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東流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清晰的是周圍的世界,周圍的部落,周圍的人,周圍的蠻荒,一花一草皆有生機,這是真的,有血有肉。


    他依舊站在那裏,站在之前的地方,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動過,就如同一個旁觀者,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放眼望去,天地幾近遼闊無邊,湛藍無比,浮雲慢飄,這,就是蠻荒,蒼涼的氣息感染著每一片每一寸土地。


    他的身後,是一座坐落於黃土之上的山,高聳入雲,不知其高,如同是這天地,這世界的中心,而部落,便是依山而居,環繞而聚。


    而他的周圍,漸漸走來很多人,他們,都神情肅穆的看著那座山,就放佛看著難以言喻的神聖,帶著濃濃的憧憬和希望。


    “莫桑。”


    又是之前那個聲音,暮東流聞聲看去,那是一個容貌不過雙十的女子,雖不說容貌絕美,但也清秀。


    然而,令暮東流沒想到的是,她問話的對象居然是他。


    “許多部落都消失了,我心中有種不祥。”


    他明白了,原來,此刻的他不過是借著別人的雙眼和身體來看這個世界,這具身體搖了搖頭而後看向遠處慢慢浮現的一個人,昆古。


    也在昆古出現的刹那,天空驟然變化,風雲突變,被那無形的氣息激蕩著,那隱於雲中的山也在慢慢清晰,如同直入星空。


    “大山祭。”


    昆古蒼發無風自動,手中古老的木杖爆發出難以想象的靈光,神情肅穆,眾人亦是肅穆。


    “山,山,山……”


    如海潮一般的呼喊聲,帶著古老的韻味和蒼涼的強調,蔓延至蒼穹裏,蔓延至沙土裏,約莫百萬的人族,皆開口呼喊,沒有動用靈力,隻憑自己的血肉,憑自己的力量。


    這個字,並非現在暮東流能聽懂的言語,晦澀,古老,可偏偏聲音傳出他卻已經明白這個字就是山,就好像這個聲音帶著一種神韻,帶著一種至理,以聲言道,以意傳神。


    隻是,他們聲音中卻好像帶著一抹難言的悲戚,無形的感染著暮東流。


    而那聲音攜帶著他們的心念融入了山裏。


    在暮東流眼中,那山似乎已被感染,漸漸散出古老的道韻與之呼應,就如同產生共鳴。


    一抹無形的氣機慢慢自山為中心蔓延開來,就像春風一般拂過所有人,拂過大地,就如同一種反哺。


    “山,山,山……”


    所有人呼喊的更加激烈了。


    然而。


    “轟!”


    驟起的雷鳴卻好像天地的震怒。


    原本豔陽高照的天地竟然瞬間漫起冷寒,這是天地的寒意,霎時間,無數落雪憑空而起,翻飛於風中,寒中。


    “嗚嗚……”


    天地更是響起莫名的風聲,那是秋風,灰色的風,吹過原本生機盎然的萬物,頓時萬物凋零。


    秋風寒雪之下,所過之處皆在寂滅。


    從四麵八方湧來,湧向部落,湧向那山。


    “令,天地為紙。”


    昆古雙眼瞬間一凝,怒喝一聲,而後手中木杖散出恐怖氣機,好似化作仙筆,一頭持於手中,一頭融入天地,就如同點入水中,泛起陣陣漣漪。


    “令,地發春芽。”


    “令,風停雪散。”


    “令,枯木還生。”


    他的身前,他的筆下,一個個暮東流不認識卻能看得懂的紋路伴隨著漣漪而生,散於天地。


    “符道。”


    暮東流心中幾乎刹那便已明了,而後震撼難言。


    頓時,一切異象皆在肅清。


    隻是。


    “轟!”


    卻見一道粗細幾乎千丈的光束直直的從天上劈下,劈向了那山,那,竟是一條雷電,黑色的雷電,如淵似海,讓暮東流駭然。


    “為什麽?”


    “為什麽不放過我們?”


    “你究竟是誰?”


    ……


    數聲蒼涼中夾雜著恨怒,而後是無數流光騰空飛起,飛向那山,當先一人便是昆古,就連暮東流也是如此,這是這個名為莫桑的少年曾經做過的事。


    “曾經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路而行,暮東流借著莫桑的眼睛在仔細的看著眼前的山,還有盡頭。


    “天不容我們。”


    昆古怒目瞪圓,仰天長嘯,隻是眼中已出現了一抹悲戚還有無奈。


    他手中木杖隔空一劃,頓時一道如淵天塹的虛無之縫現顯,然後將那閃電吞噬消失。


    暮東流震驚於昆古那恐怖的實力,可即便如此他們的神情都很嚴肅。


    看到這裏,暮東流皺眉,因為他自己的身體漸漸感覺到了一股吸力,周圍的人都在模糊,那聲音也在模糊,世界就好像慢慢變成一幅幅片段畫麵,時間,快到了。


    他看見所有人都在怒目向天,昆古更是雙目流血,一切都在飛速流逝,他看到那曾經可愛的小女孩化作肉泥,血肉中的塤被染紅。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東西,一個讓他起初茫然而後驚悚的東西,一個魚鉤,突兀的,詭異的,出現在天地中,自虛空而來,帶著恐怖氣機,似乎沒有什麽可以阻擋,無視一切。


    它釣走的並非什麽魚,而是沒入昆古的身體,也在此刻,九山盡頭忽然耀起一片驚天氣息,一隻滴血的斷手飛出,拍向那魚鉤。


    “大羅天主?”


    暮東流失神。


    那魚鉤為之一滯。


    然後,他就看到天空變了,星空變了,隻見星空中忽然亮起兩顆古怪的星辰,黑白為色。


    暮東流驟然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在瞬間凝固,如同億萬年不化的冰山,因為,那是一雙眼睛。


    那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山,和那隻手,帶著一種詭異的神色,看的暮東流遍體發寒,他心中更在震驚亦很熟悉,這就是那天在九州鼎上麵看到的眼睛。


    而那大山盡頭又有身影出現,帶著難以匹敵的威勢橫擊星空迎戰那雙眼睛,一隻威勢滔天的異獸,雙爪捏印幾乎崩滅萬物,那隻熊貓,有著幾乎淩駕天地的氣勢。


    接著,爆發了慘烈無比的大戰,一切都在湮滅,那隻斷手在粉碎,眼睛也已消失,魚鉤更是斷了,墜入大地,而那隻熊貓則是墜入大地不知生死。


    莫桑也死了。


    最後,依稀間。


    暮東流看到昆古呆傻的站在那團血肉之前,怔怔的看著,哭著,笑著,宛如瘋了,他似乎忘記了所有,如同那魚鉤勾走的是他的記憶。


    部落沒了,族人沒了,山碎了。


    一切瞬間模糊,在這一刻,周圍就如同一個鏡麵,驟然破碎。


    直到昆古看向他,看著他,然後,他回來了。


    “那個時候,你是誰?”


    他問著,雙目泛著詭異的紅。


    暮東流眼神幾分變幻。


    “莫桑。”


    “我看……看到了一雙眼睛……在星空之外……看著我們。”


    他話語並不連貫,每句話,或是幾個字落下總要停頓許久,他在平複自己的心緒。


    “曾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沙啞的反問。


    似乎回去的時間還有些晚,以至於不曾看到曾經發生的全部。


    他平複著自己心悸的心。


    “一隻魚鉤,它彷佛帶走了你的記憶。”


    暮東流說到那隻魚鉤更是不禁心中暗自發寒,他可以猜得到,那詭異的魚鉤不知道釣過多少東西,也許是命,也許是別的,也許是人。


    接著,暮東流的眼睛猛然一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魚鉤被大羅天主的手拍斷了,也許能找到,如果昆古的記憶還在的話,真相,就能更加清晰了。


    ……


    夜,暮東流緊閉的睫毛輕顫,而後醒來,他看了看自己懷中鼾聲如雷的熊貓凝視許久。


    而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東西,一個塤,其上四孔,泥胚之上泛著紅雲,就好像血泥。


    他又看了看屋外的那座山,平靜,沉寂,就像一座真正的山。


    屋外蟲鳴不絕,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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