。


    郗鴻不禁一怔,兩眼楞望著那人。


    隻見那人望著自己淡淡一笑,說道:“看來尊駕實在是初涉詭譎江湖之人,來此亦是受人蒙指而來。”


    說著用手一讓,繼續說道:“尊駕且請先用酒飯,咱們邊吃邊談吧!”


    郗鴻見桌上僅一付杯箸,不禁現出猶豫之色。


    那人笑道:“我已用過,尊駕不必介意。”


    隨手取過一隻茶杯,執起酒壺先與郗鴻斟滿,再斟注自己杯中,放下酒壺後,搓了搓手道:“相聚陋室,可稱有緣。”


    隨即望了室中一瞥,冷笑說道:“這間陋室五六年中並無一人住過,卻讓兄弟碰上了,無獨有偶,尊駕又接踵而來……”


    郗鴻詫道:“這卻是為何,麻前輩可否詳告?”


    那人略一沉忖,道:“這家三星老棧店主即是長江水道一霸無翼雕梁盛之弟一手三絕梁華開設的。


    此梁華也是綠林巨寇,專做無本買賣,近年來明是封刀歸隱,其實仍暗中主持無法無天之勾當,這三星客棧是他納交賓朋之所,隻要投上這裏,食宿均免費,一應款待-


    江湖朋友無不知這項規矩,就是報名落簿時,即或自己是藉藉無名之輩,也要攀扯一點威望久著人物與其大有淵源,那麽款待自又不同了。


    雖然是比不上那些武林奇士、江湖怪傑那麽奉承備至,卻也大魚大肉,美酒佳肴,試想誰想自辱名頭,打入這間冷宮……”


    說著忽壓低嗓門,又道:“兄弟是有所為而來,故意如此,尊駕來此卻嫌有點-枉了。”


    郗鴻不禁一笑,道:“料不到這家三星老棧竟有此內幕,在下不打算白吃白住,明晨就要離此,賞那店夥兩文也就足了,不過……”


    說著望了那人一眼,繼續又道:“在他們眼中看來,你我二人未免形跡可疑,可能已遭其嚴密監視中。”


    那人搖了搖頭道:“大凡闖蕩江湖之人,講究是規矩熟悉,三星老棧在鄂東是無人不知,那個不曉,既有所為而來,怎會先自陷疑忌中,這個你大可放心。”說著略略一頓後,又道:“尊駕離開此地將欲何往?”


    郗鴻答道:“在下浪跡江湖,四海為家,並無一定行蹤。”


    那人微笑道:“既無一定行蹤,何不稽稍稽延,兄弟三更時分管教尊駕親眼目睹一宗綠林高手火並凶搏,隻怕目前三星老棧內已是彌漫殺機……”


    郗鴻驚詫道:“麻前輩,你是說此客棧內部將變成一片腥風血雨?”


    那人淡淡一笑道:“這倒未必,不過今晚三更時分總有場熱鬧好看,梁華梁盛兄弟做這無本買賣多年,刀口子結怨的自是不少,眼紅的大有人在,勢力侵及別人地域,難免不引起爭持。


    今宵三星棧內來的綠林大豪不少,最引人起戒心,就是午刻時分有位高深莫測人物,突然不請而來。


    眼前武林亂象漸萌,這人無故而至,大有用意,這種大開眼界之事,良機不可失去,故而兄弟賴著不走。”


    郗鴻驚疑地望了他一眼,道:“麻前輩不是說是有所為而來,大概也是為此。”


    那人搖手道:“與他們火並之事風馬牛不相關。”隨即咳了一聲道:“兄弟麻國熙,尊駕倘不見棄直賤名或稱麻兄已屬望外,不敢當麻前輩之稱。”


    郗鴻微笑道:“既蒙抬愛,容在下稱呼麻兄為當,在下郗鴻,相談了這久,還未將賤名相告,望海涵是幸。”


    麻國熙淡淡一笑,道:“不敢。”


    這時,麻國熙本來一如常人之雙目,突露一線懾人精芒,雖一瞬即隱,但郗鴻卻已瞧得逼真。


    郗鴻暗暗心驚道:“此人眼神斂藏不露,英華內蘊,必是個內功上乘高手,難怪吾父常說武林之內,奇才異士多如過江之鯽,但俱隱藏不露,經往失之交臂,往後自己行道江湖,必不可過露鋒芒。”


    他心中雖有微驚,但毫不動容。


    其實麻國熙故意如此,乃試試郗鴻眼力如何,一直注意郗鴻麵上神色動靜,但見郗鴻麵色冷漠平靜,心中驚訝更比郗鴻對他猶甚。


    麻國熙忖道:“這郗鴻分明是一初涉人世年輕好手,有此鎮靜工夫,倒不可多見,我必要在他身上下點功夫籠絡他為一有力臂助不可。”


    他不知郗鴻孤寂已慣,遂養成這種城府深沉,喜怒不輕露於顏色僻性,自然對韓玉姍那是例外。


    郗鴻匆匆用畢酒飯,麻國熙故意說起幾樁江湖見聞,這些都是傳遍大江南北,聳動江湖之事,幾乎婦孺皆知。


    但郗鴻卻聽得津津有味,異常入神,此神色無異是說他一概茫然,麻國熙益發肯定了郗鴻是初出茅廬的雛兒。


    麻國熙談說之際,倏地止口,麵色微變,疾然改口道:“燕京風物,諸如天橋熱鬧,廟會繁囂,令人目不暇接,西山八景,風光絕佳,胸襟……”


    說到此處,步履聲響亮傳來,一閃而入的正是那提著食盒的店小二。


    店小二一麵將殘肴冷羹收置盒內,一麵說道:“兩位請早安睡,如外麵有什麽異動,慎勿出外,刀槍無眼,誤傷了兩位,莫怪小的未事前通知。”


    麻國熙冷答道:“今晚三星老棧內臥虎藏龍,麻某早就看出來啦,像我們藝淺名薄,自顧尚且不暇,焉敢牽韁是非,多謝你費心通知我們,感恩不淺。”


    店小二笑道:“出外人誰不見事雪亮,眼力高強,小的不過是謹加提醒二位罷了,你老大量請多多包涵一點。”


    說著快步離室而去。


    麻國熙凝耳傾聽店小二步聲走出院外,身形疾閃而出,將院門關上,落栓上杠,又返入室內低聲道:“天色二鼓將盡,你我就去作隔岸觀火之賓吧!”


    用手一抬,當先外出。


    郗鴻走出院外,見麻國熙已卓立東向高牆之下,對他悄聲說道:“今晚月色甚好,高來高去易於發現,請依兄弟舉動行事方為萬全。”


    下弦月如鉤如疏,故出蒙蒙青光,庭中積水空明,映影成雙。


    此時隻見麻國熙已挨牆筆直緩緩拔起,雙手在牆頭上一搭,身形倏平,隨即貼在牆頭猱身翻下。


    郗鴻照樣施為,翻過牆外,打量了四外一眼,隻見是一片廣可數十畝的庭園,古樹蒼鬱,挺幹淩虱。


    又樹蔭叢內,隱隱可見無數台閣軒散布其中,燈火閃爍,心內暗暗驚異三星客棧好大氣派,置有這廣大產業。


    麻國熙又用手一招,急閃入樹影暗中,鶴行驚鷥。


    郗鴻不敢大意,尾隨躡去,直待臨近一座高軒十丈開外遠處,麻國熙倏然止步在一株聳幹入雲的大樹之後,身形一鶴衝天而起五丈高下,右手一搭枝柯上,借力又衝起了兩三丈高。


    如此反覆施為,轉眼身形隱在樹梢繁枝密葉中。


    郗鴻見麻國熙露出絕頂上乘輕功,不禁暗讚,自己輕功雖好,遠不及麻國熙太多,似此僅用一口真力,中途不借足緩氣勢所難能。


    他望了望樹身一眼,雙肩微振,亦是一鶴衝天拔起四五丈高下,雙足沉在一枝橫柯之上,墊勁再度拔起,如此顯比麻國熙遜色不少而又緩慢。


    麻國熙並未注視郗鴻身法,隻兩眼注視軒內,郗鴻不由暗說一句慚愧,不禁雙眼亦注視軒內情景。


    隻見軒內布置雅潔,燈燭輝煌,軒門敞開著,一個高大雄偉老叟巍立軒中,兩側分侍六個黑衣持刃漢子,肅然無聲。


    這老叟麵色甚怪,非白非黃,似泡在水中浮屍麵色一般,慘淡淒森,使人心悸,兩目神光如炬,逼視軒內,似有所等待。


    麻國熙悄語道:“這老叟就是無人知其來曆,武功又高深不測之不速之客。”


    郗鴻目不轉腈注視了那軒內巍立不動的老叟良久,才道:“麻兄,你怎知他武功高深莫測呢?”


    麻國熙微笑道:“這點片刻之後自明,好戲快要上場啦!”


    月色瀉透林隙,林中一片朦朧。


    陣陣的西風,飄落無數黃葉,秋蟲銜銜,寒蛩哀鳴,這情景淒涼蕭索中又平添了幾許恐怖氣氛。


    林蔭遠處忽現出六七條黑影,飛快閃動,竟是向這座高軒而來,轉瞬停住在軒外,一黑衣人直趨軒內與那老叟談話,肅立垂手,神色極其恭敬。


    隻見那老叟哈哈一聲大笑,笑聲宛如天際悶雷,陰森墊沉,入耳魂魄悸飛,笑聲一定,緩緩走出戶外,六名持刃漢子及方才人見之黑衣人相隨而出。


    但聽這老叟宏聲道:“相請數位前來麵-,老朽是一番好意,調解你們紛爭,豈料幾位反嫌老夫多事!”


    說著回顧了身後黑衣人一眼,問道:“梁氏昆仲等怎還未見請來?”


    黑衣人躬身稟道:“他們片後即到。”


    老曼鼻中濃哼了一聲,仰麵朝天,不再言語。


    忽有人冷笑道:“武林中向有規矩,排難解紛義作仲連者全是德高年劭,威望久孚的高人耆宿,如閣下者既不敢自承姓名,又不吐露來曆派宗,強作調人,難使我等心服接受。”


    老叟隻冷笑一聲,未予理會。


    遠處燈影流動,人影紛閃,疾行如飛,陸續來到軒外停住不下三十餘人。


    隻見老叟一垂仰麵,兩目電射,沉聲道:“老朽此來為欲完威武林霸業,意欲攬延諸位前輩共圖大事,何必為著這些無謂爭端,兩敗俱傷,怎料幕阜山當家多臂哪吒孔金鵬責老朽名望不孚,武功又不足以壓眾,這樣說來,老朽本不願妄自出手,逼不得已,也隻好偶一為之了。”


    突然有人長聲大笑道:“咄咄怪事,天下還有如此大言不慚之人……”


    老叟沉聲接道:“住口,尊駕是誰?”


    那人朗聲答道:“奔雷刀瞿小泉區區在下就是。”


    老叟陰森一聲冷笑中,邁步飛出兩步道:“你出手吧,老朽總叫你心服口服。”


    奔雷刀瞿小泉疾閃掠出,背上單手一晃,一道藍汪汪光華奪目耀眼升起,老叟禁不住讚了一聲好刀。


    刀光一卷,瞿小泉叫道:“看招!”


    刀尖一動,散出滿天藍星寒芒湧向老叟重穴,詭厲奧奇之極。


    老叟身形一挪,便脫出瞿小泉詭奇刀勢之外,身法竟然幻奧神奇莫測,旁觀群豪卻瞧不清他使的什麽身法,不禁暗暗心驚。


    瞿小泉刀勢一收,冷冷喝道:“何不賜教,是否嫌瞿小泉江湖末學,不堪指點麽?”


    老叟宏聲大笑道:“瞿前輩身為幕阜山副山主,奔雷刀法絕藝無雙,威望大江南北,舉重一時,老朽乃藉藉無名之輩,既不能以德服人,自難使萬千同道翕然景仰,所恃著即是多長了一把年歲,如不禮讓三招,日後老朽將落個以大欺小的話柄。”


    瞿小泉聞言大怒,手腕急掄,藍電飛芒倏出,欺身快攻,卷空劈風呼嘯如雷,眨眼就攻出十三式,端的快如電閃,勢如奔雷。


    老叟拂袖飄飄,奇幻無比的讓開兩次後,隻見他沉笑一聲,旋即大袖一拂,拂出一片強勁厲風。


    瞿小泉隻覺拂來勁力猶巨浪掀濤,沉如山嶽,攻出刀勢倏然受阻,滯粘膠緩,心中頓生凜駭。


    他凜駭之念一生,即撤招回收。


    老叟又是一袖拂出,勁風逼來,令他五官窒息,眼前一黑,驀感腕脈被扣,一箍一鬆,勁力全泄,紫緬鋼刀立時脫出手外。


    逼來勁風倏斂,瞿小泉兩眼壓力一鬆,睜目望去,隻見老叟立在兩丈開外,手中拿著正是自己成名利刃紫緬鋼刀,不禁羞憤得無地自容,怨毒的望了老叟一眼,說道:“此仇必報。”


    說完,身形一轉電閃竄去。


    那老叟冷笑一聲,右掌一揮,六個持刃漢子同時倏然而動,向瞿小泉追去,快如流星疾射。


    瞿小泉方竄出五六丈外,已被六人兜團圈住。


    一人猿臂疾舒,出手如風,隻聽得瞿小泉一聲悶哼,身形傾倒之際,已被那人抄手夾在脅下疾步返回老叟身前。


    群豪看得清切,不但老叟武功登-造極,而且所屬均非庸俗,堪稱一流好手,不由各各心神猛震,麵麵相覷。


    隻聽老叟冷冷說道:“老朽不是尋仇而來,諸位仁兄心中早就明白,瞿兄敗在老朽手上算不了什麽喪失顏麵之事,但他萬萬不能離去,除了歸順老朽,別無第二條路走。”


    語意森森,言外之意,可想而知。


    多臂哪吒孔金鵬道:“倘若瞿小泉不願歸順,閣下將他如何處置。”


    老叟斬釘截鐵答道:“即行處死!”


    孔金鵬微笑道:“閣下之意,孔某已然明白,恐我等將今晚之事泄露出去,閣下武學雖然曠絕精湛,但我等均是闖蕩江湖多年,豈可隨便受製於人,難保不將今宵之事傳揚開去,於閣下有損無益,再說……”


    老叟怒喝一聲,雙袖猛拂,群豪大驚,紛紛倒竄出去,隻覺潮湧勁風中滲著絲絲蘭麝香味,不由神智一陣昏迷,紛紛倒地。


    麻國熙兩人見狀不禁心寒膽顫,郗鴻料知這老叟推出的勁風中必另有蹊蹺,趕忙屏住呼吸。


    他尚未來得及示意麻國熙,那知麻國熙鼻中已然侵入,神智一迷,歪身便要倒下,郗鴻大驚,飛手攫住。


    慌亂之下,葉枝一陣顫動生響,老叟倏地仰麵抬起,喝道:“是什麽人潛伏於樹梢中?”


    說完兩目-射如電。


    郗鴻心料他必要搜索,為求自保,迫於無奈將麻國熙推下樹梢……


    那麻國熙如斷線之鳶般直墜而下,叭噠一聲大響,身軀四平八叉橫躺於地,仍是昏迷不醒。


    老叟目光炯射若電望了麻國熙一眼,冷笑道:“將他們一並帶回總壇。”


    其聲冰冷陰沉,懾人心魄。


    郗鴻見他不疑樹梢還隱得有人,心才略寬。


    隻見七個持刃黑衣大漢如電紛紛閃出,其中一人取出一支長可兩寸的竹管,湊在口中“嗚嗚”哨音,低沉悠長,隨風播送四外遠處,音調淒涼無比。


    哨音尚自嫋嫋不絕,園外四周形如鬼魅臨風般撲來不下四五十條黑影。


    這群黑影動作奇快無比,將園中昏迷在地的群雄抬起如飛離去,老叟大袖一拂,身形飄出,流星奔電般劃空而去。


    轉瞬之間,老叟已掠出園外無蹤。


    郗鴻目睹老叟輕功身法登-造極,不禁暗暗驚心,猛然生念追蹤,欲探出這老叟是何來曆。


    於是疾瀉落下,長身一掠,疾望老叟去向躡去。


    三星老棧原來緊靠著城廂而築,郗鴻一登上城堞,抬目望去,隻見月色蒙蒙下,阡陌田野間有數十條黑影彈丸疾射而去。


    郗鴻捷如飛鴻般也躍落城垣,緊跟不舍。


    半個時辰過去,一片白茫茫天塹長江呈露眼前,但見前麵數十條黑影躍上數隻巨舟揚帆離去。


    這數隻巨舟顯然是事先安排在此等候。


    當郗鴻急急趕至江岸時,已冷落無人,目睹巨舟愈去愈遠,不由悵懷若失,恨恨地頓了頓腳。


    忽地,濱江不遠蘆葦叢中“撥刺”一聲劃出一條小舟,似箭一般快靠近江岸,隻見一黑衣大漢翹首問道:“尊駕為何來此?”


    大漢眼神之中似有疑惑之意。


    郗鴻心神一凜,他本心術陰險之人,忙隨口答道:“兄弟奉命……”


    說時人卻疾躍登舟,“命”字方出口,右掌疾如電光石火般由脅下穿出,一把扣住黑衣大漢腕脈穴上。


    黑衣大漢驚得麵目變色,隻覺渾身酸軟無力,一縷奇寒之氣透脈而入,生似血液凝凍止流。


    郗鴻冷笑一聲,左手兩指疾按在大漢後胸“命門”穴上,扣住腕脈的右手迅速鬆開,道:“速向大船之後跟去。”


    那黑衣大漢怨毒的望了郗鴻一眼,恨不得一拳劈了郗鴻,無奈自己身已被製,隻得蕩舟駛去。


    舟行如箭,分波逐浪而行。


    郗鴻目注在大漢身上,生恐他在江心使壞。


    半晌,郗鴻忽沉聲問道:“那白衣老叟是什麽人?”


    “是我們山主。”


    “姓甚名誰?”


    “不知道,因他老人家姓名從不為人知,連形貌屢屢改變,就是我在途中覿麵亦不複相識。”


    郗鴻冷笑一聲,緩緩說道:“那有自己主人亦不知其姓名的?謊言搪塞,對你未必有什麽好處。”


    黑衣大漢怒極狂笑道:“如我知道山主姓名,隱瞞又有何用,尊駕既不是當今武林高人,又非身手曠古絕倫,難道山主還會見懼尊駕不成,尊駕如須亟於送死,那就逕去九宮山一行,山主自會好好款待尊駕。”


    他為郗鴻這種脅迫的問話大感憤怒,不禁橫了心出語竟冷嘲熱諷,伶損刻薄。


    郗鴻聽大漢出語尖酸,不由目中暴湧殺機,但聞得“九宮山”三字時,心神為之一陣大亂。


    他心中忖道:“九宮山主莫非就是韓廣耀,方才的白衣老叟口音神態極不相似,顯然不是的……嗯,難道他們父女托庇於九宮山麽?”


    他一念及此,腦海中不禁泛起明眸皓齒,秀麗脫塵的韓玉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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