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一驚之下, 頓時認出這蒙麵人原來正是先前在黑風堡曾出現的那人, 雖然仍舊蒙著臉,隻露出一雙眼,但是她卻牢牢地記得這雙眼。當日在她被群匪圍住, 不堪淩辱欲自盡之時,就是他手中彈出一物, 將刀給及時打掉,也正是他, 喝令那些匪徒不得對她輕舉妄動。


    月娥震驚地望著此人。卻見他雙手背在身後, 緩緩地靠近了來,雖然不曾開口,卻有一種穩重迫人氣勢, 月娥同姚良麵麵相覷, 不由有些緊張。


    那人卻隻是看著月娥,仍不開口。月娥隻好問道:“你……你究竟是何人?”這人才開口說道:“你叫姚月娘?”月娥點點頭。這人便又問道:“你原本的名字是什麽?”月娥一呆, 心猛地跳了跳, 說道:“這便是我本來的名字。”這人微微搖了搖頭,看了月娥一會,又去看姚良。姚良叫道:“你是何人,為何要這樣做,我們也沒有得罪你!”這人俯身過去, 盯著姚良雙眼,忽然出聲叫道:“小公子。”


    姚良呆了呆,望著他。過了一會才又說道:“你……你在叫什麽?我不懂。”這人便不再同姚良說話, 又回過頭來看月娥。月娥覺得他的行為詭異之極,偏偏他惜字如金,不肯輕易開口。月娥便說道:“尊駕到底是何人,我們姐弟從來不曾得罪尊駕,尊駕為何如此?”


    這人雙眼看著月娥,終於說道:“倘若不是我的人及時趕到,你就被那王四鵠給……”說著停了停,說道:“不過你放心,那人已經不會再對你如何了。”月娥怔了怔,不明白。這人看了她一眼,忽然緩緩地背著手轉過身去,說道:“他已死。”月娥聞言,渾身抖了抖。


    蒙麵人淡淡說道:“罪無可赦,早該死之人,苟活這般長時間,也是白賺了的。”月娥聽他聲音極冷,知道他並未撒謊,怔了半晌,說道:“你們……究竟是何人,怎知我躲在那裏?”蒙麵人說道:“我們去過王四鵠家中,本是……不料發覺他行動有異,沒想到果然歪打正著。”


    月娥見他說話謹慎之極,便又問道:“你們為何去王四鵠家中?”蒙麵人才又轉過身來,望了月娥一眼,說道:“你倒是聰明,膽子大了許多。跟……不同。”月娥更是一頭霧水。


    蒙麵人俯身,又仔仔細細看了月娥一會,姚良見他跟月娥那般靠近,隻以為他圖謀不軌,便叫道:“不許你碰我姐姐!”


    蒙麵人聞言,隔著麵巾,卻似笑了笑,那一雙眼睛隱隱地有些變化。月娥說道:“這位大人,我們姐弟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這樣?”蒙麵人不回答,月娥又說道:“雖然民婦不知,但……民婦鬥膽相求,倘若有什麽冤仇之類,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我弟弟還小,請放了他,至於民婦要殺要剮,都請隨意。”


    姚良聽了這話,叫道:“姐姐,你說什麽!”蒙麵人靜了靜,終於說道:“那如果我想放了的人是你呢?”月娥一驚,急忙說道:“民婦不願,還請大人放了小良!”蒙麵人低語,說道:“小良,小良,姚良,姚月娘,哈……哈哈……”竟而低低笑了起來。


    他笑了一會,卻轉過身來,低聲說道:“姚月娘,你聽好,從此山洞出去,往東南走,是荒野林地,足有五裏,地勢險要,野獸出沒。——你願意我放了姚良麽?”月娥聞言怔住。姚良也聽得呆了,姐弟兩個麵麵相覷,不曉得此人是什麽意思。


    蒙麵人說道:“如今我放了你,你隻管向東南去,過了這五裏險地,就是紫雲縣外,你自會平安。隻不過……小心噤聲,別叫外麵的人聽到了,這些人並非善類,倘若性子犯了,我也攔擋不住……你會如何……你自己清楚。”月娥渾身輕輕發抖,姚良很是聰明,便說道:“姐姐,不要去,他……他不懷好意。”


    蒙麵人說道:“我所言句句是真,是好意也罷,歹意也罷,這就是一場賭,姚月娘,你自己想要不要走。休得辜負我一片好心。”月娥想了想,麵色慘然問道:“那小良呢,你們會對他如何?”蒙麵人想了想,說道:“我們須得再做一件事,目前不會對他如何,不過……最多兩到三個時辰……他……”便停了口。


    月娥聽他的話,十分的古怪,仿佛是對自己暗示小郎隻能活兩到三個時辰,又要放自己離開,莫非是想叫自己出去搬救兵?然而他卻又為何要如此?不過無論如何,留下來隻是死路一條,倒是不如拚上一拚。當下月娥立刻說道:“請放我走。”


    姚良情急,叫道:“姐姐,不可去,別聽他的,姐姐!你會死的……那裏沒有人能過,就算三五成群的男人都……”話沒說完,蒙麵人說道:“多嘴,聒噪的小子。”伸手在姚良的脖子上輕輕地敲了一下。姚良晃了晃,閉了眼睛倒在地上。


    月娥叫道:“小良!”又驚又怒看向蒙麵人,蒙麵人說道:“我不過嫌他多嘴多舌,恐怕走漏了風聲,你要走也就難了,嗯——你果真決定了麽?”


    月娥點了點頭,說道:“我要走。”目光堅定望著這人。蒙麵人似又笑了笑,說道:“好……怪道他……”又停下來。


    月娥也來不及多想,這人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來,走到月娥身邊,忽然向下用力一劃,月娥嚇得閉上眼睛,身上卻一鬆。


    月娥睜開眼睛,見落了一地斷開的繩索,自己卻已經得了自由。蒙麵人提著匕首,想了想,把匕首倒過來,遞給月娥。月娥遲疑接了,蒙麵人說道:“拿著,留作防身,自求多福。”月娥點了點頭,蒙麵人說道:“你從這裏往裏走,出了外麵,就看日頭向東南去,記得,別錯了方向,那條路雖然險惡,還有一線生機。不然錯了方向,撞去荒漠,神仙也救不得你。”


    月娥回頭看了看姚良,想說什麽,又停了,深深看了蒙麵人一眼,卻見他的眼睛之中毫無感情。月娥握了匕首,轉過身,頭也不回向著山洞裏麵奔去。


    背後,那蒙麵人目送月娥離開,又低頭看看昏迷的姚良,喃喃說道:“麵貌雖然相似,性情卻是大變了,倘若真是昔日的玉……,又怎會變化如斯?但是……”沉吟著,轉身而回,正在此時,外麵有人露麵,卻正是那個先前輕薄月娥的匪人,見裏頭少了一人,滿地繩索,也不驚訝,隻說道:“人走了?”蒙麵人點了點頭。那人笑道:“你猜她果然能引那小賊來麽?”


    蒙麵人雙眉一皺,卻終於說道:“她要先有命闖過去。”那匪人便說道:“你也算是陰險了,明著是放她一條生路,實則生死未卜,她一介弱女子,倘若被那虎狼分而食之,卻真是可憐又可惜,早知叫我嚐一嚐也是好的。”蒙麵人抬頭,雙目如電看向那匪,那人自知失言,便說道:“抱歉,我也不過是隨口說說……嗯,她要是逃不出,死在那裏,我們又如何?”


    蒙麵人看了姚良一眼,沉聲說道:“那邊殺了這小子,便算交差。”匪人便又說道:“那倘若她出去了呢?你又確定,那小賊真的會聽她的?那小賊狡詐非常,恐怕也是難得。”蒙麵人說道:“我也不知……拭目以待罷。”


    且說月娥不知端倪,不顧生死,握著匕首跌跌撞撞向山洞外而去,越走越是雙眼漆黑,看不到一絲兒光,耳畔也毫無聲響,隻有自己喘息的聲音,這條路似無盡頭。若非是想著那蒙麵人沒有騙自己的必要,又要一心找人來救小郎,月娥幾乎就寧可放棄前行,就算停步下來也好。


    也不知在黑暗裏跑了多久,跌了幾多跤,眼前終於見了一絲亮光,月娥大喜,眼淚即刻湧出,連滾帶爬向著那邊衝過去,拐過了彎兒,陽光照落,月娥站在洞口大口大口呼吸,然而心頭出洞的喜悅,卻又很快被眼前場景驚得蕩然無存。


    麵前是大片大片的岩石,累累重疊,綿延無邊,其中幾棵雜樹叢生,也跟著生的猙獰扭曲,擺出各色異樣姿態,幸而是白天,倘若是晚上,就算是在這其中行走,不小心上了山石失足跌下摔死,也會被這些古怪猙獰的異樹嚇死。


    月娥握著匕首,站了片刻,隱隱地竟還能聽到有長嘯之聲,自那岩石之中傳來,仿佛野獸出沒其中似的。月娥記得那蒙麵人說的話,刹那雙腿微微地發抖,仰頭看了看頭頂的日頭,終於握緊了那柄匕首,邁步向前走去。


    月娥越走越遠,背後那山洞頂兒上,那黑巾蒙麵的人正俯首看著,一雙眼睛之中,仍舊波瀾不起。一陣風過,隻聽得他淡淡說道:“你……又能走得了多遠?”聲音略帶譏誚。


    這邊月娥橫了心上路,望紫雲而回,此刻也不想同敬安恩恩怨怨,自己想逃之意,腦中隻記掛姚良,飛快地在野地裏跑了許久,耳畔不停地有野獸的此起彼伏的聲響,好似穿越到恐怖片裏,幸虧頭頂還有大太陽,不然月娥覺得自己定會嚇瘋了不可。


    她不敢停住雙腿,恐懼感跟想救小良的心迫她飛快向前直奔,本能似的,裙擺都被岩石給割裂的不成樣子,這衣裳是在侯府的時候換上的,當時簇新,此刻已經完全不複昔日麵目,下麵的褲腿都給割開,露出光潔修長的小腿。


    月娥起初還聽到耳畔的野獸嚎叫之聲隔著很遠,跑了許久,忽地聽到耳畔有驚天動地的撕裂吼聲,仿佛近在耳畔。月娥大驚,微微停下步子,握著匕首環顧四周,卻沒有見到什麽,她便又向前跑,剛跑了幾步,卻又聽得另一個方向,又同樣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聲。月娥驚得回頭去看,卻見在自己左手邊的山石上,慢慢地冒出一個銀白色的頭來,頭頂斑斕有黑色斑點,兩隻眼睛在太陽底下透出碧藍色彩,盈盈妖異。


    月娥這一見,驚得心膽俱裂,眼睛幾乎都瞪得脫眶而出,正在此時,卻聽得相反方向,又有一聲,月娥扭頭去看,正見到右手邊的山石上,也冒出了同樣一個動物,望著她之時,驀地張開血盆大口,仰天嘶吼一聲,牙齒顆顆如人的拇指大小,鋒利尖銳,舌頭血紅。


    野獸的兩隻三角形耳朵直愣愣地豎著,眼睛圓睜,雙雙盯著月娥,不停舔動舌頭,似是垂涎之狀。原來冬天天冷,野獸都眠了,這兩隻豹子一公一母,出來覓食,循著人的氣味而來,便找到月娥。


    月娥雙腿發麻,幾乎就癱倒在地,無法動彈,背靠在山石上,眼睛死死盯著那兩個豹子,滿心滿腦都是“我命休矣”!手摸在冰冷的山石上,右手的匕首幾乎也握不住,月娥哆嗦著雙腿,恨不得一刀插死自己也罷了,遠勝如今這番活活驚恐欲死……


    那兩個豹子盯著她,遠遠地望著,不急著動作,不知如何。月娥靠在山石上,一顆心幾乎喘的要爆炸開來,眼淚毫無意識地流出來,自來古代之後的種種,皆在眼前閃現,王四鵠的虐待,王婆子的刻薄,蘇青的寬厚溫柔,姚良的體貼懂事,謝敬安的無恥霸道……月娥搖了搖頭,頭在山石上撞了兩下,流著淚驀地大叫:“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厲聲對自己吼著。


    兩隻豹子聽了這聲,便隻盯著人看。


    月娥來不及多想,幾乎是雙腿帶著自己,便重新向前跑去。心頭隻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你們想要逼我去死,我偏偏不能死!”


    月娥發了狠,努力向前狂奔。那兩頭豹子見狀,才彼此呼嘯一聲,相互呼應,便追了上去。豹子跑起來,快逾閃電,哪裏是人能夠比得過的?月娥本已經跑得極快,但是跟豹子相比,就宛如一個小孩兒在蹣跚前行相似。


    月娥跑了許久,眼前山石林立,嶙峋扭曲,景物都分辨不清。身後那兩頭豹子已經近在身後,其中一頭大吼一聲,縱身就撲了過來,月娥急忙收住步子,矮身下去就地一滾,恰恰避過了那豹子的攻擊,月娥伸手在地上抓了一塊石頭,用力向著豹子的頭扔過去,一邊厲聲罵道:“滾!滾!給我滾!畜生!”她站定了腳,握著匕首,瞪大了眼睛,同那兩頭豹子對峙。


    兩頭豹子見如此,竟不向前,隻是在麵前甩尾舔嘴,月娥緊緊握著匕首,兩隻眼睛凶狠地瞪著那兩頭豹子,一邊罵道:“禽獸!一幫禽獸!你們都想要我死,沒那麽容易!敢過來,我一刀戳死你們!”雖然人跟野獸的搏鬥,人毫無疑問屬於下風,但月娥被逼急了,骨子裏的狠勁湧上來,便將死那個字給踩得稀爛,心想就算真的沒了路,我自跟你們拚了就是了!


    月娥一邊罵一邊後退,那兩頭豹子步步緊逼,三個對峙了一會,月娥額頭的汗把領口都濕了,背後的汗也濕透,風吹過來,如沐身冰水中一般,那兩個豹子似不耐煩,低低吼了幾聲,似乎在商量,一頭轉開,向著月娥左身側去,另一頭卻輕巧邁步,向著月娥右邊去。


    這兩頭禽獸好似通人性,竟要用夾擊之術,月娥哈哈大笑,聲音淒厲,罵道:“不過是區區禽獸而已,竟也跟人玩心機,你們憑什麽?不過就是多了利爪利齒,就耀武揚威起來了,老娘在現代的時候,看到你們的後代都在籠子裏關著呢!禽獸,畜生!”恨意迷了眼也迷了腦,大聲地隻是狠罵。


    那兩頭豹子擺好了姿勢,其中一頭便大叫一聲,作出攻擊之態,月娥已經退無可退,反倒不怕了,臉上盡是慘烈笑容,隻等待豹子撲過來的時候,就用手中匕首插入這畜生的胸口便是了,隻是今生今世,再難救小郎了。


    彼此正在對峙,生死一刹,忽地聽到遠遠有人大聲叫道:“姚月娘!”月娥一怔,好似聽到從雲端傳來的救贖的聲響,眼光一轉瞬間,那薄淚氤氳之中,卻見有個人,乘馬飛奔而來,馬背上他身影起伏不定,大聲叫道:“月娘,伏身,伏身啊!”與此同時,眼前一陣腥風撲來,月娥回頭一看,卻隻看到一張血盆大口,已經到了自己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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