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山鎮綠蘿村是綠珠出生的地方,就位於角山腳下,這裏常年霧靄飄渺,頭頂上便是巍峨的山勢。角山以平頂出名,頂部淹沒在白雲霧靄之間,看上去巨石巍峨,頗有仙山瓊閣之氣。


    石崇見到綠珠的當天傍晚,便一人一馬獨自前往綠蘿村,他沒有帶任何隨從的原因是不想讓隨從奴仆們打擾了綠珠的日常生活。他想要自己先觀察一下綠珠究竟是不是像他想象地一樣優秀,值不值得他的特別眷顧。


    第一眼看到綠珠的時候,石崇就沒有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女子來看待,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真心想要接近她、保護她的欲望,這是石崇在之前所有女子身上都沒有過的體驗過的感覺。


    ‘她真的是特別的嗎?’騎在馬上,石崇獨自思考,此時他已經接近了白天管家為他勘察好的地方。


    這是一條小河,河岸對麵就是綠珠家的兩間破草房,看看天色,正是晚飯時間,遠遠的村子裏麵飄起嫋嫋白煙,家家戶戶此時都忙於灶台戶院之間。


    隱隱約約,石崇看見河邊有一個挺拔的身影,但他沒有在意,因為這裏無家可歸的流浪者還是很多的,在河邊出現也不足為奇。再說,身影是獨自一人站立,而盜匪都是成群結隊的,所以石崇並沒有把他當作是危險。


    離河岸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林間枝葉茂密,緊連山石岩壁,正適合石崇隱藏,所以他催馬揚鞭,轉到一棵靠近突出岩石的大樹後麵,停下腳步,但是卻沒有下馬,因為在馬上可以看得更遠更清楚。


    剛才看到的身影已經被他拋諸腦後,石崇一心一意看著草屋方向。希望綠珠可以現身讓她再次一睹芳容。


    確實,綠珠很快就現身了,但不是在河對岸,而是在石崇的眼前,河岸的這一頭。從綠珠匆匆而來的腳步判斷,她一定是與某人約好在此地見麵。


    就在這一刻,石崇想起了方才看到的模糊身影,那明明就是一個男子。這讓石崇心中猛地一滯,難道綠珠是那種隨意、不檢點的女子。


    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石崇不動聲色,繼續躲在岩石後麵觀察。他不想放棄希望,綠珠的容顏萬裏挑一,他希望自己是想錯了。


    “忠哥哥,對不起,我來晚了。”綠珠氣喘籲籲,跑到孫俊忠麵前已是滿頭大汗。


    孫俊忠趕緊彎腰給她拭去頭上的汗水,說:“不晚不晚,綠珠你來了便好。”


    他們兩個人的舉動並無越界之處,但是,在一邊的石崇看來,便是綠珠生性輕浮的表現,令他心中怒火陡然升起。


    但是,看著綠珠絕美的容顏,石崇不想就這樣放棄,於是,他繼續聽著兩個人的對話。


    “綠珠,準備好了嗎?今晚我想帶你離開。”孫俊忠(亦是十年之後的孫秀)對綠珠說道。


    “可是……忠哥哥,我還是舍不得母親,她操勞一生,如果我走了的話,她會失去希望的。”


    綠珠緊抓住少年的素布衣袖,臉上是猶豫不決地神情,她不想失去孫俊忠,也不想拋下母親。


    “綠珠,我們一定會回來的,我保證。”


    “忠哥哥,母親一生守節,就算父親一直都沒有回來,她也絕不改嫁,如果我與你私自離開,你讓母親今後如何在村中父老麵前自處,對不起,忠哥哥,我不能不顧及母親的感受。”綠珠一口氣說完,輕歎一生。


    思慮片刻之後,孫俊忠也感念於綠珠與母親的深情,不忍她們分離。他看著綠珠憂慮的眼眸,心中陡然間產生萬般不舍。如果自己出去闖蕩天下,留下綠珠一人在此的話,綠珠會不會守住他們的承諾呢?


    不是孫俊忠不相信綠珠的感情,而是綠珠實在太美了,垂涎於她的人千千萬萬,孫俊忠怎能安心離開!


    “綠珠,我誌在鴻鵠,不能一直留滯於此地,如果我現在離去,你會等我回來嗎?”


    “忠哥哥,綠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一定會等著忠哥哥的。”


    綠珠從懷中掏出孫俊忠白天送給她的紅方巾,將它蓋在自己頭上,然後捧起少年的手送到臉頰邊上,繼續說:“從今天開始,綠珠便是你的新娘,我願在此立下誓言,一生一世等待相公回歸,此生絕不與他人言笑。”


    鄭重在綠珠額上印下一吻,隔著紅方巾,孫俊忠同樣許下自己的承諾,然後二人約定等孫俊忠成就一番事業,便立刻回歸故裏迎娶綠珠。


    等待心心相印的兩個人分別離去之後,石崇才從岩石背後現出真身,他已經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綠珠的心看來已經被另一個人牢牢套住了。


    但是,這一點挫折難不倒石崇,他是誰,一個為天下仰慕的富豪高官,對付這些平民還是有辦法的。


    此時,石崇已經完全不想放棄綠珠了,這個女子善良、美麗,如同無價珍珠,她的光芒石崇一定要讓她隻為自己綻放。


    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計劃,石崇一鞭子下去,胯下的高頭大馬便立刻朝著少年離去的方向跟隨而去,他要看看這個少年到底居住在哪裏,然後派人監視他的行蹤,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做鋪墊。


    石崇要扮演一個知人識才的上官,給少年一個盡快可以實現自己夢想的‘機會’。現在邊境地區戰事頻發,正是用人之際,石崇很容易給孫俊忠安排一個即危險又能夠遠離綠珠的職位。


    隻要孫俊忠離開綠珠的視線,石崇便有辦法得到綠珠,一邊想著,石崇催馬加鞭很快消失在河岸邊上。


    但是石崇沒有發現的是,他的管家因為不放心大人一人行動,所以暗中跟隨,此刻,他已經領悟到主人的想法,便繼續尾隨著主人馬匹的前進方向一同消失。


    第六章過去記憶的終結


    之後的事情,石崇不願意再去回想,是他害‘死’了當年意氣風發一心報國的孫俊忠,也是他讓綠珠淪為歌姬,再用錢為她贖身,從此將綠珠獨霸在身邊。


    如今年邁風光不再的石崇獨自一人站在拱橋邊喘息,眼看著綠珠受辱卻無能為力,眼中早已老淚縱橫。


    這麽多年以來,石崇愛綠珠已經深入骨髓,就算是要被朝廷處死,他也無法放開綠珠的手。


    石崇沒有告訴綠珠,這次之所以會被罷官,就是因為他拒絕了孫秀交出綠珠的要求。今天這種情況,石崇可以料想必然是凶多吉少,但他依然不想交出綠珠。


    ‘錢,對了,我還可以用錢解決問題。’


    猛然想到自己唯一剩下的金錢,石崇立馬脫口而出,朝著孫秀喊道:“孫大人,如果你能放老夫和愛妾一馬,老夫願意用這座金穀園與你交換,你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到石崇的話語,孫秀發出一陣狂笑,他的笑容裏麵充滿的不平和怨憤。


    “金穀園?我倒想問問看,石崇,你建造這座金穀園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嗯?!”


    “這個……”


    猛然間,不等石崇想出合適的回答,孫秀放開綠珠站起身來。他完全不似剛才那樣嘲諷做作的姿態,而是義正言辭直麵著石崇說:“聖上早已經知曉你在荊州所做的那些勾當,荊州乃富庶商賈來往頻繁之地,你劫取商人財富,收受賄賂,欺壓良民,致富不貲,為官不仁,拿著朝廷給你的權力,當作自己聚斂財富的手段,你該當何罪!!”


    石崇被他的氣勢堪堪逼得倒退一步,但是石崇畢竟是經曆過大風大雨的人,穩住身形之後,石崇手扶橋欄,大聲反駁:“孫大人這是血口噴人,你可有證據?否者老夫就要上書朝廷,反告孫大人一個誹謗誣陷之罪!”


    看到石崇死到臨頭,依然的做困獸之鬥,孫秀嗤之以鼻,冷笑一聲之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明黃色的聖旨,在石崇麵前抖開走近幾步說道:“石大人,聖旨再此,皇上已經拿到了你貪贓枉法的確切證據,你再反駁也是無濟於事,還是死了這條心乖乖伏法吧。”


    “不,不,我不信,我要看聖旨。”石崇跌跌撞撞從鋪滿翡翠的小橋前衝過來,想要去搶孫秀手中的聖旨,沒想到被年輕的孫秀一下躲過,人收勢不穩差點栽倒在地。


    此時此刻的綠珠完全無法從震驚痛苦中擺脫出來,她趴在地上,眼眸早已失去之前的神采,不再有那種隨著思緒而煥發出的美麗氣韻,隻剩下空洞和絕望。


    “忠哥哥…忠哥哥…忠哥哥……”綠珠不停喃喃重複著孫秀以前的名字,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靈魂都化作言語凝聚在唇齒之間。


    聽到綠珠的呼喚,孫秀眼中閃出一抹不忍,但是很快就被他掩蓋過去。為了複仇,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孫秀告誡自己今天一定要奪回失去的一切,決不手軟。


    但是,孫秀所不知道的是,綠珠當年為了尋他,也是吃盡了苦頭,被石崇差人騙入風塵,以賣藝為生。為了活下去見到孫俊忠,綠珠咬牙受盡屈辱。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天地間,綠珠一介柔弱女子有怎能與高官富賈之人抗衡,她的母親一生等待父親回歸,重名守節,怎能容忍女兒淪落風塵,當綠珠得到石崇的‘幫助’贖身歸家的時候,見到的是角山鎮村民的白眼和母親卷於破草席之內的屍身。


    她的母親是自縊而亡,而綠珠被角山鎮的村民趕出家園,自此淪落街邊,就算這種時候,麵對石崇的淳淳善意,綠珠依然是敬而遠之的。


    直到前線傳來孫俊忠陣亡的消息,綠珠才徹底絕望,她陷入無邊無際的抑鬱之中,好幾次想要了結性命,是石崇一次又一次從鬼門關中奪回綠珠的性命。


    漸漸的,時間開始衝淡一切,綠珠也感念於石崇對她的一片癡心,這才以身相許。本以為,一切不會再起任何波瀾,但是——


    如今,從孫秀和石崇之間你來我往的話語和行為中,聰慧的綠珠怎會一點都看不出聽不出當年真相的絲毫端倪,越是了解得更多,綠珠的心就越如同數九寒天一樣冰冷。


    忠哥哥的恨,石崇大人的愛,此刻都成為了壓垮綠珠心頭最後一根生命之線的巨石,就在孫秀和石崇糾纏在一起的時候,綠珠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猛地衝向金穀園最高的崇綺樓,向著樓頂跑去。


    “綠珠!!!”


    “綠珠!!!”


    兩個男人幾乎是同時爆發出呼喊,石崇畢竟已經風燭殘年,他追隨綠珠的腳步沒跑幾步就感到心髒一陣疼痛,整個人倒在身旁奴仆的懷中。


    孫秀則一路飛奔,追著綠珠進入了崇綺樓——


    第七章崇綺樓上的一躍


    崇綺樓內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閃爍出灼灼光芒,就連用於建造樓梯扶手的木料都不下萬兩白銀,可是這一切都沒有辦法吸引衝進樓內的一對男女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關注。


    奔跑在前麵的美麗女子花容布滿了淚痕,頭發散亂,絕望讓她的步伐不再優雅,而是跌跌撞撞地向崇綺樓頂衝將上去。


    在美麗女子的身後,高大俊逸的青年滿臉焦急,不知道綠珠想要幹什麽?但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種幾乎要讓心髒停止跳動的猜測,青年三步並作兩步追趕自己依然愛著的人兒。


    兩個人的狂奔讓他們周圍的侍女和仆從紛紛驚叫退讓,直到樓外一個蒼老地喊叫聲傳進他們的耳中。


    “快攔住他們!攔住綠珠!”


    這些侍女和仆從們才回過神來,紛紛手忙腳亂地追向崇綺樓上方——


    ——


    窺知當年真相的綠珠,已經再沒有生的念想,絕望如同惡鬼一樣撕碎她的心髒,讓她痛不欲生。


    原來…原來這麽多年,他的忠哥哥還活著!這麽多年,對她百般嗬護疼愛的石大人竟然是一個騙子!綠珠的大腦一片混亂。他恨石崇毀了她的靈魂,她的愛!也恨孫俊忠沒有早一點來找他,現在卻居然以一個仇恨者的姿態出現在她的麵前。


    世事弄人,命運不由己,綠珠無法承受這一切帶給她的打擊,玉足磕絆還有額頭上傷口帶來的鑽心疼痛,都遠遠不如懸在心中摳挖血肉的那一柄‘利刃’所帶來的痛苦。


    “綠珠,你想幹什麽?快停下來!”身後孫俊忠的聲音此刻聽在綠珠耳中,再沒有當年忠哥哥那樣的溫柔和深情,他剛才表現出的仇恨和憤怒足以讓綠珠心中的愛鮮血淋漓。


    爬上崇綺樓的那一刻,綠珠雙腳上的繡鞋早已經不知去向,白色襪子被滲出的血絲染紅,看在身後人眼中觸目驚心,“綠珠!停下!!”此刻,孫俊忠已經猜出綠珠想要幹什麽了,他是絕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崇綺樓頂端窗扇大開,根本就沒有遮攔,再讓綠珠繼續前進,孫俊忠就有可能與她天人永隔。


    此刻的孫俊忠已經接近綠珠身後,他不顧一切伸手想要抓住綠珠紗裙上的寬袖,但無奈撲了個空,綠珠一個踉蹌撲向離自己最近的窗台,半個身體就已經到了窗台外麵。


    從綠珠的動作可以看出,她完全不顧危險了,崇綺樓頂窗台低矮,外圍便是一圈開放式的賞景台,當初如此設計是為了方便在陽春時節觀賞金穀園內的美麗風景,現在卻為綠珠拋卻性命提供了便利。


    不顧綠色羅裙被窗台上精雕細琢的花紋鉤掛殘破,綠珠站立不穩整個人摔到外圍的觀景台上麵,窒息的感覺刹那間包裹住了孫俊忠全身。


    他沒想到會是這樣,沒想到他的仇恨居然會讓綠珠如此絕望!滿以為是綠珠變心在前,自己的辱罵和傷害無可厚非,他的報複最多也是殺了石崇之後,讓綠珠帶著愧疚,永遠囚禁在自己身邊。


    但是此刻,孫俊忠不想了囚禁了,不恨過去了,他隻想老天爺幫幫忙,可以及時救回綠珠的性命。直到眼前,孫俊忠才真正明白,他依然愛著綠珠,像過去一樣無怨無悔。


    那麽多年的痛苦,好像在這一刻全部都煙消雲散,孫俊忠嘶啞地呼喊著,用盡全力去抓握自己心愛的女子,可是他的雙手無倫如何都無法像心意那要迅速,刹那的交錯間,孫俊忠眼前一抹翠綠騰空而起,裙擺飛揚如同綻放的綠蘭,在最後一刻,綠珠的美依然無可代替。


    孫俊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香消玉殞,等他撲到觀景台欄杆上的時候,如果不是朝廷還有牽絆,他甚至會同綠珠一樣一躍而下,了結此生。


    同孫俊忠一樣瞬間心碎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癱軟在崇綺樓大門前的石崇,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綠珠的死擊垮了這個一生自信高傲的男人。看著眼前恣意綻放的大片鮮血,石崇心中隻有懊悔。


    當初為了得到,做了太多的錯事,明知綠珠聰穎如明珠,卻還要恣意妄為,隻因為石崇當年重視的是綠珠的身子,重視的是綠珠順從他的心意。許多年過去以後,石崇自己的心意早已改變,現在綠珠是他的靈魂,是他不能夠失去的愛戀,他又如何能承受如此的殘酷打擊。


    年邁的石崇在眾多妻妾和仆從攙扶之下站起身來,他眼神呆滯,漸漸失去意識,陷入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


    第八章變故


    當綠珠像盛開的花朵一樣擁抱天空的時候,她眼中不是即將奪走自己性命的大地,也不是石崇和孫秀,而是母親慈祥的臉龐和當年忠哥哥那滿懷深情厚意的微笑。


    是的,這才是綠珠靈魂所依,這才是綠珠心中深藏的思念。不是石崇,也不是現在的孫秀。


    閉上眼眸,綠珠在心中默念:‘我要回到忠哥哥和母親身邊,蒼天啊!我乞求您,讓我與忠哥哥和母親永遠在一起吧。’


    衣抉在風中飄舞,人卻早已不屬於這個世界,不知何時,空中飛舞起漫天花瓣,翠如晨曦,白如暮雪,綠珠的身子在花瓣中逐漸淡抹而去,好像她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而投入大地懷抱的隻是那層層束縛的衣物而已,令人唏噓悲切不已。


    ——


    公元289年冬天


    這一年,隻有十六歲的綠珠第一次踏出了家門,因為她即將要前往完全陌生的地方成為一個賣藝求生的琴女。此刻綠珠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


    冬天來臨之前,離家多年的父親終於有了音信,卻並不是綠珠母女期盼的消息。


    一位父親的友人路過角山鎮,找到綠珠母女,告訴她們:綠珠父親幾年前準備回返家鄉的時候,不幸遇到山匪劫道,已經命喪黃泉。


    這個消息對於綠珠母親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一開始她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直到那個人拿出綠珠父親曾經帶出家門的東西作為證明,綠珠母親才完全相信他的話。


    從那天開始,家裏的處境就變得淒惶無比,本來一心一意等待父親歸家的母親,從此整日以淚洗麵,精神也變得恍惚異常。


    沒有母親打理,好好的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溫暖。還沒有滿16歲的綠珠根本無法接受這一切變故,一開始隻知道陪著母親一起落淚。


    幸而左鄰右舍都是善良之人,他們時常往綠珠家送些米麵,並幫助她們照看那幾畝賴以生存的薄田,才讓綠珠母女不至於餓死家中。


    為了盡快讓母親恢複過來,也為了不辜負幫助她們的鄰裏鄉親,綠珠強迫自己拚命扛起力所不能及的家務,每天天不亮就起身上山砍柴,往家裏擔水,跟著鄉親們學習如何播種,回家悉心照料母親,端茶送水。


    隻要綠珠可以想到的,她都會竭盡全力去做,如同母親以前一樣。


    母親為這個家付出的實在太多了,大半人生從沒有得到過心中的幸福,綠珠不想她再因為自己而難過。


    其實,聽到父親身亡的噩耗之後,綠珠對父親的那一點點怨恨早已煙消雲散,她現在隻想照顧好母親,照顧好角山鎮中這個不起眼的小家。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一個人呆呆坐在窗前,思念她自己的愛人——孫俊忠。


    自從年前那次私奔因為綠珠的原因沒有成行之後,她原本以為忠哥哥會很不高興。但是,沒想到很快綠珠就再次見到了他的忠哥哥,而且對方出乎意料的開心。


    綠珠自然非常奇怪,當孫俊忠告訴她即將要到邊疆去從軍的時候,綠珠才知道原來愛人即將要遠離自己而去,而且不知歸期,如同多年以前的父親。


    但是男兒誌在四方,綠珠又怎能讓他放棄建功立業的機會呢?縱然心中萬般不舍,綠珠還是親手置辦了簡單的盤纏,送她心愛的人離去。


    最後一次見麵猶在眼前,月光亦如同愛人明亮的眼眸,那樣溫柔那樣讓人向往。綠珠自此每晚都在心中默默祈禱,祝福愛人一切順利,不離不棄,可以盡快回來與她團聚。


    上一輩人的等待已經結束,最後空餘無盡的痛苦。綠珠很害怕自己和忠哥哥也會遭受同樣的命運。‘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立刻隨忠哥哥而去,絕不苟且此生’綠珠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


    回頭看著自己的母親,曾經美麗的容顏已不複往昔,皺紋和憔悴布滿那熟睡的臉龐,綠珠忍不住走過去,抱緊了母親瘦弱的身軀,臉上溫熱的水滴如同珍珠一樣滾落。


    “娘,一定會好起來的,相信我,等忠哥哥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此刻的綠珠充滿著對孫俊忠無限的愛意和期盼,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命運將被另一個男人所改寫。


    那就是當朝的荊州刺史石崇石大人。


    綠珠的父親根本就沒有死於山匪襲擊,他早已不知去向,並有人找到過他。


    那個所謂父親的友人其實是石崇派來的,所說的話也完全是石崇的意思,先讓綠珠母女絕望,然後石崇才能以拯救者的姿態出現。


    但不是現在,石崇還需要等待一段時間,他必須再做兩件事情,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綠珠眼前。


    一件是給綠珠母女一份還不完的‘賬單’,另一件是給一個為官之前的舊識寄去一封特殊的信函,讓她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接納綠珠,並幫自己好好‘保護’起來。


    第九章惡毒之人


    石崇本是情場老手,自從那天晚上看到綠珠和孫俊忠私奔未遂,石崇就深知綠珠愛孫俊忠入骨,不是一樁兩樁好意可以撼動得了的。


    所以石崇才決定給綠珠母女製造一份對她們來說還不完的‘賬單’,關鍵時刻方便他用‘大恩大德’來改變綠珠心中的堅持。


    這一年冬天似乎特別的漫長,綠珠母親的病情剛剛有所好轉,災難就又接踵而至。


    那位帶回父親消息的友人即將離去,由於母親還無法起身,所以綠珠便獨自與鄉親們一起前去相送。


    送至山海關城城門口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散去,隻剩下綠珠一人還未回歸。


    眼前所謂的父親友人其實是石崇的一個幕僚,此人姓洛,名叫洛毅,年歲與石崇相差無幾。雖然名聲不及當時的金穀二十四友,但也算是一位在詩詞歌賦方麵頗有造詣的名家。


    他雖然受石崇之命欺騙綠珠母女,但是看到綠珠母女如今的慘狀,心中多少也有些猶豫不決,所以一路上猶豫著並未將石崇第二封書信上的言辭告知綠珠。


    此時,兩人已行至城門邊緣,再不說已然沒有時間了,於是他開口道:“多謝梁侄女相送,我這裏還有些銀兩,你拿去維持家用吧!”


    說完,洛毅取下隨身包裹,從中掏出幾錠碎銀,遞給綠珠。


    綠珠生活在角山鎮這樣的小地方,不要說是銀子,就算是成串的銅板也很少能夠見到。所以一下子就傻眼了,趕緊雙手推拒回去。


    說:“洛叔父,這怎麽能行呢?我們母女蒙您恩惠,終於得知父親的消息,已經感激不盡了,怎可再收你銀錢?”


    “你們現在生活困窘,你一個纖纖弱女子,母親又臥病在床,何以養家?聽叔父的話,趕緊把這些碎銀收起來,回家交於母親好好度日。”


    洛毅拿出這些銀錢來,事實是打算安撫一下綠珠的心情,也讓自己良心稍微好過一點。


    當得知石崇要他告訴綠珠,她的父親在外麵欠下巨債的時候,洛毅就明白了石大人這是要逼得綠珠走投無路,最終隻能賣身還債,掉入石崇設下的陷阱中。


    為此洛毅徹夜難眠,石崇為了得到美人一笑,可說是不擇手段,這一點洛毅早就心中有數。可是沒想到他居然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顧綠珠家人的安危。


    一旦得知丈夫在外欠下巨債,綠珠的母親一定會承受不了打擊嗚呼歸西!到那時,綠珠萬一選擇不得以賣身還債,還會遭到角山鎮的鄉親們唾棄、不屑。


    洛毅實在是不忍心這樣做,所以他準備回去告訴石崇,綠珠自從母親患病以來,每天都有鄉鄰們輪流過來,幫助她收拾家務,所以自己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告知第二封信的內容。


    他把碎銀用力塞進綠珠的手心裏,正準備頭也不回地跨馬離開,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出現在了城門口人群之中,她東張西望,好像在這裏已經等待許久了。


    洛毅和綠珠都不認得這個外地女人,所以也沒有在意她的存在,沒想到此女看到洛毅之後,居然大踏步地迎了上來。


    “相公,你怎麽現在才到來?我已經等你許久了!”


    聽到她的招呼,洛毅一時之間滿臉尷尬,心中已然明了此女子必是石崇委派來監督自己的。


    想著趕緊帶她離開,於是接口說:“娘子,不是說不讓你來嗎?家中到此路途遙遠,我一人也可回轉。那麽,梁侄女,我們在此作別吧,你回家之後好好度日,照顧母親。”


    “是……”正當綠珠要作揖送別的時候,洛毅身邊的女子突然之間一把搶過綠珠手中碎銀。


    嘴裏嚷嚷著說:“我就知道你要給這小女子銀錢,所以才過來看一看,這小女子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從我們家借走多少銀錢?你數得清嗎?”


    “洛夫人您在說什麽?綠珠不明白?”綠珠怔愣在當場,根本搞不清楚眼前的中年女人在說些什麽?


    她畢竟還未滿16歲,年小智短,江湖上的惡毒還未沾染其心髓,一時之間無法將‘洛夫人’的話與自己父親聯係起來。


    等到綠珠終於明白‘洛夫人’此話為何意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挨了‘洛夫人’重重地一巴掌,然後,打人的惡婦便拉著洛毅揚長而去。


    隻留下當街哭泣的綠珠和頻頻回頭眼中滿含不忍的洛毅。


    洛毅也沒有辦法,本來想找理由不說的,可是現在被惡婦當麵拆穿,如果再次反駁的話,必然會斷了自己今後的財路,洛毅膝下有三子,都尚且年幼,而他並沒有什麽本事,隻會吟詩作賦。


    如果今後得不到石崇的眷顧,自己與家人也會流落街頭,餓死在朱門前。


    第十章小小的希望


    綠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轉家門的,她的大腦一片混沌,就像生了病一樣,看到坐在床鋪之上等待她回歸的母親,綠珠恨不得撲上去好好哭一場,但是,她不能,因為剛才的事情絕對不可以告知母親。


    “綠珠,你還好嗎?”母親見她神情反常,關切地問道。


    自從生病以來,在綠珠和鄉親們的悉心照顧下,母親已經好轉很多了。


    “是不是看洛叔叔離開,有些難受啊,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若不是他,我們還不知道你父親亡故的消息。”母親說著,回過頭去擦了一下眼淚。


    綠珠趕緊走到床邊,她捧起母親冰涼的雙手說:“不要緊的,您還有綠珠,我會像您以前一樣好好照顧這個家。”


    “可是,綠珠啊!你總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到那時,就剩下母親一個人了,這個家會更加寂寞……”


    “不會的,”綠珠把自己的頭顱深深埋進母親懷中,柔聲說:“不會的,母親,我會一直陪在母親身邊,絕不離開您。”


    “傻孩子,你說什麽呢!哪有姑娘家一直待字閨中的,那樣還不得被鄉親們笑死。”母親騰出一隻手來撫上綠珠的頭發,溫柔地說:“我隻是希望你可以嫁得近一點,可以經常回來看看,我就心滿意足了。”


    昏暗的油燈下麵,綠珠和母親各懷心事,依偎在一起,享受著對她們來說並不會長久的幸福。


    第二天一大早,綠珠就辭別母親出門了,她不想讓母親知道父親生前欠下債務的事情,隻能自己想辦法。而綠珠唯一可想的辦法就是到鄉親們家裏去借。


    這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來說,是非常難堪的事情,可是綠珠決定了就不會改變,她骨子裏的倔強和堅強此刻已經可以初見端倪。


    一個人走在山腳下貧瘠的幾畝田間地頭,綠珠腳步匆匆,繡花布鞋上已經積滿了塵土。從村東頭到村西頭,綠珠幾乎把有可能借到銅錢的鄉親家都走了一遍。


    無奈角山村是一個貧窮的小鎮,不要說借錢,大家就連自己的肚子也時常填不飽,還要繳上鎮裏地主的田賦,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最後,還是綠珠的大伯給出了個主意,讓綠珠到角山腳下去采摘一種名叫不實花的果子,這種果子形狀像褐色的蒜頭一樣,比蒜的個頭大一些,果肉甜美,香氣濃鬱,是鎮子裏的富人們特別喜歡食用的一種野果。


    但是,現在是冬季,這種果實很難找到,如果幸運的話,那麽綠珠每年都可以靠著自己的勞動得到一些收入。


    聽到這個消息,綠珠自然是欣喜萬分,所以趕不及回家吃飯,隻是拜托大伯給母親送一些飯食,自己就匆匆前往山腳下去找不實花的果實了。


    越是接近角山,空氣就越加寒冷,綠珠裹緊自己身上單薄的布衣,嗬著白氣,深一腳淺一腳在山腳下的雪地裏尋找,雙手因為要撥開白雪,早已經凍得通紅發紫。


    可是一想到找到果實就可以一點一點替父親還上債務,而且還會有銅錢替母親去鎮子裏買藥,綠珠就感覺所有的苦難都不算什麽了。


    何況還有遠方的忠哥哥在支撐著綠珠的信念,所以現在的綠珠就像是一個‘勇士’一樣,希望在她心中熠熠生輝。


    很久很久之後,久到陽光西沉,綠珠終於找到了第一棵不實果樹,雖然那棵樹是那樣高大,雖然樹上已經有大半枯枝,雖然樹上的果實稀稀拉拉,可是綠珠依然非常開心。


    她搬過山腳下凍得冰涼的石頭,一塊一塊壘砌起來,然後,站到石頭上麵,伸手去拉不實果樹的樹枝,拉住之後就使勁搖晃。


    仿佛是上天眷顧綠珠的堅持,在她拚命的搖晃之下,居然真的有不實果子掉落下來,綠珠踉踉蹌蹌從墊腳的石塊上下來,彎腰一顆一顆把果實撿起來,小心翼翼放進自己的圍兜之內。


    然後,又踏雪往家裏趕去。


    等到綠珠回到家中的時候,大伯母剛剛離去,桌上還放著母親飯後的碗筷,綠珠趕緊放下懷中的果實,卷起袖子開始洗刷碗筷。


    她們的家隻是一間漏風的茅草屋而已,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在這同一間屋子裏完成。


    看著綠珠用凍得像胡蘿卜一樣的雙手從水缸中舀起冷水,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洗刷碗筷,母親的淚水又滑落了下來。


    “綠珠,歇一會兒吧,今天下地你也夠累的了。”母親說。


    大伯他們按照約定沒有將父親欠下債務的事情告知母親,所以一整天母親都以為綠珠在地頭勞作。


    “沒事,母親,我可以的,您安心休息就行。”忍著手上傳來的刺骨疼痛,綠珠回應道。她確實不在意這些苦難。


    如果生活可以像這樣維持下去,不再發生變故,而那個被石崇聘請來的惡婦也不再來騷擾綠珠的話,那該有多好。


    可是,我們的石大人要得到綠珠,事情就不可能會這樣簡單的完結,那惡婦和所謂的‘洛叔父’很快會再次出現在綠珠母女麵前,而接下來生活的不順也將最終將綠珠逼入被鄉親們和母親所不齒的紅塵歌坊間去。


    第十一章


    平靜清苦的日子又過了一段時間,在綠珠的不懈努力之下,她終於收集到了一小籃子不實花的果子,雖然這些果子看上去並不飽滿,外殼也因為天氣寒冷而幹燥難看,但是冬天也沒有辦法再找到更好的果實了。


    綠珠隻盼望春天快點到來,讓不實花樹盡快綠葉滿枝,結出碩大飽滿的果子。


    這一天,早晨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外麵的道路都給雪封住了,綠珠踏出家門發現根本無法按計劃到鎮子裏麵去,隻好放下手中的小籃子,回屋拿出雪鏟來除雪。


    雖然是冬天,但是采摘下來的果子也不能在家裏放太久了,有些著急的綠珠奮力想在門前鏟出一條小道來。


    可是,越是著急,手裏的動作就越是不停使喚,很快便累得氣喘籲籲。


    綠珠想要去向鄉親們求助,但轉念想到,大家也都有忙不完的活,自己怎麽好意思為了這點事再去給他們添麻煩呢?


    就在綠珠對著門前積雪發愁的時候,遠處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朝這邊走過來。


    此書生一看不是本地人,他穿著粗布斜領長衫,背著一個木頭書箱,手中打著一把油紙傘,在厚厚的積雪中步履蹣跚,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正在幹活的綠珠這邊走來。


    走到近前,書生輕喚綠珠:“姑娘,請問這裏是否有一個名叫孫俊忠的少年?”


    聽到忠哥哥的名諱,綠珠猛地抬起頭來,當她看到麵前是陌生人的時候,即刻有低下了頭。


    綠珠說:“忠哥哥已經離開了,請問公子找他有什麽事嗎?”


    “那姑娘知曉俊忠兄到哪裏去了嗎?我與他結識已兩年有餘,此次家中發生變故,便想來找他一同前去投軍,”


    “忠哥哥已經前往滎陽郡從軍去了,他說要在抵禦匈奴的戰場上像先人一樣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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