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治愈失去親人的痛苦的, 或許隻有漫漫的溫暖的時光。


    說實話,我並不想要擔任純粹的學術工作, 在經濟學領域,要磨洋工做研究混項目不難, 可是要在全國做經濟做得數一數二的r大做出一份不一樣來,一直在站在學術界前沿,甚至如我的導師一樣以一己之力創造一個分支學科,實在太難太難。


    前世輾轉多個工作負擔巨大的職位,今生我隻想要平平淡淡,和愛我的人相守此生。


    如春兩年前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投稿的雜誌的文章需要重新潤色並且做稍許改動以便發表,我恰好簽了留校任教做講師的合同, 有一段空閑期, 就成了他的專屬助理。


    很多中文資料需要翻譯成英文,也有很多英文資料需要翻譯成中文,世界第二權威的醫學雜誌要求甚高,如春常常遞給我一大摞厚厚的專著讓我幫忙翻譯和篩選。


    我在筆記本上同時開著兩個窗口, 30多頁的pdf剛剛翻譯好, 把記事本全屏,把電腦沿著大書桌邊緣推過去給他看。


    他穿著一件黑色做舊的針織衫,露出白皙的肌膚和鎖骨,我甚至覺得那裏可以盛一汪水。


    在鍵盤上又敲了幾下,他“嗯”了一聲,轉過頭來看我的勞動成果,鼠標滾輪滑了兩圈, 他搖了搖頭,笑著說:“喂,你確定上次發到家裏的雅思成績單是你的,怎麽這麽多錯誤?”


    我坐得屁股都麻了,辛辛苦苦到最後看字母都成了一團螞蟻,他竟然還敢挑剔我,我老羞成怒,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哼,沒有訂金,沒有餘款,也不談刷卡支付,你現在一毛錢都沒付我,竟然還敢不知足?”


    他狀似思考,“我需要付翻譯費用麽?我明明記得中國有句老話叫作,”他頓了頓,認真地仰著脖子看站在椅子後麵攻擊他的我,“夫、唱、婦、隨,所以你算是免費勞工,義務勞動,不受勞動法保護的。”


    我翻白眼,忍無可忍正要發作,被改成兒童房的客房門聲響,小念推開門出來,一手抱著如春買的巨型泰迪熊,一手摟著眼睛,“爸爸,你壞,欺負蘇叔叔。”


    我恨不得仰天長歎,遇人不淑,遇子不孝,害的我孤軍作戰,隻能生生被迫害。


    小念一臉的不以為然,“我們班出去看電影都要求同一排的小朋友手牽手一起走,團結友愛的,想不到,現在的大人啊,唉。”


    房門一關,小念又回到了自己房間。


    蘇如春趁著我的目光落在小念身上,一把拽住我,拖著我的腦袋向下拽,我一不小心身體失去平衡,跌倒在他腿上。


    剛想要站起來,就又被大力拉回去。


    他摟著我的腰,咬著我的耳朵,“喂,要不要這麽小心眼?”


    我哼哼,“小念通敵賣國,不代表我要棄城投降。”


    他索性陪著我演起來,一臉正色,“孤軍作戰,莫非將軍還要戀戰?”


    我惡意抓起他的耳朵。


    他抽著氣歎到,“剛才我還隻覺得你漲了體重,現在才發現原來你還漲了力氣。”


    靈靈去世兩個月,我腰圍就小了兩寸,這段時間隨著初秋的來臨,在舒適的環境中,又有某個人的嗬護,變著花樣的飯菜,總算添上幾斤肉。


    其實我倒是覺得瘦一點的時候也不錯,我一直羨慕大頭高高瘦瘦除了腦袋可能會比別人大一點的身材。


    雖然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人證明到底是大頭當初戴的聖誕帽小了,還是大頭的腦袋本身就大。


    想起倪顯赫坐在我們家的沙發上,聽到我和大頭說起這樁迨攏鑽塹厝嘁蝗啻笸返哪源淮笸反虻艉嵩諮淶氖鄭勻灰渙匙院賴廝擔澳隳訓啦恢勞反蟮娜艘話愣急紉話閎舜廈髏矗空庾鬩運得髁至駁哪勻萘看蟀 !


    我識相低下頭,啃著嘴裏的吸管喝果汁,如春在旁邊抿著嘴一聲不吭。


    在倪小公子麵前,無論是專業人士蘇如春,還是業餘人士韓若,都是要緘默不言,以沉默支持他的歪理的。


    我在心裏為林立安同學深深哀悼。


    有些人注定是另一些人的緣,也有些人注定是另一些人的劫。


    但是很多的時候,那些人是緣也是劫。


    愛上一個心機深沉,一肚子彎彎繞繞的人,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勇氣。


    還好,我的如春,比起倪顯赫來易懂得多。


    我終於收拾好心情,準備乖乖兢兢業業從講師做起,又一年的如春生日前夕,登陸了許久不曾用的gmail郵箱,除去廣告郵件,赫然一封黑體字來自kevin cullimine的email。


    接觸過幾天私下認為大大咧咧的kevin cullimine,在這封郵件裏口氣十分嚴謹鄭重,他將於在這個學年前往lse,並且剛剛申請成功一個項目,如果我願意過去讀博士的話,不管任何專業,他可以從program資金中為我提供五年的全額獎學金。


    郵件不長,我關了打開,打開了再關,說不心動,是自欺欺人。


    先不說歐洲在我的專業領域有最好的研究機構,lse在全英排名穩居前五,更何況還有如此豐厚的獎學金,當初舅舅用兩年拿下博士,我拚一拚,兩年之內拿下來,剩下的時光將會是十分寬厚清閑的。


    甚至,比起進投行,做谘詢,到會計師事務所,還是留校等著從講師一步步升上副教授,教授,這條路顯然如同為我量身訂造。


    我想要去世行,想要去聯合國這樣相對環境寬鬆而更宏大福利更好的國際機構,到歐洲是上佳選擇。


    kevin的郵件很短,我卻措辭委婉回了一封長信,拒絕了這個□□我的提議。


    合上電腦,收拾好心情,我終於決定把小念曝光在家人麵前。


    杜麗雅在蘇見在東二環的三居室養胎,王微微女士工作繁忙,阿姨和姨夫也各自脫不開身,外公外婆兩個老人不放心,就到了北京和那兩夫妻擠在一起,順便照料他們的寶貝外甥女。


    杜麗雅開門的時候形狀頗為可笑,扶著腰腆著個大肚子,在看見小念的那一刻,眼睛也變成了和肚子輝映的圓形。


    蘇立本來在天大地大,懷孕最大的老婆後麵小心照料著,隨即和妻子一樣呆立在原位。


    杜麗雅伸出食指指著我的臉:“你,你,你,你小子,什麽時候搞出這麽大的一個兒子?”


    蘇如春在我身後進門,把防盜門關死。


    蘇立的表情回複正常,扶著一驚一乍的杜麗雅在沙發上坐好,把我們一家三口讓進門。


    “小雅,你先不要激動,聽他們慢慢說。”


    他起身給我們每個人倒了一杯水,我覺得最重要的怕是要給他老婆我老姐壓驚。


    蘇立詢問地看了蘇如春一眼,又很嚴厲地盯向我。


    我一時覺得有幾分尷尬,手心出了點汗。


    如春拍拍我的手背,淡定平和地向蘇立講述了這幾個月發生的種種。


    蘇立的表情從不悅到緩和,最終苦笑著歎了口氣。


    他拍拍蘇如春的肩膀,“你這個傻小子啊。”


    等到外出散步加買水果的外婆外公回來的時候,反應是手裏的塑料袋子一下子掉在地上,青蘋果散了一地。


    不過薑還是老的辣,兩個老人沒多久,就帶著一副興奮欣喜的表情,去和他們的曾外孫進行遲來地感情交流了。


    第二天,我就奉命去機場接王微微女士早上九點到達的班機。


    我在心裏感歎,我這個老媽啊,估計早晨六點就要起床,開車去機場,辦值機手續過安檢,多少年來都沒見過這樣的精神頭了。


    上車第一句,她就問我,“那個孩子,是叫小念是麽?”


    “小念是小名,前幾天我去改給他改了名字,王家辰,我記得我們老王家到了我下一輩應該是“家”字輩。”


    母親唏噓,“你到底不願意做韓家人。”


    我笑,“我不怨恨他,是因為我不在意,可是這不代表我的兒子要冠著他的姓氏,我一個人還姓著韓,已經夠對得起他的了。”


    母親低眸歎息,眼角的細紋從側麵看滄桑又優雅。


    “我聽小雅說,那個孩子以前叫蘇念,念念不忘的念。他母親恐怕對你,未嚐沒有幾分希冀。”


    我心裏幾分難受,“人已經死了,沒什麽意義。”


    王微微女士第一次進我和如春的家,進來的時候微微一愣,“就兩個臥室,小念是和你睡?”


    我摸摸頭,“小念說他習慣自己睡,我有一天晚上抱著他睡結果被他睡夢裏揍了一拳差點兒成了熊貓眼。”


    “那不是得給如春添不少麻煩?”


    她推門走進我的臥室,看見我們的床眼神又停滯了一下。


    上前幾步,她的視線落在床頭櫃上的木質相框,相框裏麵,我們兩個的腦袋靠在一起,笑得正歡,偷拍大王趙枚的作品中最好的一張。


    我心裏突突一跳。


    “我看你這房子大概住不了多久了。”王微微女士忽然道。


    “為什麽?”


    “蘇醫生的臥室這麽大一張床,想必是要做將來結婚之用,到時候人家小夫妻甜甜蜜蜜,你和小念父子兩個比拚大小電燈泡哪個瓦力大?”


    我幹笑,“沒聽如春說要結婚,”


    王微微女士白了我一眼,“那是人家沒好意思說。”


    我沒什麽好說的,隻能繼續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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