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自有人來,替月娥量體裁衣,這些人也是經驗老的裁縫,眼神厲害,並不靠身,三個人隻是站在邊上將月娥打量了會,記的分明,便告辭離去。其實原本這些參與其中的仙家,因為身份都是不俗之輩,所以衣物之類的,多是自己準備,且弄得異常華麗精致。因為張橋知道月娥姐弟的處境,所以才特意讓裁縫上門來,好替月娥趕製準備的。


    當下月娥跟姚良便安穩住在客棧內,掌櫃的因沾了姚良跟月娥的便宜,對待她們姐弟兩越發盡心,伺候的無微不至。


    蘇青第二日來到客棧,說是順路,特地來看看小郎的手。姚良正同月娥說話,掌櫃的便直接請了蘇青上樓來,月娥避也不及,隻好坐了。


    蘇青替姚良檢查了一番,期間姚良便同他閑談起來這件事,蘇青聽罷了,隻是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言語。月娥在邊上靜靜聽著,本以為他會指點一二,沒想到他的反應竟是如此平淡。


    蘇青將姚良的手重新包起,又囑咐他在這段時間內千萬不能傷到,又寫了個方子,寫罷之後,剛要交給掌櫃,讓他派人去藥鋪子取東西,姚良卻伸手接過,說道:“蘇大夫,這個我去交給掌櫃的就是。”


    蘇青點了點頭。姚良起身,說道:“姐姐,我暫且出去一會。”月娥“嗯”了一聲。姚良便開門出去了,臨出門之時,不忘見門扇虛虛掩上。


    房間內,一時之間靜了下來。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還是蘇青先開口說道:“月娘,是你答應了要去的?”


    月娥抬眼看向他,說道:“是。”


    蘇青垂了眼睛,說道:“我沒有想到,你竟會答應。”月娥問道:“為何這麽說?”蘇青說道:“隻是……覺得你的性子似是變了許多。”


    他躊躇著,慢慢說罷。月娥的心卻暗地裏一跳,麵上仍舊做若無其事的,隻問道:“變了許多?”蘇青沉思了片刻,才重新看向月娥,說道:“是……我不明白……你的性子,真的變了許多。譬如,王家休妻這件事,”他的臉上露出難過神色,慢慢說道,“你先前曾對我說過,入了王家的門,就如死了一般,此生再無指望,隻等死就罷了。當時你說這話之事,我記得清楚,……可是,可是現在……”


    蘇青想著。當日他聽說了王家休妻的消息,大驚之下,便自藥鋪裏跑了出來。想立刻衝到王家去看月娘是否還好。月娘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她是個外柔內剛的性情,倘若真個被休,恐怕會立刻做出傻事來。卻沒想到,竟撞見了月娥帶著姚良,她的樣子雖然仍舊柔弱如昔,但是臉上毫無驚悸無措的表情,不似當初初次見麵時候那個隻會垂著頭流淚的嬌弱女子。


    這樣的月娘,讓蘇青心頭又驚,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似乎隱隱地察覺,昔日那個隻會蜷縮著身子哭泣的女子已經有所不同……就好像臥在了繭中的毛蟲,破繭而出將化為蝴蝶。


    蘇青心中,對這樣的月娘,又是陌生,又是難以言說。尤其是她竟然絲毫都不肯依賴他,一味的隻是要走,他幾乎茫然的望著麵前那張依舊美麗如昔的臉,是什麽讓月娘發生了這樣的轉變?


    昔日他一步踏錯,讓她墜入深淵。他心底永遠記得那個大雨中彷徨無措的纖柔身影,永遠記得她垂淚時候楚楚可憐的眼睛,當初他為了月娘動心,連爹娘都以為他是為了姚月娘的美色所迷,隻有蘇青知道,自己是想救她的,他天生心慈,又是醫者,就算是見到受傷的小貓小狗,都不吝伸出援手,何況是月娘,隻是他差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月娘被王四鵠拉回家中。


    對於她,他的心中,永遠懷著一份愧疚,一份難言的情愫。他無法言說。


    而在昨日月娘被休,他將她攔住的時候,望著她多了某種東西的雙眸,那一句話,終於說了出來。


    “你留下來,我娶你。”這樣的話,他一輩子,隻能說這麽一次吧?


    是對麵前那人。


    若是先前的她,走投無路之下,麵對自己伸出的援手,應該會哭的梨花帶雨吧……但是,卻被她拒絕了,當她說出那樣一番話的時候,當她邁步欲走的瞬間,他心頭的震驚跟不信,可想而知。


    蘇青沉思地看著月娥,他的眼睛很好看,有一種看透人心的力量。月娥心頭忐忑,雖然知道蘇青看不出什麽來……但以蘇青對月娘的理解,若是察覺自己身上跟月娘的不同,也是輕而易舉的,隻不過感覺這種東西,是最虛無縹緲的,更何況,人都是會變的,她就一口咬定自己性格變了,他又能怎樣?


    月娥正想著要不要順勢說上幾句,讓蘇青知道自己“性情大變”,從而叫他徹底死心。卻聽得蘇青又說道:“月娘,我昨夜,將你被王家所休的事情,說給父親知道了。”


    月娥一怔,卻沒想到蘇青會說這個,便問道:“這……你說這個做什麽?”蘇青說道:“月娘,我是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想娶你的。”饒是月娥心如鐵石,這時侯也不由地呆了,怔怔看向蘇青,說道:“你……”字字句句梗在喉嚨裏。


    蘇青說道:“月娘,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你無須擔心其他,我說過的話,一定會作數的。”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說道,“我說娶你,便一定會娶你。”


    蘇青說著,人便站起來,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停住腳,隻望著月娥,月娥也抬頭看著他,半晌才澀聲說道:“你說什麽?你方才也說過,我的性情已變,你不覺得……我已經不是昔日的姚月娘了麽?”這話,已經說的足夠清楚吧。


    蘇青緩緩搖了搖頭,嘴角笑容一閃而過,說道:“我所娶之人,就是眼前之人罷了,說什麽昔日今日。”


    月娥望著他清澈的眼睛,忽然覺得,他似乎真能看穿人心一般。


    第二日,客棧外麵吹吹打打,果然有人送了文書來客棧,掌櫃的哈哈歡喜,吊起了鞭炮先放了一掛,鞭炮聲一起,加上鎮長來相送文書的派遣,頓時四周眾人都知道了,紛紛來恭喜。一時間客棧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片刻,張橋派了轎子來接月娥,姚良陪著月娥,怕走前門招搖,便自後門出了,一路到了鎮上,試過了法轎,便又重新回轉客棧。隻等待三日之後的紫微大帝聖誕慶典。


    這幾日內,月娥心頭反複思量,琢磨蘇青那天臨走之前對自己說的話。看蘇青的意誌堅定,好似真的不會輕易放手。他這份深情,卻讓她又是感歎,又是心動,就宛如一個肚餓的孩子,麵前放著一份美味的糕點,她餓得饑腸轆轆,但是卻又不敢就伸手取過來享用。


    轉眼之間,三日已過,第三天的大早,天還烏黑,張橋派來的人已經到了,將月娥抬了到了鎮上鎮長府邸,立刻有負責的婆子接了去,鎮長知道月娥身邊無人伺候,早就特地準備了兩個聰明能幹的丫鬟幫月娥收拾打點。


    足足有四個人迎著月娥進了房間內,將那一身趕工特製而出的白衣觀音娘娘的衣裳替月娥穿戴整齊,又將她滿頭的烏發高高地挽起,梳了個端莊的發髻,其他的首飾一概都沒有,隻在發冠的中央,鑲嵌了一塊亮燦燦的寶玉。


    那伺候的婆子,看著月娥的臉隻管嘖嘖讚歎,也並沒有替她濃妝豔抹,隻是略微將她的臉上敷了一層粉,櫻桃雙唇上淡淡抹了一層胭脂,又掃了掃眉毛,最後,又用朱砂混合胭脂調弄好了,在月娥的眉心點了個紅通通的圓點。


    眾人望著端然坐著的月娥,兩個丫鬟看的呆了不說,連那見慣各色美人的化妝婆子也連連讚歎:“老身活了這麽久,還真沒有見過如娘子這般的美人,這一張臉何須胭脂和粉,連這妝點的功夫也都剩下了……真是活脫脫一個白衣觀音娘娘。”說著,雙手合什默默地點頭。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天已經放光,窗欞紙上透出了金色的陽光,預兆今日必定是個大好晴天。


    外麵也逐漸地起了吆喝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敲動銅鑼,嚷了幾聲,才又有人叫道:“時辰快要到了,有請各位仙家駕臨!”


    一言說完,院落當中那各個房間內,已經妝點好了的十七位神仙角色等候了許久,此刻聞言便在仆人的陪同下,開門而出,一刹那,鎮長的院子裏仿佛神仙從天而降,手中托著寶塔的威武天王,金冠燦爛的玉皇,端莊雍容的王母,白胡子白頭發仙風道骨的太白金星……各路仙家,美滋滋,亮燦燦,爭奇鬥妍,輝煌華麗,說不出的令人震撼,賞心悅目。


    鎮長在上看了,歡喜的不停捋著胡子笑,眾人麵麵相覷,這些富貴之人平素也是認識的,正在彼此拱手歡喜,寒暄聲不絕於耳,忽然見那閣門又開,一身白衣的觀音娘娘邁步出來,微風徐徐吹過,那觀音娘娘白衣浮動,迎風而立,仿佛站在雲端之上,那樣霧鬢風鬟,麗質出眾,不用百般費心妝點,也是無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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