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而逝, 眨眼間離著那日重遇林平已過了快一個月。


    秀珠不止一次想過,再見到林平會是怎樣的心情, 惟獨不曾想會是這般的平靜。她自外麵歸來,他卻正要離去, 一句淡淡的問候,一聲輕輕的“再會”,微風過耳,再無痕跡。他二人,即使有過交集,有些交情,總歸敵不過時光。


    時光如刀, 他們原本並行的足跡岔了開來, 漸行漸遠。


    實際上,早在兩年前,秀珠收到他的臨別禮物,看到被他壓在最下麵的那一本期刊, 封頁上寫著筆力遒勁的“新青年”三字, 而林平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主編一欄時,便已隱隱預料到了最終的結局……


    “秀珠,秀珠?你這是怎麽了?好好地怎麽盯著書本發起呆來?”


    白太太溫和帶笑的語聲讓秀珠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攤在膝蓋上的書冊,不知多久沒有翻過頁了。略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她幹脆合上書本,將之隨手擱在桌子上, 抬眼笑看向白太太。


    “嫂子,我沒事。大約是看書看得累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這才對。那勞什子的考試,便是不過又能如何,沒的讓你將自己逼得這麽緊。”白太太吩咐著候在一邊的丫頭給秀珠換被熱茶,將桌子上不曾動過的幾樣點心往秀珠的方向推了推,“這學習呀,一張一弛,勞逸結合才好。喏,吃個點心,喝杯茶,再陪著嫂子說說話,過會兒再用功也不遲。”


    “是,我聽嫂子的。”秀珠依言撚起一塊玫瑰酥,輕輕咬了一口,“嫂子你瞧我,這些日子一心隻讀聖賢書,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嫂子你給我說說,咱們這北京城可有什麽新鮮事兒發生。”


    “新鮮事兒?”白太太抿唇而笑,知道秀珠想問的並不是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新鮮事兒自是有的。不說遠的,這近的便有一件。前兒你哥哥回來,無意間說起,金老爺子怕是打算在近期複出。”


    金栓要複出?算算日子,離金栓宣布去西山別墅休養,到今日已是時間不短了。當時金栓為保總統,自願暫時隱退,本身便是權宜之計,如今風波差不多平息,如若他不想就此宦海沉淪,再無出頭之日,自然要想方設法再回到前台來了。


    不過,這官場並不是人想退就退,想回來就回來的。當時金家如日中天,金栓一退出,即使總統感念他的功勞與犧牲,又如何能避免得了人走茶涼的狀況?哪怕他再度回來了,想要恢複原來的風光,怕是也要看旁人答不答應了。


    沒有人願意將到手的利益再吐出來,哪怕這利益原就是別人的。


    “金老爺子複出,隻怕這消息會讓無數人晚上難以成眠呐!”秀珠淡淡地笑了笑,金栓隱退,得到最大好處的人可是她的哥哥白雄起,“‘複出’不過是一句話,誰也阻攔不了,隻這其中……且看著吧。”


    白太太端起丫頭剛送上來的青花瓷茶杯,輕抿了一口略有些熱的茶水,麵上是與秀珠如出一轍的淡笑,再沒有糾纏於“金老爺子複出”的問題,而是轉換了話題。


    “上一回你在醫院見著的柳少爺,依稀聽著要訂婚了,請帖這幾日便會送來。”說著白太太笑看了秀珠一眼,“到時候你與嫂子一道去。”


    “嗯?他要訂婚了?和誰?”想起那日柳春江向她打聽的事,這會子都看著白太太意味深長的目光,秀珠不覺好笑地搖搖頭,“嫂子你這是什麽眼神?那日柳少爺可未曾與我談起這個,而且,我跟著他並不很熟,隻與燕西一塊兒見過幾回。”


    白太太內心裏倒也並不覺得秀珠與柳春江有什麽,遂撇了開去,回答了秀珠的問題,“聽著說是林家的小姐,還是柳少爺的表妹。柳次長與夫人對這個兒媳婦,可是滿意得緊,這幾回聚會,每一回柳夫人都將林小姐帶在身邊,逢人便是一通好誇。”


    “林家小姐?是林佳妮麽?她的脾氣……”秀珠頓了一下,笑道,“算了,又不關我的事。這兩個人在一起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卻去操這個心作甚?”


    白太太聽了輕笑出聲,“這林小姐的脾氣,我也略有耳聞,確實是驕縱了些,柳少爺據說並不太喜,可架不住柳夫人喜歡!”


    “她也不怕媳婦兒娶回來後,跟自家兒子不合,鬧得家宅不寧。”秀珠喝了一口茶,舒服地吐出一口氣,閑閑地道,“依我看,柳夫人搞錯了一件事。分明是她兒子娶媳婦,又不是她娶,她便是再喜歡,她兒子不待見又能討了什麽好?平白影響了母子感情,傷了母子情分,那才叫不值!”


    “你呀你呀,才多大點的人,倒是讓你說出來這一套大道理。”白太太搖搖頭,沒有對秀珠的這番話做什麽評價,心底倒是極讚同。


    “我又沒說錯!嫂子你就看著吧,保管有柳夫人後悔的時候。柳少爺這個人,我雖然算不上熟悉,卻也能將他的性子看出來幾分,看著是個溫和好說話的,實際上強起來比誰都倔。林小姐不得他喜歡,想讓他聽從父母之言,怕是不那麽容易。”


    “小姐說得一絲兒都不錯,那柳太太已經後悔了!”一旁秀珠的兩個丫頭夏雨秋雁一直在聽著兩人說話,聽到這裏,兩人對視了一眼,夏雨便再也忍不住插了嘴。


    “哦?夏雨你是聽到了什麽,說出來聽聽,說得好了,我讓太太給你打賞。”


    秀珠笑著看向夏雨,並不因著她的插嘴而怪罪。對著白公館裏的丫頭下人,秀珠一向寬和大方,對夏雨秋雁兩個丫頭,又一向采取放養,隻要守了規矩,大方向上不錯,其他的她並不要求很多。她不喜歡亂嚼舌根的下人,卻不代表她會欣賞木訥又沒有眼色的下人。


    夏雨這一句話插的,可謂是恰到好處。下人有下人的生存法則,秀珠不會阻止他們向主子表現,做得好的,她也不吝於獎賞。


    果然,夏雨聽了秀珠的話,一臉喜色地連道,“多謝太太,多謝小姐!”


    白太太斜睨了秀珠一眼,見她好整以暇地等著聽故事,遂擺了擺手,“先不忙謝我,都得了什麽消息,聽聽再說。我倒是好奇得緊,外邊兒還一點傳聞都沒有,你是怎麽知道的?”


    “好叫太太得知,咱們當人丫頭的,自有丫頭的一個圈子。”夏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解釋了一句,見著白太太與秀珠都是了然地點頭,便接著續道,“昨兒我輪到休假,同秋雁兩人出去逛了逛,碰巧遇上了金二奶奶身邊的小情,便停下來聊了聊。”


    秀珠去金公館的時候,時常帶著夏雨與秋雁兩個,她們與金公館的丫頭們相熟倒也不奇怪。


    “這幾日金公館裏卻是亂得很了,說是那個叫小憐的丫頭不見了,找了很久都未找著。”夏雨一臉神秘的笑意。


    秀珠心裏一突,麵上卻不動聲色,“既如此,想是出了很大的力,這麽多人都找不到,莫非這小情知道?”


    夏雨搖搖頭,“她不知道。不過她平日裏與小憐關係很好,小憐有什麽事也不太避著她,這一回小憐忽然不見了,她雖不知詳情,卻猜得到是怎麽回事。方才我已跟太太小姐說了,那柳太太怕是已後悔了,我說這話並非沒有依據,而是此時此刻,那柳少爺與小憐兩人,多半是一道走了。”


    “什麽?”白太太原還當成八卦聽著,聽到最後一句卻是猛地嚇了一跳,驚得站起身來,“這話也是能亂說的!傳了出去像什麽樣子!原看你們兩個還算懂事,小姐縱著你們,我也由著她,萬沒有想到你們這般不知輕重,什麽話都敢往外說!咱們白公館裏,可容不得這樣的下人!”


    到了這時候,夏雨哪還不知道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不但沒得了好,還惹惱了白太太。她倒也不是那麽沒見識,白太太發火之後,她一想自己語中之意,立時便明白自己錯在哪裏,當下冷汗涔涔,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家少爺與丫頭私奔,這是怎樣的醜聞,竟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太太,小姐恕罪!請饒了我這一遭吧!剛才的話都是小情說的,她也是自己猜的,並不知道什麽!這些都是我們丫頭之間胡亂說的,當不得真,太太小姐就當我是迷了心竅,胡言亂語!想怎麽罰我,我都認了,隻求太太小姐不要趕我走!”


    一旁的秋雁見此,也是連跪下磕頭不止。


    白太太看了半晌,鐵青的臉色才緩和了些,轉眼卻看向了秀珠。白太太心裏想的是少爺與丫頭的私情,秀珠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這不是說她不將柳春江與小憐的私奔看在眼裏,而是在她看來,她關注的隻會是兩人處理感情的方式手段,卻不會如白太太般隻看到他們的身份差距。


    她是絕不讚同用“私奔”這種偏激手段的。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看得上扔下雙親的行為。


    隻那兩人不管做出什麽來,都不關她的事,現在她想的隻有——


    “夏雨,柳少爺與小憐的這件事,怕是極隱秘的,柳金兩家目前都還未有消息傳出來,你不但知道了,還傳到了我與太太的耳朵裏。這還是金公館的事兒,若是換了咱們白公館的事兒,你是不是也能這般不知不覺地、通過閑聊跟著別家的丫頭下人說了出去?或者,旁人向你打聽點什麽,你便會不管不顧地鬆了口?”


    秀珠平靜的眸光望定夏雨,語聲卻輕柔如常,“放才我聽你說了,丫頭有丫頭的圈子,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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