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高深的內力和欠揍的說話方式把常子煊氣吐血之後,簪花婆婆一甩袖,將斷劍□□安濟腰間的劍鞘中,轉身走出堂屋,淡淡道:“姓鍾的,惹來這麽多麻煩,老身可不給你伺候。”


    安濟肚子裏適時地傳來一連串滾雷般的鳴聲。


    鍾意滿臉譴責地看向他。


    安濟捂著肚子臉皮一紅,眼珠轉了幾下,凶狠地對鍾意嚷嚷:“看什麽看,我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隻吃了一頓,當然會餓啊。”


    “哎呀!”鍾意一拍腦門,忽然想起被自己丟在離間的樂無憂,連忙大步走進去,笑問,“阿憂,是不是餓了?”


    樂無憂枕著雙手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麽,聞言看向他:“還行,餓過勁兒了,沒什麽感覺。”


    “我去生火做飯,不知婆婆此處有什麽食材,”鍾意甚是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讓你嚐嚐在下鬼神莫及的廚藝。”


    樂無憂眼皮一抽:“你打算毒死我?”


    “……”


    鍾意鬱悶地撅了撅嘴:“待會兒就等著膜拜吧!”說罷,抬腿往門外走。


    結果一轉身,看到一顆腦袋鑽進了門內,眉間勒著金抹額,一條油亮的大辮從臉旁垂下來,發黑如漆,越發顯得巴掌大的小臉兒嫩如白萼。


    然而此時這張小臉兒上有半個多巴掌都被張大的嘴給占了。


    鍾意皺了皺眉,轉身給樂無憂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回頭嘲道:“少盟主的經綸典籍果然都讀到狗身上了,盟總的老學究們難道曾教過你亂入別人臥房的?”


    “樂樂樂……樂無憂!”安濟跳起來,指著他大叫,“你怎麽在床上?”


    樂無憂懶洋洋地瞥他一眼:“我不在床上,難道在床底?”


    “阿憂,不用理他,”鍾意道,“我馬上就把他處理了。”


    “你們……你們什麽關係?”安濟莫名其妙有一種闖入夫妻洞房的感覺,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舌根發硬,“你們……你們……斷……斷袖?”


    樂無憂:“嘖。”


    “關你屁事?”鍾意一把揪住安濟的辮子將人拖了出去,順手關上房門,然後將人扔到常子煊懷裏,語氣淡淡地說,“看好你的傻表弟,再給我進什麽不該進的房間,看什麽不該看的地方,我就廢了他那雙亂跑的腿,和那對亂看的招子。”


    安濟一個踉蹌撲在常子煊懷裏,一咕嚕爬起來,嚷嚷:“混蛋鍾意你敢動我一下,我爹頃刻間就能滅你九族!”


    “我九族十七年前就被滅了,謝謝。”鍾意冷冷地說,轉身走出堂屋。


    安濟動作倏地停滯了,怔了怔,轉頭看向常子煊:“表哥,他說什麽?”


    常子煊低頭坐在一張殘破的太師椅上,脊背挺得很直,聞言,低聲道:“他說他十七年前就已經滅族了。”


    “怎……怎麽可能?”安濟一臉茫然,喃喃道,“混蛋鍾意……他不是出身東海鹽商嗎,師從長思劍派解憂真人……哦,難道這個鹽商家族被滅了?怎麽總覺得哪裏不太對的樣子。”


    “他登記在盟總的檔案是假的。”


    “啊?你怎麽知道?”


    “猜的,”常子煊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鍾意的背影,輕聲道,“他昨天展露出來的武功和平時不太一樣,劍勢滔滔,猶如驚濤駭浪。”


    安濟回想片刻,臉色倏地變了,倒吸一口冷氣:“確實是哎!他平時武功雖然也高,但……但絕沒有昨天那樣厲害,並且很少用劍,對了,他還闖了劍閣,還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常子煊:“不知他究竟是何來曆,究竟意欲何為?”


    安濟想到了什麽,惴惴不安地問:“他和蘇餘恨是一夥的,若是他們聯手為禍武林,那……那可是要攪動武林大亂的!”


    常子煊左手抓住佩劍,將流光星彩平舉到眼前,目光堅定地看著華麗的劍鞘,一字一句道:“明日幾何,赤子蒼穹,風雨不動,天下為盟。縱然他武藝再高,縱然我天賦再差,隻要他敢為禍武林,我也必會追殺到底。”


    “嗯!”安濟點了點頭,“我也會的!”


    這個院落雖然破敗,然而高屋廣軒、雕梁畫棟,想必當初也曾經是個頗為富足的人家,鍾意走進廚房,看到簪花婆婆正坐在灶前燒火,豔紅的石榴裙和陰暗的廚房格格不入。


    “婆婆。”鍾意叫了一聲,忽然雙手抱拳,單膝跪了下去。


    簪花婆婆抬了抬眼皮:“什麽意思?”


    “以昨晚阿憂的傷勢,若沒有婆婆伸出援手,想必後果不堪設想,晚輩願做牛做馬,報答婆婆的救命之恩。”


    “哦?”簪花婆婆淡淡地問,“我救的是樂無憂的命,你來報什麽恩?”


    “婆婆救了阿憂,就是救了晚輩,”鍾意道,“昨夜如果阿憂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活。”


    “他死了,你就要隨他而去?”


    “我會先去報仇,待了結了仇家的性命,我就掘一個墓穴,和阿憂一起躺進去,再也不分開。”


    簪花婆婆一怔,接著突然笑了起來,她容顏蒼老,這樣一笑,卻仿佛有了一絲絕代風華的感覺。


    “孩子話,”她笑道,“你這般罔顧性命,對得起父母的養育之恩嗎?”


    “活著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不如死了。”


    簪花婆婆搖了搖頭:“生恩難報,令慈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期間吃過多少苦頭、路過多少次鬼門關?拚死也要生下你,可不是讓你視人命如草芥,隨隨便便就殉情的。”


    鍾意茫然道:“可是活著太累……”


    “累在何處?”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可是你看這天地,如此浩大,這風雲,如此縹緲,”簪花婆婆抬手從發髻間摘下一朵花苞,放在掌心,內力催動,花苞悄然綻放,湛紫色的花瓣吹彈可破,在她蒼老的掌心開出一朵嬌豔的花朵,她說,“你看這朵花的盛開,如此美妙,花瓣上的露珠,如此輕盈,年輕人,世間並非隻有仇恨和淒苦,父母將你帶來這個世界,是想讓你見天、見地、見眾生、見萬物,而非見怨懟。”


    廚房陰暗逼仄,爐灶中傳來嗶嗶啵啵地燃燒聲,一抹晨光從狹小的窗子裏射入,灑在她掌心的花朵上,鍾意怔怔看著這朵盛開的牡丹,慢慢睜大眼睛,心頭仿佛有一抹鬱結如同寒冰般悄然消散,化作汩汩暖流,流經四肢百骸,他再度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多謝婆婆點化,晚輩受益良多。”


    簪花婆婆將牡丹插回發髻間,枯瘦的手指抹了抹鬢邊的碎發,笑道:“起來吧,你小子很好,我很滿意。”


    鍾意起身,簪花婆婆將燒火棍塞進他的手裏,便拎起豔麗的裙裾,飄然而去。


    “很好,很滿意……”鍾意琢磨著她最後的這句話,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聲嘀咕,“嘿,這話說得頗有幾分丈母娘看郎的感覺,可惜可惜,我對阿憂的愛慕蒼天可鑒,即便是送個公主,也再不會心動了。”


    灶下沒有什麽食材,鍾意搗鼓了半晌,端出兩碗酒釀元宵,一碗送去孝敬大恩人簪花婆婆,一碗端進了雕花裏間。


    樂無憂正躺在被窩裏閉目養神,聞到熟悉的香氣,驀地睜開眼睛,撞進了鍾意含情帶笑的鳳眸,不由得看癡了。


    鍾意將碗放在床頭,扶他坐起身,疑惑:“你在看什麽,我臉上有髒東西?”


    樂無憂摸著下巴,表情甚是下流地笑道:“你總是誇讚我的眼睛漂亮,今日老夫才發現,鍾堂主這雙眼睛不笑自親,絲毫不輸老夫哇。”


    “嘖,”鍾意咋舌,撩起衣擺在床邊坐下,笑盈盈地看向他,“阿憂是在調戲我?”


    “不錯。”樂無憂點頭。


    “不公平,”鍾意委屈道,“自重逢以來,就是阿憂在不停地調戲我,而我卻中規中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實在是不公平,人家不依!”


    “……”樂無憂被他軟綿綿的聲音麻出一身雞皮疙瘩,“敢問鍾堂主今年貴庚?可有滿三歲?能否斷奶了?”


    鍾意唰地打開折扇,擋在臉前,扇麵上的絹紙早已破碎,一隻笑眯眯的眼睛從雪白的扇骨後露出來,笑道:“人家縱然才三歲,卻也敢陪阿憂赴湯蹈火呢,如今連堂主之職都丟了,阿憂卻還在嘲笑人家,哼。”


    想到昨日那險象環生的一天,樂無憂不由得心頭酥軟,笑著擺擺手:“好好好,不嘲笑你,你愛幾歲就幾歲,這做得酒釀元宵?”


    鍾意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嘴邊:“那不許再叫人家鍾堂主。”


    “行,”樂無憂隨口答應,他自一早醒來心情就一直很好,仿佛絲毫沒注意到這個喂食的動作有什麽不妥,樂滋滋地吃了一口,眼睛倏地睜大,驚喜叫道,“唉喲,這個廚藝不錯嘛,阿玦是個好廚子。”


    鍾意笑容滿麵,又舀了一勺送過去,眨眨眼睛:“可是人家又不想叫阿玦了。”


    “……”樂無憂頓了頓,“閣下的名字還帶隨便改的?”


    “別人那裏不能改,但是想在阿憂這裏改一個。”


    這貨不但話特別多,事兒也多得略煩人呀,樂無憂在心裏想著,張口吞了送到嘴邊的小元宵,含糊地問:“想改成什麽?”


    鍾意十分真誠地說:“改成相公,怎麽樣?”


    “噗……”樂無憂一口元宵噴到了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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