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裏, 不過隻隔幾日, 就覺許久未歸相似,月娥哪裏坐得住,腳不停下前院後院的轉, 看著那些雞還活蹦亂跳,養的精神之極, 園地裏的菜也肥大許多,更加上虎頭, 在月娥腳邊上轉來轉去, 片刻不離,果然親熱,才覺得放心。


    月娥看了一會, 開心之餘, 隱隱地覺得胸口有些疼,便伸手輕輕捂了, 情知還是不能亂動。正靠在牆邊微微喘息, 蘇青過來,一眼見了她麵色不對,便過來攙扶,急著說道:“你這時還不能四處走動,先回去歇著。”月娥說道:“多謝你……”蘇青看她一眼, 說道:“謝什麽?別說這些。方才我在前麵寫了張藥方子,叫童兒去抓藥。”月娥越發覺得過意不去,然而心底卻又有點甜絲絲的, 便說道:“讓你這般勞心,怎可不謝一聲?”


    蘇青便微微搖頭,不再說話,隻是麵上笑容淡淡的,看了叫人安心。扶著月娥回到了房間,讓她坐了,蘇青說道:“你歇著,我倒杯水給你。”這時侯姚良進來,急忙說道:“我來就好,蘇大哥你坐一會。”便將杯子接了過去。蘇青無法,隻好坐在床邊上,亦不知要說什麽,一時兩兩相望。


    沉默片刻,蘇青終於說道:“這一番甚是驚險,以後可要小心著些。”月娥說道:“一番無妄之災,然而平定了外麵這股匪患,倒又是好事。”蘇青說道:“你隻想那麽多……倘若你有個萬一,那該如何是好?”月娥微笑說道:“這不是無事麽?”


    蘇青抬頭,兩人四目相對,都覺劫後餘生,這相處時光,倍加珍重。


    過了一會兒,蘇青說道:“自你回來,便養在侯府之中,我也見不到你……隻不過,聽他們那些同謝將軍吃過酒的人說,這一次能夠順利剿滅黑風堡群匪,其實也有你的功勞。”


    月娥一怔,問道:“什麽?怎麽說?”蘇青說道:“似是謝將軍親口承認,說若非是你,也不會如此順利誅滅群匪。此事鄉裏都知曉了。”月娥皺了皺眉,說道:“我也未曾做什麽……”蘇青說道:“不管怎樣,總歸你現在無事,一切就好了。”說著,又笑微微說道,“另外……經過此事,父親的態度有些鬆動,若我所料不錯,這兩日定是會鬆口了。”


    月娥一時未反應過來,便問道:“什麽?”蘇青看她一眼,笑容淡淡,一派溫柔,說道:“沒什麽,過兩日再同你說……”月娥心底隻想謝敬安去了,也沒留意,隻點了點頭。


    兩人說了片刻,小良端了水進來,一人一杯,也才說道:“姐姐你這番實在怕人,若無蘇大哥在旁勸慰我,我會瘋了不可。”月娥便看他,說道:“年紀輕輕,別一驚一乍的,隻說胡話。”小良說道:“是真話,姐姐你要多謝蘇大哥,我為了姐姐事情,日夜憂心,起初連虎頭跟雞也不記得理會,是蘇大哥來,幫我喂了他們,又整理了院子,蘇大哥說姐姐定會回來,叫我不要擔心,我才打起精神。”


    月娥聽了這話,才看向蘇青。蘇青微笑說道:“這些些微之事,何必再提。”說著,便又看了月娥一眼,說道:“片刻童兒將藥送來,教小郎熬了就好,我先回鋪子,改日再來。”月娥欲下地,蘇青急忙攔著,說道:“別如此。”頓了頓,又說道,“橫豎並非外人。”說了這句,微微一笑,便轉過身向外而去。


    月娥怔了怔,急忙叫小郎相送,小郎便奔出去,相送蘇青。


    留下月娥在炕上,心底反複想著蘇青那句“並非外人”,回想他當時似笑非笑的樣子,一時惘然。


    果然不多時候,蘇青的藥童便將藥送了來,小郎便生火熬藥,到了中午時候,月娥想起身做飯,卻不料小郎已經勤快做好了,雖然簡陋,卻是心意難得。兩人坐在桌邊,雖然是粗茶淡飯,但因姐弟團圓,也隻覺溫馨無限。吃過了飯,小郎就將熬好的藥給月娥端來,喂她喝了。


    當夜,小郎又囑咐月娥,這幾日不可勞累,傷並未養好,留神再壞,其他家務,隻等他自衙門回來來做。兩人便各自安歇。


    第二日,小郎大早起身,出集市買了一日所用的菜回來,先簡單熬了米粥,給月娥喝,自己也吃了些,又喂了虎頭跟雞,他才去了衙門。月娥在床上睡了一會兒,就起身來,簡單在院子裏走了幾圈,覺得比昨日好了些,隻是身子仍然倦怠,想必是這幾日歇的太過之故。


    月娥歎了聲,想道:“總要先把身子養好了,才可重新開始一切。”便又回身去屋子,不料剛邁步進了裏屋,忽然覺得身下有些異樣。


    月娥怔了怔,想到一事,不由地皺起眉來,回到裏屋,將裙子撩起來試了試,果然一指頭的紅。於是肩膀微沉,歎了口氣。


    月娥隻以為這月事來了,麻煩些而已,隻留神便是了。幸虧她這幾日不用勞動,也不必出外東奔西走,倒是好應付……然而將到了中午,那肚子竟疼得翻江倒海起來,起初還鈍鈍的疼,月娥隻忍著,後來便好似有人抄了刀子,在那肚子裏一片一片的割著肉,疼得月娥咬著牙,捂著肚子,一聲一聲的呻吟,在炕上蜷曲著身子,翻來覆去,一會兒的功夫,額頭上都見了汗,那股痛從肚子發散開去,牽扯全身,月娥伏在炕上,隻張開口吸氣,絲毫不敢大動。熬了不知多久,感覺整個人似死了一半,軟軟地橫在炕上,神智昏昏,隻盼自己死過去倒是容易的。


    正在半昏半睡之間,忽然聽到外頭有人叫道:“沒有人在麽?”聽的模模糊糊,縱然聽得清楚,月娥也無法發聲,隻仍乖乖地伏著如死一般。


    你道外頭那人是誰?自不是外人。


    原來,自月娥離開將軍府,敬安安靜了一天。月娥臨去之前同小葵說的那一番話,他在外聽得清清楚楚。倘若他是第一日認得月娥,自然會將這些話嗤之以鼻,當她是村婦野語,胡說八道,隻依舊會按照他自己的性子為所欲為罷了。然而兩人幾度過招,甚至一並經曆生死。這話聽來,味道又有不同。敬安隻覺得她那些話,說來雖則一片知心懂事之意,細想卻仍舊是拒人於千裏之外,著實絕情的很。


    敬安昔日在脂粉堆中所向披靡,到月娥這裏屢屢碰壁,雖則不甘心,然而也知道月娥的確是個跟自己昔日所見完全不同的女子,他最初是獵奇,欲心作祟,到現在,對她那片赤-裸裸的欲望,卻成了一種渴慕,仿佛不知不覺便要接近她。然而越發接近她,就越知道自己無望。越無望,就越是發狠……


    簡直如個循環的怪圈。敬安聽了月娥那一番話,心頭便告誡自己:世上女子何處沒有?如她所說,貌美如花,傾國傾城者,從來不缺,她又算什麽?日後自有更好的落在他手中。


    敬安便熄了那一腔心思,安安穩穩了一天。忙於公務,交際應酬,走馬練功,倒不寂寞,也沒有甚麽空暇去想那“村婦”之事。到晚飯時刻,敬安一思謀,自己真的一日都未曾想過那人,不由大樂,嗬嗬吃了飯,自安靜回房內休息,默念“靜心靜心”,睡了半夜,無論腦中想些什麽,最終卻總會出現那人容顏。


    一發而不可收拾。如洪水泛濫,事關她的一顰一笑,舉止行為,他細細地想,想至不知不覺笑出聲,又察覺回來,於是笑意轉做惱怒。


    第二日敬安打著哈欠起床,隻覺精神不振,出了將軍府便去衙門公幹,驀地望見已經被調到縣衙的小郎,才雙眼一亮。


    敬安情知小郎今日事忙,他心頭有鬼,聊來聊去,隱約透出要去探望月娥之意,小郎不知他的心思,見他誠懇殷勤,又因他身份高貴,小郎也不會想到他對月娥心懷鬼胎,又擔心月娥獨自在家。因此便歡喜答應了。


    敬安得了小郎鬆口,一夜倦怠不翼而飛,也不帶隨從,打馬便向著小水巷而來。


    一直下了馬,看麵前熟悉的門牆,敬安心頭略帶忐忑,忽然懊悔自己來的魯莽倉促,無緣無故,來做什麽?別又被她笑話冷臉。便又翻身上馬,不料才想要撥轉馬頭,硬生生卻又停下,隻想:來都來了,何不見她一麵?怎能空歸?


    如此反反複複,不知情者還以為有什麽重大決策。這也是敬安自有先見之明沒叫隨從跟著,否則的話,真要笑死眾人。


    等敬安定了心,便下馬來,將馬栓在門口石獅子上,才開門進去,整個院子靜靜地,敬安忽覺得自己有做賊的感覺。


    猛地一聲狗叫,虎頭衝出來,衝著敬安搖頭擺尾,小獅子般的狂吠,敬安狠狠地瞪他一眼,手勢一揮,做出個殺人的樣子來,虎頭到底是小,敬安又是個將軍,上陣殺人,乃是常事,身上自有些煞氣,虎頭叫了一陣,見沒人出來幫他,就慌得也跑了。


    敬安這才邁步入內,一邊東張西望,卻隻沒見到人,敬安心頭一動,想到:莫非她傷沒有好就去了鋪子?


    如此想著,人才放鬆下來,前院後院地看了一番,見那幾隻雞在籠子裏咕咕亂叫,敬安便蹲下來看了一會,想到月娥在將軍府之時,自己問她會什麽,她隻說“喂狗養雞”,敬安一時哈哈笑起來。


    敬安飽看了一番,溜溜達達地向外,剛要出去到鋪子看看,忽地聽到耳畔似有低低呻吟。敬安耳朵極靈,聽到這個,微微皺眉,便轉過身,循聲而去。走了片刻,才知自己走的正是月娥的房,他驟然有些緊張,步子也放輕,卻不曾再聽到那呻-吟聲傳來。敬安不敢貿然進入,便隻喚道:“有人在否?”


    裏頭兒靜靜地,也沒有聲響,敬安隻以為自己錯聽,猶猶豫豫地要走,卻又不放心,便上前一步,將月娥那房間的門微微地一推。


    那門扇本是虛掩著的,被敬安一推,便應聲而開,敬安嚇了一跳,忍不住咽口唾沫,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敬安邁步入內,隻看了一眼,就看到床上躺著的月娥。


    敬安一驚,急忙退後一步,說道:“姚娘子,我……”便要解釋。不料月娥躺著,一動也不動,敬安一怔,便上前,叫道:“姚娘子?”月娥仍舊不動。敬安嚇了心怦怦亂跳,上陣也不曾這樣兒過,也不顧她會生氣,箭步上前,伸手便扳住月娥的肩膀,叫道:“姚娘子!”


    猛地更是大驚,隻見月娥雙眸緊閉,臉色煞白,本來櫻桃般的嘴唇,被咬的滲出血來,敬安手足俱冷,叫道:“姚月娘,姚月娘!”拚命地一陣亂晃,聲音都變了調。


    月娥被他一陣亂搖,腹中更是刀絞一般,痛的叫了聲,勉強睜開眼睛,見是敬安,便說道:“別動……別動我。”


    敬安見她睜眼說話,心頭微喜,又聽她有氣無力的,便說道:“你是怎地了?別怕,我即刻帶你去找大夫。”月娥聞言,皺著眉,小聲說道:“沒事,不用……”敬安哪裏肯聽,便將她一抱,就要走。月娥見他莽撞,急忙伸手死死抓住他肩膀,說道:“別!放下,不是病了……”敬安站住腳,說道:“你臉色甚差,還說這些?”月娥又痛又急,眼淚都流出來,隻說道:“你……先放我下來,我跟你說。”


    敬安這才半信半疑,將月娥抱了,放回炕上。問道:“你莫騙我……”忽然說道,“難道是傷口裂開,你不願我看?”一急之下,便去解月娥的衣裳。月娥手足俱軟,疼得隻是絲絲吸氣,沒半分力氣,說一個字兒也是難得。敬安手腳利落,頓時將月娥衣裳解開,低頭細細一看,傷口養的好好的,並無綻裂。敬安才鬆一口氣,又問道:“不是這裏,那是哪裏不妥?”又握住月娥的左手去看她那拇指。


    月娥心怕了他,便攢了力氣,小聲說道:“我……我肚子疼,沒事……沒大礙。”敬安眼睛一睜,說道:“肚子疼?怎會如此厲害?”見月娥滿頭的汗,濕淋淋地一絲頭發也貼在上麵,便抬起袖子替她擦拭,又見她胸口還敞著,臉上一紅,趕緊給她再把衣裳整理好。才又抬手無摸她的肚子,說道:“是不是被那些賊人傷到了,我一時沒發現?”


    月娥縮了縮,說道:“不是……”心想他怎麽還不走?疼得她咬牙沁淚,恨不得嚎啕大哭。


    敬安低頭打量了一番,著實想不到症結所在,便說道:“就算是肚痛,也不可不見大夫,你又疼得這樣厲害,我帶你去。”月娥見他廝纏不休,又羞又急,又是痛得狠了,實在忍不住,便哽咽說道:“我真個沒事……侯爺你……自忙你的。”敬安見她落淚,也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隻說道:“你這樣兒,我怎能走?好歹說怎樣才能好些。”


    月娥知道他性情固執,自己捂著肚子緩和了一會兒,終於說道:“既然如此……侯爺你幫我去,弄點薑湯來喝,就會好些。”這也是個叫他知難而退的意思。


    不料敬安聽了,便說道:“這樣簡單?那我去,你好生躺著。”說著便出了門。


    月娥扭頭看他匆匆走了,心頭一寬,縮了身子偎成一團,迷迷糊糊地想:此一刻,真不如死了幹淨。


    月娥痛得難熬,不知半夢半醒多久,卻聽到有人叫道:“姚娘子,姚娘子。”聲音輕輕,月娥勉強睜開眼睛,卻見一個花臉兒在跟前,手中捧著一碗黑乎乎的什麽……月娥嚇了一跳,刹那竟忘了痛,仔細一看,卻是敬安,月娥怔道:“侯爺……你怎在此?”敬安見她懵懂,咧嘴一笑,說道:“我熬薑湯去了,來喝一口。”月娥吃了一驚,這才依稀想起自己為了敷衍這位爺,就隨口說了一句,難道他真個自己動手熬了?月娥遲疑看他,敬安伸出手臂將她抱起來,攬入懷中,說道:“你嚐嚐看,我嚐了點,雖然有些味道難聞,不過我從未喝過,估計喝不慣,你來試試看,若不好喝,我再去……”月娥看著他白皙幹淨的臉,臉頰上老大一塊灰不說,額頭上還紅紅地,有些兒頭發亂糟糟地豎起來,好似燎傷了的模樣,嚇了一跳,低頭再看手中這碗薑湯,倒有幾分樣子,聞了聞,薑味濃濃,月娥著實難受的狠了,便點了點頭,就著敬安的手,一口一口喝那薑湯,喝下去後,果然隻覺得一線暖暖的下去,肚子裏熱乎乎的,慢慢地覺得有些舒服起來。


    敬安見她喝了,說道:“好喝麽?”月娥點了點頭,總算緩了一口氣回來,才看向敬安,手指伸過去,在他額頭上微微一碰,敬安“嘶”地一聲,微微避開。月娥問道:“侯爺,你這是怎麽了?”敬安說道:“沒……我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月娥手指向下,在他臉頰上一劃,抹了一指頭灰,問道:“侯爺莫非是跌到鍋灶裏去了?”敬安臉騰騰紅了起來,月娥目光向下,望見他的手指頭上,竟然還帶著新鮮傷痕,越發驚了,問道:“這手呢?”敬安急忙縮手。


    月娥慢慢說道:“侯爺這一跤跌得厲害呀……”敬安咳嗽幾下,紅著臉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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