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黑山群島,到處彌漫著濃濃的霧氣,湖麵上偶有小船來去,湖水波瀾不驚。


    萬石島附近的湖中,一個身影從水裏探出,悠然地躺在水麵上,望著雲霧中從湖麵爬起的朝陽,初晨的陽光在努力刺破霧氣,帶來絲絲暖意。


    那個身影晃動著手腳,在水麵上漂遊,待霧氣飄去,露出此人的麵貌,原來是藏宗閣的管事人,少年阿決。他熟練地撥弄著水流,在水中像條魚一般上下竄遊。


    待到太陽逐漸升起,霧氣緩緩消散,阿決才從水中爬了出來,來到岸上。岸邊放著衣物,阿決隨手抓起一塊丟在一旁的破布,擦拭去頭發和身上的水,穿起衣物,哼著奇怪的小調,手中甩著沒纏上的腰帶,很沒有形象地一路往藏宗閣走去。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阿決來到緊閉大門的藏宗閣,那裏已經有了很多等待著的靈鏡門弟子,他們看到放浪形骸的阿決,眼神裏大多都寫著不喜,但良好的修養讓他們沒有表達出來,隻是靜靜地等待著。阿決也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不知從哪摸出來一串鑰匙,熟練地找到了其中一把鑰匙,打開藏宗閣的大門,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借書、還書、找書!借書、還書、找書!真是無聊呀~”阿決又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把瓜子,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拿著筆在桌上的大書上寫寫畫畫,記錄著每位靈鏡門弟子借書還書的情況,隻見又一人來到桌前,於是他咬著筆杆子,問道:“借書?還書?找書?”


    “是古島主讓我來找你的,他說有東西放在你這,讓我來拿。”


    略帶稚氣的清脆聲音一聽便是來自一名少女,阿決抬起頭,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有些意外:“啊……啊啊,是你,我記得你。寧無書,你還沒死啊?”


    寧無書昨天晚上花了老大的力氣才安頓好那個天仙般的女人,又因想到有適合自己可以練的兵器和武功,很是興奮,一清早就醒了,左右無事,於是便頂著黑眼圈來到藏宗閣。本想著按吩咐來拿來東西,即便是要麵對那個煩人的阿決,心情也仍一片大好又帶著些許激動,誰料想這個少年一開口,就是問候她“還沒死啊?”,這使得平時脾氣也不算暴躁的寧無書差點就想一拳朝他臉上打去。


    看見少女的臉瞬間黑了下來,阿決也不在意,“嘿嘿”幹笑兩聲,將大書合上,說道:“古島主吩咐過了,走吧,帶你拿東西去。”


    九層藏宗閣,上回阿決帶寧無書取五湖四海,是在第六層,但這次他們倆卻是一直爬到了樓頂。寧無書之前聽說過最頂的三層存放的是諸子百家的精義,她之前在杭寧家中時也讀書,但讀的基本是儒家之言,小時候讀的也都是什麽《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後來也讀過一些詩經和論語,但僅止於此了,諸子百家,她聽過一些,什麽墨家、法家之類的,卻了解不多。


    此時他們一路途經的書架裏,寧無書看到了很多之前沒有見過的書。像《道德經》、《戰國策》都是之前有所耳聞的了,而什麽《論六家要旨》、《商君書》之類的,聽都沒有聽過。


    他們沒有在這些書架前駐足,阿決一直將寧無書帶到了一個小門前,從腰間摸出了一串鑰匙,找了半天,才終於將那個小門打開。門後是個小倉庫,門一打開,大量的灰塵撲麵而來,可見這個地方恐怕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寧無書是個愛漂亮愛幹淨的小姑娘,見到灰塵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但阿決卻絲毫不在意,揮了揮手便一頭鑽進了小倉庫之中。


    “哪呢……哪呢……唉誰藏的呀這麽難找……啊啊啊,找到了!”


    很快,阿決便從小倉庫中退了出來,手中端著一個大大的黑色木盒子。可以看到盒子上寫著字、刻著紋路,但是因為布滿了灰塵,所以什麽也看不清。阿決把盒子往寧無書麵前一遞:“啊,就是它了,古老爺子送你的。”


    寧無書小心翼翼地接過盒子,拿出一張巾帕輕拍去上麵的灰塵,隻見盒子上寫著“驚濤”兩個字。她還沒來得及打開盒子,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決,你在這啊,過來吧。嗯?無書也在,那你也一起來吧。”


    寧無書轉過身,來者正是雲飛玉。自上一次見到他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據說雲飛玉從來不收徒弟,那麽到他那裏也學不到什麽東西,因此寧無書幾乎不上逍遙島。


    但雲飛玉畢竟幫了她很多,雖然他們這一大一小間互相看不順眼,然而自從自己來了這裏之後,卻基本上都是雲飛玉在處理她的事情,寧無書內心因而也將他當作師長一般的角色來看待。此刻他召喚,寧無書便抱著木盒子,和阿決一同跟了上去。


    但同時,寧無書也有些疑惑,看雲飛玉的樣子,像是專門來找阿決的,現在卻帶上了自己,是要做什麽?


    答案很快揭曉了。雲飛玉帶著他們倆來到藏宗閣頂樓的一個露台上,在一張桌邊坐下,對阿決說道:“阿決,你把我昨天吩咐你看的那個章節,寫一個自己的見解……半個時辰之後我看看。”


    平時無賴的阿決這時候卻很老實,點頭應了,當即坐下開始磨墨寫字,這讓寧無書一時有點愣神。


    “覺得奇怪嗎?”雲飛玉朝寧無書笑了笑,“沒什麽大不了的。阿決的父母都不識字,但是他既然算是我靈鏡門的外門弟子,學一些知識也沒什麽不好。兩年前我發現他對我縱橫家的著作有些興趣,我就順便在這方麵教一教他,僅此而已。”


    寧無書歪著腦袋,看著身邊一臉嚴肅寫著字的阿決,有點不適應,同時又想起了什麽,轉頭問雲飛玉道:“可是,你不是從來不收徒弟的嗎?”


    “不算徒弟……”雲飛玉淡淡地答道,“算是一個小友吧。對了,聽說師伯昨夜前去指點你了?”


    “嗯。”寧無書也沒有隱瞞,很幹脆地把那個木盒子放到了桌上。木盒子很大,直接占去了一大半的桌子,阿決不滿地掃了她一眼,往邊上挪了挪,繼續專心地寫他的字。


    “驚濤……”雲飛玉伸出一隻手,在木盒上撫了撫,笑著點頭道:“師伯確實是我靈鏡門中見識最廣,對武道理解最深的前輩,我們都沒有想到,你可以練這個。打開它吧。”


    寧無書“哦”了一聲,抬手將盒子翻開,隻見盒子裏躺著一支又一支的箭,每一支箭都是通體漆黑,從箭頭到箭羽都是黑色,沉靜而肅殺、冰冷而恐怖,但每支箭的尾羽上卻都有一小片藍色的羽毛,像是點綴在夜色中的一滴山泉。


    “箭?”寧無書驚呼出聲。


    “沒錯。”雲飛玉伸手從盒子中取出一支箭,平舉在麵前,說道:“三十六支驚濤箭,這是前朝天王宗一位前輩送來的禮物,箭頭皆以千煉之鐵所鑄,可破金裂石、無堅不摧。其實當時一起打造的還有一把驚濤弓,但是後來失落了,隻留下了這三十六支箭。”


    “那……沒有弓,我要怎麽用箭啊……”寧無書傻乎乎地問道,也從盒中取出一支箭拿在手中,隻覺得入手冰涼沉重,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雲飛玉雲淡風輕的說道:“弓到處都是,你就不能隨便找一個先用著嗎?”


    “哦……可是我不會射箭啊。”


    “……”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用雲飛玉的話來說,便是他於弓箭一道上“相當耐心而又詳盡地”指點了寧無書一番。


    弓箭這個東西,很少有人把它當作主要修煉的兵器。因為這個東西沒有太多的深奧玄道在裏麵,說白了,就是快、準、狠,根本不需要什麽天賦和理解,隻要掌握了基本的用力方式後,就是不斷地練習、練習再練習。然而即便你把箭術練得再強,它也沒法像刀槍棍棒那樣能走出各種各樣的套路,從各種奇妙精巧的角度去進攻,箭一旦離弦,也就脫離了自身的控製。同時,用弓箭也沒有辦法很好的防禦,一旦被敵進身,往往毫無反抗之力。


    因此,弓箭一向都隻是軍隊裏的配備或者獵戶的工具,而武林俠客要用弓箭,一般也隻是偶有輔助之用。當然,江湖上曾經也出現過幾個專用弓箭的一流高手,但他們走的道都相當特殊,都是一箭一箭射出來的經驗,是常年累月用自己的身體磨合出來的戰鬥方式,幾乎無法複製,因此基本上都失傳了。


    而古昆侖之所以建議寧無書選擇弓箭之道,最基礎的原因,就是這個東西其實不需要人手把手地教,在靈鏡門這樣一個頂尖的武道宗門環境之中,寧無書隻要在這一道上入了門,將來水平必不會低。加上她修煉的五湖四海若是配合弓箭之道,爆發出來的力量絕非常人所能抵禦。可以想像未來寧無書武道小有所成之後,以五湖四海心法的爆發力全力射出的一箭,可以達到怎樣驚人的程度。


    當然,這條武道也不好走,沒有人指點、沒有前車之鑒,寧無書隻能自己去摸索,慢慢地去磨合。不過,現下也沒有更好的方式,這劍走偏鋒的一條路,未必不能登頂。


    “好好練吧,如果你十年之後想要打敗我,那可是一天都不能鬆懈啊。”雲飛玉笑了起來,將手中的箭放回盒子中。那一邊,阿決也終於結束了寫作,他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張紙,寧無書偷瞄了一眼,筆跡很亂,明顯沒有好好練過,但是一字一句卻寫得很工整,看得出來很用心。阿決將這些紙遞給雲飛玉時,明顯鬆了一大口氣。


    “嘿嘿,自戀狂,我阿決這次可是寫得很用心的,絕對嚇你一大跳!橫道以破為主,知橫道故可知如何利用矛盾和利益製造裂痕,你上次不是和我說這就是縱橫家之精髓嗎?我這次寫了一大堆,就是論證縱道才是王道!絕對說得你啞口無言!”


    雲飛玉對於阿決沒大沒小地稱他“自戀狂”,也不怎麽放在心上,收手接過那一疊紙,笑道:“想讓我啞口無言,你還差了十萬八千裏。你自己都崇尚橫道,如何能寫得出縱道精義?天真無比!嗯……好了,無書,你先走吧。”


    寧無書點點頭,抱起木盒子轉身離開。走了兩步,聽得雲飛玉和阿決在那裏高談闊論地鬥嘴,忽然有些羨慕。她停了下來,轉身問道:“縱橫家……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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