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人?領什麽賞?”呂天龍問道。那下人搖頭道:“小的也不知道,但是他拖著一具屍體,手裏還抱著一個盒子,說這是對老爺非常重要的東西。”


    李驚蟄拿起一塊絲巾擦了擦嘴,說道:“有點意思,帶他到正廳。”說完,對兩個師弟說道:“你們也一起來吧。”


    很快,三人到正廳中坐好,隻見一個年輕人一手拖著一具屍體,一手抱著個盒子,慢慢走進正廳。這年輕人正是傅決,他的眼睛隻望著坐在正中間的李驚蟄,對兩旁的呂天龍與李元昊視而不見。傅決走到廳中後,將屍體往麵前的地上一放,隨後單膝跪地,將盒子高高舉過頭頂,也不說話。


    李驚蟄眯著眼睛,淡淡地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傅決開口答道:“大人一看盒中之物便知。”


    呂天龍一拍椅子,便要喝罵,卻被李驚蟄伸手製止了。而李元昊則是笑眯眯地問道:“小夥子,你這盒子裏要是裝著暗器,要謀害指揮使大人,那該如何是好?”


    “小人不是荊軻,也不會圖窮匕現,大人可以放心。”傅決低著頭,將盒子打開,又重新高高舉起,呈在李驚蟄麵前。李驚蟄站了起來,往裏一望,眼中頓時綻放出精光,身上放出強烈的威壓,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這是什麽!”


    在李驚蟄超絕功力的威壓下,傅決卻絲毫不為所動,連手指頭都沒有顫動一下。他答道:“小人不知這是什麽,但小人知道這是一定是對大人非常重要的東西。”傅決指著地上的屍體說道:“這個人為了小人手中的盒子,殺了一整隊的魚龍衛,還害死了兩個無辜的百姓,小人親耳聽到他自言自語,說有了此物,便能威脅到大人的地位。”


    坐在兩邊的呂天龍與李元昊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剛剛在飯桌上說完這事,馬上就有人把東西送來?剛餓了就有人送飯來吃、剛冷了就有人送上棉被,未免太巧了吧?


    李驚蟄冷笑一聲:“是麽?還真巧,因為老夫也在找這個人,你還真是幫了老夫的大忙。說吧,你想要什麽賞賜?”


    傅決答道:“小人要做魚龍衛。”


    “哦?”李驚蟄淡漠的眼神壓在傅決身上,走近了一步,問道:“你憑什麽,做魚龍衛?”


    傅決嘴角勾起一個笑容,他緩緩抬起頭來,直視著李驚蟄,咧開嘴笑了。他將盒子放到地上,從懷裏摸出一個東西,舉了起來,說道:“因為我從出生起,身上就帶著魚龍幣,它告訴我,我姓傅,我的名字叫傅決。”在傅決手上,那枚沒有方孔的小銅幣正對著李驚蟄,上麵寫著一個“傅”字。


    “傅字魚龍幣!”呂天龍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伸手便將傅決手中的小銅幣給壓了過去,放到眼前仔細地看了起來。他的眼神似乎不大好,將小銅幣放得離自己臉非常近,好一會兒才看清楚,喃喃地說道:“是真的、是真的!這這這……這真的是……是魚龍幣!”說完這句話,呂天龍連忙抬起頭來,卻發現李驚蟄與李元昊二人此時都緊緊盯著半跪在地的傅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你起來說話……”李元昊顫抖著聲音,雖然還不太敢相信,卻仍想伸出去扶起傅決,然而李驚蟄卻攔住了他。李驚蟄瞪著傅決,胡須微微顫抖著,顯然內心的波動也極其大,但他仍然用平穩的聲音說道:“即使魚龍幣是真的,你又如何證明,你就是傅決?”


    “我沒有辦法證明。”傅決淡淡地說道:“我還是嬰孩的時候,就被人轉托多次,最終被寄養在了一戶漁民家中,後來陰差陽錯習得了武功,才開始尋找自己的身世。我靠著這一枚魚龍幣,想方設法從一些資曆極深的魚龍衛前輩們身上挖出了很多故事,才慢慢弄清楚了自己是誰。雖然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人,但我知道,我是個天生的魚龍衛,我的父母在我出生之前,就替我選擇好了身份,成為魚龍衛,我遲早有一天,也會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樣的人。”


    李驚蟄望著傅決,半晌,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左手從盒中取出那本名冊,放在膝上讀了起來,右手枯瘦修長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動。李元昊與呂天龍見狀,也不再說話,漸漸冷靜下來。傅決說的話中,有太多破綻,但他手中的魚龍幣是真的,看李驚蟄的表情,隻怕那盒裏的東西也是真的,然而若是就這樣答應他的要求,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如何決斷,最終也隻能由李驚蟄來決定。


    又過了好一會兒,李驚蟄將手中的冊子輕輕放到一旁的桌上,對傅決說道:“你說的話裏,有真有假,老夫無所謂,也懶得去查。接下來,老夫安排你去辦一件事,隻要辦成了,就憑你能到老夫家中來的膽氣,給你一個魚龍衛當當又如何?若是辦不成,你也不過就是個平庸之輩,哪怕真是故人之後,老夫又憑什麽讓你魚目混珠?”


    “大人所言甚是!”傅決應道:“那便請大人吩咐,小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驚蟄撫著胡須,點了點頭道:“天龍,你派人到詔獄裏,提一個死刑犯出來,先試試這小子的武功。要是打都不能打,也談不上辦事了。”


    呂天龍掃了一眼傅決,應聲離去。


    以李驚蟄等人的身份,要試一個小輩的武功,正常是不可能專程跑一趟去參觀,但那枚魚龍幣,讓他們產生了看一看的想法。如果這人真是那人的孩子……


    一個多時辰之後,魚龍衛校場。


    魚龍衛是天子親衛,十分地尊貴,衙門就位於皇宮正門不遠處,衙門內有一個大校場,平日裏供魚龍衛操練武功。此時,數百名魚龍衛紛紛單膝跪地行禮,換上了製服的李驚蟄挺拔著身軀、雙手負背,威嚴無比地來到校場中,李元昊、呂天龍二人緊隨其後。在他們後邊,兩名魚龍衛押著一個身著寬大囚服、雜亂長發遮著臉的人,手腳上都掛著厚重的鐐銬。至於傅決,則是低著頭遠遠地跟著。


    李驚蟄站在校場上,四下環顧了一圈,朗聲道:“孩兒們,起來。”


    “是!”校場上數百個男子威武地應道,整齊劃一地站起,金色魚龍服在日光下耀眼無比。李驚蟄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開始吧。”


    很快,魚龍衛們分散開來,在校場中圍出了一個圓形的場地。傅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到場地中央,而那死囚犯也被兩個魚龍衛推到了傅決對麵,並解去了手腳上的鐐銬。囚犯褪去了手腳上沉重的束縛後,突然猛地抬起頭,盯著傅決,露出了半邊臉。


    “女人?”傅決一愣,這囚犯之前長發遮臉,囚服也極寬大,看不出男女,但此時看那半張臉,卻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隻不過從雜亂長發下露出的眼睛卻一點也不平常,有殺氣、暴戾的紅,也有絕望的灰,就連心性強大的傅決被這雙眼睛盯上後,也不由自主地打從心底冒了一股冷氣。


    越眾而出的李元昊拍著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說道:“小子,這個犯人,是幾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女殺手,殺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後來加入了謀逆組織,企圖刺殺指揮使大人,這才入了詔獄。今日是生死之搏,你若是能殺得了她,自然便搏得到加入魚龍衛的機會;而她若是殺了你,則可以得到自由之身。所以,她會用盡一切辦法弄死你,你可要小心了。”


    傅決點點頭,隻聽李元昊又道:“小子,你用的什麽兵器?”


    “都可以。”傅決隨口應道,於是李元昊揮揮手,兩名魚龍衛便解下自己腰上的霄漢刀,拋入場中。傅決伸手在空中一撈,輕而易舉地接住了一把刀,隻覺得入手微沉。而另一把刀則是落在了那女囚的腳邊,女囚緩緩蹲下身,伸出一隻赤著的腳踩住刀鞘,又伸手將刀給抽了出來,隨後再慢慢站起。而在這個過程中,她的眼睛始終直勾勾地釘在傅決臉上,分毫沒有移開過。


    突然,女囚眼中精光一閃,兩邊肩頭一聳,眼看便要撲上來,傅決雙眼微眯,霄漢刀出鞘,直指女囚。然而就在他準備跨步的時候,女囚卻猛地一抬腿,那被她踩在腳下的刀鞘踢了出來,直衝傅決麵門而去,傅決心頭一凜,揮刀將刀鞘格開,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女囚已經欺身到了傅決身前。


    就失了這一瞬間的先手後,傅決被立即被女囚壓著打。女囚的武功並不弱,即使在獄中受了多年的折磨,但出手仍訊疾如閃電一般,而且她整個人的氣勢如瘋如魔,仿佛一隻餓了數月的獅子,紅著一雙眼睛,失了智一般,似乎隻要將眼前這人撕成碎片,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


    反觀傅決,卻十分地被動,隻守不攻,而他也沒有時間可攻。女囚手中的刀一息不停地往他每處要害瘋狂傾泄,傅決光是抵擋這些進攻,已經是步步倒退,哪裏還來力氣反攻?然而即便如此,傅決也皺著眉頭咬著牙,不斷變幻著身形想要尋找女囚招式中的破綻,他一遍遍試圖邁步破局,卻又一遍遍地被壓了回來。


    觀戰的呂天龍與李元昊眼中皆閃現出失望的神色,然而李驚蟄的眼中卻出現了一絲欣賞。


    那女囚越逼越緊,眼看即將一刀刺中傅決時,隻見傅決大喝一聲,身上氣勢暴漲,一股強大的內勁將女囚逼退開來,隨後瞬間額頭冒出汗來,氣喘籲籲地盯著女囚。女囚被逼退後,布滿血絲的眼睛更加亮了起來,嘴角咧開,身上的氣勢也開始攀升。突然,她用沙啞到極致的聲音開口道:“比內力呀?”


    這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女囚的聲帶曾被人割開過一般,仿佛是一把尖利的刀子劃在石子上的感覺。傅決不舒服地皺了皺眉,卻看到女囚再一次撲了上來。


    然而這一次,女囚隻跨出了半步,被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整個人重重趴倒,塵土飛揚。


    “陪你演演戲,還當真了?自己身體什麽狀況心裏沒點數麽?”傅決嘴角勾起,冷冷地笑道:“記住了,殺你的人叫傅決。”下一瞬間,傅決手中的刀已經分毫不差地從女囚後腦上插了進去,鮮紅噴濺而出。而在這過程中,這名女囚始終趴在地上,沒有動彈一下、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像是在被傅決下刀之前,已經死了一般。


    這突然的反轉,讓現場所有人都一臉迷茫,魚龍衛們紛紛交頭接耳,都不明白怎麽剛才還大有贏麵的女囚突然就成了條死魚,而之前辛苦應付的傅決又怎麽莫名其妙地就反殺了?呂天龍與李元昊看著這場景若有所思,隻有李驚蟄一人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點了點頭。


    殺死女囚後,傅決一半的臉與身子都濺滿了鮮血。他也不以為意,走到李驚蟄麵前,單膝跪地,說道:“大人,囚犯已死。”


    李驚蟄俯視著傅決,撫著胡須問道:“你先起來。告訴老夫,你是如何看破這女囚身上每一處的經脈之傷、引導她內勁走向混亂的?”


    “是。”傅決站起身來,指著那淌了一地血的女囚說道:“是她的刀告訴我的。方才我們共交手一百六十五刀,她使的是少林破戒刀法,刀法中隻有攻勢、十分威猛,但使刀時她的招法並不全。例如此前砍我脖頸那一刀,她本應再進三分,卻邁不出步子;又如她要刺我胸口那一刀,往右偏了兩分。一套刀法使下來,雖然速度極快、刀法極猛,但顯然多年的牢獄讓她體內暗傷無數,無法將刀法用到極致。所以我不斷引導她使出那些最容易牽扯到傷處的招法,再誘她催動內力,便能使她一瞬間失去再戰之力。”


    李驚蟄不置可否,又問道:“憑你的武功,分明可以憑實力戰勝,為何要用智取?”


    “因為我要用最少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成果。”傅決淡定地答道:“此人與小人武功不相上下,若是拚死一搏,或許我是有贏麵的,但若是大人還要考驗小人,接下來小人便無力再戰,甚至可能一戰之後,要去休養上十天半月,那還如何去執行大人吩咐的任務?”


    呂天龍與李元昊對視一眼,眼中流露出激賞的目光,李驚蟄也點頭道:“說得很好。傅決,老夫今日便給你一個任務。你帶給老夫的東西,是一個叫寧良的人盜走的,他如今是祁東縣的知縣,此人表麵上道貌岸然,實則結黨營私、雞鳴狗盜,如今老夫麾下兩名千戶洪藥師、郭仁樸已經查出寧良此人作惡的證據,但寧良身邊糾集了一批江湖上的高手,加上此人陰謀百出,光憑兩位千戶隻怕拿不下他。傅決,你這便動身前往湘南,老夫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相助兩位千戶拿下寧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傅決愣了愣,連忙低下頭,不讓李驚蟄看到他眼裏的笑意。而他也順勢單膝跪地,抱拳,大聲地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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