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書愣了愣,隨後笑罵道:“阿決,我告訴你你別和本姑娘鬧,小心我打死你!”


    阿決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寧無書,說道:“這個名冊,不是簡單的名冊。我相信,你爹應該也隻是知道有這麽個東西,根本沒有翻開看過。否則,他根本不敢把它帶出京城。”


    “什麽意思?”寧無書看著阿決嚴肅的表情,開始感覺到了不安。


    阿決苦笑了一聲,說道:“這本冊子裏的東西,影響太大了,大到超出你的想像,不管是誰擁有它,都必死無疑。我也很佩服李驚蟄……說真的,我不能把它給你,也不能告訴你裏麵有什麽,這絕對不是你以為的,隻是一個保你父親命的籌碼。你父親有了它,也許可保一時之命,但將來必禍及滿門,甚至可能會害死千千萬萬的人。”


    “你到底在說什麽?”寧無書覺得心中有些發寒,她從未見過阿決露出這種帶著恐懼的表情,而且這種恐懼,是對一種未知的恐懼。


    “這樣和你說吧。”阿決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這本冊子一旦傳了出去,會是山河傾倒、天下易主的結局。”


    山河傾倒!天下易主!


    這樣兩個詞,就在一個破山寨的角落裏,被一個小混混樣子的人隨口說了出來,寧無書聽在耳中,隻覺得如同笑話一般。但她看著阿決的臉,卻怎麽也笑不出來。這八個字在她腦中回響,聲音越來越大,要將她的腦袋給震昏過去。


    “那……那你還拿著它……”寧無書艱難地說道,其實她也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些什麽。阿決搖搖頭,晃了晃手中的冊子,說道:“這個東西,我要想辦法送回給李驚蟄。”


    “你說什麽?”這句話在寧無書腦中炸了個雷,一下子把她炸醒了。她還記得,當時寧良說過,李驚蟄一旦找回名冊,必然立即殺人滅口,寧家一家人都不可能幸免。她肚子裏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怒道:“阿決,你發什麽瘋?你知不知道,你把這個還給魚龍衛,我全家都要死!”


    阿決再次搖頭道:“無書,你還是不明白。你和你爹,在李驚蟄的手下,仍然有機會保住自己的命。但是,這個東西一旦傳出去,根本不是一兩個人的死活之事,而是更加恐怖的事情,會有千萬人死去、會有萬萬人流離失所,平靜了這麽多年的神州大地,會再次燃起戰火。”


    寧無書突然覺得很委屈,她紅了眼眶,叫道:“那關我什麽事啊!天底下所有人的命加起來,也沒有我自己重要!你阿決也就是個小混混,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嗎?去操心這些事情做什麽?我們兩個加起來,連個冷千秋都對付不了,你還管天下人怎樣,你管得了嗎!咱們就把這東西交給我爹的朋友,事情就完了!這樣不好嗎!”


    聽到這些話,阿決卻突然笑了起來。這一刻,他不再像是原來那個沒有形象、熱愛嗑瓜子的小混混,而是顯得高大了起來,仿佛瞬間成熟了十歲。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伸出手,在寧無書的頭上揉了揉。


    寧無書驚呆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聽到阿決笑著說道:“你見猛龍寨被人以卑鄙的手段欺壓,也會忍不住出手;你看他們為人老實、生活困難,這兩天一路上都在替他們想生存之道。如果真的天下大亂了,你根本做不到獨善其身。你隻不過是一個善良脆弱的小姑娘,為什麽要假裝成一個冷血仙子?”說話間,阿決又收回了手,說道:“相信我,這二十年的生命裏,我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且記住,我們永遠是一邊的。”


    寧無書呆呆地望著阿決,欲言又止。方才那溫熱大手掌的觸感還在頭頂發梢之間,她忽然意識到,阿決早已經不是自己記憶之中那個靈鏡門中最沒出息的藏宗閣小管事,每天隻會嗑瓜子和說些氣人的話。阿決武功比她要高得多,以他五湖四海小成的本事,在江湖上已經稱得上準一流高手;阿決熟知天下武功,管理藏宗閣的這些年,靈鏡門中千卷藏書都被他通讀,天下間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亦不過鳳毛麟角;論計謀智慧,阿決不比任何人要低,亦是盡得雲飛玉之真傳。他不管去到哪裏,都是頂尖的人物,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小混混?


    突然,寧無書的臉嗖地一下紅了,她下意識伸手捂住頭頂,大叫道:“你個混蛋!摸我頭幹什麽!你誰啊!”但隨後,寧無書又傷心起來,她知道,阿決說的或許是真的。這本名冊可能比寧良想得還要重要得多,而且,阿決真要帶著名冊走,她也是攔不住的。可這樣一來……


    寧無書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傷心些什麽,可就是很難過。於是,她隻好問道:“那你什麽時候走?”


    “馬上。”阿決說道:“名冊一現世,你父親那邊會很危險,我還是要幫你父親爭取點時間,你也抓緊趕回去,接下來會是一場硬仗,你要打好。另外,還要交代你兩件事情……”


    阿決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又重新抬起頭,說:“第一件事情,我們之前都不明白冷千秋這個人為什麽要摻和到這件事中,我現在明白了。我現在不能和你說太多,但是你記住,冷千秋此人,不是我們的敵人。第二件事情,你把名冊搞丟了,你爹多半會不理解,會有所擔憂,你可以告訴他,名冊是被我拿走的,他就會知道了。啊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的本名。”


    “你的本名?”寧無書眨了眨眼。


    “嗯。”阿決笑道:“我的本名,就叫做傅決。你把這個名字說給你爹聽,他會知道的。”


    “傅決……”寧無書默念了一遍,心道真是個難聽的名字,嘴上問道:“為何我爹會知道你的名字,阿決,你究竟是什麽身世來曆?”


    阿決——或許現在應該叫傅決了。他笑道:“我的來頭可大了,這麽和你說吧,魚龍衛本來應該是屬於我的,而李驚蟄,原本是我家的小弟。”


    “哇,你這麽厲害啊!”寧無書忍著心中那莫名的悲傷感覺,強笑道:“李驚蟄這麽厲害的人,都給你做小弟,那什麽天下三柱,在你眼裏也不夠看嘍。”


    “還是可以看一看的。”傅決也笑了起來,隨後說道:“不說了。走了。你早點回到雁城祁東去,現在你父親很需要你回去幫忙。”


    火把的光在樹林中跳躍,秋日的風開始轉涼。寧無書低著頭站在原地,火光映照在她的側臉,卻照不清她的表情。微風吹過,落葉幾許,飄過傅決原本站立的地方,那裏早已經沒了人影。


    雁城一住大宅院中,有兩個身影正在交手。


    這兩人正是魚龍衛千戶洪藥師與郭仁樸,二人皆身上赤搏,穿著寬鬆的布褲,揮舞著手中的刀,以極快的速度對攻。


    洪藥師所使的刀要大一些,力道也更沉;郭仁樸身材高瘦,卻格外靈活,不與洪藥師作正麵對抗,不斷繞著洪藥師進攻。


    鐵刀相交的聲音不絕於耳,兩人出刀的速度相當,皆在空氣中舞出一團團銀色的殘影,交雜著濺射的火星,令人看不清二人的模樣。突然,洪藥師怒吼一聲,大刀在空中一個變招,橫劈向郭仁樸的腦袋,此一刀來勢突兀,令郭仁樸有些意外,但身為魚龍衛千戶,郭仁樸的反應也是極快,立即伸出左手牢牢擒住洪藥師持刀的手腕,不讓大刀再近,而自己手中的刀,則是從洪藥師腋下探出,刺向他的下頷。


    “嘿!”洪藥師再發出一聲吼,屈膝下蹲,整個人發力下沉,同時腦袋一偏,在避開郭仁樸這一刀的時候,將郭仁樸的持刀的手給壓在自己的腋下。郭仁樸個子太高,被洪藥師這麽一壓,身形頓時發生了變化,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見到洪藥師左手一掌已經推來,牢牢地印在了郭仁樸的胸口。


    轟地一聲,一股強大的氣勁爆發,兩人保持著這個相互糾纏著的姿勢,沒有分開。隻見二人臉上都露出凝重的表情,仔細看去,原來洪藥師的手掌離郭仁樸的胸口還差著極細的一絲空隙,就這麽一絲空隙,卻讓他無法推進。郭仁樸竟也是個內功高強的人物,以氣功對抗洪藥師這一掌,與他不相上下。


    終於,二人臉上身上都開始滲出汗來,頭頂漸漸冒出一股白煙。半晌,咣當兩聲,一大一小兩把霄漢刀都掉在了地上,二人迅速分開,隨後同時盤地而坐,開始運功。又過了一柱香左右的功夫,郭仁樸睜開了眼睛,笑道:“藥師,你的外家功夫確實厲害,隻不過內功還是差了一點。”


    “哼。”洪藥師冷哼一聲:“那是你內功太強!我的內功修為,遠在我的刀法之上!”


    “嗬嗬,看來是我刀法練得不夠啊。”郭仁樸慢慢站起身,又地上的刀撿起,一邊把玩著,一邊說道:“也不知道,為啥做魚龍衛就非得用刀?玩了三十年的暗器,突然要用刀,真的不適應。”


    洪藥師依然盤腿坐在地上,他這時才緩緩睜開眼,說道:“也沒人不讓你用暗器。隻不過霄漢刀是指揮使大人定下的製式武器,是魚龍衛的象征,我們身為千戶,更應以身作則。身佩雲霄天河,乃是提醒我們不忘護衛天子之責!”


    郭仁樸沒再接話,而是話鋒一轉,問道:“上次你去找寧良,讓你吃了虧的那個白衣劍客,查到他的來曆了麽?”


    洪藥師搖搖頭:“查不到。此人仿佛是憑空出現一般,江湖上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師承何人、門派何處。一個有著如此高深劍法的年輕人,一定是有著極深底蘊,但我們卻查不到。你呢?冷千秋那邊查得怎麽樣了?”


    說到冷千秋,郭仁樸也歎了口氣。他微眯起雙眼,用冰冷的聲音說道:“根據冥魚衛回報,在雁城附近的密林中,冷千秋應是在追殺兩個人,林中有多次交手的痕跡,最終這兩人應該是從冷千秋的手底下逃走了。冥魚衛順著冷千秋留下的痕跡找去,卻被冷千秋殺了好幾個,但似乎此人身體有異,沒有再追來,冥魚衛們為防有變,隻能先回來匯報。”


    “什麽?”洪藥師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兩個人,被冷千秋追殺,竟然交手多次還能逃走,並且反將冷千秋弄出了傷?江湖上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的高手?”


    郭仁樸搖頭說道:“事情究竟如何,還沒有定論,但冷千秋剛一殺完蕭良暉,便去追殺此二人,他們與此事必也脫不了幹係。換個角度想,蕭良暉帶著這麽點人,就敢埋伏冷千秋,若不是得到了強力的助手,怕也下不去決心。我有感覺,如果找到這兩個人,當時雁城發生了什麽,便能完全清晰了。”


    洪藥師慢慢站起身來,抹了一把汗,說道:“但是我們現在的重點不應該是這個。指揮使大人派我們出來找東西,我們找了這麽久,隻抓到了寧良這一條線索,而且還奈何不了他,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指揮使大人要震怒啊。”


    “我有預感。”郭仁樸抬起頭,望向天邊愁雲,說道:“很快,這件事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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