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敢強搶?”樂無憂一拍座椅,飛身騰起,撲到台上,一把按住劍架另一端。


    抬劍的兩個小廝怎敵他這兩位武功高手的壓製,啊地一聲跪倒在地,劍架脫手而落,謝清微勢如閃電,伸手一把接住劍鞘。


    而樂無憂也已抓住劍柄,兩人互不相讓,各自死死握住掌心的冰冷。


    謝清微沉聲道:“樂公子這是何意?”


    “這話問得新鮮,”樂無憂冷笑一聲,目光刁鑽如刀,直刺入他的淡眸,唇角勾出一抹譏諷,嗆道,“你說我是何意?”


    謝清微眉頭微微蹙起,沉默片刻,聲音仿若白玉蒙塵,低低地說:“這把劍……我尋了很多年……”


    “你有什麽資格尋他?”樂無憂冷厲地提高聲音,手臂猛地發力,隻聽一聲清鳴,長劍出鞘,挾起勁風迅疾地劃向對方咽喉。


    賓客們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局麵,不由得都站了起來,好奇地往台上看去。隻見狹小的琉璃台上遍燒紅燭,燭火映照在劍身之上,火光飄搖,一片光明如海,森寒劍刃宛若一線白浪,寒光四射,令人簡直膽寒。


    “果然是好劍,”那個錦衣公子叫道,“別說五千兩,一萬兩都值啊!”


    卻沒有人理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謝清微的身上,等著他拔/出背上的誅邪劍,來和樂無憂戰一個高下。


    然而謝清微卻一動不動,甚至還微微仰頭,露出纖細的脖頸。


    劍鋒在喉前戛然而止,寒鋒抵在他的皮膚,隻需稍稍一絲顫抖,便能割斷他的咽喉。


    可是他卻仍沒有絲毫抵抗。


    樂無憂危險地眯起眼睛:“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謝清微眸色淡漠,仿佛命懸一線的是旁人一般,淡淡道:“我已獲悉漱石莊之事,風滿樓一百七十二名英魂含冤被戮,我這條命自該賠給你們。”


    “我不稀罕你的狗命,”樂無憂收回長劍,低頭看著古樸的青銅劍身,一陣心如刀絞,喃喃道,“說什麽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如今獨鹿依然在,開陽你卻……”


    鍾意縱身飛掠過來,拭去樂無憂眼角的星光,輕聲道:“十年已過,開陽恐怕早已轉世,離了這江湖紛爭,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享清福呢。”


    “嗯,”樂無憂點頭,對謝清微張開手,“把劍鞘給我,你滾去天闕山,在開陽的墳前自裁吧。”


    “我自會以死謝罪。”謝清微說,玉色手指卻死死攥住黑檀木鞘,沒有一絲鬆手的跡象。


    樂無憂看他一眼,暴怒:“你不要再惺惺作態,當年是開陽瞎了眼,被你迷惑,如今他屍骨都爛了,你有什麽資格拿他的佩劍?”


    他聲音冷厲,猶如刀刃,然而謝清微卻不為所動,清冷的眸子中沒有半點波瀾,神情淡漠地看著掌中劍鞘:“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他抬眼看向樂無憂,“我隻是……想死在他的劍下。”


    樂無憂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說完猛地轉身,大步往外走去,恨聲道:“阿玦,我們走,劍鞘我不要了,大不了找工匠重新做一個。”


    “你不許走!”謝清微急道,身形一閃,足不沾塵地飛掠到他的麵前,一把按住他的手,古井無波的眸子中浮起一絲哀求,“樂公子,求你。”


    樂無憂冷冷地看著他。


    謝清微從他眸中看到令人絕望的冷漠無情,怔怔地頓了片刻,突然一腳往後退了一步,單膝緩緩跪了下去。


    眾人嘩然,在座多是武林中人,十分清楚誅邪劍主謝清微的地位,此人乃昆侖雪山上太清真人的衣缽傳人,執掌誅邪劍,滅邪魔,救蒼生,甚至淩駕於天下盟之上,誰能想到他今日竟然跪在了樂無憂麵前。


    像一隻搖尾乞憐的狗一樣。


    樂無憂低頭盯著他滿頭銀絲一般的白發,嗤道:“你誅邪劍主也有跪下求人的一天?”


    謝清微對他的譏諷置若罔聞,隻喃喃道:“求你……”


    “你想求我把獨鹿劍給你?”樂無憂俯身,逼近他的臉,“我一直不明白你哪裏值得開陽喜歡,謝道長,謝真人,誅邪劍主?不如你脫了衣服,讓我看看,道袍下是怎樣一幅美景,把我那兄弟迷得命都沒了。”


    謝清微白皙如玉的臉上驀地騰起一片紅雲,既羞又怒,滿目憤慨在燭火映照下仿若雙眸剪水,美不勝收。


    樂無憂惡毒地笑了起來:“你不是要獨鹿劍麽?脫了衣服讓所有人都看看你謝清微是怎樣用你這幅淫/蕩的身體勾引男人的,我立刻就給你!”


    鍾意從背後摟住樂無憂的肩膀,輕聲道:“阿憂,這樣做隻能折辱他,並不能償還……”


    話未說完,就聽到一個玉石之聲徐徐傳來:“此話當真?”


    樂無憂怔了怔,木然道:“這個自然。”


    用以展示拍品的琉璃台離賓客距離甚遠,二人說話聲音又低,人們一時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見謝清微跪在地上,清瘦的脊背卻筆直地挺著,緩緩抬起一雙玉色的手指,伸向了自己的衣領……


    眾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一個疑惑的聲音問道:“謝道長在做什麽?怎麽仿佛要脫衣服?”


    “天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嘿,別說,老子還挺想看的,光是穿著衣服的樣子就夠撩人了……”


    人們的聲音無所顧忌,清晰地傳到琉璃台上眾人耳邊,謝清微兩頰飛紅,眼神卻漠然看著前方,清冷雙眸之中一片死寂。


    他神情冷漠地解開衣領,任羽衣鶴氅緩緩滑落,露出一雙白到刺眼的肩頭……


    忽然眼前身影一閃,仿佛一陣狂風迅疾刮過,衣服滑落的瞬間被粗暴地扯回身上,謝清微愕然抬頭,看到樂無憂冷厲的眉眼。


    他淡淡道:“我已經遵你命令當眾脫了衣服,希望你也不要食言。”


    “這個自然。”樂無憂咬牙切齒地說,衣袖一甩,隻聽錚然一聲清音,長劍脫手飛出,穩穩落入劍鞘之中。


    謝清微握著長劍,極為清淺地笑了一下:“多謝成全,我會用此劍自裁,以慰風滿樓滿門英魂。”


    “先留著你的狗命,明年清明,我在天闕山等你。”樂無憂說完,大步流星走下琉璃台,往門外走去。


    鍾意搖了搖頭,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出不鳴仙都,鍾意腦中急轉,想出一百個點子想要逗樂無憂開心,卻又一一否決,隻識趣地管住嘴,老老實實跟在他的身後。


    就這麽一前一後走了幾十步,樂無憂倏地停了下來,轉身看向鍾意,擰起眉頭。


    鍾意立即歪頭,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


    “你……”


    “我什麽廢話都不會說!”鍾意大聲道,“隻要跟在你身後即可,你大可將我當成一個放不出去的屁,默默地放任我就好。”


    “……什麽玩意兒!”樂無憂氣得笑了出來,伸手將他拉至身邊,手指在衣袖中勾住了他的手指。


    鍾意看似一臉淳樸地笑起來。


    兩人牽著手,慢慢走在寒風蕭蕭的街道上,樂無憂輕聲道:“我很後悔方才的行為,你說得對,那隻能折辱他,並不能償還我同門的血債。”


    “你一時氣糊塗了,”鍾意道,“其實仔細想想,他謝清微也是受害者,不是麽,誅邪劍主的責任是誅殺邪魔、匡扶正義,而天下盟告訴他,風滿樓窩藏蘇餘恨,投靠魔穀,成為了武林的敵人,縱然與柴開陽互有情愫,然而他需要負起自己的責任。”


    “既然與開陽互有情愫,他卻寧願相信安廣廈的鬼話,而不相信自己的情人,”樂無憂恨得咬牙切齒,惡毒地罵了一句,“真他媽欠/操。”


    鍾意一噎,認真道:“阿憂,這話隻能讓開陽兄來罵,從你嘴裏說出來,就有點……嗯,為夫不大愛聽。”


    樂無憂橫了他一眼,涼涼道:“那留著,日後罵你。”


    “嘿,罵我的話,這話得改一下,”鍾意笑起來,嬉皮笑臉地靠近他,一手遮在嘴邊,附在他的耳朵上笑道,“比如說——真他媽欠含……”


    話一說完,他便身影一閃,快如閃電一般撤離,果然樂無憂惱羞成怒,揮起雙掌,便劈頭摑了過來。


    冬節將至,街上行人如織,兩人運起絕世輕功,在人群中穿梭著追逐,快得仿佛帶起殘影。


    足足追了半柱香時間,鍾意才停了下來,樂無憂一掌拍在他的後背,鍾意大叫:“哎喲,謀殺親夫啦!”


    “閉嘴!”


    兩人去藥鋪按方子抓了藥,又在街邊買了些香燭和紙錢,才慢慢走回客棧。


    將剛才的事情說給樂其姝,她神情平靜地聽完,眨了眨眼睛:“你說開陽那小子和謝清微有一腿?他倆偷偷成親了?”


    “……人都死了,你還糾結這個幹嗎?什麽叫偷偷成親啊,那兩人充其量就是苟且!”樂無憂白了她一眼。


    “竟然是這樣,”樂其姝喃喃道,“怪不得……”


    鍾意:“姑姑是有什麽發現麽?”


    樂其姝忽地蕩開話題:“你們是不是再沒去過天闕山?”


    “嗯?”


    “天闕山上有兩座墳塋,一座是我蘇醒後,潛入龍門劍閣取出正陽劍,為你師父立的劍塚,另一座是開陽的墳。”


    “你立的?”


    “不,我為你師父立塚之時,那座墳已經很大了,顯然十年來有人經常去掃墓,墳前立著一塊石碑,寫得很有意思。”


    “墓碑還能有意思?”


    “嗬,”樂其姝笑了一聲,微微眯起眼睛,輕聲道:“亡夫柴開陽之墓。”


    樂無憂一顫,驚叫:“什麽?”


    “我還曾想是哪個重情的紅粉知己立的呢,現在看來,最有可能的竟然是謝清微。”樂其姝搖著頭唏噓,“真是想不到。”


    回想起在不鳴仙都中的一幕幕場景,樂無憂心頭酸麻,苦澀道:“那蠢貨為了得到獨鹿劍,竟不惜當著那麽多人脫衣服……”


    鍾意思索片刻,輕聲道:“有一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樂姑姑,您當初潛入龍門劍閣,取走的是幾把劍?”


    “兩把,照膽和正陽,”樂其姝明白了他的意思,“當時的劍閣之中便已經沒有了獨鹿的蹤影。”


    “有人取走了?”


    “會是誰呢?”鍾意沉思,“應當不是謝清微,否則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龍門劍閣鎮守森嚴,非樂姑姑您這樣的武林高手不能潛入,而這位竊劍之人,既冒險取出獨鹿,為何又讓他流落到了不鳴仙都?”


    三個人思考了半天,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房門篤篤響了兩聲,九苞端著煎好的湯藥走了進來。


    鍾意突然響起方才買到的紙錢香燭,對九苞道:“冬節將至,趁這幾日天氣還算清朗,去祭奠一下你的親人吧,再過幾日萬一下起雪來了,就該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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