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的談話在繼續,段弘業講完之後,下一個就輪到了剛剛失去姐姐的幻幻,她和小柔一樣,還沒有擺脫剛才事件所帶來的震驚和恐懼。


    雖然幻幻和巧巧長得非常像,但她們實際上並不是親生姐妹,隻是有點血緣關係的親屬而已。


    如果單獨分開看的話,巧巧妝畫得比較濃,看上去比較成熟;而幻幻則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美則美矣,卻沒有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現在坐在惲夜遙左邊第二個座位的幻幻就是如此,披散在背後的頭發有些淩亂,一張小臉上淚痕還沒有風幹,說起話來也是帶著猶豫和膽怯的。


    惲夜遙一直盯著幻幻的臉,那張臉上除了淚水的痕跡之外,眼眶周圍還有著淡淡的黑眼圈,好像是因為哭泣和疲勞造成的。


    惲夜遙問:“幻幻,你和你姐姐是什麽時候到達飛鳥草旅館的?”


    “我們是和小薇一起過來的,在出發之前就約好了,當時也是小薇開車來接我們的。”幻幻回答說,她的聲音中還帶著沙啞,應該剛才的輕微中毒後遺症還沒有過去。


    莫海右一直在惲夜遙身邊不動聲色地聽著,直到此刻,他才插了一句嘴;“你離你姐姐那麽遠,為什麽喉嚨會沙啞?”


    幻幻被他問得蒙住了,不明白這位同演員先生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到底在講些什麽,但她還是老實回答說:“我一直都坐在姐姐的身邊啊!”


    莫海右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問你坐在哪裏?我隻是問在你姐姐出事的時候,你離她那麽遠,為什麽還會受到毒氣的影響?”


    “毒氣?什麽毒氣?”幻幻越來越糊塗了。


    直到莫海右把屋頂隔間裏巧巧的死亡原因說了一遍,幻幻才恍然大悟:“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當時就是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後就發現姐姐倒下了,我根本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都搞不清楚。喉嚨沙啞可能是因為我哭了很久的原因吧!”


    幻幻的辯解沒有迎來莫海右的讚同,他反而板起臉來嚴肅的說:“幻幻,你在說謊!!”


    這句話讓幻幻驚慌失措,她再單純也不可能不明白,莫海右等於是把她推到了事件的風口浪尖。目前大家的情緒都處在凶殺帶來的緊張和疑惑中。尤其是段弘業,失去程吉讓他隨時可能把矛頭對準疑似凶手的人。


    果然,段弘業開口了:“幻幻,你當時就坐在吉娃娃的對麵,如果是你下毒的話,你姐姐和吉娃娃肯定是最先被殺的人!你到底隱瞞了什麽?!早上的人也是你殺的吧?!小柔事先就藏到這裏來了,你把沫莉扮演的小柔給殺死了,對不對?”


    “你…你血口噴人!!”幻幻突然之間站起來對著段弘業大聲尖叫:“當時小柔就在我身邊,她的位置要比吉娃娃近得多,為什麽會沒事?!我根本就沒有殺任何人,我說過了,是有人放了紙條和東西在我房間裏,讓我早晨放到桌子上去嚇唬大家的。”


    “紙條呢?你憑什麽讓大家相信你?而且小柔和你配合搞惡作劇,你們兩個難道不是同謀?!”段弘業也站起來大聲反駁,他現在可不管什麽憐香惜玉,他必須弄清楚程吉的死因。


    麵對憤怒男人的問題,幻幻退縮了,當時的紙條早就被她丟到廢紙簍裏去了,現在想要拿出來當證據都不可能。


    “我不知道!真的!段先生,我發誓我隻是放了那些模型,其他的什麽也沒有做過!我承認平時和姐姐關係確實不怎麽樣,可是我也不至於為了那些小事去殺她啊!”


    幻幻的樣子看上去可憐極了,她拚命想要撇清自己,卻不自覺地越描越黑。


    莫海右終於再次說:“段先生,我並沒有說幻幻就是凶手,我隻是指認她有嫌疑而已,你沒有必要這樣激動,請問,你是怎麽知道死去的小柔是沫莉假扮的?”


    “我……你到底是誰?有什麽資格來詢問我?!”段弘業的耐心早已經耗光,他對著莫海右怒吼道。


    法醫並不理會他的態度,也不馬上說清楚自己的身份,依然保持著冰冷的態度和不緊不慢的語氣。


    “段先生,你既然知道謝警官的身份,為何會認不出我來呢?我與謝警官可是老搭檔了。你說你在平龍公安分局附近居住過,可是在謝警官剛剛查詢的警局檔案記錄中,平龍公安分局轄區內根本就沒有居住過一個名叫段弘業的人。是你改了名字,還是我們的電腦係統出錯了?”


    莫海右說得那樣理所當然,以至於身邊的謝雲蒙正用一種似佩服又似嘲諷的眼神看著他,就像是看一出回味無窮的戲劇一樣。對刑警先生這種直白的眼神,惲夜遙無奈隻好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讓他收斂一點。


    他們的這些小動作當然不會讓被詢問者發現,但是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雙眼睛卻一直在盯著惲夜遙和謝雲蒙之間的互動,這個人此刻正在想著該如何擺脫目前的困境。


    段弘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這些刑警早就懷疑他了,還暗中將他的底細調查得一幹二淨。確實,段弘業根本就沒有在平龍公安分局附近居住過,他也沒有認出謝雲蒙的身份。


    他是早晨從程吉的口中,才知道謝雲蒙是個刑警的,剛才他之所以告訴惲夜遙說自己認得謝雲蒙,還在平龍區居住過,完全是因為想要讓謝雲蒙和惲夜遙以為自己沒有嫌疑。


    因為一個一開始就對邀請刑警參與遊戲無所謂的人,怎麽可能會殺人呢?畢竟當著刑警的麵殺死被害者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種帶著僥幸心理的簡單想法,至少可以說明一點,段弘業對於程吉的死,並不如他表麵上裝得那樣悲傷,至少他還能分心為自己撇清嫌疑。這就足夠讓莫海右和惲夜遙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了。


    當然演員和法醫的關注不可能隻有這一點原因,剩餘的原因是什麽?就要等兩位先生的戲演完才能來告知大家了。


    目前,‘惡人’的戲份在繼續,莫海右的視線此刻在段弘業的眼裏更加冰冷和銳利,他也沒有忘記剛才質疑過的幻幻,這兩人此刻都站著,而其他人左右看著他們,都是一臉對兩人並不信任,但卻又想要幫忙說一句話的表情。


    最後還是嚴婆婆開口說:“莫先生,我想毋庸置疑,你也是一位刑警。對於你說的疑點,我們不表示反對。但是,請你原諒老婆子要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你對於段先生和幻幻提出質疑的理由,太過於勉強了,如果不能提出更有力的證據的話,是不可能讓人信服的。”


    “婆婆,首先我要糾正一點,我不但是一個刑警,還是一個法醫。所以我所提出的理由並不勉強。”莫海右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麵上,收斂起一些銳氣,看著婆婆說:“我仔細檢查過屋頂隔間裏的屍體,巧巧和程吉都是死於——中毒。”


    “——的毒氣的味道非常刺鼻,有輕微的燒焦塑料味,還帶有腐爛氣味。可以在短時間內造成呼吸道和肺部潰爛腫脹,導致被害人窒息身亡,而巧巧屍體所表現出來的樣子與上述死亡原因完全相符。程吉的症狀要輕一些,不過也無法避免他死亡的結局,隻是死亡時間比巧巧要晚一些而已。”


    在莫海右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很明顯段弘業的臉色在改變,他的憤怒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的震驚眼神,似乎他知道莫海右話語中的破綻,卻又無法說出口一樣。


    漸漸地,段弘業轉而看向了嚴婆婆以及坐在她邊上的小薇和小柔,而惲夜遙和謝雲蒙則一點也沒有錯過這個男人的表情變化,有某些東西在莫海右的試探下終於顯露出來了。


    唯一還在一臉無辜可憐狀表示自己什麽都不明白的人,此刻就隻有幻幻一個人了,但是誰也不能夠保證,這個小姑娘是不是在做戲,因為她的黑眼圈逐漸在被眼淚暈染得範圍越來越大。而內雙的大眼睛中,似乎還有一點彩色的影子若隱若現。


    莫海右沒有左右轉移眼神,去看那些他心知肚明的反應,繼續說下去:“婆婆,小柔、小薇、段先生、巧巧和幻幻,他們各自在屋頂隔間裏所坐的位置,我們當時見到小柔的時候,就已經詢問過了,要讓這種毒氣不波及其他人的話,就必須湊到被害者鼻子底下讓他嗅聞。”


    “幻幻所坐的位置離她姐姐最近,最容易動手,本人對於被害人來說,也最具有信任度,這是其一。其二,在場這些人之中,幻幻是喉嚨最沙啞的一個,雖然她用哭泣來當作擋箭牌,但是不可否認,沙啞最有可能是在她毒害巧巧的時候造成的。”


    “如果是我毒害的姐姐,那樣厲害的毒氣,我根本就無法保證自己的安全!!單單是喉嚨有點沙啞,也太便宜我了吧!!”幻幻歇斯底裏地衝著莫海右尖叫,這樣直接的指控,讓她的恐懼在心裏成倍的增長起來。


    “小左,現在確實如婆婆說的那樣,除了你說的屍檢結果之外,其他證據都還非常模糊,我覺得我們還是讓大家先來說一說他們這兩天來的經曆,再作出判斷為好。”惲夜遙適時插嘴,開始扮演一個緩解現場氣氛的人。


    謝雲蒙知道自己也應該開口了,他靠在椅背上,一隻手仍然搭著惲夜遙的後背,拿出一副審問嫌疑犯的做派說:“小遙,我認為莫法醫說得有道理,你剛才問了半天,都沒有搞清楚他們說的話是真還是假?這樣下去太浪費時間了,我讚成直截了當提出質疑的方法。”


    “不光是幻幻,段先生和小柔都有相當的作案嫌疑,你們在明天早上當地警方到來之前,一定要處在我和莫法醫的監控範圍之內,我剛才在上麵的房間裏已經聯絡過警察局了,明天9點之前,他們就會到達。”


    謝雲蒙這謊簡直說得和莫海右不相上下,他的手機根本就留在了那棟倒塌的飛鳥草旅館內,莫海右和惲夜遙的手機也沒電了,這個家裏到目前為止,根本就沒有看到過電話機。


    還有一點,如果真的聯絡了當地警方的話,也不可能會明天9點之前到達。得知有凶殺案發生,警方肯定立刻就會出動,刑警先生簡直就是在當大家是三歲小孩欺騙。


    可是這樣的騙局,在目前在座的這些人之中,確實可以達到效果,就算他們心中有疑問,礙於謝雲蒙和莫海右一個是刑警,一個是法醫的身份,也會采取半信半疑的態度。


    在惡魔眼中,莫海右和謝雲蒙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他在報紙上看到過謝雲蒙,而莫海右對於毒藥的判斷完全正確,能在短時間內判斷出死亡原因,除了法醫還能有什麽樣的人呢?


    一唱一和的三個人讓嚴婆婆也啞口無言,隻能抱歉地看著段弘業,表示自己沒有辦法再幫他了,而此刻的段弘業似乎變了一個人,他出奇地冷靜,對謝雲蒙說:“你們打算把我和幻幻關起來嗎?”


    “我希望在警方到來之前,你們能夠呆在廚房對麵的房間裏。”謝雲蒙說完,又對嚴婆婆說:“抱歉,我們想要暫時征用你姐姐的房間可以嗎?”


    “可是樓上有三間房間是不能夠與倉庫……”嚴婆婆想要爭辯些什麽?但是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她猶豫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讓他們呆在管理員房間裏。


    段弘業很爽氣的轉身就往婆婆房間裏走去,可是她身後的幻幻並不甘心,繼續尖叫說:“我沒有殺人!憑什麽要把我關起來?!憑你們這幾句話就可以定一個無辜者的罪名嗎?!!”


    “幻幻!”段弘業打斷她:“清者自清,你如果還想搞清楚事實真相的話,那就聽他們的話!現在在這裏爭論隻會讓其他人更加懷疑我們,沒有一點好處。”


    說完,他回身走到幻幻身邊,將痛哭流涕,不停掙紮的女孩拉向管理員婆婆的房間。


    謝雲蒙也跟著站起身來,率先走到房門口觀察了一下房間裏的情形。就在他回頭的時候,段弘業和幻幻也正好走到他的身邊。


    謝雲蒙湊近男人耳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了一句:“好好呆在房間裏,不要錯過任何你們所能看到的東西,幻幻的裙子口袋那麽大,可不能浪費了!”


    這個時候,莫海右開口說:“謝警官,你最好不要忘了還有小柔。”


    “什麽?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小柔趕緊辯解,但是看著段弘業對她投來的無奈和不甘的眼神,小柔知道自己如果不配合的話,留在客廳裏也早晚會成為眾矢之的,還不如到房間裏去等當地警方到來,然後再辯解也來得及。


    於是她站起身來,跟在幻幻身後進入了房間裏,等到三個人都進去之後,謝雲蒙重新確認了一下房間裏有沒有可以逃脫的地方?這間房間並沒有窗戶,所以不存在與密道連通一說。


    放心地關上房門,謝雲蒙將鑰匙放進自己上衣口袋裏,坐回了惲夜遙身邊。


    此刻惲夜遙的臉色透露著尷尬和難堪,就像是一個被朋友拋棄在角落裏的人一樣,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他是想好好查案,結果卻被刑警先生和法醫先生的行動弄得啞口無言,滿心滿腹的不甘與怨恨。


    自然謝雲蒙坐回來之後,惲夜遙偏離了一些他的位置,並且不再讓刑警先生再把手搭在他的身上。


    忍耐了片刻之後,惲夜遙終於開口說:“小蒙小左,我還是幫婆婆把桌子上收拾一下吧,準備的東西大家也沒有吃,反正你們查案我也插不上手!”


    “好。”莫海右淡淡回答了一句,藏在桌子底下的右手食指微微朝上抬了一下,惲夜遙自然是不會看漏這個小小的動作,他的手拂過莫海右手掌邊緣,證明自己看到了。


    然後,站起身來,同嚴婆婆一起忙碌起來,而剩下的小薇早已毫無睡意,她緊緊繃著自己濃妝豔抹的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莫海右和謝雲蒙並不關注她,等惲夜遙和嚴婆婆進入廚房之後,他們也站起身來朝二樓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好像在低聲分析著案情。


    在他們背後,小薇的眼簾緩緩抬起,露出裏麵帶著敵意的烏黑瞳孔,她如同一頭想要撕咬對方的花貓一樣,緊盯著刑警和法醫的背影,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個唯一沒有被詢問到的小姑娘,心中其實藏著比其他人更多的秘密。


    客廳裏的詢問就在這樣一種氛圍中結束了,誰也沒有心情再去休息,也許此刻隻有死去的人和嚴婆婆才能贏得刑警和法醫先生的信任。樓上,一人一屍還安靜的躺在那裏,程吉到現在都沒有醒來,他那張因安眠藥而沉睡的臉龐顯出沉靜和安詳之色,與邊上逐漸變色的沫吉屍體有如天堂和地獄的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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