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吃東西的時候,也得把麵罩摘下來,你說不說,我都會看見的。”就在黑衣人準備去找些食物時,躺在地上的寧無書睜開眼睛,說了這麽一句話。雖然她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渾身上下仍然不得動彈,隻有眼皮子能嘴皮子能動一動,但無疑,之前黑衣人自言自語的話,她應該是聽到了不少。


    “呃……”黑衣人尷尬而僵硬地止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子,看著躺在地上的寧無書,問道:“你都……聽到了多少……”


    寧無書艱難地歪了一下脖子,讓自己能夠看得到黑衣人,說道:“從你被彈到樹上那會兒……我就醒了,隻是沒辦法睜開眼睛和說話而已。其實從你的聲音和身形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但是這……不大可能吧?”說這句話時,寧無書已經不再用那種假裝出來的男聲,而是自己清脆婉轉的女聲了。


    “嘿嘿。”黑衣人幹笑了兩聲,說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先去弄點吃的,回來咱們再聊。”話說完,他便轉身鑽入密林中,消失不見。寧無書歪著腦袋,麵對著劈啪作響的火堆,腦袋裏頭嗡嗡作響,很是混亂。


    黑衣人的身份倒是其次,自己五湖四海功法得到了突破也不是最重要的。現在寧無書心中所想的,是那陰陽化氣訣的事情。陰陽化氣訣,她在瀏覽靈鏡門藏宗閣的書籍裏也有看到過,那是一種很極端的醫道心法,專治內傷,號稱隻要人不死,就能治得過來,而且不用考慮是如何受傷的,即不管對方是走火入魔也好、是被人打傷也好,用陰陽化氣訣都可以吊得回來。


    隻不過,如此霸道極端的治傷心法,自然也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一般來說,被救治的人受了多重的傷,那麽施展功法的人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極有可能救了一個人,卻死了一另個人。看上去,這種以傷換傷、以命換命的治療方法十分雞肋,但不知為何,許多靈鏡門的前輩高人都練了此門功法,大多也都使用過,用以救治自己的親人與朋友。也許在他們眼中,對方是如同生命般重要的人,才會作出這樣的選擇吧。


    可是自己呢?寧無書回想起五年前初練五湖四海時的場景。她還記得,當初雲飛玉給了她一本小冊子,上麵寫明了一旦練此功時內勁殘留在體內,就會留下不可估量的傷害,更何況是丹田?如果當初她第一次練功時,就把湖海之力留在了丹田裏,那後來,她怎麽又一點兒事都沒有了呢?那可是輕則殘廢、重則隕命的情境啊!按黑衣人的說法,是有人為她施展了陰陽化氣訣,然而在靈鏡門中,又有誰會舍出自己的性命,就為了救她一個與靈鏡門毫不相幹甚至連門都沒入的小女孩?


    寧無書眼前,逐漸浮現出一張臉,那是她初練五湖四海昏迷之後,中途醒來時看見的一張臉。那張臉和她的母親長得很像,帶著愧疚、帶著關懷。


    “林門主和娘親都是姓林的啊……以前怎麽沒想到這個呢?該不會,娘親還有個哥哥或者弟弟吧……”


    想到這裏,寧無書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但她猜來猜去,卻唯有這種可能性是最符合邏輯的。不然他林望舒,堂堂靈鏡門門主、天下武功第一人,連冷千秋那種變態級別都要仰望的人,為什麽要豁出命來,救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寧無書?如果照著這條線想下去,事情就更複雜了,林望舒怎麽會知道寧無書的身份?想來肯定和閻王笑有關,因為閻王笑是直接從寧良手中把她帶走的,那寧良知不知道有靈鏡門、有林望舒這樣的存在呢?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想,林望舒當初說過他是從小在靈鏡門長大的,他若真是自己的舅舅,那麽娘親也是靈鏡門的人?可為什麽她從來沒有說過呢?而且,娘親也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啊,否則怎麽會讓東方薇那樣欺負?


    寧無書越想越頭疼,總覺得自家那些長輩背後有一些很複雜的事情,好像能抓住一點線頭,卻怎麽也理不清,反而越理越亂。


    正當她皺著眉頭思考時,一個輕盈的腳步聲走近了,正是那黑衣人,他手中拎著一隻野兔子和一隻山雞,走到寧無書身邊,蹲下身來,晃了晃手裏的小動物,說道:“恢複好了就別躺著了,起來吃東西了。”


    寧無書盯著黑衣人的臉,沒有說話,隻是緩慢僵硬地伸出手,朝著他臉上探去。黑衣人愣了一下,卻沒有躲閃,隻是靜靜地蹲在那裏。寧無書的手上顯然沒有多少力氣,摸到黑衣人臉上後,還扯了好幾下,才將那麵罩扯下。


    “嗬嗬,果然是你。可是……為什麽會是你?”


    麵罩滑落,露出了一張既無奈又無所謂的臉。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五官雖然端正,但長相卻很平凡,眼眉間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狡黠氣息,卻是靈鏡門藏宗閣的管理員,阿決。


    寧無書與阿決在過去的五年裏,可以稱得上是朝夕相處了,兩人一同在雲飛玉那裏學習縱橫學,互相之間算是非常熟悉,因此寧無書隻是聽他說了幾句話,便知道他是阿決。然而在寧無書的印象中,阿決隻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雖然在縱橫學上天賦異稟,但平時寧無書真想要偶爾欺負一下他,他是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的,這才多久沒見,阿決都能帶著她從冷千秋手底下跑出來了?


    寧無書表情複雜地盯著這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卻看見阿決衝她笑了笑,說道:“別這麽看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先吃東西,你有什麽問題,我都慢慢回答你,反正冷千秋沒那麽快追上來,咱們還有點時間。”


    阿決說完這話,便開始處理野兔子和山雞。隻不過,他不像冷千秋那樣是常年居無定所的江湖客,對付起這種野味來還是有點手忙腳亂,還差點讓山雞飛了。折騰了好一會兒,弄得滿地都是雞毛兔毛,還濺了自己一手的血,才終於有驚無險地把它們弄成了熟肉,隻不過味道吃起來差了一點。


    “唉,在靈鏡門吃了這麽多年別人送的飯菜,手藝竟然退步到了這等田地,慚愧慚愧,湊合著吃吧。”阿決幹笑著,將一隻烤得焦黃的雞腿遞給寧無書,自己已經大口吃了起來。寧無書勉強坐起,接過雞腿,皺著眉頭啃了一口,問道:“所以,你到底是什麽情況?怎麽又會突然跑來救我?”


    “嗯……說起來有點複雜,不過也不算太複雜。”阿決嘴裏含著肉,說道:“事情是這樣子的,我阿決呢,其實並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是黑山群島上漁民家的孩子,我是林門主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抱來的,寄養在我養父養母家而已,武功的話,學了一點,幾個月前你離開靈鏡門後我也就出去打聽自己身世了,摸著線索就到了這裏,結果就碰上你在搞事情,於是就順手把你救了。”


    寧無書瞪著阿決,卻見他說完這段話,便開始埋頭專心攻克手裏的兔肉,等了好一會兒也沒再見他說話,於是疑惑地說道:“你就說完了?”


    “啊?”阿決抬起頭,表情比寧無書還要疑惑:“說完了啊,不然呢?”


    寧無書頓時生出一股把手裏的東西往阿決臉上砸去的衝動,不過也正是這種衝動,讓她覺得眼前的阿決還是熟悉的那個阿決。


    “嘿嘿,別急別急,我說就是了。”阿決露出一臉欠打的笑容,隨後說道:“你大概也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發生過一些大事,林門主就是在那個時候成為的天下武道第一人,當時他在回靈鏡門之前,有人給了他一個嬰兒,就是我了,讓他抱回靈鏡門先養起來。隻不過麻煩的就在這裏了,把我交給林門主的人,也是別人托付他照顧我的,再往前追溯,我居然是被人‘轉手’了好多次的,最後連林門主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爹媽到底是誰。隻不過有一點,當時把我托付給林門主的人明確說了,不讓我拜入靈鏡門下。所以我一直就隻是一個藏宗閣的管理員,幫大家找找書作作記錄。”


    “剛才說了,武功的話,我確實是學了一點。在靈鏡門裏之所以沒表現出來,其實吧……是怕被林門主發現。因為我學的還就是靈鏡門的武功。可能你會覺得,怎麽林門主還有自戀狂他們這種頂尖高手都發現不了我的武功呢?原因其實是很簡單的,因為我練的,是他們也不甚了解的東西。”


    說到這裏,阿決對著寧無書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說道:“這一點上,咱們其實是一樣的。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你知道嗎,從藏宗閣不遠處的一個沙灘下水,往湖底遊去,你會發現有一個藏在湖裏很深的洞口,往裏頭遊進去,裏頭別有洞天,那是……”


    “那是靈鏡門始祖楚方渝前輩曾經閉關練功的地方。”寧無書麵無表情地說道:“他就是在那裏創出了五湖四海等絕世武功……你是想說這個吧?”


    “哇?你居然知道?不可能啊,我也沒在那見過你啊!”這回輪到阿決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說道。


    寧無書抿嘴一笑,心想終於也能讓你驚訝一下了。其實那個地方也是連接著山體中巨大陵墓的,軒轅和鸞曾經和她說起過那個地方,隻是告訴寧無書,那裏保留著楚方渝生前生活過的大量痕跡,如果可以,盡量不要過去,免得破壞了那些東西,因此寧無書雖然知道,卻從未去過。誰曾想這個阿決居然早就知道了,也不知他是如何發現的,還悄無聲息地在裏麵學起了武功。


    想到這裏,寧無書板起臉,說道:“你別管我是怎麽知道的,快說,你都學了什麽?”


    阿決聳聳肩:“還能學了什麽,五湖四海唄!你以為隻有你會啊。那玩意兒真不是人學的,我反正是差點練死過,要不然當初你來藏宗閣拿五湖四海的書,我也不會攔著你,你看,其實我是正確的,要沒人用陰陽化氣訣救你命,你還真就練死了。”


    “啊?那你練到什麽境界了?”


    “小成吧。幹嘛幹嘛,我八歲開始練五湖四海,到現在十幾年了,練到小成很奇怪嗎?順便再告訴你一點小秘密,這可是書上沒寫的噢。五湖四海一旦達到小成境界,就可以練別的武功了,內功輕功什麽都可以,隻要你能知道它們的原理,就完全可以用湖海之力模擬出來,這才是五湖四海牛逼的地方!本來當時在靈鏡門想偷偷告訴你的,結果你花了這麽多年連鳳凰湖境界都突破不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說這個,武功的問題以後慢慢再給你講,你可得保守住秘密,現在全天下知道我阿決會武功的人可就你一個啊,咱們都是楚方渝前輩的真傳弟子,得站一條戰線!”阿決大口地吃著肉,一隻手從懷裏摸出一個東西,拋給寧無書:“來,看看這個。”


    寧無書伸手接住,就著火光一看,卻發現是一枚銅幣,隻不過和普通的銅幣不同,上邊沒有方孔。銅幣不分正反麵,一麵寫著“傅”字,一麵寫著“決”字。寧無書翻看了兩眼,抬頭問道:“所以你的本名是傅決?”


    “不是。”阿決說道:“我到底姓什麽,是不是姓傅,我也不知道,我的本名到底應該是什麽,我也不知道。反正這裏寫了個決字,我就叫阿決嘍,就當是混名隨便叫叫,無所謂的。說不定我的本名是叫什麽傅良辰、傅傲天之類的也說不準呢。我讓你不是看這個的,你看看,這玩意兒上的花紋。”


    寧無書將這小銅幣舉到眼前仔細地看,發現刻寫著“傅”字的那一麵上,畫著一隻非常精致的龍首魚身像,而“決”字那一麵上則是畫著飛雲,寧無書心中一緊,脫口而出:“魚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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