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王回朝的這一日, 太子隨寧王一起在城門口迎接, 劉閣老在旁盯梢。


    太子臉色不是很好,官人那邊下了口諭,一定讓他親自相迎。劉閣老有些擔心, 湊上去悄悄提醒一句:“殿下,儀容。”


    太子掃一眼, 寒著臉道:“孤天生麵冷。”


    劉閣老砸吧嘴,不敢接著往下說。旁人看不出, 但他們這些近臣卻是知道的, 太子素來不喜興王。


    雖是同胞兄弟,但兩兄弟間的感情,淡薄如水。


    至少從太子這邊來看, 事實如此。


    最後一個先行兵至城門口報路後, 約莫過了半個鍾頭,大道那頭隱約可見一隊精簡人馬。七八百人左右, 正是興王的隨行軍。由邊關至望京, 五萬大軍分別由塞山、江臨、西山等沿途駐兵點一一接收,剩八百親兵護送興王回京。


    劉閣老伸著脖子望,嘴上道:“來了,回來了!”


    太子不悅,橫眉一挑, 冷冷道:“方才還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如今卻已烏雲密布狂風大作,可見不是什麽好兆頭。”


    劉閣老抬頭一看, 果真黑雲重重風雨欲來。咳了咳,老實將嘴閉上。


    馬蹄聲踏踏,塵土飛揚,八百鐵騎齊奔騰。正前方一金甲少年將軍,年約十六七歲,英姿勃然,意氣風發。距城門隻有幾步距離時,少年飛身下馬,闊步而行。


    眾人抬眸相望。


    時隔三年,興王終是回來了。與離京前那個滿身紈絝之氣的小王爺不同,興王此次回來,變化很大。那與太子三分肖似的俊朗麵容,添了幾分錚錚鐵骨的堅毅神情,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剛強威嚴的氣質。


    儼然已是能獨當一麵的雄將了。


    興王直奔太子,歡喜雀躍,展臂相擁。


    太子迅速一躲,腳踢了踢旁邊呆愣著的寧王,寧王一摔,徑直撲入興王之懷。


    兩王擁抱,神情僵硬。


    興王不太高興,毫不留情地推開了寧王。寧王弱弱地喊了聲,“二哥。”


    興王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朝太子望去,喊了聲:“哥!”


    太子並未應下,而是指著寧王道:“你三弟喊你。”


    興王這才不太情願地又看了看寧王,回道:“三弟。”


    寧王忙地應下,禮貌地揖手作躬,寒暄問候。興王耐著性子和他說了幾句,而後轉向太子,剛想說些什麽,太子卻先一步開口:“風塵仆仆,辛苦你了。”


    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


    興王怔了怔,意識到自己的滿腔熱情可能並不受人喜歡,隨即斂起神色,肅然道:“多謝殿下關心。”


    自此無話,一堆人浩浩蕩蕩朝皇宮而行。太子禦馬在前,興王和寧王騎馬在其側。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寧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為的就是不讓氣氛太尷尬。


    他本是出於好意,哪想興王壓根就不理他。寧王自討沒趣,怏怏地閉上嘴,不再開口。


    入了宮,官人設宴為興王接風洗塵。


    對於這個二兒子,官人還是比較看好的,早年雖有些頑劣,但也算得上是俊良。這些年在軍營鍛煉,看起來越發沉穩了。


    慰問幾句,誇讚幾句,筵席之上,相談甚歡,不談君臣,隻論父子兄弟之情。


    至下午的時候,官人交待他們兄弟三人好好敘舊,並有意點了句,“兄弟之間,切莫疏離。”


    興王朝太子看一眼,太子麵無表情。倒是寧王,笑著邀請興王去府邸一坐:“二哥,我前年開了府,你還沒有去過呢。”


    話音剛落,昆貴妃咳嗽一句。她一向是個喜歡出風頭的,此次興王洗塵宴,她倒是難得地安靜了下來。如今寧王說這麽一句話,她卻不得不出聲提醒了。


    興王,她可不喜歡興王。這個小子,可不是好惹的。


    她巴不得寧王離興王遠遠地,哪裏敢讓他往前麵湊呢。故此寧王說出那句相邀的話時,昆貴妃心裏歎一句,兒子太傻太天真也不好,熱臉貼冷屁股作甚。更何況,這個冷屁股還是個有毒的屁股。


    貼上去,那可是要長瘡的。


    她這一咳,寧王微微一愣,隨即恢複正常,衝興王笑:“二哥什麽時候想過來了,說一聲便是,我親自到王府去接。”說的委婉,意思是“二哥千萬不要不請自來”。


    興王沒有心思陪他們母子玩這種推來推去的把戲,對於寧王的提議,他禮貌地笑了笑,道:“多謝三弟好意。”轉眸一心盯著太子,見他沒有意願開口邀他去東宮,遂小心翼翼衝官人道:“父皇,我想去大哥那裏坐坐。”


    太子舉杯抿酒,臉上稍稍浮現一抹不自在的神情,轉瞬即逝。不等官人開口,太子搶先道:“明日罷。”反正是要來的,與其讓官人親自開口,倒不如他主動應下。


    東宮敘舊而已,左不過一兩個鍾頭。


    官人想起什麽,笑:“今日徐娘子在東宮禮訓罷?”放下酒杯,朝一臉困惑的興王道:“你還不知,東宮已經定了禮訓人選。”


    興王皺眉,禮訓人選即太子妃人選,當即問:“是貴妃娘娘定的?”目光順帶著瞄了瞄昆貴妃,昆貴妃假裝沒看見,移開了視線。


    官人指著太子道:“是他自己定的。徐二娘子,是個好姑娘,有機會你得見見你的這位未來嫂嫂。”


    興王愣了半秒,而後笑得開朗,“就今天罷。”轉頭對太子道:“哥,好久沒有和你一起圍著桌子吃飯了,晚上帶我回東宮吧,好不好?”


    他本就是十六歲的少年,裝起天真爛漫,信手拈來。那雙黑漆漆似夜空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太子,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天天跟在太子身後的小男孩。


    這樣的模樣自然討人喜歡,尤其討官人喜歡。故官人親自開口:“等會就同你哥哥回去,晚上多吃點。”


    東宮。


    徐冉打了個哈欠,閑著無聊,將堂外題又重新檢查一遍。今日禮訓已經完成,堂外題也已經做好了,今日落下的功課她也溫習完了,現在就等著太子回來了。


    放下堂外題,在殿內走來走去。好無聊啊好無聊。


    這邊看看,那邊瞧瞧,回到案桌邊,趴著開始想點讓自己覺得開心興奮的事。


    任由意識飄蕩,飄到那日他對她告白的日子。然後體內的荷爾蒙快速分泌。雙手撐著下巴算,今兒個是五月初七,距離三月十八日已經過去整整五十天。等到六月末的時候,他們就可以過一百天紀念日了。


    要是跟學神提議要過一百天紀念日,他會不會覺得奇怪?靠著椅背後仰,望著天花板發呆。


    一個學神從眼前跳過去、兩個學神從眼前跳過去、三個學神從眼前跳過去,四個學神……


    跳啊跳,好多個學神。


    好困,睡一會罷……


    興王一路隨太子回東宮,兩人騎馬,太子奔得快,興王不停在身後追趕,隨行的禦馬侍衛驚得滿頭大汗。至東宮,太子將馬鞭一甩,福東海立馬上前伺候。


    福東海本是笑兮兮的,準備同太子說今日徐二娘子禮訓很是用功的恭維話,一眼望見其後的興王,驀地一愣,到嘴邊的話忙地咽回去。收起笑容,躬腰行禮:“王爺安好。”


    興王這才瞧見他,大步一跨,昂著下巴笑:“福東海?”


    福東海下意識有些後背發寒,“王爺竟還記得小的,小的受寵若驚。”


    興王挑眉一笑,“沒想到你還在大哥身邊伺候,可見是個討喜的。”


    福東海一顫,將頭垂得更低,笑:“王爺說笑了。小的不過是盡本分伺候殿下而已,沒什麽討喜不討喜。”


    興王含笑不語,往前跟上太子。


    太子直入春華殿,興王站在殿外有些猶豫,太子轉頭問:“不進來嗎?”


    興王訕訕一笑:“大哥一向不喜外人入居所之殿。”


    太子:“你不是外人。”


    興王心滿意足地踏入春華殿,走了沒幾步,太子調轉步伐,“你想吃些什麽,還是同以前一樣,讓李太監給你做魚炙和鏤金龍鳳蟹?孤讓人去膳房傳話。”


    興王笑得跟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似的,“大哥還記得我喜歡吃的菜。”


    太子點點頭,說罷就往殿門口而去。


    福東海正好在殿門口候著,太子招手,輕聲道:“去思華殿,立馬差人將徐二娘子送回去。”


    話音剛落,身後興王的聲音傳來:“大哥。”


    太子微微皺眉,旁邊興王快步走上來:“原來嫂嫂在思華殿,晚飯都沒吃,就急著將人送回去麽?既然要送,那就讓三弟我去好了。”


    太子上前一擋,“不必,孤改變主意了,就讓她留下來,同我們一起用膳罷。”


    興王抿嘴一笑,“正好我去瞧一瞧嫂嫂。”隨即走出春華殿,往思華殿而去。


    太子凝眉緊鎖。


    到了思華殿,興王道:“大哥,你快去換衣袍罷,我在這等你。等換好了,我們一起去見嫂嫂。”


    他語氣誠懇,仿佛隻是不知世事的孩子。


    太子淡然道:“孤今日不想換衣袍。”


    兩人一起往徐冉所在的東書房而去。


    穿花雕窗道,繞觀寶圖屏風,至梅蘭繡簾櫳,隱隱可見簾後書架重重,一寶木大案桌上邊坐著一人。隔得稍有些距離,看不清她在作甚,太子下意識道:“動作輕些,莫驚著你嫂嫂了。”


    興王準備撩開簾櫳的手僵在半空,微隻一秒,臉上染上笑容,壓低聲音道:“知道了。”


    興王一雙眼直直盯著前方的人,越走越近,眼神可怖,刻意落在太子身後一步距離之遠,以此掩蓋臉上不自覺透出的狠戾與毒辣神情。


    就是她了。


    哥哥親自定下的太子妃。


    等走近了,這才看清,坐在椅子上的人兒在做什麽。


    仰頭大睡,手腳岔開呈大字,嘴角流著口水,睡得跟個死豬一樣。


    興王腳步一頓。


    臉上神情秒變,嘴角抽了抽,尷尬地看著太子,問:“哥,這個是……”


    太子不忍直視,咳了咳,“這個就是你未來嫂嫂。”


    說罷上前喊了句:“徐二娘子?”


    沒反應。


    太子隻好繞過案桌,望著她一副享受的睡顏,一看就知道肯定做了什麽不得了的美夢。伸手溫柔為她揩掉嘴角的口水印,而後輕輕捏住她的鼻子,聲音冷淡:“徐二娘子,孤回來了。”


    徐冉正好夢見太子朝她奔來,驀地聽見這一句,以為是在夢中,喊了句:“殿下你回來了!”


    睜開眼,迷迷糊糊望見他確實就在跟前。


    睡醒後第一眼瞧見夢中夢見的人,這種感覺好奇妙,懵懂的幸福感。徐冉下意識抱住他蹭了蹭,笑:“剛剛我夢見你了呢!”


    她坐著的,摟著他正好到他腰間,蹭啊蹭地,嫌不夠,張開手衝他道:“你抱我起來嘛。”


    太子咳了咳,往旁邊瞥了瞥。


    眼中隻有學神的徐冉,終於注意到屋子中央還站著個人。


    被忽視的興王揚起下巴,打探的目光正好與徐冉投來的視線相撞。


    這人和學神長得有點像,但是一臉邪氣的樣子,唔,還是遠遠比不上她家學神的。


    然後就沒興趣了,收回目光問太子:“殿下,這位大人是誰?”


    興王一怔。


    這個女子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不超過半秒……半秒……


    普天之下,他自認為,除了他哥哥之外,最好看的人就是他了。畢竟,他和他哥哥同出一胞,他有個如此出色的哥哥,作為胞弟,他肯定也不遜色。


    所有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雖不至於像見到哥哥那般驚歎,但至少都瞧得移不開眼的。興王不太高興地瞪了瞪徐冉。


    徐冉一心放在太子身上,哪有功夫管他,太子道:“這是孤的二弟,興王。”


    徐冉哦哦兩聲,原來是她未來小叔子呀。聽說好像還是一胞所生,比寧王更要親的。不敢怠慢,起身施施然行了禮,露出自認為最真誠的笑容:“興王好。”


    興王點了點頭,笑得很是燦爛:“嫂嫂好。”


    徐冉一羞,捂臉回到太子身邊,小聲道:“還不是你嫂嫂呢,喊我徐二就行。”


    興王笑了聲,重新喊了句:“徐二娘子好。”


    徐冉本來是想要將堂外題交給太子檢查順便討個誇獎的,因著興王來了,所以也就不急著交作業,轉而聽他們兄弟二人談話。哪想等了半天,這兩人壓根就沒有開口閑聊的意思,徐冉有些好奇,忽地想起昨天太子在馬車上談到興王時露出的神情。


    唔,有故事。


    但是嘛,不該她問的就不問,學神那麽厲害的一個人,說不定她問了,他還嫌她多嘴呢。


    三人靜坐一會,氣氛實在太沉悶,徐冉弱弱地開口:“我餓了……”而且興王一直盯著她,看得她好不自在。那眼神,嘖嘖……


    她好想上前問一句——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嗎!


    太子傳膳。


    席間,一頓飯吃得極為安靜。徐冉不了解情況,不敢貿然開口說話,好不容易等到一頓飯吃完,興王說要去書房借閱太子親編的《青書檀》,太子便準了。


    興王一走,太子鬆口氣,因屋裏有宮人,也不好屏退他們,故招了招手,示意徐冉跟他到屏風後麵去。


    徐冉蹦蹦跳跳地跟過去。


    屏風後麵是過道,隻有幾盞搖搖晃晃閃爍的宮燈。昏暗的室內,隱隱幽幽傳來浮香,太子輕輕地抱住她,一天的疲倦煩悶在此刻消失殆盡,他在她耳邊柔柔道:“今天有想孤嗎?”


    徐冉小媳婦一樣兩手趴在他胸前,“嗯”一聲,甜甜道:“有。”


    “有多想?”


    “特別特別想,想得連做夢都是你。”


    他抱著她的手越發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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