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蒸好的燒梅, 開了籠蓋, 熱氣騰騰而出,天剛剛放光,鎮民們紛紛前來, 月娥忙的雙手不停。過了小半個時辰,人才少了, 月娥探頭看了看並沒有人再向這邊來,便到旁邊銅盆裏洗了手, 又擦了擦額頭隱隱的汗, 才向著裏屋走去。


    將簾子掀開,向內一看,敬安躺在床上, 睡得正香, 動也不動,隻是被子不知為何隻蓋了一半, 月娥見他的恬靜睡容, 到底邁步進去,從半垂在地上的被子一角撿起來,輕輕地給這人蓋好。


    他動時候是一個人,不動時候又是另一個人。月娥低頭望著敬安,微微出神,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仔細而近距離的看敬安的臉,果然是個極好看的,長眉如柳, 睫毛也長,唇紅紅的若塗朱相似,透著吸引誘惑。假如脾氣不是那樣的話,卻不是個完美之人?但世間哪裏有那麽完美之事……月娥微微一笑,將被角放下,轉身要走。


    毫無預兆,手便被握住,滾燙的攥在手心。月娥一驚回頭,卻見敬安不知何時竟睜開眼睛,烏黑的雙眼望著自己,手牢牢地握著月娥的手,攢在胸前。


    “侯爺……”月娥一時慌張,叫一聲,便想掙開手。不料敬安略一用力,月娥全無抵抗之力,被他輕而易舉扯過去,便撲在他的身上,狼狽非凡。敬安另一手臂伸出,將月娥抱住,說道:“姚娘子方才在看什麽?”聲音緩慢地,帶著一股迫人的氣勢。


    月娥說道:“侯爺請鬆手。”這個姿勢,就仿佛她將他撲倒在下一般。極其尷尬。月娥鬢角垂落的頭發,便有些搭在敬安臉上。敬安一動不動,靜靜問道:“姚娘子臉紅什麽?”月娥心想:“我以為貓兒不吃魚了,卻不是妄想?”又氣又惱,口不擇言,說道:“倘若侯爺被人輕-薄,難道會若無其事?”敬安聞言,低低地笑了兩聲,說道:“向來隻有本侯輕-薄別人,誰敢輕-薄本侯?不過倘若是姚娘子的話……本侯卻是歡迎之至的。”


    那圍在腰間的手重了重,結結實實地在月娥的細腰上“輕-薄”了一回。月娥身子扭了扭,說道:“侯爺,你三番兩次這樣,卻是過分了!”敬安說道:“過分又如何?”月娥說道:“你……不能這樣不講理,侯爺,現在撒手還來得及,外麵怕有人來。”敬安說道:“可是本侯……不想撒手。”月娥看他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身子微微有些發抖,敬安看出來,笑意越濃。


    月娥同他說不清楚,就盡量掙紮,這點小動作,敬安哪放在眼裏,更覺享受,本來有三分戲弄的心,如今已經升至七分,敬安正想要不要就此把人吃了。卻聽到外頭有人叫道:“怎麽不見人?姚娘子呢?”又有個大嬸聲音,提高了叫道:“姚娘子,姚娘子,生意上門。”


    月娥又羞又急,急忙小聲說道:“侯爺,請放手,侯爺……”敬安正在黑白交戰,見她放低姿態,哀求自己,卻是一怔。月娥羞道:“侯爺快放手,叫人進來看到就不好了。”敬安心道:“我巴不得如此。”月娥卻又說道:“請侯爺看在民婦曾舍身相救的份上,留三分顏麵。”那眼睛眨了兩下,霧氣蒙蒙,有些可憐。


    敬安聽了這話,心頭一動,手便鬆了鬆,月娥察覺,立刻一個翻身雙腳落地,急忙後退,貼在牆角邊上,擰著眉看了敬安一會,扭身掀開簾子就出去了。


    剩下敬安一個躺在床上,垂眸,久久無聲。


    月娥出了外頭,見果然是兩個街坊的大嬸在櫃子之後,見月娥出來,便笑道:“姚娘子,原來在裏頭,還以為你走開了呢。”月娥笑道:“哪裏,方才有些事。”左側的胖大嬸便笑道:“想是累了歇一會,這臉上紅紅的。”月娥搖了搖頭,低下頭,說道:“兩位大嬸要買燒梅?”兩個一起點了點頭,各要十個,月娥便拿了袋子,替她們裝燒梅,正在轉身默默動作,聽到身後有人沉聲說道:“不許都賣了,給我留兩個。”


    月娥嚇了一跳,原本夾起來的燒梅又落回去,回頭看,卻見敬安,身上隻著單衣,且不甚整齊,領子口處略見些淩亂,外頭斜斜地披了先前那件外袍,站在身後。


    月娥瞪著他,轉眼見那兩個大嬸也目瞪口呆,看看敬安,又看看月娥,兩個一時無語。敬安卻若無其事,自顧自催促說道:“還有沒有了?好餓。”


    月娥咬了咬唇,皺眉瞪著他,櫃台後麵那兩個大嬸,其中一個拉拉另一個衣裳,示意要走,胖的那個卻癡癡說道:“還有燒梅……”敬安聞言,轉過頭,微笑說道:“嗯?還有什麽?”兩個大嬸被如斯美色,看的呆了,口水湧湧,敬安笑意裏漸漸多了些寒意,眼睛一瞪,生生將兩人嚇得後退一步,結結巴巴說道:“將軍……將軍在此……我們改天再來。”兩人人拉扯著,落荒而逃。


    敬安嚇走了人,這才悠哉遊哉拍了拍手,回頭說道:“虧得本侯出來的早,不然你又要不留些給我了,是麽?”月娥本來盛好了一半,見狀用力將紙袋扔回了籠屜裏,回頭狠狠地瞪了敬安一眼,也不說話。


    敬安並不怕,反而笑眯眯看著她。月娥同他對視半晌,最終歎一口氣,轉身去取了涼水,用右手拿了塊帕子浸濕了,擰了擰,在臉上擦了擦。


    那邊敬安在籠屜邊上轉來轉去,忽然見籠屜邊上放這個盤子,被趕緊布帕蓋著,敬安心頭一動,便去將那帕子揭開,猛地見底下是七八個燒梅,整整齊齊地放在其中,敬安心一跳,轉頭喜道:“你這是給我留的,是也不是?”月娥擦了淚,也不理會敬安,自走到另一邊去站著向外。


    敬安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說道:“你不回答,也就是默認了?”月娥怒視他。敬安哈哈大笑,忽然又說道:“沒給別人留吧?”月娥咬了咬唇,心想:“這時侯才知道會武功的好處,倘若我會三拳兩腳,就一腳把他踢出去。”


    敬安到底不放心,自己端了那盤子燒梅,得意吃著,一邊四處溜達,見沒找到別的才罷休,乖乖地坐在櫃子一邊上吃去了。一邊吃一邊大讚,說道:“好,很好,還是熱熱的。”月娥忍不住,終於說道:“那裏麵是下了藥的,侯爺您小心些。”敬安一怔,而後樂道:“隻不知是什麽藥,我最愛的是春-藥。恨不得有……”說著,正好也吃光了一個,此人就露-骨的將那近乎透明的長指在嘴邊上蹭了蹭,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舔,頓時之間一室好春-光。


    月娥正仇視看著,見狀心頭砰地跳了跳,忽然覺得心亂,急急轉回頭來。


    敬安自在旁邊心滿意足吃他的燒梅,月娥便在台子邊上坐著。過了一會兒,見一個似乎臉熟的大娘前來,見了月娥,眉眼曖昧帶笑。月娥急忙起身,因敬安是坐著的,月娥起身時候,有意無意將他擋住,這大娘一時就沒看見。隻顧望著月娥,越發滿麵春-色,嘴裏說道:“姚娘子,大喜呀。”月娥一怔,問道:“大娘,喜從何來?”這大娘見左右無人,嘿嘿笑了兩聲,壓低了聲音對月娥說道:“姚娘子不認得我,我卻認得娘子,因我是在冰人館裏走動的,方才去縣衙官媒那裏報備,見蘇小大夫從那裏頭出來了呢。”


    月娥一驚,卻強作鎮定,問道:“大娘說笑了,這個……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這媒婆大娘便說道:“怎會跟姚娘子沒有幹係,這四裏八鄉,誰不知道蘇小大夫一直未曾婚配,是為了誰人?如今娘子下堂,蘇小大夫要娶的那人自是娘子,聽聞前些日子蘇老先生不鬆口,此事一直就耽擱著,如今蘇小大夫既然連官媒都找過了,這事兒豈不是十有八九就成了的麽?”說著就又笑,“豈不是要恭喜姚娘子的?我就想著這個,所以特意來告訴娘子,好讓娘子有個準備,別歡喜的慌了手腳,那蘇小大夫真是個好人呢,先前不知多少人家的女兒爭著要我們說媒,他都沒一個看上眼的,見也不見,心中隻姚娘子一個,嘖嘖,如今總算是一對好姻緣要成真了……”


    月娥聽她說罷,一顆心突突而跳,雙腳都有些站不住,又覺得是真的,又覺得如假話,隻好忍著,說道:“勞煩大娘了。”轉身手腳利落地撿了幾個燒梅,說道:“大娘是特意跑腿的,這些就送給大娘吃。”那媒婆向來是不做無本的買賣,來送信也無非是為了得點好處,沾點便宜,當下越眉開眼笑,說道:“怎敢又生受娘子的東西,哎吆吆,多謝娘子啦。”說著,便點頭哈腰,拿著那燒梅,歡歡喜喜扭頭去了。


    月娥兀自怔怔站在那櫃子後麵,一徑的發愣,心底隻想:莫非蘇青真的請了官媒?難道他父親答應了許我過門……以正妻身份?倘若如此的話……


    一時之間似乎歡喜。又隱隱地有些莫名言說。半喜半憂裏,轉念又想:許是方才那大娘看錯了人……又或者蘇青是去出診卻被她誤認了……那手握在櫃子邊上,緊了又鬆開,總是不確定。


    正呆呆想了片刻。卻聽到後麵有個聲音說道:“你是歡喜的說不出話來了麽?”


    月娥先前出神,自聽了那消息之後就已經心神不屬,更忘記了鋪子裏還有個人在,當下一驚之下猛地轉過身去。卻見敬安手中緊緊地捏著那盤子,雙眼卻盯著自己,臉上絲毫的笑模樣都無,這幅樣子倒不陌生,先前在祖帝廟裏,敬安欲殺那個對他無禮的“老五”的時候,就是這樣,渾身上下充滿殺氣。


    月娥呆了呆,情不自禁身子緊緊地向後貼近了櫃子,敬安隻盯著她,緩緩地站起身來,月娥隻聽得“啪”地一聲脆響,卻見敬安手中的盤子,忽然之間裂成幾片,自他手中嘩啦啦落地,沒吃完的燒梅也掉在地上,敬安指頭似被割裂,卻恍若未覺,隻是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月娥忽地怕了起來,緊張至無法出聲,勉強說道:“侯爺……”聲音極顫。月娥望著敬安凶神惡煞,似要將人撕碎的樣兒,來不及多想,腳下蹭了幾步,閃身就往外跑去。不料她一動,敬安卻更快,一探手就將月娥手腕握住,月娥隻覺得他的手如鐵一般,微微疼得悶哼,敬安將她用力一拉拉了回來,攔腰抱住,月娥心膽俱裂,慌忙叫道:“侯爺,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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