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飛鏢局一行出得潼關,向風陵渡口行去。


    日月雙鉤葉朝雲問戴龍豪道:“戴兄提議登程,必是看出那少年可疑之處,方才因為兩桌靠得極近,不便出口相問。”


    戴龍豪搖首道:“愚兄一踏入店中,就已瞧見那少年,這少年氣宇方正,不像是什麽歹人之流,隻是他麵前食物早已用完,尚賴著不走,未免可疑。


    其實,最令人憂慮的是對街立著九個神情詭秘的漢子,均盯著鏢車,是以,愚兄提議起程。”


    葉朝雲不由麵色微變道:“他們可是衝著我們鏢車來的嗎?”


    戴龍豪道:“那說不定,是以老朽不如另擇途徑,一走過地頭,他們就是想出手也不敢出手。”


    葉朝雲不禁臉上顯得有點暗沉,他胸中似被一片陰霾所籠罩著,忐忑不安。


    他隻覺有一種從來沒有的不祥的感覺冷布全身,生像大禍臨頭模樣。


    鏢車渡過滔滔洶湧黃流濁水,已自越過陝境踏上晉南。


    葉朝雲接納戴龍豪建議,取徑安邑曲沃直奔太原。


    秋風黃葉,楓凋桑枯,雲高天遠,雁唳長空,途中景物不勝荒涼。


    天交未時,鏢車走過了夏縣,已在巍峨高插雲漢的中條山脈,峰頂四疊中。


    中條山西起雷首,逶迤而東,直接太行,南跨虞鄉芮城平陸,北跨臨晉夏縣垣曲等境,凡有九名,隨地各異,統曰中條。


    因山勢狹長,西華嶽,東太行,此山居中,故曰中條。


    山勢崎嶇坎坷,道路雖然廣闊,但極為難行,一陣秋風急卷,黃塵漫天撲麵,迷眼嗆口,鏢夥們苦不堪言。


    忽地遠處塵土大起,蹄聲如雷。


    隻見奔來十數匹高頭健馬,騎上人均是一色黑衣勁裝。


    葉朝雲臉色猛變,傳命鏢車停住,在鞍旁取起黑色長囊,一捉馬韁,潑剌剌衝前數丈頓住,全神戒備來人。


    霎時,十數騎奔到跟前刹住,隻見為首騎上人是一麵龐瘦削的中年漢子,麵色慘白,顯得異常冰冷陰沉。


    隻見他目光閃爍,瞥了鏢車檻上鏢旗中的飛熊標幟一眼,忽地敞聲大笑。


    “我隻道誰有這般大膽,原來是雄飛鏢局,借道經過哪有不投貼拜山的。”笑聲入耳,陰寒徹骨,直似梟哭鬼嚎,不像是由人口中發出。


    這時葉朝雲麵色變了數變,聽得那人說完,立即抱拳含笑道:“兄弟葉朝雲來得過於匆忙,不知尊駕在此安窯立舵,但請亮個萬兒,高手放過,下次兄弟必有補報之處。”


    那麵無血色漢子冷笑道:“就憑尊駕幾句話就可放過嗎?我不過是一下人,奉命為遵,卻難以從命,尊駕日月雙鉤響當當名號,不是一天闖出來的。


    一切江湖規矩,尊駕自該熟悉,問道借徑哪有不清楚,想必腰子長肥了,膽子大啦!目中自然無人了。”


    葉朝雲隻覺熱血翻湧,按耐不住,不禁怒哼道:“貴當家是誰?何不請他出來說話,天下的路天下人走,隻要貴當家還出一個理來,為何葉某這條道走不得,葉某掉首就走。”


    那人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敝當家名號尊駕你也不事先打聽清楚,就貿然闖道,足見尊駕是目中無人,當家方才有命,尊駕既以無禮來,我們也無禮相報,二十四輛鏢車留下一半便可放行。”聲調咄咄逼人。


    西川大俠戴龍豪難受已極,又不便出麵答話,事情卻又為他而起,假使自己不建議葉朝雲改道而行,也不至於出這個岔子,額角不禁冒出豆大汗珠。


    繼而轉念忖道:“這人對他當家姓名避而不說,顯然是早經預謀衝著這批鏢貨而來,即使不改道,也難免出事。”想至此,心中略安。


    日月雙鉤葉朝雲久已成名,多年雄飛鏢局暢然無阻,未免養成心高氣傲習性,聞聽此人出言狂妄無比,不由氣往上衝。


    他冷笑道:“閣下可曾打聽清楚這批鏢貨原主是誰?”


    那人哈哈狂笑道:“大不了是貪官魚肉所得,獻與王公權貴希冀升遷保全權祿賄銀罷了,實告知尊駕,貴局鏢車我們已一半拿定了,文說武說,也是一樣。”


    葉朝雲知遲早免不了動手,冷笑道:“朋友,這不是爽利幹脆了結嗎?何必繞著脖子說歪話,伸手要拿敝鏢局鏢貨,就要瞧朋友有沒有這個本領。”


    說時,右手將橫放在馬背上的鉤囊迅疾一提,霍地抽出一對銀光雪亮的吳鉤,話落人已飄身離鞍。


    他飄落下騎姿勢美妙已極,絲毫不沾火氣,腿蹬、弓腰、騰身、旋落,無不恰到好處。


    那麵無血色漢子刷地躍下騎來,其餘十數騎按轡不動,凝眼旁觀這劍拔弩張局麵。


    雄飛鏢局方麵鏢垛子已圈好,三鏢師率領鏢夥護定鏢車周圍,戴龍豪立在葉朝雲身後三丈外掠陣。


    麵無血色漢子一躍下鞍,望了葉朝雲一眼,嘴角噙著一絲陰笑,緩緩抬起右臂拔出肩後長劍後,一步步走向葉朝雲身前而來。


    這時,葉朝雲沉聲道:“朋友,請報出萬兒來,葉某手下不死無名之輩。”


    那人眼睛一翻,喉中迸出懾魄驚魂的梟笑。


    半晌笑定,道:“中條一脈,其山有九,一山九舵,我不過是八十一舵中無名小卒,但無名之輩也不見得是好惹的。”說完又放聲大狂笑。


    葉朝雲麵色變得鐵青,霍的雙鉤一分,身形斜引,右鉤一招“指天破日”徑刺“乳中”穴,左鉤跟著“撥雲破霧”掃劃對方下盤,飛快如電。


    戴龍豪暗中點頭讚歎道:“我這位葉老弟真個藝業精進不少,出手竟是又快又準,無怪名揚中州。”


    忖念之際,但見那人長劍垂地,對葉朝雲狠辣的攻招卻似視若無睹,待到雙鉤堪然近身,才猛然身形左滑,長劍上撩,“刷、刷、刷”,一連攻出三劍。


    一劍三式,托出九個碗大寒星,分取葉朝雲“俞府”、“太乙”、“期門”、“關元”等幾處要害大穴,真個又快又猛,宛若龍虎之勢。


    葉朝雲人雖自負,但從不輕敵,半生盛名皆從謹慎小心得來,鉤勢走空,對方三招迭出之際,驀地躬身,魁偉身軀衝霄拔了起來,迅快地半空一個轉側,“神龍掉尾”,雙鉤迅取而下。


    今日大戰,可算是葉朝雲施展平生藝業,日月雙鉤之名能負盛譽,並非幸致,但見鉤影滾滾,招招辛辣。


    對方一柄長劍,麗飛輕靈,無論身形步法出招變式,莫不玄奧之極,奇詭處,但見劍麗滿天飛星,漫空飄花,淩虛處,宛如蟄龍出穴,翻江倒海。


    兩人激戰之下,破空勁風卷起塵土蹈空,草飛葉濺,威勢駭人。


    戴龍豪自開始觀戰起,即雙眉濃皺緩緩移在鏢車旁與三鏢師低語道:“據老朽猜測,賊人已蓄謀已久奪取這批鏢物,選擇這距黃河渡口不遠萬山叢中下手。


    即使是不依老朽之言,由芮城平陸取徑,亦是中條山勢力範圍之下,但不知鏢物中有何珍異之寶,值得賊人垂涎?”


    麵帶刀疤鏢師答道:“在下等也未知內中究是何物,但聞葉副總鏢頭說起,鏢貨中單是明珠一項,就價值百萬金。”


    戴龍豪詫道:“均是些世俗之物麽?”


    忽聽另一鏢師說道:“哦,哦,在下明白了,那日在下偶在總鏢頭門外走過,無意聽見總鏢頭說話,好似說有一件千年火浣獸皮所製緊身內衣,能水火不侵,刀刃無傷,非但如此,任何惡毒掌力俱可卸去三成,護住心脈不斷,莫非此衣也在鏢車中麽?”


    戴龍豪一聽,頷首道:“必是此物作崇。”


    心知本朝皇上春秋甚高,朝不保夕,然尚未立儲,是以各王子爭謀奪儲,府中蓄養死士,勾心鬥角,傾軋不止。


    甘肅巡撫必是將此衣獻與其中一王子,以謀日後固寵。


    他心中懊惱不已,後悔遇上葉朝雲,又貿然應允聯袂同行,深恐擔當為官家充鷹犬之惡名,一世英譽將付之於流水。


    何況,他去京是還另有急事。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他就是想撤身一走也不可能了,賊人蓄謀已久非斬盡殺絕不可,恐怕今日無一幸存。


    想至此,不禁心情一陣激動,無言地長歎了一口氣。


    三鏢師見戴龍豪無端歎氣,不禁一愕,麵麵相覷,不由脊骨之上冒出寒氣,皆知今日形勢危險,眼神中同現出悸懼之色。


    場中戰況激烈,雙方迅辣攻守不覺四五十招過去,但見那麵無血色漢子忽長身上拔,猛出一劍宛如流星飛墜,身形亦跟著下沉。


    這一劍在招式上玄奧之極,而且劍猛力沉,當的一聲,劍身平壓在雙鉤之上,倏地劍身平鉤一滑,劍光已點在葉朝雲“乳中”穴上。


    那人狂笑一聲道:“姓葉的,今日之會不是我孔某心辣手黑,無奈奉命差遣,身不由己,你有什麽遺言,孔某日後必定帶到。”


    戴龍豪大驚失色,身形才一墊步縱起,忽聞兩旁山頂中嘯聲紛起迭生。


    隻見騎上十數匪徒疾躍落鞍,向鏢車撲來,頂峰上出現數十身影,鷹隼急瀉投身而至,知大勢已去,急向葉朝雲撲去,想救出葉朝雲擇隙而逃。


    尚距丈外,隻見葉朝雲已被那人一劍穿透“乳中”穴,嗥聲中翻倒於地,劍身回抽,唰地揮起一道驚虹劈向戴龍豪。


    戴龍豪身在半空,見劍光湧襲而來,忙右腳一墊左腿,本要落下的身形又猛升兩尺,斜斜竄去。


    眼前又是三條人影撲到,這時,戴龍豪逃命要緊,哪有心情拒敵,他那數十年的功夫,盡都施展在身形步法之上。


    此刻,一片喝殺慘嗥之聲騰起,隨風飄傳,聲震山穀,悲叫之聲,慘不忍聞。


    沈謙在店內見戴龍豪葉朝雲等人率領鏢車一行離去之後,即長身立起想跟蹤而去,繼又生念忖道:“自己在此已遭他們疑忌,何苦跟去,犯不著與他們無事生非。”隨即用於招來店夥。


    正靠著門邊立著的店夥,見沈謙用手相招,急急奔來,哈腰笑道:“客官莫非要走了麽?”


    沈謙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此刻不打算走了,不知有上房沒有?我要稍事歇息後再登程離去。”


    他由鳴鳳山莊兼程趕奔華山,斷黑已久才投店,天未亮即動身,在華山可是一夜勞累趕來潼關。


    當時還未覺得,此刻身上已生出倦意,眼皮有點發重,直想倒在榻上大睡一場。


    店夥心中暗自嘀咕著:“這客官倒也奇怪,進店時催著快上酒食,說要趕路,如今又說不走了。”


    心中雖是這麽想,口中忙道:“有,有,客官請隨小的來。”


    沈謙隨著店夥走入,跨進一個小院,院中菊花盛放,砌玉堆金,燦爛耀目。


    這間小院中共有三間客房,店夥引著沈謙向最後一間走去,當中一室門窗緊閉,隱隱可聽語聲傳出。


    店夥推開最後一室房門,欠身讓沈謙先入,口中笑道:“客官,你瞧還滿意麽?”


    沈謙目光略略一打量室內晾物,隻見窗明幾淨,雪白粉壁,不由點了點頭道:“甚好。”


    他取出一錠紋銀交與店夥,又道:“我現在要睡下,不聽我呼喚,無事不可驚憂。”


    店夥接下紋銀,連聲應喏,欠身而退,帶上房門走去。


    沈謙伸了一下懶腰,倒在榻上,拉過一角布被蓋腹,兩眼交睫。


    他正欲睡去,耳中卻聽得鄰室語聲越來越響亮了,大聲傳喚店夥添送酒食,豪笑盈耳擾得不能安睡。


    鄰室聲音越來越大了,顯然是江湖人物。


    忽聽一人說道:“這次雄飛鏢局算是栽定了,我們當家的是何等人物,雄飛鏢局的主兒設下瞞天過海之計,豈能騙得了我們當家的。”


    沈謙一怔,不禁凝耳聽下去,隻聽另一人帶著極濃重閩音說道:“凡事百密就有一疏,雄飛鏢局的主兒這次派遣葉朝雲押運鏢貨大大顯露了破綻。


    在他而言,此著算是高明,不親身押鏢用意在周知這批鏢貨是普通財物,避免引人注意,卻不知當家的事先已洞悉其奸。”


    “究竟為著什麽寶物,值得咱們當家的動心,舵主,你是當家心腹,你應獲悉內情,不妨說出聽聽。”


    顯然方才濃重閩音那人是一舵之主。


    那人沉吟須臾,才道:“這件寶物凡武林中人莫不均有攘奪之心,但唯獨咱們當家的探知,因甘肅巡撫也是諱莫如深,故消息可算是一點不漏……”


    “舵主,你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麽寶物呀!”


    那人發出一聲得意的笑聲,道:“那是一襲千年火浣獸皮所製的內衣,珍貴處在水火不侵,切金斷玉的鋒刃也難以損傷絲毫。


    最令人欣羨的,就是穿著於身,無論受何種絕毒淩厲的內力擊實,俱能護住心脈不斷,得以不死,甘肅巡撫重金於西域賈胡處購來,令雄飛鏢局故弄玄虛之計,此火浣獸衣定是在雄飛鏢局鏢主身上,單人赴京,一麵派葉朝雲浩浩蕩蕩押送鏢車,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哪能騙得了當家的心細如發,料事如神。”說完一陣嘰嘰怪笑。


    隻聽一人以困惑口音問道:“既是當家的料知水浣獸衣在雄飛鏢局局主齊老兒身上,為何派下各舵能人跟躡葉朝雲等?”


    “那就是當家的睿智,深恐雄飛鏢局虛虛實實,萬一齊老兒孤身相誘,其實火浣獸衣藏至鏢車內卻又當何如,是以當家的為了萬全,想出這雙管齊下之策。”


    說至此一頓,繼而發出一聲冷笑道:“但願那件火浣獸衣在齊老兒身上,當家的已跟蹤他數日之久,若是不在齊老兒的身上,定在鏢車內,這一來,葉朝雲等隻怕全數濺血陳屍在中條山了。”


    沈謙心中暗驚,忖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江湖上劫殺紛紜,無非是貪嗔作崇。”


    他深深體悟亡母不準他習武之用意,但為人子者豈可不替其父雪仇伸恨。


    鄰室中人聲嘈雜,醉意甚重,猜拳行令,大笑大叫,沈謙似乎不堪其擾,翻身離榻立起。


    忽然,鄰室頓時鴉雀無聲,沉寂異常。


    隻聽一人朗聲說道:“各位弟兄好,本堂適奉當家的飛鴿傳書,令各舵弟兄截阻雄飛鏢局鏢車,護鏢之人一律誅殺,不容漏網。


    現在雄飛鏢局一行,已過了夏縣,候他們到達草溝子即予動手,各位速去,當家的隨後就會到。”


    一陣腳步淩亂聲出得窗外而去,沈謙思慮了一陣,決意不插手管這段是非,因為力所不及,何必無端牽纏上身。


    想是這麽想,可是他內心有種不安的感覺,他拉開房門走出,算清房飯錢離棧而去……


    風陵渡口,但見濁流滾滾,瀉流千裏。


    河麵遼闊,眺望對岸,極目無涯。


    沈謙到達河岸,擺渡船隻因駛離尚未返轉,隻好佇立守候,河岸上尚佇候著許多肩客量販。


    他百無聊賴之際,目光四處眺望,縱覺這暮秋景物,忽地目光一怔,隻見遠距數十丈外河岸一株禿柳之下,站立著一雙男女。


    這女的翠袖勁衣,嬌俏婀娜,背影十分眼熟,男的一襲綠色長衫,鳶肩峰腰,負手凝立,英氣奕奕。


    他暗驚道:“這男的不是陶邁口中所說的綠衫人麽?”


    於是他斷定那女的是崔影萍。


    他方動念躡近兩人身後,可以看得清楚一點,隻見河麵上飛矢般駛來一條小舟。


    小舟尚距河岸七八丈外,一男一女霍地身形穿空斜飛而起,掉首一個盤旋,輕飄飄地落入舟艙,舟身急劇地一轉,向對岸駛去。


    濁浪滾滾東流,波濤洶湧,小舟雖是起伏顛簸,但穿浪如箭,其小如豆,逐漸倏隱倏現於起伏不定波濤黃浪中。


    沈謙惋惜地長歎一聲,從欒倩倩語言裏麵,得知崔影萍是芙蓉仙子義女。


    欒瑤琴待她有如己出,與欒倩倩並無二致,便結果背叛了義母,卻又不知何事叛離她義母,難道是為了愛情麽?


    若說是為此,芙蓉仙子也不會梗阻。


    總而言之,崔影萍之離去卻是一個謎,而且是不可能破的謎,那就是芙蓉仙子母女不能測知,何況是沈謙。


    不過沈謙連日來經曆,已深深體會出江湖的險惡,人心之難測。


    河岸佇候過渡的人越來越多了,然而擺渡的船隻一去無影無蹤,久久不見其返。


    人在這個時候,需要極大之耐心,沈謙倚著一棵凋楊樹幹上,仰注雲天變幻,雁行曳翅長空,不禁悠然神往。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聞有人叫道:“渡船回來啦!”


    沈謙不禁偏頭一視,隻見渡船緩緩駛了回來,人群一窩蜂般擠向渡口。


    船隻靠岸,又是一窩蜂擠了上去,輪到沈謙已是最後一人,卻已擠得水泄不通,因為吃水重,水隻距船舷兩寸。


    到達對岸渡口時,天色已是過午。


    沈謙身形如行雲流水般走去,一隻藍布包袱,一柄長劍,衣袂在秋風中飄起,瀟灑俊逸。


    人生隻是為一種好奇心所驅使,沈謙瞧見黃土地麵留下雄飛鏢局鏢車深陷的車轍,即循著車轍趕去。


    趕過了夏縣已是殘陽銜山,天向昏暮。


    沈謙疾行如飛,身已臨近雄飛鏢局出事之處。


    他鼻中忽嗅進隨風送來一種血腥氣味,竟是越來越濃,不禁心中一凜,已知雄飛鏢局出了事了。


    急急竄出去數十丈,流目四顧,不禁怵目驚心,見屍體狼籍,均是臂斷肢折,身首異處,顯然是經過一番殊死的搏鬥,盡遭殺戮。


    鏢車已被劈得四分五裂,洗劫一空。


    他已辨認出葉朝雲及三鏢師俱陳屍在地,可說是斬盡殺絕,寸草不留,唯獨不見那戴龍豪的屍體。


    他暗暗慶幸戴龍豪見機逃去,雄飛鏢局這筆血債不愁無人代報了,猶豫了一下,忽見一輛被砍碎的鏢車旁草中光亮耀目。


    心中一動,疾掠了過去,已瞥見兩顆如龍眼核般的大明珠藏在草中,心知賊人必是砍碎鏢車洗劫時滾落所留。


    他伸手撿起兩珠,卻發現了一宗奇事。


    隻見他雙目注視在鏢車上,現出驚詫之色。


    原來鏢車底板是夾層合鑄成的,本來是天衣無縫,無論如何銳利目光均難以窺知察覺,雖然經過刀砍猛擊,四緣已然墜落,露出雙層夾板,夾板中隱隱現出一絲葺紅色。


    這時,沈謙似為這種驚人的發現怔住,注目久之,才伸出兩指向夾層中扯去。


    緩緩扯出一件淺紅色皮衣,隻覺輕若無物,著手細軟無比。


    他不禁愕然忖道:“難道這就是千年火浣獸衣麽?雄飛鏢局局主委實心計過人,想出這藏在夾層板底主意,但人算究竟不如天算,終歸功虧一簣。”


    似乎不信這火浣獸衣有如此奇異珍貴,順手撿起一柄單刀,猛向獸衣砍去。


    一刀砍下,卻是言之不虛依然無損,此刻的他,卻對這襲火浣獸衣應該屬誰不禁有點彷徨起來。


    他腦中千回百轉,最後下了一個斷然決定,獸衣原主為甘肅巡撫,清狗之物送回與他不要緊,則恐無端背上賣身投靠之惡名。


    如果說是送向雄飛鏢局,又恐為自己帶來一殺身危難,不如留下,伺機再說。


    此刻隱隱聽得有馬蹄聲傳來,倏地身形微躬,筆直拔起三丈高下,半空中曲身彈腿,射向路側高崖之後落下。


    幾個起落,已距穀道數十丈外。


    他將長衫內衣剝落,取火浣獸衣貼身穿好,再將內衣長衫罩穿其上,隻覺不長不短,恰如其身裁製,服貼舒適異常。


    四顧一眼,隻見萬頂縈回,明月當頭,身形一動,疾馳奔去……


    燕京城在一片大雪紛飛之下,到處瓊樓玉宇,一片銀白,朔風刺骨,凜冽酷寒。


    那日午後,前門大街上忽現一青衫少年,劍眉飛鬢,麵如冠玉,肩上一柄長劍,快步如飛。


    他那長衫過於單薄,直在狂風中飄舞振飛,肩頭積了一層白雪,但他一點也不顯得寒冷,反而麵泛熱紅,麵肌光澤如玉。


    這少年正是沈謙,他來在燕京有半月之久,因去勝記鏢局訪孫賬房,不料孫姓賬房去關外訪友未歸,據謂半月後定可返轉燕京。


    他不禁大失所望,又不便對人明言受桫欏散人之命托孫賬房引見嚴苕狂麵交密函,隻有等候孫賬房返轉再說。


    他投宿在打磨廠尾一家客棧中,無事時獨坐鬥室潛心參悟那七節內功要詣。


    沈謙寓居屈指已是半月之久,動念去勝記鏢局問問孫賬房返轉來否,不禁走出店外向勝記鏢局走去。


    北國飛雪本早,仲冬時分已是漫空飛雪,寒冽澈骨。


    他身穿火浣獸衣,冬暖夏涼,身上非但了無寒意,反而暖意融融,路人見狀,均不由投以訝異目光。


    打磨廠本是極熱鬧街道,鏢局客棧茶樓林立,從早到晚擁擠不堪,雖是隆冬飛雪,依然熙來攘往,雪水地變成了泥汁黑漿。


    勝記鏢局敞開兩扇大門,門前立著一個年在三旬開外中年人,身著一件團花緞袍,雙手攏在袖內,閑眺街景,眉目之間,隱現威棱。


    那人發現沈謙向鏢局走來,不禁目注著沈謙,兩道劍眉聳了兩聳,但對沈謙肩後長劍極為注意。


    沈謙走在那人麵前抱拳笑道:“請問兄台,孫賬房返回了否?”


    那人打量了沈謙兩眼,才冷冷說道:“孫先生昨晚才從關外返轉,聽說尊駕到敝局數次,亟於求見孫先生,但不知為了何事?”


    沈謙見這人態度倨傲,不禁心中大為厭惡,遂答道:“既是孫先生已回來,在下受了孫先生好友之托,有要事麵陳,多謝兄台了。”身形閃過那人,徑往鏢局內走入。


    忽聽那人冷笑道:“給我回來!”立時隻覺身後勁風襲來。


    沈謙疾向右移出了一步,旋身回麵,右掌隨著甩了出去,兩下都是勁意無比,沈謙中指已劃著了那人急撤的手背。


    那人悶哼得一聲,急退出兩步,隻見手背上顯出一條血槽,不禁大怒道:“尊駕自負身手敢來這勝記鏢局撒野,要知我衛玉城也不是好惹的。”


    沈謙冷笑道:“究竟是誰先動手的?有目共睹,請兄台口角自量。”


    鏢局內有三四人坐在櫃前,見兩人無端出手,不禁驚得立了起來,一人竄向裏麵而去。


    衛玉城冷森森的一笑道:“就算是我先出手,你又怎麽樣?”


    說著一掌斜出,迅如電光石火劈向沈謙“天府”穴,掌猛力沉,隨著身形一欺,右足朝“中瀆”穴踢去。


    一掌一腿招式配合,精絕猛快,淩厲之極。


    沈謙見狀眉頭一皺,心說:“哪有這麽不講理的人。”身形疾移,讓過對方來掌,右足往上一鉤。


    衛玉城左足踢出,目睹沈謙身形巧快無比,不禁大為凜駭,隻見沈謙一腿飛快鉤起,他做夢也未料到對方身手如此高絕,想撤腿已是不及,於是右足跟著地猛力右旋,無論如何不讓對方來腿勾著。


    但哪知沈謙此時的武功已夠得上一流好手,衛玉城武力雖然不錯,但因輕敵過甚,一錯再錯,他旋得快,沈謙比他更快,隻是腿腹宛如被鐵棍挑擊,哎了一聲,仰麵跌在地上。


    這時,沈謙忽聽一聲宏亮喝道:“住手。”起自身後。


    轉目望去,隻見內麵走出五人,那出聲相喝的是一瘦長花白長須老者。


    沈謙正色望著這老者說道:“在下欲麵見貴局孫賬房,怎奈這位兄台無故相逼,一再出手,在下無可相忍,不禁……”


    那花白長須老者目露困惑之色,接口說道:“少俠真的是為著求見孫賬房而來的麽?”


    沈謙尚未答言,那跌倒的衛玉城已然躍起,怒極高聲道:“鏢主不要輕信這小子的鬼話,言語閃爍,不懷好意。”


    花白長須老者,右手一擺,道:“衛賢弟稍安勿躁,老朽自有道理。”繼目注在沈謙臉上,含笑道:“但不知少俠麵見孫先生為了何事,可否明言相告老朽。”


    沈謙不禁一怔,忖道:“怎麽他們如此慎重,莫非孫賬房遭遇了什麽事?或是與人結了怨隙,防仇家找上門來,他們定是誤認自己是他仇家的人。”


    不禁麵上升起一種為難之色,答道:“在下是受人之托,需麵陳孫先生,為了何事歉難明言相告,望求鏢主見諒。”


    隻見老者目中射出懾人神光,朗聲一笑道:“老朽行走江湖多年,從來未曾怕事,目前武林殺劫將興,人心難測,是以老朽遇事慎重,既是少俠如此說,不讓少俠相見孫先生,倒顯得老朽小氣了。”


    忽聽有人大笑由內麵走出道:“料不到我孫某成了知名之士了,尚有人急於見我。”


    沈謙目光抬去,隻見一個氣度安詳,麵色白淨的五旬老者慢步走出。


    沈謙長施一揖,道:“在下沈謙,因有一密函需交孫先生,孫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孫姓老者不禁一怔,道:“沈少俠是受何人之托,請快明言,這處均是孫某好友,無需隱秘。”


    沈謙謹記桫欏散人所囑,搖首笑道:“在下受人之托,當忠人之事,委實不可明言。”


    孫姓老者不由得麵色一變,略略躊躇之下,毅然頷首道:“少俠請隨孫某來。”


    兩人向內走入,走出十數步後,沈謙悄聲道:“在下相求孫先生領見嚴苕狂。”


    孫姓老者本來沉肅如霜的臉色立趨和霽,道:“少俠請稍待,讓孫某通知鏢主一聲,免他誤會少俠是尋仇的。”說著轉身走去。


    沈謙隻覺勝記鏢局其中有點蹊蹺,所有的人都麵色似乎異常緊張,內中必有隱情,但又不便明問,恐又生出誤會。


    孫賬房又匆匆走來,道:“少俠請隨孫某來。”當先走去。


    沈謙感覺勝記鏢局的房屋異常寬敞,重門疊屋,回巷深遽。


    兩人由後門走出,雪花似較前下得更大,漫天亂轉,朔風吼湧,撲麵如割。


    沈謙隨著孫姓老者在小巷中七拐八彎,不知走了多遠,忽然孫姓老者在一座高牆之下停住。


    沈謙走前數步,見一扇狹窄的黑門,門上黑漆已是斑蝕脫落很多,木質亦已腐朽,顯然多年失修未曾油漆。


    孫姓老者合掌交擊了三下,沈謙暗中詫道:“狂風怒吼,幾乎掩蓋了一切聲音,這擊聲怎麽聽得見?”


    突然,小門呀地拉開,一個發須若獅老者探首出來,露出滿口黃牙,衝著孫姓老者一笑道:“孫老夫子,你怎麽有興來此?”


    一眼瞥見沈謙,不禁兩目一瞪,神光宛如寒電利刃。


    沈謙不由打了一寒顫,心說:“這人倒是少見。”


    原來此人身長宛如巨靈,乍睹之下生像一座鐵塔。


    孫姓老者笑道:“龐二,這少年要見你主人,你領他去吧!”


    說著向沈謙略一拱手,微笑道:“孫某還有要事,恕不奉陪。”


    沈謙“謝”字尚未出口,孫姓老者已轉身急急走去。


    隻聽龐二沉聲道:“少年人,進來吧!”


    沈謙踏入門內,略一張望,隻見一片參天古木,聳雲淩漠,綿綿無盡無休,暗道:“好大的宅院。”


    忽見龐二徑自向古木叢中走去,身法似極快,當下毫不怠慢,舉步如飛跟去。


    龐二越走越快,似存心向沈謙較量輕功步法。


    沈謙微微一笑,足下加勁,竟趕上龐二相差隻差一肩之距,龐二轉麵四望,不禁頓露驚詫之色。


    林木深處,但見一座矮矮茅屋隱在其中,兩人還相距四五丈遠,茅屋中忽傳出清朗語聲道:“龐二!是什麽人來?”


    沈謙大吃一驚,暗道:“這人耳力這麽銳聰,想來他的武功必卓絕無倫了。”


    隻聽龐二恭聲答道:“孫老夫子帶來一少年,說是要見主人,但孫老夫子已然離去了。”


    屋內沉寂須臾,才聽那人說道:“命他單獨進來!”


    龐二示意沈謙推門而入,沈謙低聲謝了一聲,昂首向茅屋走去,推開緊掩的門扉,眼中突然一亮。


    隻見室中高懸著一隻晶石琢磨而成的油燈,射出扇形亮光,燈下直立著一個長相甚怪惡的老人,麵上青筋凸現盤虯,高鼻海口,一頭亂發,目光如炬。


    沈謙麵色誠敬,屈膝下拜道:“晚輩沈謙,奉了家師桫欏散人之命來此求見老前輩。”


    那怪人驚噫了一聲,道:“起來,怎麽桫欏老兒竟收了徒弟,他要你見我為了何事?”


    沈謙如命立起,從懷中取出密函遞與嚴苕狂手中。


    嚴苕狂就在燈下拆閱。隻見他目中閃出喜悅光芒,揚聲大笑道:“好極,好極,老朽在此茅屋中足不出戶不覺已四十年了,令師見邀,老朽明日就要離開了。


    令師信中道及臨下千佛頂時授你七節武學要詣,恐你未能慘悟,命老朽詳為解說,你有疑難未解之處,盡可在此半日一夜提出,老朽就我所知,無不相告。”


    沈謙聞言大喜,兩人對坐燈下,沈謙反複陳述胸中未能參悟疑奧,一一討教於嚴苕狂。


    要知練武之人,雖首在天賦,但重在有無明師指點,俗語不經琢磨,不成大器,便是此理。


    夜深三更,沈謙已索得驪珠,不禁豁然貫通。


    嚴苕狂含笑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賢侄天賦根骨無一不是絕乘之材,但須循序漸進,不可囫圇吞棗,終必有成。”


    沈謙恭謹應諾後,問道:“老前輩天明即將離開燕京,是否與恩師晤麵?”


    嚴苕狂微笑道:“你倒聰明,桫欏老兒邀約老朽共同參研一宗武學,用來對付藍太澤、兀萬兩人。”


    沈謙突然想起一事,急道:“恩師在千佛頂時,不幸受兀萬白骨釘暗算,據兀萬口發狂言說是恩師隻有四十九天好活,所以恩師匆匆離山,請求一項藥物治那白骨釘毒,不知恩師到手了沒。”


    嚴苕狂聞言猛跳了起來,睜著怪眼道:“還有這等事?怎麽你師父函中並未道及,這樣說來老朽非立刻趕去不可。”


    沈謙忙道:“老前輩且慢!”


    嚴苕狂道:“你還有何話要老朽轉知令師?”


    沈謙便將遇上巧手怪醫公輸楚之事告訴了嚴苕狂,並說公輸楚乃藍兀二人叛門師弟,醫追靈扁,說不定他可以治那白骨釘奇毒,如恩師尚未覓得靈藥,萬望去鳴鳳山莊一行。


    嚴苕狂笑道:“令師孤傲成性,生平不求人,你的話老朽一定帶到,聽與不聽就在他了,令師與老朽是一對老搭擋,四十年前曾訂下誓約,彼此不過問江湖是非,倘須破誓重出,非彼此同意不可。


    七日前,勝記鏢局孫雲龍,來此苦求老朽助他解決一件危難,但是老朽不能破誓,故未曾應允他。”


    沈謙驚詫道:“孫雲龍就是勝記鏢局賬房麽?他謊言去得關外,令晚輩在燕京苦等了半月。”


    嚴苕狂沉吟須臾,道:“勝記鏢局必在危難中,老朽現急於趕去會晤令師,無能為助,你可同龐二稍助勝記鏢避一臂之力吧!”


    繼而高聲向外喚道:“龐二!”


    須臾,發須若獅老者推門而入。


    嚴苕狂道:“龐二,我片刻之後即要離開此處,你可追隨沈少俠,一切聽命。”


    龐二聞言睜著怪眼道:“他有這能耐使我龐二麽?”


    嚴苕狂大笑道:“你不信何妨試試?”


    說時,身形疾晃,閃電般的穿出門外。


    沈謙急急跟蹤而出。


    門外隻有狂風怒濤,漫天飛雪,黑漆漆地不見嚴苕狂一絲身影。


    他怔得一怔,知嚴苕狂已遠去,悵然轉返室內,隻見龐二雙目紅赤,顯然不舍嚴苕狂的離去。


    正欲出言勸慰,那知龐二突然電欺近身,雙掌回環分劈而來,竟然奇詭難解。


    沈謙萬萬沒料到龐二猝然相試,隻覺避向何方均不能,自恃身穿火浣獸衣,索性硬受他一掌,不加閃避迎上前去。


    右手五指一晃飛攫龐二左臂:“曲池”穴,右掌平拍一招“撥浪追鯉”,向“肩井”穴按去。


    龐二見沈謙不避反進,不禁呆得一呆,掌力已印在沈謙胸前腹側,篤篤兩聲如擊敗革,駭異之下猛撤雙掌。


    但哪能來得及,隻覺臂肩兩處一麻一酸,已被沈謙分別扣住“曲池”、“肩井”二穴了。


    龐二大叫道:“趕緊鬆手,我龐二服了你了。”


    沈謙微微一笑,鬆開兩手。


    隻見龐二兩眼充滿疑惑之色問道:“龐二方才施展的是天罡掌力,少俠未曾受傷麽?”


    沈謙搖了搖首。


    龐二駭然張目良久,才咧著嘴笑道:“難怪主人命我追隨你,哈哈,居在此處四十年,宛如幽囚,如今我們前往何處?”


    沈謙道:“勝記鏢局!”


    龐二嘻著大嘴道:“好,待我收拾一些應用之物再走。”


    轉身往鄰室中走去。


    沈謙就在窗側一張竹椅坐下,耳中聞得戶外寒風嘯掠,古木飄搖,他不禁又跌入沉思中……


    沈謙與龐二到達勝記鏢局後門,翻牆入屋,隻見偌大的鏢局非但一絲燈火俱無,而且空無一人。


    龐二張著嗓子大叫孫老夫子,叫了數聲,暗處突出聲應道:“是龐二麽?”語聲斷續發顫,似已受傷。


    沈謙及龐二不禁大驚,循聲掠去,撲入一間廂房中,龐二刷的亮開火摺,隻見孫雲龍躺在地上,麵色慘白如紙。


    龐二一手扶起孫雲龍,一麵燃上案上殘燭。


    孫雲龍無神的雙眼,望了兩人一瞥苦笑道:“龐二,是你主人命你來此相助的麽?可惜太遲了。”


    沈謙情急接口問道:“孫先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從懷中取出蕭綺雲臨別時,所贈之小半瓶碧靈丹,傾出一顆喂服於孫雲龍口中。


    靈丹入腹,隻見孫雲龍精神似稍為一振,唉了一聲道:“半月前一晚,已是暮夜三更,孫某入睡多時,忽有一條黑影翻入室內,落地時被驚醒。


    孫某大驚,那晚還有月色,瞥明是一受傷老人,正要出聲呼喚,那傷者忙道‘速請鏢主來,有要事通知’,並說萬勿驚動別人。


    孫某聞言急急去請鏢主前來,鏢主一見傷者大驚失色,扶入密室,也不知他們說些什麽,隻見鏢主出來時麵色悲憤,並命孫某去山海關他友人處求取一味傷藥。


    待孫某三日後趕返,聽得鏢主說出他那分祧母家兄弟臬蘭雄飛鏢局鏢主齊肇英在赴京途中遇害,另一支護送鏢車副總鏢頭葉朝雲亦在中條山中全部遭黑道凶邪殲戮。


    就在孫某趕去山海關之日起,每夜都有夜行江湖人物光顧鏢局,形如鬼魅,一接即飄身而退。”


    沈謙道:“想必這轟動江湖劫鏢之事,定是受傷老者告知鏢主的了。”


    他心中已猜出這受傷老者定是西川大俠戴龍豪。


    孫雲龍苦笑道:“江湖聲息互通,三兩日內,便傳遍整個武林,壞就壞在鏢主沉不住氣,早泄之於鏢局鏢師密商欲偵訪仇蹤。”


    沈謙驚詫道:“那必是鏢師中定有人與黑道人物勾結,在下確定如此,每夜光顧鏢局形如鬼魅飄忽人物,誌在索得受傷老者。”


    孫雲龍這時神色大變,目光黯淡,仰麵搖搖欲晃,龐二一把扶住。


    隻見孫雲龍兩眼已往上翻,喉中斷斷續續出聲說道:“鏢主……等人……已……遭……擒……務請……救……回……衛……”說到此處,氣絕而斃。


    沈謙急道:“龐二,此非善地,我等速離。”伸手一拉龐二,話逾閃電穿出窗外,往天井之上衝霄而起。


    兩人一落在瓦麵上,急躍出二丈簷下一沉,蜷伏在桁梁上仰麵上望。


    隻見三條黑影鬼魅飄風般倏現,頓了一頓,又衝天而起,斜向西南方落去,沉入風雪夜色中不見。


    龐二悄聲道:“怎麽不擒住他們,可問出勝記鏢局等人下落。”


    沈謙道:“這是另一路江湖人物,為了追蹤雄飛鏢局所失之物的,挾擒勝記鏢局的人,早遠在百裏之外了。”


    龐二瞪著眼道:“少俠知道賊人來龍去脈?”


    沈謙點首道:“武林中殺劫方興,甚多事均是匪夷所思,龐老英雄,謎團總有揭破之時,你我要辦的事正多著咧。”


    兩人疾離而去,寒風徹骨,雪尚在飄……


    星月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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