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連城與朝堂聯絡密切,這個樂無憂是知道的,狐疑地看向他:“禁忌?”


    “蘇溪亭是當今聖上做太子時的伴讀,出自吳中蘇門,乃詩禮簪纓之族,”龍雲騰道,“可是坊間傳聞,他與聖上關係並非那般單純。”


    樂無憂何等聰慧,一聽便反應過來:“他們二人是斷袖?”


    “不錯。”龍雲騰道,“聖上比蘇溪亭年幼五歲,十分依賴此人,然而聖上登基那日,蘇溪亭卻從宮中憑空消失了。”


    “什麽?”樂無憂一愣,“我聽說皇宮大內戒衛森嚴,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怎會憑空消失?”


    “這便是奇怪之處,此案懸而未決二十四年,成了聖上心頭一根刺,無人敢提。”龍雲騰把玩著酒杯,淡淡道,“不過皇家內帷向來血腥,說不定被哪位妃子貴人悄悄除去,也不得而知。”


    樂無憂想了想:“當初遇見那妖孽的時候,他確實是個書生模樣,但太子伴讀……倒不太像,說不定隻是重名呢。”


    龍雲騰點頭:“也許。”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樂無憂惦記著鍾意該醒了,便起身告辭,聽見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不見,龍雲騰剛毅的唇角不由得滑出一抹苦笑。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龍雲騰收起笑容,沉聲:“什麽事這麽慌張?”


    衛先生跪倒在湯池邊,喘著粗氣:“主上,蘇餘恨去了無量塔。”


    龍雲騰霍地站起來,抓過池邊衣袍,隻見眼前黑色一閃,衣袍已經穿在了身上,布料沾水後緊貼著皮膚,勾勒出雄偉的肌肉。


    他一邊大步往外走去,一邊問:“他去無量塔做什麽?”


    “不知他發的什麽瘋,”衛先生快步跟在他的身後,“忽然就運起輕功,速度極快地衝了過去。”


    龍雲騰略一思索:“是塔裏有什麽動靜?”


    衛先生壓低聲音道:“守衛說近年來一直都很安靜,但今日淩晨眾人來到山莊後,傳出了幾聲嘶吼。”


    龍雲騰眉頭緊鎖,大步邁開,如同一團黑色的狂風一般刮去山莊深處一座幽深的古塔。


    與此同時,樂無憂回到客房,聽見臥室裏傳來了動靜,探頭看過去,見到鍾意已經醒了,正拖著一條傷腿往床下蹭。


    “幹什麽?”


    “哎,你可回來了,”鍾意一屁股坐回床上,將好不容易搬下床的傷腿重新搬回床上,指著桌上的茶壺,一肚子牢騷,“我有些口渴,你不在身邊,九苞也不知死到哪裏去了,連那個阿金都不肯搭理我……”


    阿金?衛先生指過來的這個孩子不是很好嗎?樂無憂拎起茶壺倒了一盞滾燙的熱茶,隨口道:“你是不是說話不小心,惹著人家了?”


    “我脾氣這麽好,怎麽會呢?”鍾意振振有詞道,“我看他一個人候在外麵挺無聊,還招他進來聊了一會兒天呢。”


    樂無憂一頓,狐疑地問,“一會兒是多長時間?”


    “沒多久,”鍾意道,“大概也就一個時辰吧。”


    “……”樂無憂心想你要是單方麵跟我聊上一個時辰,我也會不想搭理你的,還口渴呢,少說兩句話便不會這麽渴。


    他托著茶盞坐到床邊,笑問,“想喝嗎?”


    “想想想!”鍾意伸手去拿茶盞,“你現在就是在裏麵下毒我都要喝!”


    茶盞從指尖溜走了。


    “哎?”鍾意笑起來,“別鬧,給我。”


    樂無憂嬉笑,手掌托著茶盞,極為靈活地避開他的手指,動作既快又穩,青瓷茶盞快得幾乎留下殘影,裏麵茶湯卻一滴未溢。


    鍾意興起,右手指法敏捷,探、勾、抓、撓……卻每次都在碰到茶盞的前一瞬間被樂無憂避開。


    兩人一個搶一個躲,來來回回過了三十餘招,鍾意連一滴水都不曾喝道,氣得幾乎要冒煙,捶著床板嚷嚷:“不搶了,不搶了,阿憂欺負我!”


    樂無憂湊過來,歪頭看向他:“生氣了?”


    鍾意飛快地一歪頭,吧唧一下親在他的臉上,哼哼:“對,生氣了!”


    樂無憂擦擦臉上的口水,正色道:“生氣就專心生氣,為什麽還要輕薄我?”


    “不然我怕自己會氣炸!”鍾意理直氣壯。


    樂無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托著茶盞在他麵前轉了一圈,笑道:“叫一聲好哥哥我才會給你。”


    鍾意頓時一臉生無可戀:“不!”


    樂無憂哼了一聲:“我比你虛長五歲,擔不起一聲哥哥?”


    鍾意笑道:“我恨不得比你再大十五歲才行。”


    “為何?”樂無憂詫異地問。


    鍾意拉住他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指腹輕輕摩挲著他手上的薄繭,唇角帶著輕笑,沒有解釋,隻是自嘲地笑了一聲:“就是想比你年長一些才好。”


    樂無憂卻仿佛聽明白了,手指彎曲,將他的手握在了掌心,低頭親了一下,淡淡道:“我卻覺得現在這樣正合適。”


    鍾意抬眼,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隻覺得裏麵漫天星辰,不由得心頭麻麻的,從手背到脊梁,半個身子都酥了,一時間腦中什麽想法都沒有,就隻剩下一個樂無憂,心想他說什麽都是對的,笑著點了點頭:“嗯,正合適。”


    樂無憂另一隻手托著茶盞送到他的麵前:“叫哥哥。”


    “美的你,”鍾意飛快地奪走茶盞,滾燙的茶水在兩人的爭搶下已經涼了下來,溫溫的,正好入口,他一飲而盡,湊到樂無憂的耳邊,輕聲道,“不如……留著床上叫?”


    樂無憂的臉皮唰地燒了起來,用上三分內力壓下臉紅,勾起唇角邪笑:“有你叫的時候!”


    兩人一杯水也喝得情意綿綿,嬉鬧片刻,鍾意笑問:“你剛剛出去散心了?這地兒好玩嗎?可惜我腿傷未愈,不然一定要陪你好好逛一逛,今早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這個山莊因為有溫泉,氣候溫暖潮濕,和北地其他地方大不相同,花木都仿佛更繁茂些,即便時值深秋,也是個遊玩的好地方呢。”


    “嗯。”樂無憂應了一聲,“隨便逛了逛,正巧遇到大哥在泡湯,兩人談及過往,渾然忘我,一時忘了時間,不然還可早點回來的。”


    鍾意捧著空茶杯,露出一臉遭雷劈的神情:“渾然忘我?”


    “怎麽了?”樂無憂疑惑地看向他。


    鍾意扁了扁嘴,控訴:“你跟我聊天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渾然忘我!”


    “……”樂無憂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方才和龍雲騰的談話,不由得笑容有些淺淡。


    鍾意敏銳地問:“怎麽了?”


    樂無憂問:“你對蘇餘恨那妖孽了解多少?”


    鍾意道:“觀其武功路數,此人十有八/九來自仙鳴山城,並且蘇餘恨不是他的本名。”


    “什麽?”樂無憂吃了一驚,“不是本名?”


    鍾意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用假名行走江湖者比比皆是,為何你會如此吃驚?”


    樂無憂想到方才龍雲騰關於“蘇溪亭”這個名字的一番言論,皺了皺眉頭:“你怎麽知道蘇餘恨不是本名?”


    鍾意:“仙鳴山城由四百年前從中原逃避戰亂的幾個家族組成,其中並沒有姓蘇的。”


    “原來是這樣……”


    鍾意詫異問:“你仿佛有些失望?”


    “嗯。”樂無憂應了一聲,將剛才與龍雲騰的談話複述了一遍。


    鍾意不由得收斂了神色:“蘇溪亭是二十四年前從宮中消失的?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棄風穀就是二十四年前建立的,我翻過盟總的卷宗,蘇餘恨此人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一般,沒有師承,沒有來曆,忽然就出現在江湖中了。”


    “那蘇餘恨就是蘇溪亭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鍾意思索片刻,“不過,我對另一件事倒是很感興趣。”


    “什麽事?”


    鍾意問:“你還記得今早剛進山莊時,衛先生說這個山莊是如何得來的?”


    “二十八年前,老城主獻了一個美人,先帝賞賜的。”


    “這個美人是誰?”


    樂無憂一愣:“衛先生沒有說。”


    鍾意鳳眸一閃,似有一絲狠戾的光芒一閃而過,淡淡道:“此事現在很多人不知道了,然而當年卻是一件大事。”


    樂無憂疑惑地看著他。


    鍾意娓娓道來:“先帝在位時,天下已有大亂的跡象,國運衰敗,百廢不興,諸侯擁兵自重,百姓民不聊生,然而先帝崇信仙道,不思強國之法,反而問策於鬼神。”


    樂無憂道:“不問蒼生問鬼神。”


    “不錯,”鍾意笑了一下,“二十八年前,先帝極崇信的一個方士算出海外仙山有靈鳳來儀,將於真龍天子結合,此為龍鳳呈祥之意,於是派出大船漂泊海上,日夜尋找,終究讓他給找到了。”


    樂無憂吃驚:“真有靈鳳?”


    “真龍是天子,那靈鳳當是美人咯,”鍾意嗤了一聲,“當年找到靈鳳的,正是海天連城的老城主。”


    “怪不得先帝要賞賜這樣豪奢的一座山莊,”樂無憂道,“有鳳來儀,國運昌盛,老城主是功臣啊。”


    鍾意笑:“你看如今這國運,當真昌盛了?”


    樂無憂也笑起來,近年來戰亂頻發,國運不但沒有昌盛,反倒更加衰敗了,遂打趣道:“看來這隻靈鳳法力不足呀,不知出自哪座仙山,是否修行不夠的緣故。”


    “出自仙鳴山城。”


    “什麽?”


    鍾意慢慢道:“他叫鳳凰兮,當年才十四歲,駕小舟騰波踏浪,沒想到竟被海天連城擄走,當做靈鳳送入宮中。”


    “為何認為他是靈鳳?”


    “大概因為他的額頭上,有一個淺緋色的鳳形胎記。”


    樂無憂臉色大變,霍地站了起來,在房內急躁地走了兩步,猛地回頭,看向鍾意:“是妖孽?妖孽的額頭有個胎記,顏色極淺,一般人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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