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際,大山,林中,萬物複蘇,百鳥齊鳴,混合著蟲子的叫聲,嘰嘰喳喳,甚是熱鬧。


    林中有條小路,一個男子帶著一個男孩一前一後悶聲走著,男孩隻有不到十歲的樣子,長著一副女子像,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不高不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男子則是長相普通,可也是五官端正,隻是身形消瘦,讓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的感覺。


    兩人眉目不似,卻是一對父子,男子名黃裕,男孩名黃泉。黃裕手中拎著筐,裏麵裝了對蠟燭和一些紙錢,如今正是清明時節,像是去祭奠故人。


    “爹爹,娘親是怎麽死的。”黃泉打破沉默。


    黃裕也不回頭,道:“等你長大了,自然會告訴你。”


    “噢,那什麽時候才算長大?”黃泉繼續問道。


    “行冠禮之時。”


    “那麽久啊…可是爹爹為什麽一直都要瞞著我。”


    “你畢竟年歲尚小,這也是你娘親的意思。”黃裕有些心不在焉。


    黃泉有些難過,他低下頭,不再說話,繼續數自己的腳步,卻一頭撞在黃裕的身體上。


    原來黃裕不知何時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看著他撞到自己的身體,突然神情嚴肅,道:“泉兒,近日你可覺得身體不適?”


    黃泉心頭一驚,心想難道自己的小秘密被爹爹發現了?他強行掩去內心的驚慌,自作鎮定道:“哪有,泉兒身體好好的,可棒著呢,吃嘛嘛香!”


    隻是他這副樣子哪裏能瞞得過黃裕的眼睛,黃裕有些狐疑的看著他,臉上流露出一些的擔心的神色,道:“如果沒有那便好,但若是覺得身體有些不對勁,要馬上和我說。”


    黃泉眨了眨他那雙丹鳳眼,道:“泉兒知道了。”


    黃裕不再說話,他伸出手摸摸黃泉的頭,然後牽住他的手,黃泉抬頭望向自己的父親,父子倆相視一笑,又重新恢複了剛才的沉默,繼續往前處走去。


    不多時,兩人便已出了林子,來到一片山穀。


    春季的陽光很是溫柔的照拂在山穀間,似乎在撫摸著遍地的花草,穀裏有條小溪,潺潺的聲音清晰入耳,溪旁有座墳,墳旁開滿了花兒,數隻蝴蝶在花叢中互相玩耍,斑斕的翅膀在陽光下更顯鮮豔,還有些蜜蜂在采著花蜜,並沒有理睬這對闖入的父子。


    父子倆走到墳前,放下筐,男孩兒乖巧地取出裏麵的蠟燭,整齊的擺在碑前,然後望向父親。黃泉的父親隻是靜靜地看著墓碑出神,黃泉搖了搖他的手,他這才醒過神來,從懷裏取出火折子,一一將蠟燭點上。


    “爹爹,娘親她離開我們多久了?”黃泉望著搖曳的燭火,突然問道。


    黃泉的父親看了看天空,然後拿過一疊紙錢,點著,放在墓碑前,然後又取出一遝,一張一張的燒著,這才回答道:“十年。”


    黃泉望著父親的眼睛,雖然他對男女之間的情感該很是朦朧,可看著父親有些黯淡的眼神,他的心也突然難受起來,於是他不再說話,默默拿過紙錢,學著父親燒著。兩人就這樣沉默,從日出東方,直到日上高枝。


    “泉兒,餓了吧?”黃泉的父親看著黃泉有些有氣無力的樣子,問道。


    “爹爹,孩兒不餓。”黃泉懂事的說道。


    他父親笑了笑,說道:“走,咱們回家吃飯。”


    “嗯!”黃泉雖然嘴上說著不餓,可獨自早就已經咕咕叫了,他爽快地答應一聲,然後站起身來,主動拾起筐,帶頭走去。


    黃裕苦笑的看著他,隨後轉頭看向那座孤墳,說道:“咱們的兒子都十歲了,你可要保佑他啊。”


    山穀很寂靜,一股清風拂過,在花草上帶起一陣波瀾,黃裕有些發愣,看著波瀾的花草,心底也起了波瀾。


    “爹爹,快走啊!”已經走遠的黃泉回頭大喊。黃泉這才醒過神,走過去,從黃泉懷裏拿起筐,父子倆又像最初那樣,一前一後朝家走去。


    臨安鎮是坐落於天陰山下的一座小城。


    城中人數不多,可若是趕上集會,附近一些城鎮的居民都會趕來,就比如臨安的傳統,隻有在清明節前後才會開辦的“清明會”,才讓小鎮的街道甚是擁擠。


    清明會的內容豐富,賣藝雜耍,賣衣賣物的都有,本地的生意人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都把自家鋪子的東西擺到街上來,賣力吆喝著,想趁著這些時日多掙一些銀子,然後喝酒享樂去。


    朱記鐵匠鋪的老板朱大勇便是這樣想的,天色剛亮的時候他就把攤子給擺到街上,大聲叫賣著,一大早被朱大勇叫醒的虎子睡眼朦朧地站在攤子旁,看著自己父親的賣力勁,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道:“爹,可別那麽快給賣完了,家裏囤貨可不多哩。”


    朱大勇愣了一下,笑罵道:“臭小子,怕個甚,好好看看爹爹怎麽吆喝,等你長大了,這鋪子就交給你哩。”朱大勇看著自己這唯一一個兒子,看著他慵懶得靠在攤子上,不免想到鄰居黃裕家那兒子黃泉的懂事勁,難免有些生氣,便不再看他,繼續吆喝。


    虎子聽後,滿臉不情願的說:“俺才不要你這鋪子,俺都跟泉哥兒說好了,長大要一起闖蕩江湖呢!誒?泉哥兒哪去了,一早上都沒見到他的影子。”


    “你黃叔帶他去上墳去了,這個時候也該要回來了吧。”朱大勇把剛收的碎銀子放在錢箱子哩,回答道。然後又接著說:“你爹我就你這一個兒子,你以後可別給俺亂跑,要是出了啥事,俺跟你娘可沒法活哩。”


    “就不就不就不!”虎子吐著舌頭擺著鬼臉。


    “你個龜兒子,敢不聽話我打死你。”朱大勇揚起手就要打虎子屁股。虎子見狀不妙,連連躲開,一邊躲還一邊喊娘親救命。果然,朱大勇還沒碰到虎子,身後門房裏就傳來一聲咆哮:“朱大勇!你敢動虎子一根汗毛,老娘就跟你拚了!”


    朱大勇聽見咆哮,嚇得一哆嗦,也不敢再有動作,更不管街上行人看熱鬧的目光,想著反正鎮子裏的人都知道自己怕老婆,無妨無妨,一轉頭便吆喝去了。


    虎子得意的看著他爹,心裏卻是想著這都午時了,泉哥兒怎麽還不回來,約好了下午上山玩去的。


    他搬了個凳子,坐在鋪子旁搜尋著人群。不多時,熙攘的行人裏出現了一大一小的身影,虎子一眼便看到,確認是黃家父子時,歡快的跑過去,一把拽住黃泉的胳膊,然後看著黃裕禮貌地說:“黃叔,俺娘說你今天來不及做飯,就多做了些飯菜,讓你和泉哥兒到我家吃飯哩。”說完對黃泉眨眨眼。


    黃裕笑著看這個比同齡人要壯碩些的孩子,也不客氣,說:“如此甚好,勞煩你母親了。”


    “不勞煩不勞煩,正巧爹爹他今天賺了不少銀子,想找人喝酒慶祝呢。”虎子笑嘻嘻的說。


    不遠的朱大勇聽到他們說話,連忙打了聲招呼:“黃老弟回來啦,快快快,俺這就把攤子給收了,回屋喝酒去。”說完直接把所剩無幾的鐵器一卷,直奔屋內。


    黃裕也不廢話,便也隨後跟了進去。


    虎子倒不急,他伸手拽住黃泉的步子,朝他擠了擠眼睛,說:“泉哥兒,昨日約好下午去山上的話還算不算數,山上的小白都要想咱們了,它每天一個人在山上,一定寂寞死了。”


    黃泉斜眼笑眯眯地看著他,道:“你是怕小白寂寞?我猜你是又嘴饞了吧。”


    虎子仿佛被拆穿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搓著手,也不說話。


    黃泉看他這副模樣實在是滑稽好笑,心中轉念一想,不再調侃他,道:“當然了,去是要去的,不過……”


    “不過什麽?”虎子聽到泉哥兒答應了,一絲喜色浮現於麵,可偏偏黃泉又賣了個關子,似要提條件,於是他抬起頭,急促催問道。


    “不過你要把我前些日子給你的那本書都給背下來,一個字也不能落哦。”黃泉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模樣甚是可愛。


    “啊?”虎子拉下臉,發起了牢騷:“俺說泉哥兒,從六歲開始你就讓俺背那些破書,少說也有幾十本了,也沒看出來有啥用,你看看,俺還是俺,上次先生考核成績,俺不還是倒數第一!”


    黃泉搖了搖頭,道:“我爹說了,讓我讀那些書肯定會有用處,先生不也是說過書中自有黃金屋,再說了,就算先生他喜歡吹牛,我爹的話你總該信吧。”


    虎子低頭想了想,黃叔叔可是有大學問的人,於是他妥協道:“好吧好吧,不過那書明天再背給你聽,俺連打開都沒打開呢。”


    黃泉有些無奈,他道:“明天一早就要背給我聽。”


    “那下午還去不?”


    “去去去,去還不成嗎。”


    “好嘞,走,進屋吃飯去。”說完,虎子麵帶喜色,拉著黃泉往屋內走去。


    “開飯啦!”隨著虎子他娘端上桌子的最後一盤青椒肉絲,老的少的紛紛入座,朱大勇更是打開了酒壇,聞著四溢的酒香陶醉的眯上了眼睛,一副若是不醉便不罷休的模樣。


    虎子和黃泉擺好碗筷,放好了杯子,朱大勇迫不及待的倒上了酒,一桌家常便飯就這樣開始了。


    黃泉是真的餓了,雖然經常在虎子家吃飯,可虎子他娘的手藝著實是不錯,聞著便讓他口水直流,連忙向虎子他娘道了聲謝,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虎子也早已饑腸轆轆,拿起碗筷不甘示弱,兩人以風卷殘雲之勢扒完了兩碗飯,惹得虎子他娘連說慢些。


    “娘,俺吃完了,爹,你陪黃叔喝著,俺和泉哥兒說好要出去玩耍哩。”虎子吃完了飯,急切說道。


    朱大勇喝的已經有些上頭,笑罵道:“臭小子,整天就知道玩耍,快滾快滾。”


    虎子他娘白了他一眼:“哪有這樣跟兒子說話的。”轉而又寵溺地看向虎子,道:“去玩吧,要小心些,早點回來。”


    “知道啦。”虎子向他爹做了鬼臉,黃泉還沒跟他爹打聲招呼,就被他拉了出去。然後還在黃泉目瞪口呆下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拿出一隻燒雞,兩人向天陰山的方向跑去,也不管身後朱大勇的咆哮:“老子的雞呢!”


    天陰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坐落在唐國北部的山脈,綿延數千裏,橫跨在中原與草原之間,分開了唐國與大涼,與其說它是山脈,倒不如說它是天險。


    望山跑死馬,雖然臨安鎮就在天陰山腳下,可兩個少年走了許久才走到山下,到了山下,兩人並沒有走那條尋常走的山路,而是在另一處尋覓了一個被雜草隱蔽的小道,鑽了進去。


    小道雖不寬敞,但兩個少年前後行走倒也富餘,走了一小會兒,黃泉停下腳步,虎子也隨之停下,黃泉不緊不慢的摘下一片樹葉,折起,放在唇邊一吹,尖銳的聲音劃破山間,回蕩不息。做完這些事後,兩人便原地坐下,似乎在等待著誰。


    不一會,虎子笑嘻嘻的指著遠處,連道來了來了。黃泉順著虎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那處騷動的樹叢,他站身起來,招了招手。


    “哇嗚~”隨著一聲啼叫,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樹上落下,飛奔而來,站在兩人麵前,原來是一隻白猿,此時看著兩人正興奮的撓著腮。


    原來小白就是這隻白猿,別看白猿名叫小白,此名隻是虎子見色而起,尋常人聽見還以為是小狗小貓。可這卻是忽略了大小,白猿身體碩大,若真計較起來,恐怕比黃泉和虎子加起來還高。


    “小白,你這次來的慢了一些。”黃泉笑著看著它。虎子則是傻笑地摸著白猿的毛發,顯得很是熟悉。小白竟是能聽懂人言,不滿地嗚了一聲,然後伸出手指在虎子懷裏一挑,把燒雞給挑了出來,滿臉幸福地吃起來。


    黃泉看著它的吃相,心想它每次吃燒雞時都是如此,不免笑出聲來。


    小白倒不在乎這些,它吞下最後一塊雞肉,把骨頭一扔,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手掌,然後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他們爬上來。


    黃泉及虎子早就對小白的這個動作會領於心,迅速的爬了上去。


    小白見他倆抓穩之後,後腳猛然發力,在兩個孩子的驚呼聲中飛快的朝樹叢中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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