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宮寶嚇了一跳,心呼:“原來他肉身沒滅,他沒死!”


    走到這兒,急忙停下腳步,再也不敢往前了。


    正要轉身,有一浮光圖影突然出現在神識裏。


    頓時水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荒野。


    那應該是個夏天,大山裏草木繁茂。


    謝宮寶看見浮光圖影裏有三個人,他認得一個是屠隱,一個是白衣人(發絲未白),最後一個不認識,但卻是個瑤池仙女般的女子,跟石像描刻的方熙弱一樣美豔。


    她們三人在山澗擺上桌子,置了許多美酒佳肴。


    而後,屠隱吹簫,白衣人撫琴,所奏卻是那首《壁潭印月》。


    琴簫和鳴,當的是天籟淫耳,千古一絕。


    曲聲繞穀,有細水流長,有高潮迭起。


    時如披甲跨騎劫敵營,騁其千回百折。


    時如出閨少女吐情絲,膩其千嬌百媚。


    妙曲嫋嫋,把個身旁的女子都聽醉了,她拋紗微步,柔弄舞姿,曲舞相和,竟又是一道亮景。——過了一會兒,穀中爬上來一隻穿著灰袍、挎著酒壺的猿猴,模樣兒正是與謝宮寶相處五年的猿伯。那猴子上來,帶著敵意的先試探性拿酒喝,然後陶醉音律,跟著那女子舞步起來。


    就在這時,從山澗奔來一百多人,喊抓喊捉。


    那猴子嚇著了,轉身便逃,鑽進穀底洞穴。


    屠隱和白衣人大怒,與來人發生爭執。


    謝宮寶也聽不清她們在爭執什麽,不過他發現這一百多號人裏麵,有一個女子極美,正是剛剛看見的那尊巨大的石像——方熙弱。雙方爭執一番,又各自把住洞口,燒了一堆煙火往洞裏麵扇煙。——那猴子耐不住熏,從洞穴裏閃身出來,卻極有智慧的把方熙弱劫持了。


    屠隱、白衣人等一百來人均不敢輕舉妄動。


    如此僵持一陣,白衣人讓餘人都速速退開。


    接下來,與屠隱又彈曲奏樂,敢情是想用樂曲消除猴子的戾氣。


    怎奈曲起曲終數十遍,猴子始終僵持著不肯鬆懈,戾氣絲毫沒有減退。不過,世事難料,方熙弱的歌舞迎合把自己給救了。——當猴子不肯屈服於琴簫之時,方熙弱早已如癡如醉。她聽到入迷處,輕啟唇瓣,微吐蜜舌,唱起鶯喉之歌。


    歌聲婉轉,直擊人心,把個猴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方熙弱把準機會掙脫控製,可她並沒有立即逃跑。


    而是隨著琴簫的節奏舞步而動,一時風姿絕世。


    曲到豪情奔放之時,她便拋袖撒裙。


    曲若桑蠶吐絲之時,她則輕盈漫步。


    總之煙紗飄飄,宛如淩波仙子。


    猴子癡了,看了一會兒,竟是戾氣全消,搶步上前伴起舞來。


    不等曲盡舞終,白衣人、屠隱雙雙出手,把那猴子製服。


    ……


    ……


    這道浮光圖影演繹至此,突然中斷。


    神識回攏,眼前又是水榭。


    一瞥眼,謝宮寶看見亭子裏,兩個白衣人合二為一了。還沒等謝宮寶反應過來,合體後的白衣人轉過頭,用凶厲的眼神看了謝宮寶一眼,而後一個移形換影,瞬間閃到他跟前:“你好大膽,竟敢闖入我魂識發功範圍!你都看到什麽了!”


    “先生,我……我不知道你在發功。”謝宮寶嚇的舌頭打結。


    “看我肉身,窺我記憶,我豈能繞你!”


    白衣人戾氣大增,舉起手來眼看劈下。


    謝宮寶把他當師傅看待,明明可以躲避,卻站著不動。


    這時,猴子閃來托住白衣人的手,唧唧嗚嗚叫了一通。


    被猴子一攔一叫,白衣人臉上戾氣立時消退:“猿兄,攔的好,我剛失控了。”昂起頭,深吸了口氣,背手闊步往外行去:“都隨我出來。”


    猴子跳上樹,抓著樹枝一飄一蕩跟去。


    謝宮寶怔了一下,也隨步就後。——走在後麵,他清清楚楚看見白衣人每一步都腳踏實地,鞋底沾有黏土,潔白的衣裳也明顯有些汙跡。謝宮寶在心裏嘀咕,這是人,不是魂體,他沒死,他果然沒死。——兩人一猴出了林子,淌過氣牆結界,回到洞府。


    多年來,白衣人還是第一次魂體回竅,出來觀景。


    他呆立在瀑布邊,透過明亮的水簾望著天光水色:


    “今日我不罰你,但你我緣分已盡,你走吧。”


    “先生,宮寶知道錯了,你別趕我走。”


    謝宮寶噗通一聲跪下。五年朝夕相處,焉能沒有感情,更何況白衣人和猴子對他還有授業、救命之恩,他怎舍得就此離去。此時,諸多感念,下跪磕頭,隻為留下來能夠多多陪伴他們。


    “就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你也該走了。”白衣人道。


    “為什麽?”謝宮寶兩眼盛淚,極為不解。


    ……


    ……


    白衣人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而後坐到桌旁,沉默半晌,環指書櫥:


    “宮寶,這些年,我除了教你修煉,也讓你遍覽經書,是想你領悟天道,助你延壽。——所謂天道不過陰陽二字,天之陽氣下降,氣流於地,地之陰氣上升,氣騰於天,陰陽二氣交感而化身萬物。——說白了,這陽氣降自九天,陰氣則出自九幽,陰陽交感200年一輪回。屆時九天有路,可渡劫飛升;九幽門開,也有邪魔出世,此等現象持續半月方息。”


    他撫摸著白須,臉上泛起一絲悲色,續道:


    “現在距離上一次陰陽輪回已經過去198年,兩年後九幽之門打開,九麵玉狐的法力就會倍增,那時別說混元真氣,即使是天罡真氣,也不能困它了。也就是說,雖然你續命有成,但還是活不過兩年。這也就是你為什麽要走的原因了,我救不了你,你就隻能想辦法自救了。”


    聽到這些話,謝宮寶有些犯蒙,難道這些年的修煉都白修了嗎?


    其實,早前讀書時,他特意查閱過九麵玉狐的章節。


    他知道九麵玉狐是極陰極邪之物,力量通著九幽。


    根據史料記載,1000年前就曾有妖狐亂世。當年正值九幽門開,妖狐欲顛覆陰陽,常開九幽,造人間煉獄,我道大昌與妖狐決戰於龍涎寺,最後天降大日佛嬰始殺妖狐。——曆史文卷對於這些描述頗細,但卻沒有說明妖狐封印在人體之內、仍能感應到九幽之力、法力倍增衝破封印。


    謝宮寶一直認為自己修煉得法,壓製妖狐越發得心應手。


    哪裏知道事情遠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很多。


    多年來,他死裏求生,與死亡倒是無懼了:


    “連先生都救不了我,那我還是不走了。”


    白衣人晃了晃手,臉上顯現出一絲厭煩:“不行,我說了你我緣分已盡,你休要再纏我。現在你修為不淺,出去或許還能謀得一條生路,陰陽輪回之前你若沒有找到法子驅除妖狐,我自會來取你性命。”說到“取你性命”四字,眼睛裏迸射出一絲慈祥複雜、柔軟無力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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