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空又下起鵝毛大雪來, 洋洋灑灑, 像是扯了絮的棉團,徐冉坐不住,想要去玩雪。卻不敢輕舉妄動, 直勾勾地望著太子。


    太子點點頭。


    徐冉箭一樣奔出去,歡快地開始攢雪團子, 又拉了幾個宮人一起玩,起初眾人不敢動, 太子發話, 今日不必拘禮,隻管陪徐二娘子玩鬧。


    年紀輕的宮人們本就貪玩,聽了這話, 歡歡喜喜地開始和徐冉一起玩起雪來。


    不知是誰起得頭, 玩到後麵開始打雪仗。


    一團一團地砸,碎掉的雪團子在半空中潑灑, 似棉紗般在空中鋪扯開來, 蒙蒙地落在人眼皮子上,幾乎遮不開眼。


    玩得瘋極了。


    福東海想阻攔礙於太子的命令,又不敢上前攪興,隻得歎氣:“瘋了,瘋了, 都瘋了。”


    太子往後一瞪眼,福東海立馬閉嘴。


    太子立在梅樹下,視線隨徐冉的身影而移動。


    她笑得這麽大聲, 這麽歡快,那笑容那般爽朗、好看,瞧一眼,竟似要刻在心中一般。


    手擱在袖子裏,袖兜處硌著她寫的素箋。


    萬事皆應。


    話可是她自己說的,他不需要萬事,隻需要她做一件事即可。


    忽地徐冉抬頭,朝他看去,兩人的視線撞個正著,太子一愣,怔忡間,她已經直直奔來。


    原來是扔雪球太厲害,扔得別人都結起盟來,打趣說要逮她。


    徐冉躲到太子身後,踮起腳,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邊,聲音軟軟糯糯的,透著一絲狡黠:“殿下,讓我躲會。”


    尋跡來追的宮人正要扔雪球,一見太子擋在跟前,一個個立馬縮回去。


    徐冉捂嘴偷笑。


    太子回頭望她,正好瞅見她沾沾自喜的模樣。眉眼間透著機靈勁,像極了深山中奔來奔去的小狐狸。


    不知怎地,他竟起了捉弄之心。往旁一跨,神情端容:“不許耍賴。”


    果真見她一張小臉隨即緊皺,不得不往樹邊跑。癟嘴說了什麽,聲音太小,聽不清楚。


    太子雙手負背,不用問,也知道,小姑娘肯定暗自腹誹。


    不厚道。


    依她的唇語,說得是這三個字。


    徐冉念著“不厚道”往樹下躲,宮人見太子無心為徐冉做遮掩,隻說要公平,便放開了膽,往她那邊砸雪球。


    太子往後一退,退到福東海身後,用靴尖踢了踢福東海,“去,幫襯著徐二娘子。”


    徐冉以一敵三,好不容易等到“援兵”福東海到了,便愈加加快速度扔雪團。一邊扔一邊催福東海,“福公公,你快些揉雪球!”


    福東海苦著臉揉雪球,老腰都要斷了,不停地往地上捧雪攢雪揉雪,好不容易揉了個大雪團,徐冉拿起雪球就發起狠往前扔。


    力氣太大,扔得太遠了。


    隨即便聽到前方台階處傳來一聲“哎呦”,響起罵聲,“誰!誰扔的雪球!”


    徐冉踮起腳尖望去。


    劉閣老臉上衣領上都是雪渣子,鬱悶地站在風中顫抖,不是冷的,是被氣的。


    竟有人敢拿雪團子砸他這個一品重臣,反了天了!


    眾宮人立馬停下來,垂首侍立。


    徐冉扔掉手裏的雪團,拍拍手,和福東海小聲道:“福公公,砸雪劉閣老的那雪團子,是你揉的,咱倆一條船上的,可千萬別供我。”


    福東海悔得腸子都青了,劉閣老出了名的難纏,不供她供誰?難道供殿下麽?


    劉閣老氣衝衝往樹下而來,並未整理儀表,而是指著一身狼狽,衝太子道:“殿下,您看,我這才到東宮,就被弄了一身雪,您可得為我做主,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宮人,竟這般胡鬧。”他朝徐冉那邊掃了掃,指著道:“剛才好像就是從那個方向砸過來的。”


    徐冉一顆心懸在嗓子眼。


    劉閣老……真的好凶……


    太子眯了眯眼,微啟薄唇:“剛才砸雪的人,是孤。誤傷了閣老,實在不好意思。閣老若不嫌棄,請入暖閣更衣,孤自當賠禮謝罪。”


    劉閣老一愣,當即喜笑顏開:“這、這哪裏敢讓殿下賠禮謝罪呢,能被殿下的雪球砸中,那是臣的榮幸,還更什麽衣呢,不更了!”


    徐冉在心中暗歎,閣老這變臉功夫學得不錯。


    劉閣老雖是如此說,但他年紀大了,沾不得風寒,太子堅持請他入閣換衣,半推半就,也就往暖閣去了。


    太子臨走前,指指徐冉的鼻子,“就你淘氣,看下回還敢不敢了。”


    他一背過身,徐冉吐吐舌。


    換好了衣服,劉閣老心情棒棒的,殿下親賜了衣袍,雖然一看就是新衣,但感覺上麵沾滿了殿下的氣息,穿在身上別提多高興了。


    因他比太子要矮上一截,衣袍拖地,劉閣老心疼地提袍,太子道:“閣老無需如此,弄髒了丟掉就是。”


    劉閣老:“那可不行,殿下賞的衣服,臣自當好好珍藏。啊對了,殿下,這衣服是賞給臣的吧?不用洗了還吧?”


    太子漠然臉:“自是賞給閣老的。”


    劉閣老開心一笑。


    等出了暖閣,太子問:“今日閣老前來,所為何事?”


    劉閣老道:“難得忙裏偷閑一日,皚皚白雪,老臣特邀殿下一起前去江頭垂釣。”


    太子身形一滯。


    劉閣老委屈臉上前,“六國盟會一事已安排妥當,各方奏折也已下發下去,無事叨擾,且上次殿下應下的,說無論老臣何時想去垂釣,殿下一定作陪。”


    太子有些頭疼。既九月份答應劉閣老垂釣之後,因著政務繁忙,且忙著教徐冉的騎射功課,一拖再拖,為了不讓劉閣老寒心,便許下諾言,說是他日一定奉陪。


    徐冉湊過來,偷笑:“殿下,你們要去‘獨釣寒江雪’嗎?小的祝殿下和劉閣老,多釣幾條魚,最好啊,整條江的魚兒,不用魚餌,便自己跳上了岸,任君取索。”


    太子看她一眼,黑鍛廣袖一揮,道:“你也跟著一起去,孤和劉閣老‘獨釣寒江雪’,你就在旁邊侍酒。”


    徐冉一僵。


    片刻後,東宮宮門。


    劉閣老入了馬車,太子拉徐冉進馬車。徐冉求情:“殿下,我能不去嗎?”獨釣寒江雪這樣有意境的事,一看就不是她的做事風格。她一點也不想要當個文藝少女啊。


    太子無情拒絕:“不行。”


    徐冉苦著臉進了馬車。


    一路前進,劉閣老聊起政事,太子時不時點頭,朝徐冉那邊瞄幾眼。


    小姑娘怏怏的,就這麽不想陪他去釣魚嗎?


    思及此,太子不由地多看了劉閣老一眼。


    說實在的,他也不想去釣魚。無奈閣老開口,不得不去。既然要去,就得給自己找點樂子。


    有小姑娘在,就不會無聊。


    到了地方,劉閣老直吆喝,徐冉看著他,一副“一點也不想求老司機帶”的表情,生無可戀地為兩人執壺滿酒,然後就滾到一邊拿樹枝畫圈圈去了。


    劉閣老笑,“這個徐娘子,有趣得很。”


    太子:“確實有趣。”


    兩人一邊垂釣,一邊天南地北地碎碎聊,不知怎地,話題又繞回到徐冉身上。


    劉閣老仔細回想,“記得初次提及徐二這個人,好像還是因為她開學考交了八門考,哈哈,轉眼一年過去了,過些日子經儀堂便又要舉行開學考了,希望這次她可不要再交白卷了。”


    太子望徐冉那邊望,眸中似含了一瓢春水,柔柔的,亮亮的,“如今她學業大有長進,上次學堂講學,閣老不是也在嗎,她可是她們級的第十名,徐二腦子好使,又肯勤學上進,磨練磨練,將來定有大作為。”


    劉閣老順著太子的目光望去。


    徐冉正在堆雪人玩。


    閣老歎:“她能有作為自是好事,隻是那都是以後的事了,殿下應該多想想自己的事,兩年之約可隻剩一年了,太子妃的真正人選,殿下可得早日定下來。”


    太子沒說話,一雙眼睛盯著徐冉,他看得這般忘神,竟連魚兒咬住了鉤的動靜都不曾察覺。


    劉閣老輕聲喚他,“殿下?”


    太子回過神,指著徐冉道:“你看徐二娘子,多麽天真無邪,堆了個雪人也能玩得如此起勁。”


    那邊說徐冉,這邊徐冉打了個噴嚏,拍拍手舒展腰身,而後往旁邊站立的侍衛走去。


    一眼望見何侍衛。


    徐冉指指他身後背著的弓箭和箭筒,問:“你既拿刀,為何還要背弓?”


    何侍衛一臉正經:“刀劍隻可近距離殺敵,但弓箭卻可殺敵於百裏之外。為何殿下周全,弓與刀,兩樣皆不可少。”


    徐冉點點頭,轉到他身後,“借你弓箭玩玩。”


    何侍衛剛要拒絕,徐冉道:“我可是未來太子妃,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小心太子殿下找你算賬。”嘿嘿地就將弓箭拿了去。


    箭上弓弦,於百步之外,提腿紮步,對準剛堆好的雪人,一箭射穿。


    oh yeah!棒呆!


    劉閣老收回視線,語氣勉強:“徐二娘子確實……天真無邪……”她哪裏是要堆雪人,分明是要練箭術。方才那股子射箭的狠勁,可不像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啊。


    太子咳了咳,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她這叫剛柔並濟。”


    劉閣老尷尬地附和,又道:“殿下,太子妃的人選,您可千萬別忘記……”


    這一回,太子不像以前那樣默不作聲,而是點頭應下,語氣異常堅定:“孤已經定好了。”


    劉閣老怔住。


    定好了?


    難不成……


    太子笑而不語,隻抬眸凝望徐冉。


    “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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