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陰冷, 也不知風從哪裏透進來, 吹得人遍體生寒,忍不住便要打顫。月娥聽敬安說了那幾句話,不免有些心驚肉跳。


    敬安這人, 從來都是驕橫之狀,就算在東炎跟前, 也不過是恭敬而已,若說這樣軟弱, 卻是在最狼狽時候也不曾有的。


    月娥起初無措, 後聽敬安說了最末這兩句話,心頭一跳,反而沉默下來。


    敬安說罷, 便等月娥回答。月娥不語, 敬安便說道:“月兒,你想回去麽?”他依舊是低著頭, 隻靠在她的胸前, 聲音倒是暗啞低沉的,手便攬在月娥腰間,輕輕地撫摩了兩下。


    月娥想了想,便說道:“倘若我說要走,侯爺就送我走了麽?”


    敬安身子略僵, 手勢也停了下來,片刻才艱難說道:“正是……我自思先前所作,未免霸道, 有些對不住你,如今窮途末路,倘若不及早安排,日後你不知是何著落,我雖說不舍得你,卻也不想叫你因為而受累,故而想著……”月娥聽到這裏,不等他說完,就說道:“那好罷,侯爺就送我走罷。”


    敬安一聽,身子抖了抖,才慢慢地抬頭看向月娥。怔了一會兒,說道:“你想走麽?”月娥望著敬安,淡淡說道:“侯爺把所有都想好了,我留下來也沒什麽意思,倒不如走了幹淨。”


    敬安看著她,目光幾度閃爍,最後才試探說道:“月兒,你……不再好好地想想?或許……或許事情還有轉機之類……”


    月娥轉頭看向別處,說道:“我一切隻憑侯爺做主,侯爺叫我來京,我就來京,侯爺若叫我走,我自然是要走的了,多想什麽?”


    敬安皺著眉,想了想,猶豫說道:“可是……可是你對我……你……”


    月娥說道:“侯爺想說什麽?”


    敬安想來想去,終於鬆了手,盯著月娥說道:“難道你對我沒有一絲兒的留戀?說走便要走了?”此刻終於透出一絲懊惱來。


    月娥看著敬安,兩人四目相對,半晌,月娥才說道:“侯爺你說這些做什麽?豈非無用,有沒有什麽留戀的……於事無補罷了。”


    敬安一怔,月娥看他一眼,便站起身來,說道:“既然如此,侯爺若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侯爺說要安排人送我回平川,可別忘了。”說著就向門口走去。


    不料敬安向著地上一跳,閃身到月娥身前,一伸手便將她攔住,動作敏捷利落,腰一挺,麵上雖是惱怒,卻已重是舊日那驕橫狂放之態,略帶一絲惱怒,哪裏有絲毫頹喪軟弱的樣兒?


    月娥站在原地,卻並不慌張,隻望著敬安絲絲冷笑。


    敬安將她攔了,見了她臉上冷漠笑意,便更怒,說道:“姚月娘!你這狠心之人,三言兩語,就肯這樣將我撇下了?”


    月娥淡淡說道:“不然怎地?”敬安握拳說道:“你……你,你這樣的人,你休想……我不許你走!”


    月娥便哼一聲,說道:“叫我走的是侯爺,叫我留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怎樣?”


    敬安怒道:“我雖說叫你走,你看在我們昔日情分上,也不用走的這樣快罷!”


    月娥說道:“我又不是官兒,不能破案,不能救命,留下來做什麽,自是走的好。”


    敬安一口氣上不來,瞪了月娥一會,才又說道:“我叫你走你就走!那我叫你一輩子在我身邊,你會乖乖答應?——走的好走的好,我怕你心底一直都想著要走的!”


    月娥仰頭說道:“是又怎樣!”


    敬安大惱,說道:“你……你……你實在叫我……”手伸出來,卻隻點著月娥,瞪了片刻,忽地狠狠地跺了跺腳,垂頭說道:“為何……你總這麽對我?”


    敬安後退一步,便靠在欄杆上。此刻垂著頭,手也垂下,一副無可奈何,垂頭喪氣之態,卻並非先前假裝之態。


    牢房門口在側,月娥要走的話,自是會出去,見敬安如此,她卻並沒有動,看了敬安一會兒,便看向別處,牢房內暗沉沉的,且又陰冷,呆得久了,渾身難受。


    周圍雖無人,黑黝黝的卻有些可怕,兩人說話的聲兒在寂靜裏顯得格外大聲。


    月娥輕輕歎了口氣,便放低了聲音,說道:“我是生是死,是留是走,都是侯爺一句話而已,一向都是你做主,怎麽倒現在又問起我來了?……何況現在最緊要的怕不是這個,我不知侯爺你心中想什麽,隻是……還是要早些離開這個地方才是。”說完,心頭略覺得酸酸的。


    原來,敬安的性子月娥摸得比誰都清楚,這人就算是遇到什麽難處,也必不會如先前那副軟弱之態,何況更說出要“送她走”之類的話,除非謝敬安也是死了換了個人,否則,打死了他也不會說出叫她走這些話的,他雖對她有情,但說他會做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種行為來,想來實在驚悚,故而月娥便隻說要走,果然敬安便急了。


    敬安本垂著頭,聽月娥說這幾句,便抬頭來看她。心頭細細地品了這幾句,忽地雙眸微亮,轉怒為喜,向前便將她的手握住了,說道:“好月兒,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先前說的,是故意嚇唬我的?”


    月娥用力一甩他的手,說道:“什麽嚇唬你的?侯爺你說要送我走,卻不是玩笑的罷,我隻當了真了。”敬安說道:“我是故意那般說,要試你心意,誰知道你竟那樣的?”


    月娥說道:“我又哪樣了?”敬安望著她,微微委屈,說道:“你好狠心,我雖沒有受刑,心裏到底是不好過的,你就安撫我一番,說些甜言蜜語的真心話,又怎樣了?”


    月娥說道:“我不會說!”


    敬安說道:“難道你心裏真的隻想著要走?”月娥說道:“不錯。”


    敬安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個,也不管她是不是賭氣,就怒道:“你死了這條心,就算我真個兒死在牢裏,也不會放你走的。”月娥哈哈笑了兩聲,說道:“虧你先前還演得幾多情似的……委委屈屈,倘若我是個實心的信以為真,淌眼抹淚的靠在你身上求你不要送我走就好了?”


    敬安想了想那副場景,自覺還算過得去,可惜要她如此,卻是不能的了……她就是個世上最狠心之人,偏給他遇上了……


    然而這世上卻有更多喜愛在他身上淌眼抹淚的軟弱女子,偏偏他都是正眼也不看一下的。


    真是命中魔星了。


    敬安就咬牙說道:“那又如何?你就向我服個軟兒,疼惜我一番又怎樣?我的心意你早就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卻一直都不知道,你叫我怎麽放心?”


    月娥說道:“誰要明白你的心意了?侯爺你試我的心試到牢裏來,卻完全不想外頭多少人為你擔憂麽?胡鬧也要有個限度的。”


    敬安雖知道先前多半是她窺破了故意說要走的,但隔靴搔癢,到底心不足,就說道:“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隻說你對我到底是怎樣?”


    月娥說道:“我不明白侯爺的意思。”


    敬安說道:“你明明對我有意,為何你從來不說?我不服!”恨不得將她狠狠搖一頓,把她的心裏話給搖出來才罷休,卻偏不舍的動她為難她。


    月娥就淡淡然說道:“侯爺你想的太多了罷,同你說不清楚,我要走了。”敬安見她要走,便將月娥抱住,將牢門一踢,說道:“我不要你走。”月娥說道:“你這是幹什麽!”


    敬安說道:“我要你一句知心的話。”月娥說道:“胡鬧!”敬安說道:“你隻說,你心底有我沒我。”月娥說道:“我說過,我不知道!”敬安說道:“到現在你仍不知?”


    月娥仰頭看他,說道:“當初我問侯爺,倘若不是這張臉,侯爺你會不會喜歡我,侯爺說什麽來著?”敬安看著月娥雙眸,心頭一動。


    敬安將月娥抱起,也不顧她掙紮,就抱在腿上,坐在床邊,說道:“我知道你惱我了,隻不過……你說我胡鬧也好,做戲也罷,我是被你逼的無法……我隻要你一句話,又有什麽難,難道你真的心底一點也沒有我?倘若我方才當了真,真的送你走,你就真走了?”


    牢裏極冷的,月娥靠在他懷裏,不知不覺便貼在他的身上,她自先前進了牢房,一直到現在,雖然表麵強硬冷酷,然而一顆心七上八下,此刻才安穩下來。便隻不動,暗暗聽著敬安心跳聲。


    卻聽敬安靜靜又說道:“還有……前天白衣庵的事,我都知道了。”


    月娥怔了怔,便抬頭看他,遲疑問道:“你知道又如何?”敬安低頭看她,說道:“你心頭猜疑,怎不開口問我?”月娥轉頭,說道:“我猜疑什麽了?”敬安說道:“你看到那人是我,心中定然猜疑為何我會跟那尼姑在一塊兒,舉止親昵,是不是?”


    月娥沉默片刻,偏把頭一扭,說道:“我沒有如此。”敬安見她又要逃,便發了狠,用力捏了捏她的下巴,說道:“既然如此,當時你為何哭了?”


    月娥心頭一動,立刻知道是小葵同他說了詳細,就說道:“風吹了眼睛也是有的,我都忘了!”


    敬安見她嘴硬,又氣又憐,二話不說,便低頭,狠狠地親了她一回,月娥喘不過氣來,又羞又氣,用力打他肩膀,卻隻落得手疼。


    片刻敬安送了她,月娥才漲紅了臉,說道:“好不要臉,說不過人家,就胡來嗎?”敬安嚐了甜頭,心便好過,笑嘻嘻說道:“我是看你嘴硬的很,叫我心裏癢癢的,幸虧這是在牢裏,不然的話,就狠狠地教訓你一頓。”說著,就又低頭輕輕親她的臉。


    月娥用力將他的臉推開,說道:“方才你無緣無故,為什麽說起白衣庵來?”


    敬安笑道:“還不認?你心裏猜疑了的,是不是?”月娥說道:“是你說的,並非我提起。”敬安便歎,說道:“要你說句真話,跟要殺了你似的……好罷,我便跟你說,那天的確是有人傳信給我,我才去了的,你看到的那人,原先叫做靜瑗的,我不知你聽沒聽說我同她之間的過去之事……原本,我跟她是君子之交,不知為何她有了身孕,月兒你信我,並不是我,倘若是我,天打雷劈……”


    月娥低頭說道:“我沒說,你這麽著急做什麽?”敬安才又說道:“我問她她也不說,因我先前名頭不好,且那陣跟她也有些往來,所以都以為是我做下的……因這件事,我才被罰到紫雲縣去。她便出家了。”


    月娥不語。敬安又說道:“昨兒她叫人傳信叫我去,我隻以為有事,便去了,我當時知道你跟母親去了香葉寺拜佛,卻一時沒想到你們會去白衣庵……當時靜瑗同我說了些往事,大概是風吹的她頭疼,便站不穩腳,我便扶了她一扶,便隻是如此了,再無後續,而且……據我所知,靜瑗心裏另有他人,就如我心裏有你一般,是以我們兩個是再沒什麽的。”


    月娥聽了,就低低說道:“同我說這麽詳細做什麽,我也沒問。”敬安說道:“其實我並不想瞞你什麽,如今我都對你說了,你的心可該放下了罷?”月娥說道:“我有對你說我放不下麽?”


    敬安抱著她,想來想去,說道:“對了,昨日你叫周大帶回來的那話,我聽了。”月娥說道:“嗯。”敬安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叫我早些回去,好陪你去看小暴,是不是?”月娥心裏欣慰,偏說道:“我沒有這樣兒說。”


    敬安說道:“我知道你是這樣的意思。”月娥不說話。敬安最恨她這樣,叫道:“月兒……”就低頭親她。


    月娥躲開,抬頭看他,忽地問道:“你怪我不問我你在白衣庵之事?”敬安停了動作,說道:“我隻怕你悶在心裏,你隻須問我,我自會告訴你事情原委,你如此悶聲不響,倒讓我覺得你,你心裏怪我,卻又不上心我……”


    月娥聞言笑了笑,想想,便又問道:“那倘若你也有事寧肯悶在心裏不問我,卻是為何?”


    敬安一怔,說道:“怎麽會?”月娥說道:“沒有麽?”敬安搖頭說道:“並無。”


    月娥看著他,就說道:“那上次你去東院,大公子也在……你心中是何想法?”


    敬安聽了這話,神色一變,就看向月娥。月娥略一垂眸,淡淡說道:“此番我來,也是大公子伴著我來的。……大公子,好似對我格外照顧,你可知道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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