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王四鵠的一點善念,叫月娥好一番感懷。半夜睡了,平明起身,王四鵠果然也精精神神的早了起來,月娥望著他興興頭頭出外去,知道是去跟老爺子敲那筆錢去了。這卻是他們父子的事,她隻當不知的,穿著好了,便要出門去。


    此刻已經深秋,她身上上的還是一件薄薄的長裙,原本似乎是藍色的,大概是經過好多水了,已經褪了色,變得淺藍起來,外罩灰色單層的夾衫,腰間係一條長巾,樸素無雙,出門已經覺得冷,回來找了找,櫃子裏隻有幾件夏日的衫子,秋冬的衣裳在邊上,一目了然,隻有一件小小的花棉襖,跟一件夾袍,月娥有心將夾袍拉出來穿上,想了想,仍推了進去。


    掩了門出來,去廚房做了早飯,出來請兩個老的吃飯功夫,卻聽得房間裏咳嗽連天,是老頭子暴雷似的連聲不斷在咳嗽,旁邊王婆子不停地勸著什麽。


    月娥站在門口,說道:“公公,婆婆,早飯準備好了。”


    王婆子正一肚子火沒處發,聞言罵道:“不長眼的娼-婦,沒見老爺正病著麽?吃什麽吃?”


    月娥皺了皺眉,巴不得他病死早好,也不說話,悄悄地退了。走到半路,見老張頭匆匆地走過來,兩人照麵,張頭說道:“少夫人。”


    月娥打量他似是個要出門的,便問道:“張叔,一大早你這是要去哪裏?”


    老張頭看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說道:“少夫人,少爺一早上便來鬧,逼著那老狗拿了銀子出來,便兜著銀子出門去了……如今那老狗大概是拿了銀子肉痛,又被少爺賭博之事給氣的,竟病了,讓我去請大夫。”


    “大夫”兩字,聽得月娥略微心跳,眼前不由地出現一張清秀正直的臉來,略一恍惚,才點點頭,說道:“吃了飯不曾?”


    張叔說道:“吃過了,少夫人去用些吧,不必管那兩個。”


    月娥說道:“嗯,那你去吧。”


    張叔自出門請大夫而去。月娥回到廳內,略吃了一點東西,心頭胡亂想著:到底會去請哪個大夫?會不會是……


    她心中有一絲的奢望,卻也知道無望。隻是就好像身處黑暗中的人一樣,悄悄地會有種仰望陽光的心思……而蘇青大夫,對她來說,就像是一道可望而不及的陽光。


    月娥將兩個老的沒用過的飯食都收拾起來,送到廚房裏去,又清洗打掃了一會兒,才到了院子裏,看樣子張叔仿佛還沒有回來,月娥拿了掃帚,把院子裏剛剛又落下的葉子給清掃了一遍,昨夜晚降了霜,葉子上麵都有一層薄薄的白霜,踏上去,發出脆脆的聲響,這次第,月娥不由地想起一句詩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她苦苦一笑,歎了一聲,將葉子掃了掃歸攏起來,到牆角去拿了把竹耙子,兜著將葉子都放入筐子裏,正弄得差不多了,大門那邊“吱呀”一聲開了,老張頭在前,說道:“您快請進。”


    月娥知道大夫已經被請回來了,隻不知道會是誰……然而想想,總不會那麽巧的,更何況自己跟蘇青還有些前嫌,他定是要避嫌的,所以無論如何,王家不會請他來……


    然而心頭縱然是這麽想的,卻仍舊按捺不住,將竹耙子駐地,抬眼看向那邊去。


    正見到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男子,一手略提著半邊的長衫一擺,一邁步下了台階,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背著藥箱的小童。


    那男子下了台階,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向著這邊一看,四目相對,月娥頓時驚了,原來這大夫,正是蘇青蘇小大夫。


    兩人目光一對,各自一震,月娥急急忙忙低頭,要把最後的一些葉子給耙起來,卻不料手上抖了抖,葉子盡都四散了,而那邊,蘇青目光一轉也移了開去,仍舊目不斜視地向前而去。


    月娥匆忙地將剩下的葉子收拾好了,才想回自己的房間裏去洗一洗手,整理一番。一邊心底裏默默地感歎,經過那兩個老的的房間,卻聽到裏麵有人溫聲說道:“王老爺這是染了點風寒,大概又受了點氣……我開兩幅藥,熬了喝一喝就好了。”


    一陣咳嗽,那王老頭問道:“蘇青,你父親呢?最近都不見他了。”


    那溫潤的聲音依然平靜地回答說道:“家父年事已高,早已經不出診,外麵的事,一並都交給我了。”


    王老頭長長地歎了一聲,啞著嗓子說道:“你父親該得意了,養了好兒子,不像我們家四鵠……咳咳……你父親私底下,可有說過什麽沒有?”


    蘇青說道:“家父從來不在私底下議論別人,您且安心養著身體,喝了藥之後,自會好轉,若是無異議的話,我出去外間,寫一張方子,讓仆人去店裏抓藥就是了。”


    王老頭哼了兩聲,說道:“你父親既然肯讓你獨當一麵,估計你是不錯的,你去寫吧。”


    蘇青回答說道:“是。”帶著小童出了外間,沉默不語,估計是開始寫方子了。


    而在裏麵,那王婆子略壓著聲音,說道:“老爺,你何必在外人麵前滅自己兒子威風,四鵠不過現在仍舊貪玩,若是他收斂了心性,哪裏會比別人差到哪裏去呢?”


    王老頭呼吸如風箱,沒有吭聲。


    王婆子似乎是憋了氣,又替王四鵠抱不平一般,略冷笑一聲,說道:“再說,我們家四鵠再怎麽不出息,起碼也是個成家立業了的人呢,老爺,蘇老爺這上麵可是比不上咱們的……”


    月娥聽了這個,情知王婆子是在拿蘇青沒有成家這件說事,想到蘇青之所以至今仍舊孤家寡人一個的原因,心頭不由地又覺得惆悵。


    月娥一時站著隻是想,沒料到前麵的房門一開,有人邁步走了出來。


    月娥一抬頭,跟那人目光相對,兩人相隔不遠,這一下看的比先前在大門口上更加鮮明。


    四目相對之下,蘇青略一愕然,那清秀絕倫的臉上露出一絲抑鬱悲苦,卻又一轉即逝,他一聲不吭下了台階,隻似沒看見月娥。這邊月娥也急忙低下了頭,略看了看旁邊的窗戶,轉過身,默默地走了。


    真是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在這種地方裏,除了這樣隔著空的一眼,又有什麽其他呢?他明明見了自己卻不稱呼不言語,也是為了避嫌,怕屋子裏的兩個老的拿住自己不放,免不了自己又要吃苦……這份心意,月娥縱然不是月娘,也自明白。她腳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掩了門,頓時無數的情緒湧上來,心底憋悶的幾乎想大哭一場。


    老張頭跟著蘇青去了趟藥店,將藥抓了回來,月娥便開始負責熬藥,下午的時候,正在廚房內盯著那一壺的藥,忽然見老張頭興衝衝過來,小聲說道:“少夫人,快點來,你家弟弟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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