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秋日,暑氣卻愈加濃重,少女寧無書將頭發束起,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衣,獨自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不遠處,梨花島島主方晴正在授業,她剛收不久的小徒弟韓落星使了一套劍法,而方晴正指點著他劍法當中的不足。


    寧無書托著腮幫子,有些頭疼地聽著方晴嘴裏說出的一套套理論,感覺上好像聽懂了,但實際上又沒有聽懂。看那韓落星使的劍法,煞是好看,劍影飛舞、身形飄轉,本來看起來就是一副外行看熱鬧的感覺,再聽那指點,更是雲裏霧裏了。


    “隻能看和聽,但是不能問……這怎麽學啊……”


    寧無書十分苦惱,看著韓落星一遍又一遍舞出來的劍好像都差不多,但方晴已經開始從搖頭變成點頭了,結果自己還是一點也看不懂。


    少女想起兩個月前那一次修煉五湖四海,把自己活生生給震暈了的事情。後來靈鏡門主林望舒來和她聊了兩句,說給她治傷,於是自己不知怎麽的又昏過去了。再醒來時,林望舒便不見了,之後的兩個月,再也沒有見過這位門主,聽說是閉關修煉去了。


    而在那之後,雲飛玉又來找過她幾次,告訴她五湖四海可以繼續練,然而隻能每個月練一到兩次,原因卻沒有說,不過寧無書還是決定相信高手的判斷。但這個五湖四海並非真正的內功心法,無法讓她的修行得到真正的進境,因此還是需要練一練別的武功,至少把底子打起來。按照當初在拜師大典上的約定,寧無書可以隨時行走於七大島當中觀看幾位島主教學,但是隻能看,不能問。


    於是寧無書開始自己到處“偷師”,說是偷師,其實還是相當光明正大的。隻不過幾個島主都很有默契,根本不理會她,隻專注於教自己的弟子。因此,寧無書非常無奈,她本身毫無武功底子,沒有人給她打底子,也沒有人指點她,隻靠看和聽,很難真的學到什麽東西。不過大致兩個月下來,她還是了解了靈鏡門裏七座島上基本的一個風格。


    比如這個梨花島的方晴,她隻教劍法,偶爾還會和徒弟們傳授她的墨家學術理論;又比如有一個比較大的島叫龍山島,島主叫薑海,是個奇門高手,天天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教徒弟也是奇奇怪怪的,上課之前還要占一卦看吉凶,非常地神秘;再比如有兩座島,叫大舟島和小舟島,兩個島的島主是一對中年夫妻,一個叫百裏曛、一個叫北堂雁,兩個人名字特別好聽,但是最大的愛好就是種地,兩個島上花啊樹啊菜啊種得到處都是,在寧無書看來,他們種地比教徒弟用心多了。


    除此之外,還有嘮叨無比的鷺雲島島主白知一,那是個道士,人真的很好,而且仙風道骨的,一副高人風範。但是太嘮叨了,每次寧無書去的時候都被“關心”到想要落荒而逃,如果再加上他的大徒弟白平安,一柱香的功夫就能讓寧無書頭腦爆炸。


    相比之下,還是梨花島這裏比較好,一來嘛,有自己認識的朋友韓落星,二來,在這裏聽課比較安靜,環境也好些,到處都是翠綠的竹子,也不知道這裏為啥要叫梨花島。


    但環境再好也沒用,寧無書已經是連續三日來到梨花島上看方晴教徒弟了,仍然一頭霧水,什麽也沒看懂。她本身還是挺喜歡劍的,覺得用劍之人十分瀟灑,很有大俠風範,那一日在冥水峰演武場上,方晴以一柄木劍四兩對千斤的場麵也讓她印象深刻。然而劍仍百兵之祖,劍法變化何止千萬種,劍道之深奧,千年來無數天縱之才也沒能發掘至極,這豈是寧無書隨便看一看,就可以入門的?


    “無書,如何,今天可有收獲?”韓落星收起劍,擦了把汗,笑吟吟地朝寧無書走來。兩個月下來,兩人已經熟識,除此之外,當時一同從白船上來的少年們有拜入靈鏡門的,互相之間如今關係也都不錯。寧無書雖然名義上沒有入門,但他們都將她當作同門來看,畢竟實際上她也和入了靈鏡門差得不多。


    “看不懂。”寧無書撇了撇嘴,卻是站起身來,撿起身旁的一柄木劍:“來吧,帶我練兩招……雖然沒法問你師父,但是可以跟你切磋切磋嘛。”


    韓落星點點頭,將手中鐵劍回鞘,放在一旁,伸出一隻右手,雙指並攏成指劍,笑道:“沒有木劍,就用手陪你玩兩招吧。”


    “這麽看不起人?”寧無書哼了一聲,欺身而上,木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破空聲,劈向韓落星的頭頂,韓落星不退反進,手腕一轉,雙指探出,不輕不重地打在木劍側麵,寧無書這一劍頓時劈歪,從他的身旁劈落。


    這一手正是當初方晴破去龍有悔起手一劍的那一招“一枝先破玉溪春”,本身也是韓家的家傳劍法,韓落星以手指使出,顯得十分熟練。寧無書一劍被破,翻手繞轉,劍尖直指向韓落星的小腹刺去,卻被他輕描淡寫地打落。


    寧無書毫無武功底子,這兩個月東學一些西看一點,自己練了一些花招,但和自幼習武的韓落星當然無法比擬。幾個來去之後,寧無書額頭已經滲出汗珠,但韓落星仍然拿捏有餘。


    終於,韓落星轉守為攻,一指彈在寧無書握劍的手上,力氣不大,但用力巧妙,正好擊打在寧無書拇指關節的位置,讓少女忍不住右手一鬆,木劍便掉落在地。


    “你這個……”韓落星撓了撓頭,有些不忍心地說道,“基本上就是亂劈亂刺呀……說實話連九流的功夫都算不上,這麽練不行的。”


    “哼,要你講……”寧無書不滿地撿起了木劍,“你們都有人教,我隻能自己學,當然不成啦。”


    “對了,你不是有練心法麽,練得怎麽樣了?”韓落星不忍繼續傷寧無書的心,轉移了話題。他之前也去小院找過寧無書,聽她的丫環說寧無書在練一個“很厲害的武功”,不過他料想短短兩個月時間,差不多應該是剛打好基礎的狀態,拿這個來聊天,應該不至於讓少女難堪。


    豈料他這麽一問,寧無書更加煩惱:“其實練得……還……可以。但是……怎麽說呢?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啊?”韓落星嚇了一跳,“你怎麽會練這種心法啊,練這種武功很難達到宗師之境的,而且年紀大了之後非常的危險啊。”


    “還好,我也講不清楚……要不然我給你演示一下?”


    雖然說韓落星極力勸阻,但是寧無書方才被落了麵子,還是很想展露一手。一起進入靈鏡門的幾個人當中,屬她的牛皮吹得最大,現在要是一點本事都沒有,也太難堪了。就連那個拜了龍山島主薑海做師父的九歲小屁孩子現在都會假模假樣的打一套拳了,可是寧無書連一把木劍都用不來。


    何況……五湖四海練了兩個月,還沒有試過呢。雖然看著可怕,但是現在基本上也能掌握了,韓落星在同齡人中也是個高手,何況那個方晴也在不遠處看著。寧無書覺得,應該不至於有什麽危險。


    說幹就幹,韓落星苦著臉,被寧無書拖著要對上一掌,心裏暗罵自己為啥要把話題往這兒扯。


    韓落星雖是劍法上的天才,但身在武林世家,內功不可能沒有練。之前在隴中的時候,他修行的是家傳心法,後來入了靈鏡門,方晴托白知一將這套心法改良了不少,成為現在他獨家修煉的內功落星訣。這套內功據韓落星自己所說,其實並不強勢,主要是配合劍法所生,但寧無書哪裏管這麽多,既然提起了她的好奇心,怎麽也要試試水。


    無奈之下,韓落星隻好運功提氣,右手手掌在空中劃了幾個圈後,丹田之力隨心意動,由腰後氣海湧向掌心,拍向寧無書的麵門。


    而寧無書呢,瞪著眼睛看著韓落星,張開小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遠處,正在擦劍的方晴一愣,扭頭望來。


    韓落星這一掌太快,拍到寧無書麵前一寸時,少女的這一口氣,還沒有吸完。她瞪著大眼睛,有些疑惑,這不對啊,和平時不一樣啊……我氣都還沒有來得及吸完呢,怎麽這一掌就來了呢……


    當事的兩人都沒有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韓落星收掌已經來不及了,而寧無書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加劇她吸氣的速度……


    方晴方才愣了一息,是因為她感受到一絲奇怪的氣息,正是寧無書那一吸,讓她產生了一種周圍空氣都被壓縮著朝某一處湧去的感覺,下意識以為附近來了個高手,但這一看,卻是這個門主的不會武功的外甥女。


    就這麽一息的愣神,便已經來不及了。


    韓落星的手掌,印在了寧無書的腦門上。


    一息、兩息……


    韓落星的手掌心滲出了汗珠,那是被嚇出來的冷汗;方晴在不遠處站起了身,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沒有衝過來;而寧無書,仍然瞪大著眼睛,望著印在自己腦門上的那個手掌,卻沒有感受到一絲力道,一直到這時候,她才終於吸完了氣。


    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少女身上迸發出來,隨著經脈當中刺痛撕扯的感覺,那股力量離體而出,直衝韓落星而去,和平時自己練功時不同,寧無書明顯感覺到這股迸發出的力道裏有一股淩厲的味道,有點像……剛才韓落星那一掌裏帶的味道?


    這一道力量並沒有打在韓落星身上,而是落到了一柄木劍上,方晴突兀地出現在了兩人中間,那柄名叫非攻的木劍橫在胸口,將寧無書身上迸發出的力量盡數擋去,一絲不落地削成了碎片,散落在空氣中,吹得周圍的竹子搖搖擺擺,竹葉子也有氣無力地飄落了幾片。


    這名神情肅殺的婦人對著寧無書皺了皺眉,厲聲責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剛才這一下,可以把韓落星打成重傷!”


    寧無書雖然目前已經逐步適應了五湖四海,但仍然痛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瞬間出了一身冷汗,此時雖是聽到了方晴的責問,但卻沒有力氣回答,隻是弱弱地看了她一眼。


    方晴這下也發不出火了,再加上自己的小徒弟也在身後“師父算了吧算了吧”地求情,隻好瞪了這個小姑娘一眼,冷冷地轉身離去,似乎是要去找不知道誰的麻煩。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後,寧無書才有辦法爬回大石頭上坐下,體力逐漸回來了,留下的,隻有無比惆悵的一句感慨。


    “學個武功,怎麽就這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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