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急轉直下,頗有些戲劇化的味道,秀珠的心情亦是直上直下,著實體驗了一把雲霄飛車的滋味。心知暫時安全了,但她仍然沒辦法放鬆下來,整個人像是繃到極致的琴弦。


    眼瞧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完全是潛意識的,秀珠扶著牆壁,緩緩地向巷口靠近。不知是不是驚懼害怕到了極限,人反而會越發冷靜下來,秀珠此刻正是出於這種狀態,身體的疲累麻木痛楚似乎都消失不見了,思維卻異常靈動活躍。


    這個地方她沒有來過,周圍的建築地形看著都很陌生,獨自離開逃走是十分不智愚蠢的行為。與其冒著遇上追兵的危險偷偷出去,還不如聽那男人的話,留在這裏等他。不過,她也不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等待,至少要確認那男人會是勝利的一方,不然的話,她留在這裏可不就是坐以待斃、自投羅網麽?


    秀珠的動作很慢很輕,背靠著牆壁站了好一會兒,耳邊不斷傳來之前聽到過的那種語言,帶著獨特的卷舌音,似是有爭論,有指責,更有謾罵。夾雜在其中,一個輕描淡寫的語聲最是清晰,秀珠聽著很熟悉,正是拉著她跑了一路的那個男人。


    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秀珠一眼便看見一群執槍而立的黑衣大漢中間,手中把玩著一把銀白色□□,背對著她的男人。目光頓了一頓,秀珠移開視線,向前望去。巷子的那一頭,同樣一身黑衣的幾十名大漢正向這邊迅速圍過來,原先還追著他們、不可一世的那群人,如今成了真正的籠中鳥、網中魚了。


    秀珠本是個聰明人,看到這種情景,怎麽可能還有不明白的?原來她擔心了半天,驚懼了半天,完全是白白浪費感情了!人家哪裏是被人追殺?這分明是事先設好了局,說不定還規劃好了路線,以身為餌,特意帶著一幹追兵來到這裏,來個甕中捉鱉、一網打盡。要不是出了她這個意外,他定能完成得更是輕鬆,即便多了她,也未看出他途中有什麽壓力。。


    這些人,一個一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異常,頭發雖也是深色,卻明顯不是黑色,臉部輪廓較深,看膚色多有不同,再聽他們的語言,分明不是東方人,亦非英國、法國那邊過來的。追他們的那群人,看著是一夥的,但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們隱隱分成三組,因相同的目的暫時聚在一起行動,卻又互不信任、互相提防。


    秀珠心裏轉著念頭,場中形勢又起了變化。銀白色的□□向著對麵其中一個領頭的一指,“紜苯恿歟橇焱返娜思負跬幣簧坪擼種械那怪А芭距幣簧袈湓詰兀笳莆孀〉撓壹緔Γ蠛斕南恃腹種阜歟暄訊攏壞鬩壞愕臥詰厴稀


    秀珠看不清這些人的表情,卻能聽到那男人沒有一絲情緒起伏的輕緩嗓音。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大抵是些陳述利害關係、威逼利誘、讓他們投降的話吧?隻要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在這種情況下,會做出的選擇不言而喻。


    接下來的事情便簡單了,勝負沒有絲毫懸念。追殺他們的那群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舉起雙手蹲下|身子做投降狀,一個一個乖乖地讓人捆綁起來,在黑衣大漢們的控製下,向著巷子深處退去了。不一會兒,所有人便退得幹幹淨淨,隻餘下秀珠與拉她奔逃了一路的男人。這一場對峙來得快,結束得更快,如果不是地上還殘留著點點血漬,連著秀珠這個當事人,都無法相信剛剛這裏還發生爭鬥。


    秀珠倚著牆靜靜站著,看著那男人轉過身來,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手上銀白色的□□已不見了,想是收了起來。她的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視線隨著他的腳步而移動,卻是頭一次完全看清他的模樣。他比她想象地要年輕許多,看上去甚至還處在少年與青年的交界點,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


    方才聽他說著標準的京片子,秀珠隻以為他是北京本地人,現在看來竟然不是。他的發色倒是與一般中國人無異,膚色卻要略白一些,臉部輪廓要深一些,愈顯得棱角分明,尤其明顯的是他的眸色,呈現出一種少見的灰藍色。


    毫無疑問,這個男人長得異常好看,甚至可以稱得上“妖孽”。白雄起已是少見得英俊,但比起眼前的男人來,卻還多有不如。若不是他的臉部線條是偏向男性的硬朗,“漂亮”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也是極合適。


    瞧著秀珠與他冷靜對視的模樣,那男人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輕笑道,“不害怕?”


    秀珠搖了搖頭,收回視線,“怕。這世上有誰真的不怕死?但怕有什麽用?”


    “怕有什麽用?好一個怕有什麽用!”那男人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秀珠,似是對秀珠很有興趣,“鄙姓林,林墨言。請問小姐芳名?”


    “萍水相逢,問什麽名字?日後也不用再見了,相忘於江湖最好!”秀珠暗自翻了翻白眼,語中頗有些怨氣。


    “小姐這是在怪我連累你?”林墨言搖了搖頭,煞有其事地道,“我也救了你不是?你差點壞了我的計劃,讓我功虧一簣,我都沒有問你的責任,你倒埋怨起我來了!女人,不管是哪個年齡段的女人,都是一樣的麻煩!”


    “莫不是我還要感謝你?”秀珠嗤笑一聲,“我今日才見識到,什麽是真正的無賴!”


    林墨言也不生氣,伸了個懶腰,一臉期待地道,“這倒是不用。你隻需告訴我,你怎麽會出現在林平那裏,便算是報答我了。”


    “林平?”秀珠懶得計較林墨言的無賴說法,反而被他口中出現的名字抓住了注意力。這個林平,多半是店主的名字吧?“你對我無功,為何要報答你?別跟我說救了我的事,我那是城池失火、殃及池魚,真正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牙尖嘴利!”林墨言無所謂地搖搖頭,“不說便不說,我自去問林平那小子,還怕他不說?”


    “你要是真問得出來,還需問我做什麽?”秀珠悠悠然刺了一句。


    林墨言頓時語塞,半晌才懊惱地道,“跟著林平那小子一樣難纏,怪不得同他湊成一對!”說著他對著秀珠伸出手來,“走吧,我們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秀珠推開林墨言的手臂,上前邁了一步,卻不防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前栽去,倒像是她自己主動撲進林墨言懷裏一般。


    “你這是對我投懷送抱?雖然我不介意,但你畢竟還小了些,若是你再大上兩歲,我也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你了。現在卻不行,我沒有拐帶幼女的喜好。”林墨言伸手抱住秀珠,扶著她站穩,低笑了一聲,視線往下,看了看秀珠磕破的雙膝,提議道,“要不,我抱你?”


    秀珠一邁步便覺得不對勁,攀著林墨言的手臂站穩,才發覺腿軟的沒有一點力氣,竟是受傷後怕的症狀全數出來了。之前為了躲避子彈,被林墨言拉著撲倒在地,現在秀珠覺得渾身都疼,尤其是兩個膝蓋,流出的血跡早已凝固,火辣辣一抽一抽地痛,雙腿又酸又痛。


    但一聽到林墨言說起“抱”字,秀珠便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事急從權,自己手腳並用掛在他身上的事。此刻想起來,那姿勢也太過曖昧了一些,不免有些尷尬臉紅。那邊林墨言似是看穿了秀珠的想法,加了一句,“當然不是剛才那種抱法……”


    不是剛才那種抱法,難道現在要來公主抱?秀珠麵上不由地又紅了一層,咬牙切齒地道,“有勞你費心了,我自己會走!”


    林墨言懷疑地看了秀珠兩眼,經不住她的堅持,點頭道,“那好,我扶著你。”


    這一回秀珠沒有再拒絕,一則她不認識路,二則確實腿軟走不快,她不會自己找罪受。


    有林墨言帶路,秀珠兩人很快穿過了小巷子,回到了書店。一路上,兩人似是有了某種默契,誰都沒有再提及方才的追殺之事。秀珠什麽都沒有問,林墨言也沒有主動提及。


    書店門口,店主和秀珠的司機顯然已等了不少時間了。店主一見著秀珠與林墨言,一言不發地轉回店內,那司機卻是麵色一變,快步迎了上來。


    “小姐,您這是發生什麽事了?”秀珠頭發散亂,衣服裙子上滿是褶皺,沾滿了灰塵,膝蓋上又有傷,實在狼狽得很。


    秀珠掙開林墨言扶著她的手,搖頭笑道,“劉伯伯,我沒事。”這司機姓劉,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專門接送秀珠上學的,秀珠一直喚他“劉伯伯”。


    劉姓司機還欲說些什麽,店主黑著一張臉去而複返,手裏拎著秀珠的書包。他快步走到秀珠麵前,將書包往她懷裏一塞,冷聲道,“你以後不要再來了!”說完轉身就走。


    秀珠接住書包,怔了怔,正想開口叫住店主,卻讓林墨言抬手止住,“這小子人來瘋,你別理他,沒事的。天晚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秀珠看了看天色,心知這時候怕是白雄起都到家了,也有些急了,招呼了司機,匆匆上車離開。


    林墨言目送著秀珠乘車離去,施施然轉回屋裏,一屁|股坐上桌子,笑看向蹲在地上整理書冊的店主,“喂,你嚇到人家小姑娘了!”


    店主手上的動作一頓,放下書冊,緩緩站起身來,轉向林墨言,“她怎麽會在這裏?”


    林墨言一臉“這要問你”的表情,口中卻道,“這是命運女神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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