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盟主還是歇歇吧,”樂無憂嗤了一聲,“我與大哥的感情不是你能挑撥得了的,有這功夫挑撥離間不如好好鑽研武學,省得整日閉關還練不出個子醜寅卯。”


    安廣廈被戳中逆鱗,眸色一暗,卻隻是淡淡地笑道:“樂小公子快言快語,倒是有幾分令慈的遺風。”


    樂無憂臉色冷峻下來:“你沒有資格提她。”


    “姝妹受你所累,英年早逝,沒有資格提她的是你才對。”


    “我說……”鍾意插嘴,“你們兩個就打算站在這裏相互吹牛皮把對方吹死嗎?”


    安廣廈轉過臉來,看向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劍眉鳳目,站在夜風中,衣袂微動,眉眼俊美得仿佛刻在了他的心裏,不由得有一瞬間的失神。


    然而失神轉瞬即逝,他沉聲道:“廢話無需多說,諸位,為武林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說完,佩劍錚地一聲奪鞘而出,長劍渾身刻滿經文,古樸無鋒,卻氣度雍容,正是位列名器榜第一位的古劍——紫薇入命。


    四麵八方的屋頂上有人靠近,手中都拿著兵器,森然的劍鋒直指三人。


    鍾意用力握住三尺水,麵上卻依然輕鬆地嬉笑:“阿憂,放開了打一場,我為你掠陣。”


    “別搶我的功勞就好。”樂無憂笑了一聲,緩緩拔出稚凰,提劍平舉,劍尖對準安廣廈,擺了一個起手式,短劍在月下散發著陰森的寒光。


    安廣廈盯著他的佩劍,低聲道:“稚凰……”


    “不錯,”樂無憂道,“算你還有幾分眼力。”


    他驟然出招,上手就是凝光劍法中最為狠辣淩厲的雪照雲光訣,劍勢滂沱,如雨如瀑,挾滅天絕地之勢襲了過去。


    安廣廈是高手,還是個高手榜上排行第一的高手,賴以成名的紫薇劍法,出神入化,麵對樂無憂的悍然強攻,他單手握劍,身法行雲流水,從容不迫地一劍揮出。


    夜風驟然變得迅疾,卷起滿地落葉呼嘯而過。


    樂無憂衣袍被狂風鼓起,發絲亂飛,持劍逆風而上,內力灌注,稚凰劍發出一聲清鳴,破開狂風,勢如驚雷,直刺安廣廈心口。


    然而安廣廈厚積薄發,劍尖刺來的瞬間,陡然劍勢大漲,猶如一頭毒蛇從狂風之中躥出頭來,電光石火之間,已狠狠一口咬在樂無憂的肩頭。


    兩人一個照麵,驟然分開。


    呼號的狂風已經悄然沉寂下來。


    樂無憂往後踉蹌了幾步,短劍拖在青瓦上,發出刺耳的擦響,猛地一劍插住縫隙,勉強穩住身形。


    肩頭的白衣上滲出一道暗色的血痕。


    安廣廈緩緩籲出一口濁氣,看上去毫發無傷,然而麵色卻有一絲黯然,顯然並非表現得那般輕鬆。


    鍾意從背後擁住樂無憂:“怎麽樣?”


    樂無憂吐出一口血水,咧開嘴,嗤笑了一聲,抬手摸去唇邊的殘血,心情不錯地啞聲道:“你猜?”


    “饒了我吧,祖宗。”鍾意二指搭在他的手腕,發現內息雖亂,卻亂中有序,方才放下心來。


    “十年不見,你的武功依然毫無長進,”安廣廈沉聲笑了笑,笑意卻沒達到眼睛中,滿眼都是必勝的殺機和一絲微不可見的憐憫,“此番到了地府,與令慈團聚,想必又要挨罵了。”


    樂無憂喘息粗重,卻不露一絲頹勢,笑道:“安盟主這一年又一年的閉關,看來修煉的全是嘴上功夫,我的武功雖差,殺你卻綽綽有餘。”


    說話間,兩人再次廝殺上去。


    四麵八方湧上來的高手們紛紛躍上屋頂,五花八門的武器向著背著蘇餘恨的九苞攻去。


    “哎呀我的媽呀……”九苞背著人,一個靈活的騰躍,躲過飛來的暗器,叫道,“好險好險!你們這麽多臭男人打我一個弱女子,真不要臉!”


    鍾意提劍廝殺的動作一頓,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看什麽看?還不快幫我!”九苞橫他一眼,背後一柄樸刀砍來,他猛地身體前傾,如一塊筆直的平板一般砸向地麵,刀鋒擦著背上蘇餘恨的發髻揮了過去。


    身體即將貼到地麵的瞬間,淩空一個翻身,像一隻敏捷的兔子般跳了起來,反身撲向偷襲者,掌中雙劍迅疾地揮出。


    一聲慘叫,偷襲者握刀的雙手被他齊齊斬斷。


    耳邊一陣破風聲,九苞回頭一看,一支羽箭急射而來,眼看著即將中箭,鍾意左手一揚,折扇打著旋兒疾飛過去,擊落羽箭。


    卻忽聽一陣清脆的鐵鏈聲,一直如枯死一般伏在九苞背上的蘇餘恨驟然發難,騰地一躍而起,雙掌揮出,擊飛擋住視線的人們,如一道白色的疾風般穿過激戰的人群,雙腿猛地纏坐在弓箭手的上身,雙腕上的鐵鏈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魔……魔頭……”弓箭手被勒得眼球凸出,喃喃地吐出幾個字。


    隻聽一聲哢嚓,鐵鏈擰斷了脖子。


    一道血柱衝天而起,頭顱飛出,如同一個巨大的暗器般擊向安廣廈。


    安廣廈持劍和樂無憂纏鬥,分神一掌揮去,掌風雄厚,一掌將頭顱擊回,迅猛地直逼蘇餘恨而去。


    蘇餘恨纏坐在弓箭手沒有頭顱的身體上,邪氣一笑,猛地騰起來,避過疾馳回來的頭顱,身如飄絮,眨眼間落回了九苞的背上。


    那顆頭顱穩穩落在了弓箭手的脖子上,屍體轟然倒下。


    鍾意眸色變了變,安廣廈的紫薇劍法已臻化境,絕非樂無憂可抗衡。三尺水一聲劍鳴,提劍躍進戰圈。


    安廣廈看見刺到麵前的劍鋒,微微一笑,一劍蕩開稚凰的劍勢,反身擊向鍾意。


    紫微入命儀度雍容、氣勢如虹,能同時招架稚凰、三尺水雙劍夾擊,竟不落下風,甚至還能防守反擊,一劍劃破樂無憂的胸口。


    鮮血噴出,鍾意臉色頓變,攻勢頓時淩厲起來,仿佛碧波滔天,卷起驚濤駭浪,潮水滔滔,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了過來。


    “且共從容心訣!”安廣廈吃了一驚,抬劍硬接一招,兩人擦肩而過的刹那,盯住鍾意的臉,啞聲,“你究竟是什麽人?”


    鍾意惡劣地一笑:“你猜?”


    說話間,遠處響起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常風俊一騎當先飛馬而來,朗聲道:“弓箭手已全部到位,今日就叫你們插翅也難逃!”


    樂無憂一驚。


    忽然另一邊也響起一陣卷地而來的驚雷聲,一輛黑色的巨大馬車從夜色中馳來,馬車兩側,八人八馬,一字排開。


    八名騎士烏衣黑甲,手持長/槍,鐵麵遮臉,馬蹄如雷。


    一個人驚叫:“龍王八駿!是龍王八駿!”


    江湖中最負盛名的龍王八駿陣,強悍莫測、戰無不勝,自問世五十年來,唯有二十五年前一場敗績,在樂其姝和柴驚宸的聯手下,龍王八駿死傷殆半,可即使如此,也還是殺死阿婉,順利完成了截殺任務。


    如今龍王八駿再次出動,卻隻有一個目的——從天下盟重重包圍中帶走樂無憂。


    常風俊暴喝:“龍雲騰,你要與魔穀餘孽為伍?”


    龍雲騰端坐在疾馳而來的馬車上,黑色大氅在風中狂舞,他一手纏住韁繩,一手握住佩劍,冷冷道:“我隻與義為伍。”


    車輪滾滾,馬車悍然撞開人群,一聲高亢的馬嘶,八匹膘肥體壯的塞外名駒停在樂無憂身側。


    龍雲騰麵無表情道:“上車,我送你離開。”


    “你竟敢……”常風俊大怒,一聲劍嘯,華鋌飛景在月下猶如一條閃亮的白練,錚然出鞘,用上十成十的功夫,仗劍刺了過來。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整齊而森然的搭弦聲,隻見馬車四壁悄然出現數名蒙麵侍衛,手掌穩穩端著威力巨大的□□。


    常風俊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安廣廈道:“龍城主,這是什麽意思?”


    龍雲騰:“我要送無憂離開。”


    “可笑!”常風俊道,“堂堂海天連城城主,你要背叛天下盟不成?”


    “海天連城從未臣服天下盟,”龍雲騰傲然道,“何來背叛一說?”


    常風俊:“當年老龍王落難,若非家嚴伸出援手……”


    “若非令尊多管閑事,”龍雲騰打斷他,“我會提前繼承城主之位,家姐不會嫁於你,十年前風滿樓覆亡之際,海天連城將精銳盡出,誅盡一切宵小。”


    常風俊刹那間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衛先生從馬車中跳下,手中提著一盞風燈,未語先笑:“樂小公子,請上車。”


    樂無憂與鍾意對視一眼。


    鍾意對龍雲騰拱了拱手,朗聲笑道:“多謝大哥出手相助。”


    然後轉頭對九苞使了個眼神,九苞二話沒說,背著蘇餘恨如一條泥鰍般躥進了馬車內。


    樂無憂也跟著上了車。


    鍾意飛掠到馬車邊,剛要上車,背後突然傳來安廣廈低沉的聲音:“小鍾,你當真想好了?”


    鍾意一怔。


    就聽安廣廈接著說:“沒有人年輕時不會犯錯,你年紀尚幼,易受蠱惑也是情理之中,留下來吧,今日的所作所為,我可以既往不咎。”


    常風俊吃了一驚:“大哥?”


    安廣廈對他抬起一隻手,示意不要說話,專注地看著鍾意,眼中沒有一絲殺機,低聲道:“你執意要走?”


    鍾意轉過身來,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色看向他:“盟主,屬下十七歲入盟總,五年來多謝盟主和諸位的栽培,然而今日卻不得不走。”


    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來:“盟總這些年待你不薄,你卻倒戈為敵,實在不是俠士所為。”


    鍾意循聲看去,見是一位昔日的同僚,他抬眼緩緩掃過人群,看到無數熟悉的麵孔,天下盟執掌江湖事,麾下有三莊六堂,如今有半數魁首都已在此,眾人的眼中都有氣憤、悲傷和不解。


    一個堂主高聲道:“鍾意,你當真為了樂無憂而叛出盟總?”


    鍾意點頭:“不錯。”


    那人怒道,“河洛山莊沉案未明,魔穀依然是最大嫌犯,樂無憂十年前窩藏魔頭,如今又擅闖劍閣,你竟然為這妖人而行背叛武林之事?”


    另一個人狐疑地說:“我聽到一個傳聞,說你和樂無憂有龍陽之好……”


    鍾意再次點頭:“不錯。”


    “你竟然有膽承認?”對方驚道,“這種不體麵的事情,你就不怕被世人恥笑?”


    鍾意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我何恥之有?若說被恥笑,我更怕世人嘲我不情、不義、不忠、不貞。”


    “背叛盟總就是背叛武林,不忠這個罪名你是背定了。”


    鍾意沉默下來。


    樂無憂掀開馬車的布簾,壓低聲音:“世人疑你、怪你、嘲弄你、辱罵你、唾棄你,可是我懂你。”


    “這就夠了。”鍾意點了點頭。


    樂無憂道:“快上車,小心夜長夢多。”


    鍾意道:“他們其實說得不錯,盟總這些年,確實待我不薄,我不能如此輕易地一走了之。”


    樂無憂心頭忽然湧上一層不好的預感:“你要幹什麽?”


    鍾意看向三尺水,冷冽的劍身在月光下猶如寒池一般水波蕩漾,他盯著長劍看了片刻,目光轉向人群中的同僚,笑了起來:“為俠者,不行叛逆之事,鍾某今日叛出天下盟,無愧於心,無愧於情,無愧於義,唯獨有愧於忠。”


    一個堂主道:“那你還執意要走?”


    “君子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心中有情義二字,願肝腦塗地萬死不辭,”鍾意道,“壞了江湖規矩,應得的懲罰我也不會逃避。”


    說罷,他突然提起長劍,狠絕的一劍紮進了大腿中,血淋淋的劍尖從另一邊露出,血流如柱。


    樂無憂痛叫:“你瘋了?”


    “為夫現在清醒地很,”鍾意卻還有心情咧開嘴笑,對他飛了個媚眼,“別怕,不疼。”


    他拔出長劍,眼睛都沒眨一下,忽的又一劍紮了下去。


    驚詫的人們方才反應過來,有人驚叫:“三刀六洞!這是三刀六洞!”


    叫聲未落,鍾意第三劍已經紮了下去,周圍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震住。


    樂無憂緊緊咬住牙關,心如刀絞,然而卻不能出聲,鍾意是為自己才背叛天下盟,這一刀刀仿佛是紮在他的心裏。


    鍾意拔出長劍,三尺水布滿血光,在月色下美煞人心。


    他神色如常,目光緩緩掃過人群,反手握劍,對眾人遙遙拱了拱手,談笑風生:“五年來多謝諸公照拂,今日,告辭。”


    說完,身體騰起,縱身躍上馬車。


    龍雲騰韁繩一震,八匹駿馬風馳電掣,頃刻間已經奔出洛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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