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落的夕陽投影在無邊大山之中,天空中飛鳥悠然劃過,樹林裏光影斑駁,一片靜寂風聲。而在這片寧靜的光影下,山中許多猛獸都悄悄睜開了眼。白日這片大山裏是輕鬆愉快、俏皮快活的小動物們嬉戲的場景,但到了晚上,夜色能成為獵手們的披肩,血腥的修羅場才是它們盡情狂歡的舞池。


    但是今天晚上,這些猛獸也不敢出行,它們曾是這一方天地的霸主,是其他野獸眼中的惡魔,然而就在今天,它們嗅到了比平時要恐怖得多的血腥味,也感受到了那一股股衝天的殺意。求生的本能讓它們選擇蟄伏在自己的老窩中,連頭也不敢抬,懷中的幼獸餓得發出了嚎叫,也被它們的父母生生壓了下去——餓上一兩頓,總比丟掉性命要好。


    令無數猛獸們都聞風喪膽的,隻有這個天下間最恐怖、殺氣最重的龐大機構——魚龍衛。


    樹林中,不知有多少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魚龍衛,他們手中的霄漢刀都換掉了,換成沒有任何標識的短刀,所有人的身上根本找不到一絲魚龍衛的痕跡,但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複雜茂密的林中奔跑時仍保持著的隊型,還有一雙雙冷漠到了極點的眼神,無一不表明這些人皆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真正殺兵。


    忽然,天空中劃過一道嘯道,似鷹嘯,黑衣人們聽見了嘯聲,沒有一絲遲疑,皆同時停下了腳步,並且屈身蹲下,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了灌木與草叢中。就這麽一蹲,頓時林子裏再沒有一絲聲音,仿佛這些黑衣人都不存在了一般。


    “沙沙、沙沙”就在這時,傳來腳踩著落葉走來的聲音。兩個身影穿過這群黑衣人,慢慢地往前走去,很快,樹林到了盡頭,眼前一片開闊——這是一片懸崖邊,從懸崖邊往下望去,可以看見數裏外那座不大的小鄉鎮。


    走來的這兩人正是洪藥師與郭仁樸。他們同樣沒有穿著魚龍衛的製服,但也沒有穿上黑衣,而是身著便衣。洪藥師此時像是個真正的和尚,背後也沒有背那柄大刀,雙手合十掛著佛珠,低頭閉目沉吟;郭仁樸一身樸素的麻衣,雙手負於背後,望著遠處那座鄉鎮中一座很顯眼的宅院,略微出神。


    “藥師,咱們這次,可絕不能失手啊。”郭仁樸喃喃說道:“找個東西,找了這麽久,沒曾想東西竟然就在金陵,被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子給撿了便宜,這要再沒成績拿出手來,隻怕以後衙門裏的兄弟都得拿白眼看咱們了。”


    “善哉。”洪藥師睜開眼,順著郭仁樸的視線方向看去,說道:“老郭,你口中的小子,可是指揮使大人親自點名的魚龍特使,負責咱們整個行動的指揮。說句老實話,我洪藥師覺得指揮使大人並沒有看走眼,這位特使來了兩天,便把整個行動策劃得井井有條、麵麵俱到,咱們隻需要放手殺人便可,他若是真有本事助咱們拿下寧良,尊稱他一聲‘大人’又有何妨?”


    “哼。”郭仁樸冷哼一聲,說道:“越是井井有條、麵麵俱到的計劃,我越覺得有問題。藥師你常年管理詔獄,對這種擅使陰謀詭計的人不甚了解。在我眼中,他隻是一個不知來曆、不明身份的小子,對付這種人,腦子必須得清醒,不能被他們牽著走!”


    “那這事,你來幹就行了。”洪藥師的眼中漸漸泛出紅光,臉上也浮現出興奮的潮紅,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笑道:“我嘛,就負責把那小破宅子裏的人,一個不剩的殺掉!那些香噴噴的血氣,是絕對不會騙我的!”


    郭仁樸扯了扯嘴角,當是笑過了。他握緊腰間的刀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在祁東附近某處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有一輛渾身罩在黑布中的馬車。馬車漫不目的地四處轉悠,不知道它的目的和去向。忽然,一名身著黑色魚龍服、臉上戴著精致麵具的魚龍衛從路邊不知哪裏跑了出來,掀開黑布鑽進了馬車之中,在這過程裏駕車的馬夫隻保持著呆滯的表情,像是沒有見到這個魚龍衛。


    那魚龍衛鑽進馬車之後,隻見車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隻能憑著耳朵裏聽到的那有節奏的呼吸聲,判斷出這裏還有一個人。這名魚龍衛在馬車中單膝跪地,擲地有聲地說道:“冥魚衛二號,見過魚龍特使大人!”


    “嗯。”黑暗中近距離傳來一個男聲,這個聲音低沉得不真實,像是蒙著一層布刻意壓著聲音說出來的,這聲音淡淡地問道:“調查結果如何?”


    冥魚衛二號低著頭答道:“回稟大人,寧府最近七日,走了四人、來了三人。走的四人中分了兩路,其中一男一女是往京城方向走的,而另外一路是兩個小丫環,她們往閩越之地去了,這四人中唯有一人身份可以確定,是原本我們以為已經離開了寧府的許賢,其餘三個女子的身份皆不明朗;來的三人同樣不知身份,但是寧良親自迎接,看其身形,皆是武功高強之輩,或是寧良找來的援手。除此之外,寧府再無動靜。”


    “嗬嗬……身份不知?”黑暗中的男子輕笑道:“除了個誰都認識的許賢,其他人身份都不知道?那我要你們冥魚衛做什麽?這麽多天,你們都幹嘛去了?”


    冥魚衛二號額角滲出一滴汗,惶恐地應道:“是屬下失職!隻不過前些日子,冥魚衛受郭千戶指令,全力調查冷千秋的去向,對於寧府僅是正常監視,因而沒有深入調查那幾人的身份,望大人恕罪!”


    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又問道:“那麽冷千秋呢,你們調查有結果了麽?”


    冥魚衛深吸了一口氣,應道:“冷千秋此人……在此前與蕭千戶帶領的兄弟們交手時受了傷,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療傷,但是仍然殺了我們七八個兄弟。再後來,他就一直在與我們繞圈子。雖然沒有找到人,但可以確定,冷千秋依然在附近沒有走遠。”


    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沉默到這名冥魚衛有些不安的時候,才開口說道:“你們之前是怎麽做事的我管不了,現在你們受我指揮,就給我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再讓我聽見‘不知道’、‘不明白’,就不會這麽輕鬆了。明白了麽?”


    “明白了,特使大人!”冥魚衛咽了一口唾沫,隻覺得心髒狂跳起來。他自己也是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但不知為何,在這個漆黑的馬車之中,他卻沒來由地覺得緊張。近在咫尺的這名魚龍衛特使,雖然隻是淡淡地說話,語氣中也沒有怒氣更沒有殺氣,但這名冥魚衛卻能感受到極大的壓力,這種感覺即便是在麵對傳說中殺人最多的千戶洪藥師時,也沒有的。


    “很好。”魚龍特使並沒有理會冥魚衛的心情,平淡地說道:“接下來,你們也不用做別的事情,一會兒的戰鬥中,隻需要把我的指令傳遞到郭、洪二位千戶那裏,並且隨時將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傳遞回來。我希望,戰報傳到我這裏的時間不會超過一盞茶的功夫。好了,去吧,告訴兩位千戶大人,戌時三刻準時按計劃行事。”


    “是,大人!”冥魚衛二號重重應道,立即翻開黑色簾布,轉身離開。他離開後,黑漆漆的車廂中忽然冒出一點火光,隨後這火光點燃了一盞油燈,頓時車廂裏亮了起來,


    車內坐著一個身著黑色長衣的男子,正是那魚龍特使,他臉上戴著黑色的麵具,麵具上描繪著一副三眼惡鬼的形象,看上去極為神秘恐怖,然而當油燈點起後,他卻伸手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了傅決的臉。


    “這麵具做工真差,呼吸都不順暢了。”傅決咳了兩聲,又揉了揉自己的臉,感慨道:“為了給這群家夥營造神秘感,我真是付出不少啊。”


    他自言自語著,低下頭去看手中捧著的一疊紙張。紙上寫著不少東西,墨跡未幹,似乎是方才在黑暗中他聽著冥魚衛說話時記下的內容,看顯然多了很多東西,像是傅決自己寫出來的一些推測。此時他低頭看著這幾張紙,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無書和許賢去了金陵,這我是知道的……可是小琴和小雅去閩越做什麽?”傅決用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道,“三個高手……無書之前說會找來同門保護寧良,能找來三個不錯了,這三個人不能死……噢對,還有個阮鬆雨。四個人。冷千秋此人是個變數,如果是無書的話,一定會把他利用起來,但現在寧良坐鎮,他想用冷千秋也用不到。”


    一邊說著,傅決一邊在紙張上寫畫起來,這種行為能讓他找到當初在藏宗閣上應對雲飛玉布置的題目時的感覺,能激發出他的思維。在重重寫下“冷千秋”三個字後,他眼中一亮,笑道:“是了,無書一定會利用冷千秋,而寧良想用用不到,所以若是冷千秋出現在了他應該出現的地方,便說明無書來了;若他的出現時機不對、地方不對,甚至沒有出現,便說明無書還在金陵。”


    傅決手中的筆在紙上飛速飄寫著,墨水飛揚,將自己的推測過程寫了出來。當然,他也在紙上點出了自己推理當中的破綻以及變數,並且為了防止萬一這紙上的內容泄漏出去,他也沒有將寧無書的名字寫出來。


    寫了一會兒,傅決眉頭微皺,將筆杆提起,放到嘴邊咬了咬,自言自語道:“洪藥師是個殺人魔,但武功沒有那麽郭仁樸高,腦子也比較簡單,倒是郭仁樸是個麻煩,此人本就是江湖上一個暗器高手,在被仇家逼到絕路時成功攀上了魚龍衛的船,反殺了仇家,還用了幾年時間爬到了千戶的位置,此人絕不簡單,而我從他手中將冥魚衛的指揮權拿過來時,他眼中也明顯流露出了不滿。這種人平日時默不作聲,一旦有了小心思就可怕了,得格外提防。”


    傅決似乎也不害怕駕著馬車的車夫聽到些什麽,自顧自地說著。他在紙上越寫越多,也越寫越快,思路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有意思,真有意思。”傅決咧開嘴笑道:“以前是紙上談兵,現在真的指揮著成百上千人,感覺確實不一樣。而且,我還要保證自己指揮的這一方輸了,讓對方贏,最後還得讓李驚蟄挑不出一絲錯,嘖嘖,自戀狂都設計不出來這樣的題吧,這才叫有挑戰性,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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