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聞言,驚出一身冷汗,以自己對聖上的忠誠,是真計劃親自帶兵上山圍剿的。


    彭綰繼續道:“如此一來,護龍宗殺傷官兵,反抗朝廷的罪名就坐實了。聖上此後再派官兵圍剿,就師出有名了,姓仇的也不好再什麽,隻能吞下這個啞巴虧。”


    這真是把自己當成炮灰了!文陶是個老實人,完全沒想到一道聖旨裏竟暗藏了這麽大的一個陰謀,腦中轟然一聲,隻覺得對王莽那種感恩崇敬之情開始坍塌。


    叫彭綰來,本來是要問計的,文陶此刻隻覺萬念俱灰,頹然向太師椅上一靠,默默不語,連求教的心思都淡了。


    彭綰見狀,笑道:“嗬!難怪當官的都將‘難得糊塗’四字奉若神明,若不是擔心你積極性太高,親身涉險的話,兄弟我才懶得醒你。實在話,像你這種菩薩心腸的人,根本不適合當官。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與江山社稷相比,在聖上眼中,區區幾百條人命又算得了什麽?文兄,你醒醒吧,可別想抗旨不尊啊,那是要滿門抄斬的。”


    文陶苦笑道:“那又如何?難道就為了我的一已之私,葬送幾百條無辜者的性命?”


    “文兄,讓我怎麽你好呢,監獄裏那麽多死刑犯,你以為是豬啊,養到秋後問斬能多殺幾斤肉?哈哈。”彭綰看著滿麵愁容的文陶,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莽頒旨晉陽時,仇九正在趕往五台山的路上,已進入河南郡。此時正趕上黃河決堤。一路所見,耕地皆成澤國,村落十室九空,骨瘦如柴的逃難百姓不絕於途,時不時就可遇到病餓而死的人,暴屍野地,被流浪狗圍搶分食。仇九盡自己的力量,對陷入絕境的百姓施以援手,但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乃至於到最後自己也身無文分,隻得時不時到蛛網工程開設的館驛補充銀兩,順便打聽消息。


    王莽要收買人心,斬王逑一案用足了宣傳功夫,以進一步塑造自己大義滅親的光輝形象。這種信息,仇九還在河南郡內時,便通過蛛網工程及時獲悉。仇九對王莽將≤∮≤∮≤∮≤∮,自己和苒果在此案中的角色,以路人甲,路人乙輕輕帶過的原因心知肚明,這既是出於不願再給自己增加威望的考慮,更是在向自己傳達不願雙方撕破臉,徹底決裂的信號。


    仇九不由一陣冷笑:“王莽狗賊,難道你真以為你仇爺爺至今不知你才是張家一案的背後主謀麽?真是可笑!”


    仇九猜到了王莽的用心,王莽的另一項安排也沒能逃出範進的意料之外。


    王莽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既然不能從**上消滅仇九,詆毀名譽一事又半途而廢,那就從仇九的羽翼下手,先去掉他的左膀石臂,等仇九成了孤家寡人,再回頭對付他。


    當年五台聖宗被滅一事,一直讓王莽耿耿於懷,隻因騰不出手來,所以才隱忍了這麽久。如今要從外圍入手,削弱仇九的勢力,取五台聖宗而代之的護龍宗,自然就成了首選目標。


    王莽足夠聰明,一道聖旨裏包藏了借刀殺人和拋磚引玉兩條計策,卻沒想到遇到了兩個更聰明的對手,一個是範進,一個是彭綰。前者猜到了王莽接下來的動作,所以才有了仇九五台山一行;後者看透了王莽的包藏禍心,所以才想出了李代桃僵之計,也就是用死刑犯代替衙役去送死。也算王莽不走運,這兩人,足以使其苦心孤詣想出的計策到最後成鏡花水月。


    仇九於入秋之時,上了太行山,進入鳳台縣境內。鳳台縣是晉陽州治下,最東南邊界的一個縣,與河南郡接壤。


    一入鳳台境,景象為之一變。紅紅的柿子掛滿枝頭,剛收獲的,金黃色的玉米棒子囤於屋前簷下。所過村莊,雞飛狗叫,戶戶炊煙,雖也能看到稀稀拉拉的逃難者,但都是從鄰近的河南郡過來的。


    向路人打聽,得知此地離鳳台府不過百裏的腳程。此時天光尚早,仇九決定馬不停蹄趕往鳳台府。鳳台城內,有一家王台客棧,是蛛網工程開辦的。


    趕到鳳台城時,已近黃昏,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城內不時可見舍飯的粥棚,向逃難到此的饑民施舍粥飯。“此地官府倒是個有為的,實在難得!”仇九一路走,一路看,暗自頭稱許。


    “咣咣”,一陣密集的敲鑼聲,猛然在身後響起,隨即就響起了喝道聲:


    “押送朝廷要犯,閑雜人等回避!”“讓開,讓開!”


    仇九輕提馬韁,閃至道旁。未幾,七八人組成的騎馬隊伍從身側經過,馬上之上,披甲執堅,全副武裝。跟在騎兵身後的,是十幾輛囚車,囚車內的犯人,著枷帶銬。再後麵,是幾十名身穿皂衣,提刀杠戟的步行衙役。


    “剛入秋,就要處決犯人麽,太早了吧!而且天已黃昏,時辰似乎也不對啊!”仇九暗想。


    “你知道不知道?聽這批死囚要押解到晉陽呢!”


    “以前不都在本地處決麽,怎麽改到晉陽了?路上不太平,花費又大,文大人這是作甚呢?”


    “文大人愛民如子,大概是擔心人犯中有被冤枉的,要親自審問吧?”


    “嗯,有可能,文大人真是個好官!”


    路人的對話傳入耳中,仇九心道:“這個新上任的晉陽刺史官聲不錯嘛,比其前任可強多了,難怪這裏與河南郡雖僅一山之隔,卻有天壤之別。隻是不知道,夤夜押送犯人的目的,是不是真如百姓所講,總覺得透著奇怪。”


    驀地,一聲驚恐尖叫引起了仇九的注意。


    “啊!那是食人惡魔!”


    “真是他,真是那個用人肝下酒,以人腦熬粥的食人惡魔樊伎啊!”


    “是他,是他,惡魔!惡魔!”


    “打死他!打死他!”食人惡魔樊伎的出現,頓時引得群情激憤,圍觀群眾紛紛拿起湊手的東西向囚車內投擲。一時間,石頭瓦片、爛菜幫子,雜七雜八的垃圾雨般飛向囚車。押送的衙役也不阻止,任由群眾發泄心中的怒火。


    人肝下酒?人腦熬粥?仇九聽得毛骨悚然,向那輛承載眾人怒火的囚車看過去。


    囚車內,是一個身材胖大,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大漢臉上同樣光禿禿的,連同眉毛在內不見一根須髯,其上交叉而過是兩條翻卷著紫肉的刀疤,一隻眼睛因少了眼珠而深深下陷,當真如惡魔一般相貌恐怖。


    仇九看向食人惡魔樊伎時,樊伎也正好看過來,三目相對,仇九冷嗖嗖打了個激靈。那獨目,邪惡、冰冷且狠毒,如狼似魔。三目相交中,囚車從身邊錯身而過,樊伎仰天大笑,聲似夜梟。


    目送押送犯人的隊伍遠去,旁邊一書匠打扮的人搖頭道:“樊伎人心泯滅,徒具人形,實非人也!”


    仇九深有同感,一抖馬韁,直奔王台客棧而去。


    在王台客棧,仇九向掌櫃打聽,證實了路人所言不虛。晉陽刺史文陶的確是個好官,但對於為何要連夜向晉陽押送死囚,掌櫃的也不知原因。管它目的為何,都是身外事,仇九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安心在客棧休整了兩天,補充了銀兩,又繼續上路,趕往五台山。


    這是仇九第二次來五台山了,剛進入山下的台懷鎮,就感覺到了與以往迥然不同的氣象。第一次來時,入目所見,到處是死氣沉沉的破敗景象,所遇之人,衣衫襤褸、麵有菜色。這次再看,台懷鎮上,酒樓茶肆林立,來往人群摩肩接踵,一片市井繁榮景象。仇九推測,這一切,定然與五兄弟的護龍宗有極大的關係,深感欣慰。


    仇九猜的不錯!想當年,五台聖宗為惡五台山,人民不堪其擾,紛紛逃離,導致周邊十室九空,猶如人間地獄。五兄弟入主五台山後,公買公賣,不擾地方,不欺良善,那些逃離家園的百姓漸漸回來了。而隨著護龍宗的不斷擴大,上千門眾的吃喝用度可不是個數目,因此五台山下漸漸形成集市,陸續開設了酒肆茶樓、客棧糧店、銀號當鋪、鐵匠鋪、雜貨鋪,人氣越來越旺,進而有了現在的規模。如今的台懷鎮,人口逾四千,比一座縣城規模都大,因此前幾年就被升格成縣了。


    出了街口,就是通向東台的山徑,仇九輕車熟路,無需打探,徑向東行。剛剛走過半條街,迎麵遇上倆個著急忙慌的中年婦人。兩個婦人,一胖一瘦,瘦的身子輕巧,走在前麵,胖的體重大,呼哧帶喘在後麵緊追。前麵苗條婦人一邊疾走,還一邊道:“王索家的,你快,今天正好輪到護龍宗四當家的審案,可有的熱鬧瞧呢,去晚了就擠不進去了。”


    “護龍宗四當家,這不是王火這子麽?怎麽還坐堂審案,當起地方官了?”仇九好奇心起,讓過兩位婦人,一轉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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