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底有個暗門。


    這是寧無書在經曆天旋地轉時,腦袋裏閃過的念頭。


    軒轅和鸞拉開的,是藏在仙池池底無數大石頭下的一道暗門。暗門拉開後,兩人瞬間被卷了進去,而在被漩渦卷入暗門後,軒轅和鸞仍有餘力伸手順帶將暗門給關上。


    隨著兩人一起卷入暗門中的池水並不多,僅是潑了兩人一身。寧無書抬起頭四下張望,這是一個小小的、完全封閉的房間,房內有石床、石桌、石椅,明顯是個臥房,且曾經有人在這裏生活過。奇怪的是,在屋子的角落裏有一個壁龕,壁龕裏亮著一盞燈,燈被精巧的罩子罩著,裏頭的燭燈已經不知道燃燒了多少年了。也正是因為有這盞燈,她們才能看清屋子裏的事物。


    寧無書目瞪口呆,沒想到在這冥水峰之巔、仙池池水之下,竟然有一個暗室,曾經生活著一個人!難道說,這個曾經在這裏生活的人,就是軒轅和鸞?否則她怎麽會知道這裏有這樣一間暗室?還有那個奇怪的燈……


    “不是這裏……”軒轅和鸞四下看了一圈,並不在意濕透了的頭發與衣物,向一側牆走去,伸手在牆上摸索著。


    寧無書從地上爬起身,內心隱隱覺得不安,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軒轅和鸞摸索牆麵的手沒有停下,但寧無書很明顯地看到她猶豫了一下。最終,她還是輕輕地說了出來。


    “這裏,是個墓。”


    墓?!寧無書打了個冷顫,產生了掉頭跑掉的想法。然後她抬頭看了一眼房頂上那道緊閉的暗門,稍微設想了一下自己如果貿然打開這道暗門的後果後,隻能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看來,隻能跟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姐姐繼續往下走了……


    很快,軒轅和鸞找到了牆上的機關,牆上出現了一扇門,兩人穿過門,門後是一條長長地向下延伸的樓梯,兩旁點著一盞又一盞閃爍著的燭燈,隨著石門打開、空氣流動,燭火也微微晃動起來,像是對著她們兩人夾道歡迎。


    這一條長長的甬道不知通向何處,如果真像軒轅和鸞所說,是一個墓,那麽這個墓,就建在了冥水峰的山體之中,也就是說,靈鏡門的很多建築,都是建在這個墓的上方。平時,靈鏡門中幾百弟子來來去去,都是踩著這個山裏的墓室在走。


    一路上,軒轅和鸞的表情非常嚴肅,墓室甬道的氣氛也相當壓抑,兩邊燭火搖晃,人影明暗不辨,寧無書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隻能亦步亦趨地跟在軒轅和鸞身後。


    她們經過好幾個分岔路口,但軒轅和鸞都絲毫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其中某一條路走了下去。在這個過程中,寧無書看見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房間,有的房間裏放滿了古舊的竹簡,有的房間裏是奇怪的泥人雕塑,有的房間裏則放著一些瓶瓶罐罐。她心想那些東西會不會是一些說書故事裏那種前輩高人留下的“寶藏”,結果軒轅和鸞告訴她,那些應該是陪葬之物,竹簡多半是記錄了一些當時墓主人的經曆或者生平之類,泥人雕塑也許是模仿一些神靈仙家的樣子作為鎮守,而那些瓶瓶罐罐裏曾經可能真的是一些靈丹妙藥,但這麽多年過去了,或許早已經化為鉛泥。


    軒轅和鸞說起這些來,神色自然,雖然用詞是“或者”、“也許”,然而語氣中卻明顯是理所當然。寧無書有些疑惑,忍不住問道:“軒轅……姐姐,那你知道這是誰的墓室嗎?”


    聽到這個問題,軒轅和鸞的眉頭又蹙了蹙,應道:“我想不起來了……但是印象之中,這是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


    一個墓室能建在靈鏡門的山體之中,恐怕不知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這墓主人想必也是古人,然而麵前這個活生生的人,卻說是對她非常重要的人?難道是祖先?寧無書想不明白,也懶得多想,隻能悶著頭與軒轅和鸞繼續前進。


    隨後,眼前景色豁然開朗。


    軒轅和鸞推開一道巨大的石門後,兩人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像是山穀桃源一般的地方。說是“像”,是因為這裏人工雕琢的痕跡十分明顯,可以看得出來仍然是在這個巨大的墓室之中,然而建造工藝卻是格外的超凡,將這一巨大的墓室裝飾得如渾然天成。


    和之前狹窄昏暗的甬道不同,這裏足有百丈之高,抬頭望去,頭頂仍然在封閉的山體之中,然而那爬滿藤條的天花板,卻閃爍著極度迷人的光芒。寧無書目瞪口呆,發現這個房間的天花板竟是一整塊巨大的石板,那石板很不一般,十分地美麗,石板上的花紋星星點點,就像是嵌著無數的玉石,在這巨大的石板上映照出綠瑩瑩的光芒。這方小天地中,儼然一片星空,在那些藤條與枝葉中投下如湖水般的投影,在墓室中微微晃動。


    房間的牆壁不再是一塊又一塊的石磚堆砌而成,而是雕琢成了自然的山壁,山壁上有石有花、有草有木,甚至房間中還有潺潺的流水聲。那是從某一處山壁上引出的山泉水,泉流在房間中匯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中甚至有幾隻小魚擺著尾巴來回遊動,卻不知這水流往何處,這幾隻小魚又是怎樣在這個小小的池塘中活了不知多少年?


    這個如山穀般巨大的墓室房間,一望看不盡然,有些地方還有樹木排列遮擋,頗有曲徑通幽之感。軒轅和鸞來到這大墓室後,便沉默不語,寧無書幾番驚歎發問,她都置之不理,而是帶著這個少女,踩著腳下的泥土草地,繼續往這大房間的某處慢慢走去。


    隨著越來越深入這“山穀”,軒轅和鸞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終於,當她們麵前出現一間不大的小木屋後,這名來曆不明、身手高絕的女子露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之前寫在臉上的冰霜與肅然一下子淡然無存,呼吸之間充滿了寂寥與悲傷,就連不明就裏的寧無書也受到了感染,心情頓時壓抑起來。


    一呼一吸之間能左右人的心境,軒轅和鸞的修為確實已經到了很恐怖的境界。


    “軒轅姐姐,這裏是……?”寧無書小心翼翼地問道。


    軒轅和鸞低垂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抖了抖,卻沒有說話,而是抿了抿嘴唇,上前推開了小木屋的門。


    屋子裏的灰塵很大,然而軒轅和鸞並不在意,揮袖間便狂風大作,吹散了一屋的煙塵。寧無書隨後跟了進去,看見在這不大的小木屋裏,還有好幾個房間,一進門是個正廳,兩側各有一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門是打開的,可以看見房門中有床有桌,明顯是個臥室。而另一個房間則是緊閉著門,不知裏麵是什麽。


    軒轅和鸞站在正廳中,緩緩前行了兩步,抬頭望著牆上掛著的幾幅畫,陷入了沉默。寧無書見狀,也跟了上去,朝牆上掛著的畫看去。


    那是四幅並排掛著的畫卷,然而由於歲月侵蝕,畫麵已經沒有那麽清晰,很多地方都出現了黃斑和破損,隻能隱隱約約看清畫上的輪廓以及一些斷斷續續的提字。


    第一幅畫上的是一個人,看服裝與身形應該是個青年男子,麵容卻看不清楚。他身負一柄黑色的長劍,站在一個大石上,身前是狂風巨浪,吹動他的衣袖與長發。下筆之人功力非凡,作畫並不精致,不用工筆,但揮灑潑墨間將青年男子的豪邁與氣度展露無遺,一位青年英雄的形象躍然紙上。在畫卷的一旁,寫著幾行字,但字跡已經不明了,應該是一首詩歌。


    第二幅畫上的人,看對畫中人身材與輪廓的行筆,應該與第一幅是同一個人,隻不過年紀要大了一些,下巴上長出了黑色的長須。畫中的男人坐在一個像是山頂的地方,身旁點著燭火,手中端著茶杯,抬頭仰望著夜空,不知在想什麽。而在中年男人的身旁,有一個很小的小孩,手中提著茶壺,似乎是這個男子的童仆,也可能是弟子。在畫卷一旁,同樣有首詩歌,比之一幅畫基本完全看不清字跡要好一些,能看見幾個連續的字,但用的卻是古體的篆文,寧無書又看不懂了。


    第三幅畫中,那男人仍然還是中年模樣,穿著寬大的長袍。但男子身旁卻多了兩個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坦胸露乳,頂著一個大大的肚皮,滿麵虯髯,背上背著一個巨大的葫蘆。另一人是個女子,作婦人打扮,背上背著一把長劍,倒像是第一柄畫中男子青年時候背上那柄黑色的劍。當然畫麵不清,也無從判斷,這隻是寧無書隨心的猜測。畫中三人似是相伴踏歌而行,交談甚歡。


    第四幅畫中的男子年紀卻又更大了,須發皆白,身形也變得佝僂。老人立於一處山穀之中,山穀景色與寧無書她們一路行來的山穀風景極像,甚至可能就是此處。老人手裏捧著一卷竹簡,似乎在高談闊論。而在他身後,一名女子身著一襲白衣垂首而立,長長的黑發垂落至腰間,似是一名絕代佳人,也是這老人的子侄輩人。


    在第四幅畫卷旁,亦有題字,仍是寧無書看不懂的古篆字,然而這幅畫題字的落款處,沒有被黃斑侵蝕亦沒有破損,能夠清晰地看見一個鮮紅的落印。這種落款處的小篆字體,寧無書以前也見寧良寫過,多少能讀懂一些。她凝目看去,隻見上麵是一個四字的落款,後麵兩個字已經看不清了,但前兩字,分明是“軒轅”二字。


    寧無書一驚,下意識往軒轅和鸞望去。隻見這位神秘的女人,此刻看著牆上的四幅畫,早已經紅了眼眶,淚水無聲地劃過她如玉凝脂的臉龐,兩隻手已經握緊成了拳頭,輕輕顫抖著。她緊咬著自己的紅唇,唇齒間滲出了絲絲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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