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祁東大戰後,寧無書一行傷殘人員便來到了猛龍寨休養,至今已過半月。在這個半個月裏,阮鬆雨等四人因為傷得不重,很快便離去了。阮鬆雨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為寧良的氣度所折服,也想看看寧良是否真的會履行他推動墨學的承諾,便決定前往京城成為寧良的門客,而歐陽天輝等三人則是各自離去,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承諾即已完成,便再沒有必要久留。


    冷千秋與林茉白是受傷最重的兩個人。冷千秋因為之前便累積了些傷,又與李驚蟄拚死一搏,渾身經脈受損,隻能靠輪椅行動,功力恢複亦十分緩慢。好在此時在猛龍寨裏還算安全,冷千秋便暫時在徒弟吳樺的照料下休養起來。真正麻煩的是林茉白,沒人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那一夜,蘭素梅診斷出林茉白五髒六腑俱敗、生機幾乎斷絕,但第二天,林茉白便醒轉了過來,身體情況似乎亦有所好轉。雖然現在她仍然臥病在床,但每天都可以醒來說說話,精神似乎也一天比一天好,因此寧無書心中的大石頭輕了不少。


    許賢將寧良送到京城後,便尋了回來,隻不過離開時被王守仁給跟上了。王守仁偷聽到了寧良與自己父親王華的說話,知曉了那夜在祁東發生的一切,深受震撼,於是便偷偷塞給許賢一大筆錢,讓他帶著自己偷溜了出來,隻為跟著自己強大無比的師父混。


    半個月來,這些人在猛龍寨的日子可以說過得是相當舒適了。龍大壽當初受寧無書指點,帶著一眾山寨兄弟做起了野路子鏢局的生意,護送過路商隊,不過幾個月,竟然真的很有收成,寨子裏的生活好了許多,因此當寧無書帶著一眾傷員來此時,這些山寨裏的“鏢師”們都毫不猶豫地把最好的衣物飯菜留給了他們,更何況寧無書還給龍大壽許了個“當冷千秋徒弟”的空口承諾,更讓龍大壽變得殷勤不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在這個地方休養好身體,然後離開猛龍寨,回到各自原本的生活之中去。但當冷千秋的妻子饒玉靈到來後,事情發生了變化。


    “無書妹妹,你的娘親情況很不好。”


    饒玉靈三隻手指搭在林茉白手腕上,臉色沉重地說道。寧無書心中一緊,卻見林茉白露出一個不以為意的笑容,對饒玉靈說道:“沒事的,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無妨,休息一段時日便好了。”


    饒玉靈搖搖頭,說道:“您身體裏有一種極為可怕的毒素,它早已經融入到了您的血液、肌肉與骨骼之中,無時無刻不在消耗著您的生命力。雖然我不知道您用什麽方法抵禦這種毒素入侵心脈與頭腦,但絕不可能永遠抵禦下去,我聽無書妹妹說,半個月前您動用功力驚退李驚蟄,造成過度消耗,因此這股毒素便更加肆虐。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這毒素已經開始入侵您的心脈……”


    寧無書聽得心驚肉跳,見林茉白臉上依舊不當回事,便皺起眉頭對林茉白說道:“娘,饒姐姐以前是風神閣閣主的小師妹,您武功再高,論醫術和人家也是不能比的,你就聽一聽饒姐姐的話吧!”


    “現在風神閣的閣主是誰?”林茉白卻是挑了挑眉毛,問道。


    饒玉靈笑了笑,答道:“是晚輩的大師姐,夢蝶仙女、龍丹。”


    “原來是小龍女。”林茉白“噢”了一聲道:“你們的師父是上一輩夢蝶仙女巫白水……巫師伯的毒功獨步天下,與當年的厲雪峰相比亦不遑多讓,你即師從巫師伯,想來也能看得出來,我中的是什麽毒了,為何不願說出來呢?”


    饒玉靈歎了口氣,又看了一眼疑惑的寧無書,說道:“您中的,是判官令吧……判官令本身不是一種毒藥,而是一種毒功,需修煉者浸淫數十年,將成千上萬種毒藥融合為一、化入體內,方能施展。中判官令者,等同被下了催命符,活不過一時三刻。但判官令極難修煉,修煉過程中哪怕出了一點點差錯,也會身殞道消。”


    “不錯。”林茉白麵無表情地說道:“判官令本就是風神閣所創武功,當年厲雪峰為了提升自己的武功,想方設法從令師巫白水那些學到了這門毒功,也竟然真的被他練成了。二十年前,他讓自己的徒弟拖著我,又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把這一式判官令打入了我的體內,便被我一劍殺死。”


    饒玉靈沉默了半晌,悠悠地說道:“前輩,您的武功確實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然可以抵禦判官令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但判官令之毒以人的血肉為食,源源不絕、生生不息,若不解去,不論您武功再高,遲早有一天都會消耗殆盡的。”


    “不必再說了。”林茉白閉上眼睛,聲音低沉了起來:“當年的厲雪峰殺不死我,後來我連一根繡花針都拿不動了,東方薇也照樣沒能殺得了我。一個繞著我轉了二十多年的破毒功,又能將我如何?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說罷,林茉白便兀自躺了下去,將頭一偏,背對著寧無書與饒玉靈二人,似乎真的沉睡了起來。寧無書歎了口氣,拉著饒玉靈出了房間。來到屋外後,寧無書心情不大好,隻是衝饒玉靈搖頭道:“對不住,饒姐姐,我娘親她脾氣不是太好。”


    饒玉靈也搖了搖頭,語氣有些悠長地說道:“無書妹妹,我想,林前輩並非是脾氣不好,隻是不想讓你知道解毒的方法。”


    “哦?此話怎講?”寧無書一愣。


    饒玉靈猶豫了一會兒,歎道:“對不住,無書妹妹。林前輩不希望我告訴你這個答案,顯然前輩自己是知道的。既然如此,我不想做這個壞人,妹妹你如果想要知道,還是去問林前輩吧。”


    寧無書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卻沒有再和饒玉靈說什麽,隻是道了謝,便將她送走了。隨後,寧無書又回到林茉白的房內,慢慢坐到床邊。


    “娘,無書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無書了,您不願讓饒姐姐說出治愈判官令的原因,我大致猜到了一些。”


    寧無書不管林茉白依舊背著對自己,兀自默默地說道:“雖然靈鏡門藏宗閣裏那麽多書,我並沒有都看過,但對於一些複雜難纏的毒傷,還是有所耳聞。如果判官令真如饒姐姐所言,是融合了千萬種毒物、配合獨門手法打入體內的、並且已經與血肉骨骼融合,那麽絕不是憑著一兩種絕世奇藥就可以拔除的,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我知道娘你是擔心我為了治療你的毒傷,讓自己陷入危險,但是……”


    寧無書歎了口氣:“但是我本就是迷迷糊糊地去了靈鏡門、迷迷糊糊了練了武,雖然我也想過要做一個像娘親當年那麽厲害的俠女,也想過要開宗立派,但歸根結底,我隻是希望五年前我與娘親被人追殺、被迫分離的事情不要再上演。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不會武功、不懂計謀,隻做一個什麽不會的千金大小姐,隻要能與娘在一起,就好了。所以,如果本可以治愈娘親您的病痛,我卻什麽都不做,我是無法安心的……”


    “別說了。”林茉白翻過身來,深深地看著寧無書:“五年不見,你確實長大了許多,已經不是我記憶裏那個傻孩子了。”


    “娘。”寧無書抿著嘴,伸手握住了林茉白的手,卻感覺到林茉白的手在微微顫抖。


    林茉白歎了一口氣道:“既然你想要知道,我就告訴你。隻是你要記住,如果你為了排除我身上的判官令,而出了什麽意外,我亦是絕不允許的。”


    寧無書哪裏顧得了這麽多,連忙點頭應是。林茉白把腦袋在枕頭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悠悠說道:“除去判官令的方法,當年你父親也去替我找尋過,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判官令幾乎是世上最為陰狠的毒,想要完全除去,首先需要一種奇藥,名喚‘甘茶’。但這個甘茶,並非藥房中隨處可見之甘茶,而是生長於無境海、方壺仙山之上,據傳數百年前有人去過方壺仙山,帶回了一株甘茶苗,十年結一果,其果能解天下百毒。但後來,這株甘茶在被移栽至神州之後,不到三十年便枯萎了。有了甘茶之果,方能化解判官令的毒素。”


    “但是,判官令已經與我的血肉骨骼融合在了一起,若光以甘茶之果解毒,一旦毒素盡去,我的血肉骨骼也會被一旦化盡,不多時便化為一灘血水。所以,必須在解毒之時,以陰陽化氣神功相輔,不斷以生氣抗衡死氣,吊住我的一條命,待毒素盡去之時,才算是真的撿回了這條命。此過程一旦有了差錯,不論是我,還是施救者,都隻有死之一字。”


    “無書,現在你可明白,為何娘親不想讓你知道如何排除判官令之毒了?我現在以長生訣配合靈鏡門獨門心法,仍可與判官令抗衡個兩三年,但無論是去尋找那無境海方壺仙山、還是以陰陽化氣訣救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壺仙山隻存在於傳說之中,仙山上是否真有甘茶之果亦不得而知;而陰陽化氣訣,被救之人越強大、傷得越重,就需要施救之人內功越強大,更何況陰陽化氣訣……”


    “更何況陰陽化報訣乃是一命換一命的救人之術,娘親,我知道。”寧無書緊緊握著林茉白微微顫抖的手,說道:“五年前,林門主曾經以陰陽化氣訣救過我一次,而我現在,也已經學了這門心法,我很清楚它是什麽。”


    林茉白眼中閃過驚疑之色:“望舒竟以此術救你?無書,你身上發生了什麽?望舒他現在可還好?”


    寧無書輕輕笑了笑:“娘不必擔心,當年我剛剛開始練武,走火入魔,差一些一夜隕命,是林門主救了我。林門主……為了救我,想來也是付出了代價,但我當時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林門主為天下第一人,後來他也每日在靈鏡門中走動,時常指點弟子武功,想來沒有太大的問題。”


    聽寧無書這麽說,林茉白才鬆了口氣,沉下聲音說道:“不論如何,拔除判官令之毒一事,不可為之。且不說甘茶之事,單說我雖然現在已經油盡燈枯,但以我的武功,哪怕望舒、雷公、小冷這等高手齊出,也未免有能力以陰陽化氣訣救下我,這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娘。”寧無書笑了起來:“天下間沒有不可能之事。我身具五湖四海心法,如今已漸漸逼近小成之境,可模擬天下間任何一種武功心法的內勁運轉,您將真仙道書四卷傳給女兒,我一口氣全練了,別說是天下第一,古往今來第一人也不為過了吧!到時候把娘親治好,隻是舉手之勞呀!”


    林茉白又是一驚,不知是因為聽到寧無書所練武功是五湖四海之故,還是因為寧無書的想法而震驚。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曾經極是真正隱藏在無數頂尖光環人物之後的神秘高手林茉白,隻用了一瞬間,便認可了寧無書此言的可行性。林茉白眼中漸漸凝起深邃的光芒,輕聲說道:“無書,如果可以活,沒有人願意死,為娘也一樣。你說的方法,可以一試,但是答應為娘,行事必有萬全之備,不可貿然。”


    寧無書嘴角掛起一抹久違的自信笑容:“放心吧,娘親,女兒不做無把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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